屋里一切如常,门锁完好,不像发生过争斗。
简星沉恍惚想着,也许江意衡只是换了一套更暖和的穿着,出门收衣服了。
可晾衣绳下,空无一人。
细小的六角冰晶从他眼前飘过,他这才发现,天上下雪了。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他又想,也许江意衡只是闲得无聊,出门看雪了。
可他戴着围巾和手套都冻得鼻尖通红,他担心江意衡会冷,也怕她在路上遇到奇怪的人。
只是这么想着,简星沉就急得抓乱了头发。
他不敢懈怠,蹬上三轮车,一圈又一圈在附近找人。
每当路过亮着灯的窗,他便会敲门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一米八以上、高挑挺拔的女人。
“孩子都叫你吵醒了,走走走!”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高的女人!”
“都下雪了,谁会在这个点出门啊!”
得不到想要的答复,简星沉愈发焦灼。
冬日天黑得早。
夜幕降临时,远方传来饿狼低沉的呼嚎,鸮鸟凄厉的啼鸣,森冷可怖。
雪越下越大,他骑得也越来越急。
冻僵的手指几乎与车把融为一体,老旧的三轮车在雪中颤抖着发出哀鸣。
途中,车身突然一颠,他小腿一麻,像被什么刮了一下。
回过头,他只望见地上斜插着一截被碾断的树枝,断口锋利如刀。
他确实是太不小心了。
平时闭着眼都能绕开暗坑,现在居然撞上这么粗的树枝。
外面这么黑,万一江意衡在路上也被什么绊到,又该怎么办?
简星沉咬紧牙关用力蹬着踏板,血顺着裤腿渗出,被风一吹,凉得刺骨。
他却只当是雪水浸透衣服,一鼓作气骑上斜坡,拦下一辆拖拉机。
“叔,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比我高、很好看的女人?”
坐在拖拉机上的大叔眯起眼打量他。
少年裹着厚棉衣,身子骨却是藏不住的清瘦单薄。
“白天有辆大摩托载着一男一女从这儿经过。离得远,我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
简星沉心头一紧。
那应该是江意衡,跟他之前看到的那个男Alpha。
他扒着咔咔作响的拖拉机车头,迫切问道:“他们去哪了?”
“我哪晓得,别逮着我问啊。”
大叔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简星沉扶住车把,脑海中乱成一团。
江意衡……真的走了?
她是早就决定今天离开,所以昨晚,才会一反常态跟他说笑?
可如果她要走,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不会拖她后腿的。
为什么连一句招呼,一张字条……也不留给他。
少年伏在车把上,紧紧捂住耳朵,任凭风雪呼啸而过。
*
“父亲。”
江意衡语调平稳,不卑不亢,“您提过的B区科技垄断,D区地下风俗产业,还有F区的税率问题,我都在处理。”
“用你自己的方式处理?”
江御川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在中心区,就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F区的税率二十年未变,你现在动它,是当我不存在?”
这话近乎指控。
但江意衡早有准备。
“我理解F区民生脆弱,经不起折腾,也从未要求他们给出等同于其他区的财政回报。如今各区税率均与经济增幅接轨,只有F区还停在二十年前。原定十年的固定税率一再拖延,他们却仍不知足。”
她稍作停顿,坦然表态,“F区的年均经济增幅已超过百分之三,税率上调两个百分点并非无理要求。除非,您打算继续偏袒他们。”
“偏袒?”
江御川目光一冷,“注意你的用词。帝国决策不是儿戏,不欢迎任何人感情用事。”
江意衡微微抿唇,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是将您五年前搁置的提税方案落实,称不上感情用事。”
“你还是不明白。”
江御川冷声打断她,“我没让你落实的事,就轮不到你自作主张。”
“那您又何必让内阁把那份提案转交给我?”
江意衡一手撑在桌沿,毫不退让,“既然让我挥刀,就该由我决定怎么出手。”
江御川双目微合,眼底锋芒毕露:“你抓错了重点。”
“这正是我想问您的话,父亲。”
江意衡垂下目光,不再看向投影,只郑重追问,“您打算什么时候,下达允许我回到中心区的许可?”
江御川扬起嘴角,露出通话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然而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F区的民生,和中心区完全不同。没有民用飞船,交通工具都是早该淘汰的老古董。”
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却透着寒意,“你很享受在这里体验民生吗?如果F区的民众知道,是你下令提税,你觉得,他们还会欢迎你留在这里?”
江意衡早知,父亲对她的激进作风有所不满。
却没料到,他会狠心至此。
“您现在,是在威胁我?”
江御川回头看着她,仿佛面前的不是女儿,而是一枚棋子。
“我早说过,我培养的是继承人,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的小兔崽子。好好想想你的处境,想想你的人生大事,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听到“人生大事”这四个字,江意衡才确认了父亲的真正意图。
“所以,这才是重点?您以我和言均和的婚约,作为我回到中心区的条件?”
“你以为自己羽翼丰满,就能罔顾王室的规矩?飞鸟与飞船又能有多少区别,飞翔固然是你们的本能,但只要有一丝疏漏,照样会摔得粉身碎骨。”
江御川俯身,手中钢笔一点,“你有三天时间。”
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爬上江意衡的脊背。
飞船失事前涌现的那种战栗感再度袭来。
可不等她再追问什么,投影仪便发出“通讯结束”的提示音,绿色影像瞬间散去。
江意衡用手轻叩额头,试图平复情绪时,室内灯光重新亮起。
门外传来陆怀峰的声音:“殿下,结束了吗?”
他与战战兢兢的闵涛一同走了进来。
江意衡弯起唇角,语气轻松得近乎诡异:“闵执行长,我今天能顺利完成这场通话,还要多谢你。”
“殿下……太客气了。”
闵涛低着头,根本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陛下怎么说?”
江意衡坐在他的长官椅上,目光放空片刻,忽然笑道:“你什么时候对王室的家事这么好奇了?”
局促的F区执行长官握起双手,站在自己的名牌前,镜片后的眼神既疲惫又闪躲。
“办公处有没有我能借用的军用飞船?”江意衡冷不防问。
“应急飞船是有一艘,停在十公里外,随时可以起飞。”
闵涛犹豫片刻,又补充道,“但这毕竟不是您的专属飞船,可能不够顺手。殿下突然借用,是……”
江意衡确信,父亲将飞船失事的细节封锁彻底,连事故所在区的执行长官都对此一无所知。
她早就在谈判中习惯了虚张声势,说起谎来更是眼都不眨:“那是我母亲留下的古董,年
代久远,出点小故障也不奇怪。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没有,绝对没有!”
闵涛连忙摆手,神色慌张,“您若是想视察F区,那绝对没有问题。但如果要离开F区,情况可能要复杂一些。”
“哪里复杂了?”江意衡交叠十指,问得平静。
“照理说,军用飞船享有跨区豁免权,出入F区无需提前申报。”
闵涛神色不安,“但在两天前,陛下突然取消了F区所有军用飞船的豁免权,理由是系统调整。我们仍在等待最新命令。”
江意衡嗤笑一声:“那就从E区调一艘过来。”
“恐怕不行。”
闵涛为难道,“陛下以调查走私为由,暂时封锁F区边界,禁止邻区飞船进入。”
“所以,就算我抵达边界,也会在进入E区前被拦下?”江意衡感到荒唐至极。
父亲这次,是认真的。
足足五分钟,办公室内再没人说话。
闵涛搓着手掌,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落在窗上。
“自动窗轨好像卡住了。”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朝外张望了一会,“下雪了。”
江意衡循声望去。
窗外愁云惨淡,地面裹上素白。
她忽然想起什么:“现在,几点了?”
*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积雪没过脚踝。
三轮车上铺满了雪,将原本的深绿色盖住。
屋门前,却坐着一个人。
简星沉屈膝团着身体,双手夹在膝盖之间。
风刮得他浑身又痛又麻,这是唯一不会让他更难受的姿势。
他守在这里已经一个小时,或许更久。
可惜他没手表,也没敢回屋看时间。
他生怕自己一离开门前,就会错过他在等的人。
好冷。
好饿。
好累。
他的身体本能地打颤,肌肉收缩,试图制造额外的热量,让他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中失温。
他想睡,偏偏还被一丝意志吊住,眼皮挣扎着维持一条缝。
而远处,忽然亮起一点光。
光晕从黑暗中缓缓扩散,如同恒星升起,穿透夜色与风雪。
他听到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划破寂静的雪地。
那是一辆黑色摩托,碾过积雪的路面,飞速驶入他的视野。
简星沉下意识抬手遮住强光,耳畔的轰鸣声却在这一刻放缓。
迎着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的耀眼光芒,他看到一个人。
白色长西装,黑色高领内衬,步履间掀起风影,轮廓被光描摹,好像阳光穿过阴翳,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雪花悠悠落下,还没触及她的皮肤,就化成一缕水汽,消失无踪。
看清朝着自己走来的人是谁,简星沉几乎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可她如今这身生冷勿近的装束,这副不显喜怒的表情,又让他不由往门边缩了缩。
他本该拉开距离,本该留住最后的体面。
可人生中就这么一次,他不想再死守着虚无的尊严。
即便是遥远的太阳,温度无法为他触及,他也依然不顾一切想要靠近。
简星沉伸出手。
在他能触碰到她之前,他的下巴却被她用指尖抬起,心跳随之停了一拍。
江意衡微掀唇角,语气难辨情绪:“你想死吗?”
第16章 第16章求你,标记我
简星沉想要说什么,思绪却仿佛冻僵。
他只能茫然抬起视线,回应她的目光。
“这么冷。”江意衡语声更沉,“为什么不进屋?”
进屋?
他不在屋里吗?
简星沉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也不记得自己在门外等了多久。
他只记得自己去找她,但一直找不到她。
而现在,江意衡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像露出云层的太阳,将覆在他身上的冰雪融化。
他想告诉她,他在等她,他一直在等她。
他并不怕冷,他只怕等不到她。
唇瓣翕动,喉咙却因干涩黏在一起,他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字音,只能吐出微弱的气流。
江意衡沉默着端详他。
少年身上落满了雪,连睫毛也不例外。
脸上露出的皮肤已经没有血色,嘴唇甚至发紫。
唯有通红的鼻子还在不断呼出微弱的白雾。
即便如此,他还是缓缓摇头,否认自己觉得冷。
看起来,已经失去对冷暖的感知。
江意衡收回指尖,转而扣住他的脸,想质问他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却会为了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人,而险些把自己冻死。
她不会怜惜一只蝼蚁,也不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然而少年却温驯地合上眼,像是感觉不到她指尖的力度,脸庞顺着她掌心的弧度,来回浅浅地蹭。
她的手于他而言,如火一样温暖,仿佛只要这样,就等同于得到她的安抚。
幸好,她没有走远。
幸好,他等到了她。
感到满足的瞬间,简星沉失去了意识。
*
不到十五平的狭小出租屋内原本寒冷难耐,眼下却变得温暖宜人。
室内空间笼罩在一层极淡的金色力场中,只有当手指触到边界时,才能察觉出构成力场的细微脉络。
角落的架子顶上,悬浮着拳头大小的球形装置。
无人接触时,它会自动借助环境色伪装自身。
这是陆怀峰从军用摩托上卸下的其中一台恒温力场生成仪,能将直径五米内的区域维持在恒定温度。
此时此刻,简星沉正躺在床上昏睡。
他腿上的伤已经包扎过,身上盖着毯子和薄被,脸色也在恒温力场的作用下缓缓恢复。
江意衡站在窗前,陆怀峰守在窗侧。
屋内难得塞下三个人,却保持着无人言语的死寂。
陆怀峰看着窗台,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这次回来,总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他指的,是那块早已冷却的烤红薯。
江意衡的视线在红薯上停了一秒,又透过爬满霜雪的小窗,望向远处:“这很重要吗?”
“这确实轮不到属下过问。”
陆怀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又恭敬道,“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闵执行长为您提供的安全屋离此地有一小时车程,您该出发了。”
江意衡轻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今晚要住那儿了?”
“您难道还要在这里留宿吗?”陆怀峰错愕。
这屋子简陋至极。
尽管有恒温力场维持温度,但风刮过窗外和屋顶时,仍不断发出可怖声响,屋内又堆满杂乱物品……
更何况,床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陆怀峰的责任感迫使他发声:“恕我直言,留宿在这种环境,与您的身份并不相符。”
“可我更不喜欢被一群保镖看着。”
江意衡伸手在窗上划过,“你觉得,闵涛会冒险把一栋空无一人的宅邸借给我三天?我需要的,不是更大更漂亮的屋子,而是一个能让我安静思考的空间。”
简星沉的住处,无疑就满足这种条件。
陆怀峰无法反驳,只是呈上备用通讯器:“那您打算动身的时候,随时联络属下。”
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恭敬,但眉间肉眼可见地皱成了“川”字,显然对此忧心忡忡。
江意衡接过通讯器,唇角轻扬:“陆队长,你还年轻。再这么一脸苦相,可是会显老的。”
她偏过视线望向床上的人,语气变得平静:“我受他庇佑了几日,总不能不告而别。等我理清思绪,就会离开这里。”
摩托车载着近卫队长的身影疾驰而去,尾灯很快淹没在风雪中。
江意衡随手扔掉干硬的烤红薯,发现床边的搪瓷水杯已经见底,需要加水。
她拎起杯子才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简星沉不知何时掀开了被毯,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蜷着身体,手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艰难抠着,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醒了?”
江意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没有打算扶他起来的意思。
简星沉费了半天劲,只勉强抬起一张透着虚汗的脸,头发
丝还带着雪化后的湿意。
“我以为,你要走。”
江意衡哼了一声:“我要是走了,你打算就这么爬出去?”
简星沉垂下脸,手指在地上握紧又展开,表情看不分明,声音低得却好像要沉到土里。
“我不想,一个人。”
江意衡俯身,习以为常地探过他额头的温度:“你只是还没熬过发情期的高热而已。”
简星沉僵住动作。
他有那么多话想跟她说,关于欣喜,关于感动,关于失而复得……
可她一句轻描淡写的“发情期”,就直接给他判了死刑。
“是我低估了你发情期的严重程度。你分化太晚,身体很难适应腺体的突然活跃,连带着影响到临时标记的安抚效果。你应该感谢外面的低温,才没让你露出更难堪的样子。”
江意衡的声音比雪还冷,每一个字音落进他耳朵里,都好像是一团冰渣掉进他心里,让他在黑暗中下坠得更深、更远。
简星沉伏在地上,有些迟钝地想着,自己果然是个先天不足的人。
他这副样子,一定很讨她嫌弃。
这时,他却看到眼前的地面上,现出一条细长的投影。
简星沉抬起视线。
一根纤细的玻璃针管正端在江意衡指间。
她严谨仔细地用手指弹着针管,并小心推出一点针剂,排去气泡。
这画面十足冰冷。
直觉告诉他,她要对他做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江意衡注意到他畏缩的目光:“你的腺体还没长好,还是直接来一针抑制剂更安全。”
抑制剂。
简星沉记得这个东西。
无法得到Alpha安抚的Omega,可以借助抑制剂来压制发情期的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产品,干净、清透,静静地躺在针管里。
他本就发着烧,身体回暖后,体温一直攀升。
即便是再平常的目光,经由高温渲染,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丝迷离意味。
少年泛着红晕的脸颊,配上微微出神的目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懵懂。
好像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只会保持恍惚的神情,听凭她处置。
江意衡拨开他颈后的柔软发丝,揭开覆在他腺体上的纱布。
腺体忽然失去遮蔽,颈后袭来寒意,简星沉不自觉地绷住身体。
那只泛凉的指尖点过他的腺体,更让他克制不住地感到紧张。
江意衡仿佛是为了平复他的情绪,口中轻嘘一声:“很快的。”
“不会疼吗?”他蜷紧了手指,问得小心翼翼。
“只会有一点麻。这是帝国研发的高端产品,效果稳定,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意衡张开五指,按住少年纤细修长的脖颈,“这一针下去,你就不会再烧起来,不会再蹭我的手,不会再神志不清地问我是不是又要走。”
针管向着她两指间那处齿痕未消的腺体徐徐靠近。
然而针尖才刚触及他柔软的皮肉,少年就以惊人的力量挣开她的桎梏,扬起的手从针管上挥过。
嘭!
应着玻璃炸响的声音,江意衡在墙边看到碎裂成渣的针管残片。
原本盛在其中的抑制剂洇湿了地面,留下一道凄楚的痕迹。
她盯着抑制剂的遗骸,愣了足足五秒。
回过神时,指尖用力扼住少年的下巴。
“你疯了?”
发情热虽然是Omega的生理本能,但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安抚,引发的持续高热足以造成多器官衰竭,就连大脑也会受到无法逆转的永久损坏。
江意衡将他的脸用力撇开,正要抄起一边的通讯器,动作却被绊住。
少年的一只手正牢牢揪住她的衣角,另一边手肘撑住身体,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过来。
江意衡怔怔看着他手上的血,显然是刚才摔碎针管的时候被划到了。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她雪白的衣角上留下斑驳的红色印记,只是近乎哀求地摇着头,还努力抬高脸庞,烧红的眼尾被涌出的泪花浸湿。
“我,我不想要抑制剂。”
怒火沿着脊椎爬上江意衡的头顶,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透出的热意在燃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贫民窟环境恶劣,平均寿命远低于其他区,许多人年纪轻轻就在生活摧残下,凋亡得悄无声息。
但这些与她并没有关系。
父亲将她视作需要约束的不稳定因素,对她所在的F区施行高压管控,她会生气。
母亲把年仅四岁的她留在王宫,转身不告而别,她也会生气。
与他们相比,简星沉又算得了什么。
她凭什么要为了一个自顾不暇的穷小子生气。
“你觉得我会在乎你的死活?”
江意衡扣住他的脖子,指尖加重力气,直到他开始因为呼吸困难面色发青,她才猝不及防地松开手。
“随你。”
她将信封收起,抄起通讯器,冷着脸按下第一个键,就听到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只是,我只是……”
他烧得难受,声音也虚弱得不像自己。
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江意衡留下,但又清楚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江意衡不是他这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她受了伤,需要照顾,他本来一辈子也不可能遇到她。
可他仍会奢望。
他想要她再垂眸看他一眼,想要她的脚步为他停留片刻,想被她触摸,想被她的呼吸拂过耳畔,想要她的气息留在他的皮肤上,想要她的一部分永远融入他的骨血里。
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也觉得,自己贪心得可怕。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前十九年的人生中,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欲念。
是因为发情期吗?
如果是因为发情期,那他宁可这一切不会结束。
如果不是因为发情期……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介意被误会,只要能靠近她一点,再靠近她一点就好。
“我不需要你在乎我。”
少年用染血的手掌把自己从地上一点点撑起,用尽全身力气,唇齿间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
“我只求你,标记我。”
这绝不是江意衡第一次听到有人求她。
身为王储,她见过太多请求,其中有贪婪的,有畏缩的,也有恳切的。
可她从没见到有人会像简星沉这样,把自尊落进尘埃里,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邀请她来践踏自己。
“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江意衡感到齿尖扣在唇角,怒与躁在血液里交织,“像一条乞食的狗。”
少年于怔忪之中缓缓抬起面容。
凌乱额发之下,露出的眼瞳早已被泪水侵袭。
高温灼烧下的唇瓣微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当然知道他像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在乞求的是什么。
但他不能承认那种东西,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江意衡乐意施舍给他的东西。
所以,他宁愿被误会,宁可被当成一条乞食、甚至发情的狗。
至少这样,他还有靠近她的余地。
少年的沉默,证实了江意衡的猜测。
他无非是以自己的发情期为筹码,借助这种自轻自贱的举动,道德绑架她。
“你想要标记,是吗?”
她一手绕去他背后,托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脸向自己拉近。
若是有旁人看着,这画面,俨然是一对情人在交颈。
江意衡斜过目光,打量着少年仍未从上次临时标记痊愈的腺体。
那上面的齿痕如此清晰,她甚至记得鲜血是怎样从伤口往下蜿蜒滑落,没入他的衣领。
“我为什么要给你标记?上一次我有心情,不代表这一次我也有心情。”
他提出请求,她没有满足的义务。
不过是这样简单的道理而已。
江意衡能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是如何在战栗,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颈边。
她想,简星沉一定是在哭,为着他如此卑劣的请求得不到回应,而感到分外羞耻。
他只是被烧得太难受 ,所求不过是从中解脱而已。
可她,本就无需替任何人的苦难背负责任。
他应该怪他自己,生不逢时,分化得更不是时候。
如果她没有出现在这里,他恐怕早就在高温中丧失性命。
江意衡几乎要被这些念头说服了。
可当她离开他的耳边,手指从他后颈两侧松开的瞬间,她闻到了一缕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花香。
是茉莉。
与她记忆中,毫无二致的香气。
她顿住动作。
这香气,正从她近处的少年颈后蔓延,轻且缓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可他怎么会散发这样的气息?
帝国研究表明,一个人信息素的气味与其自身经历密切相关。
简星沉在贫民窟生活了十九年,F区贫瘠的土壤上,开不出什么像样的花朵,更别提茉莉。
他唯一能接触到茉莉的途径,是她当时带上飞船、随她一并坠落的花枝。
而且,他还把残存的花瓣夹在那本书里。
他可以骗人。
谁都可以骗人。
但身体不会,本能不会。
少年试图掩藏的东西太过炙热。
他的谎言相比之下,脆弱得可怜。
一个人嘴上说着,自己只是屈从于身体欲望。
可他的信息素却是她最喜欢的花香,这是江意衡唯一无法抵抗的气味。
他到底是多想要再靠近她一点,竟然连潜意识都在本能地讨好她,让这副单薄的身体散发出她喜欢的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江意衡的意识出现了空白。
她当然没必要戳穿他的谎言,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在乎他的借口。
只要再给予他一次临时标记,就能轻而易举地结束他的高热。
可一想到,有朝一日,或许有另一个Alpha闻到他身上的茉莉花香,她的脑海中就仿佛有风暴肆虐而过。
这是独属于她的气味。
而他亦然。
她不在乎他的死活。
但他即便是死,也合该只属于她。
这一刻,江意衡原本打算撤回的手指,重新在少年的后颈扣紧。
她靠近他的耳畔,呼出的气息将他鬓边的碎发轻轻拂动。
“知不知道自己闻起来像什么?”
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早已笃定的反问。
简星沉不确定该怎么回答她。
没有人能闻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他也不例外。
上一次临时标记,江意衡对他的信息素只字未提。
他本以为,那不过是像他本人一样,索然无趣的气息。
可如今,江意衡的呼吸撩过他敏感的耳际,他忽然不敢确定,她这样问他,是不是在故意为难他。
他诚实地想要摇头,脖颈却被江意衡的手指锁住,一瞬间的缺氧窒息,让他从喉咙里不自觉地逸出一声低吟。
江意衡改变主意了?
她打算……第二次给他临时标记?
简星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毫无头绪地揣测她的意图,同时克制不住地缩起了肩膀。
他怕疼,经历过的痛楚从记忆里浮现,全身的肌肉都在提前预演痉挛。
然而,预想中被尖牙咬穿腺体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
江意衡的手贴着他的后颈往上抚过,指尖深入他的发间,穿过融化的冰雪和他渗出的汗,贴着他的后脑滑动。
那是一种让他头皮为之战栗的奇怪体验,他无法放松,只不由自主感到更加惶恐。
他所认识的江意衡不会像这样,手指揉过他的头发,又沿着他的额头向脸廓摸索。
她的指腹带来恰到好处的凉意,每一次触及他灼烧的肌肤,都好像在他心口的石头上又压下一个沉甸甸的砝码。
很快,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在他的双眼之间来回扫动。
微微压低的眉睫下,目光锋利得几乎能将他的灵魂洞穿。
简星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端详他。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脸颊上泛起的酡红像微醺一样迷离。
也不知道,他因为呼吸急促而半张的柔软唇瓣,看起来像是无声邀请。
他被迫仰起头来,可视线所及,却只有江意衡眼底映出的自己。
冰凉指尖不请自来,挤进他的唇齿间,她似乎是在用手指描摹他的口腔。
他的舌尖本能地想把她的指尖推出去,可江意衡只是不断用指甲划过他口中湿软的内壁,近乎强硬地迫使他张开唇齿。
简星沉被搅得思绪一片错乱,受到刺激分泌出的涎水忍不住沿着嘴角向外渗出。
当他喘不过气想要吞咽的瞬间,江意衡的手指却忽然撤离。
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一刻喘息。
可在第一次用力呼吸的同时,一张微凉的唇瓣毫无防备地覆上他的,将他还未出口的呜咽声锁在喉咙里。
简星沉从不知道,像她这样冷淡的一个人,私底下却有这样恶劣的爱好。
掠夺一个人的唇齿,掠夺他本该拥有的空气,掠夺他出声的机会,甚至掠夺他的温度。
她没有限制住他的动作,没有禁锢住他的肢体,只不过是在他的唇上施加了一点点咬合的力度,他就好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
少年仍在喉咙深处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攀在她肩上的双手说不清是想推开她,还是想支撑自身。
他的每一丝每一毫举动,都只是在她的意识上无关痛痒地抓挠。
江意衡想让他安静。
她明明已经堵住了他的口,只好在牙关加重力气。
很快,她尝到了温热腥甜的血,弥漫其中的茉莉花香更是浓郁到她忍不住吮吸。
直到少年因为吃痛将指尖在她的肩头扣紧,她才近乎无情地离开他的唇瓣。
简星沉整个人脱力般倚靠在墙角,后背抵在床边。
他抬眼看她,好像在看着一个自己初次认识的人。
那神情里不止有不知所措,还有被肆意亲吻之后浮现的局促和惊惶。
可除此以外,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唇上被咬出口子,渗出的血把伤口染成一朵酒红色的花。
江意衡什么也没说,只是曲起一条腿靠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少年缩在墙角,视线落在地面,慌乱地喘着气。
他没有抬头,像是畏惧与她对视那样。
直到唇上的血滴在地上,他才慌忙抬起手背擦拭。
过了好一会,他神情恍惚地用手扒住床架,手脚并用地爬回去,好像想要钻回被子下面,继续休息。
欲盖弥彰的逃离。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江意衡偏过头笑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休息。”
她视线下移,唇角浮起一丝不屑:“就像这样休息?”
少年顿在原地。
那句话无疑是一记警铃,他分明也察觉到了身体的欲念,匆忙转过身,想要掩饰罪证。
但已经迟了。
“身体是很诚实的,不是吗?”
江意衡起身,身影伫在床前,像一道他避之不及的阴影,锁在他的视野余光中。
“你该庆幸,现在你还能保持一丝清醒。等你身体里的信息素再多一点、再浓一点,你就会彻底失去理智,被欲念操控。”
她弯起嘴角,抱起手臂:“你是想要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折磨,还是任由自己意识不清地被玩弄?”
他还有选择吗?
简星沉低垂着脖颈,近乎认命一般,颤着手指将发尾拂到一侧,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江意衡的目光下。
可他换来的,只是她更加冷漠的回应。
“要是这有用,上一次标记后,你根本就不会这么快复发。”
江意衡好像在用声音给他凌迟。
简星沉就这样保持着屈服的姿势,伏在她面前。
许久后,他颤着身体,抬起一双泛红的眼:“那我该怎么做?”
他没有在江意衡的脸上得到任何答案,思绪开始变得混沌时,忽然想起什么。
“如果临时标记不行,那……还有其他标记的方法吗?”
“临时标记不行,终身标记可以。 ”
江意衡陈述得很平静。
无论是哪种标记,对Omega的约束都远远大于对Alpha的约束。
临时与终身标记的区别,只在于Alpha将信息素释放往何处。
一处是在脖颈。
而另一处……
江意衡俯下视线,但目光所及,唯有他身上松垮厚实的衣服。
少年正怯怯抬起眉眼,水润潮湿的眼里盛满期待与不安。
“如果你想摆脱发情期,终身标记是最好的选择。”
江意衡看着他,指尖滑过他敏感的耳廓,那里红得好像能滴血,“你不会再像一条狗一样恳求我,我注入的信息素会在你的身体里持续作用。你那些发情的症状会变得轻微,甚至消失不见。”
仿佛枯涸的池塘嗅到一滴水汽,少年张开双手握住她的手,近乎喜不自胜:“我愿意,愿意被你终身标记。”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影响。
江意衡看着他,默默地想。
要缓解他的症状,二次临时标记当然也可以。
虽然咬在尚未愈合的腺体上并不会让她感到愉悦,虽然他发情的症状显然超出平均水平,但临时标记对他的效果,也绝非她所宣称的那般无用。
他有想掩藏的东西,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要把他的信息素据为己有,终身标记是唯一途径。
终身标记对Omega不止是一种长期有效的安抚,更是一种强有力的单向束缚。
他会被她的信息素锁住,从此不再对任何Alpha的气味产生反应。
他会染上她的气息,从身到心完全成为她的附属品。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她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可他亲手摔碎了抑制剂,还把自己交到她手上。
那剩下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反悔了。
“把衣服脱了。”
江意衡收回手掌,淡声要求。
少年懵然眨动双眼,泪水在眼角晃动,却迟迟没有下落。
他说他愿意,可他并不了解,终身标记意味着什么。
贫民窟的学校从没教过这些,但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脱掉自己的衣服,无论是做什么,他都很难保住尊严。
可这是他亲口答应的。
他说他愿意。
直到她开口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选的,是怎样一条路。
江意衡歪过头,笑意从容:“怎么,都这样了,还需要我帮你?”
简星沉眼睫轻颤,缓缓摇头。
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他只是僵硬地交叉手臂,指尖触及毛衣下摆,沉默着把它向上卷起。
少年的衣服向来不合身,江意衡是知道的。
但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而切近地认识到,在这些臃肿宽大的衣服下,藏着怎样一副单薄易碎的身体。
常年缺少阳光滋养,加之营养不良,他的肌肤白得好像没有血色的瓷器。
巴掌大的脸垂着,乌黑柔软的头发将目光掩映。
抱在胸前的双臂微微颤抖,细小的绒毛在灯下轻轻战栗。
少年跪坐在床上,弓起的脊背上有一对微凸的肩胛骨,好像蝴蝶还未完全破除茧壳,翅翼仍拢在一处。
这样的身体坐落在泛着粉色的纤细足踝上,是如此脆弱,仿佛她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把他捏碎。
江意衡仔细地打量着名为“简星沉”的这件艺术品。
虽然答应要给他终身标记,但检查仍是有必要的。
她要确保他身上没有什么瑕疵,避免任何意外的惊喜。
少年的身体上,确实留有一些大小不一的旧伤,但已不再明显。
如今最显眼的,也就只有他颈后被她咬出的齿痕。
室内明明维持在即便赤身也不会冷的温度,他却因为难堪蜷缩着身体。
江意衡别无他法,只好一点点把他打开。
简星沉能感觉到,她的膝盖像锋刃般撬开他的防备,而她的指尖同时在他身上游走,所到之处,皆是火烧火燎。
他不知道自己的肌肤正染上一层绯红,像煮熟的鸽子肉,他本能地撇开目光,试图让自己不那么难为情。
可被她禁锢在双臂之间时,他实在无处可逃,唯有把脸转到一侧。
江意衡微微不悦地眯起眼眸。
她当然知道他在害羞,但他这些下意识的反应,俨然是她在强迫他似的。
她投下的阴影缓缓落下,笼罩在他修长的身躯上。
很快,简星沉就克制不住地倒吸一口气。
他觉得酸胀难耐,但这与受伤的疼痛不同。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不知所措,他本能地仰起头,想要喘息片刻。
可在与江意衡视线对上的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但从他身体中涌出的,不只是眼泪而已。
江意衡再清楚不过,少年分化成Omega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因此她并不觉得寸步难行。
可在心理上,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越是排斥这种陌生的感觉,身体就会本能地收得更紧。
她无奈地抿着唇,伸手描过他紧蹙的眉眼,几乎是哄劝般让他别太紧张,顺势停下,等他适应。
“还难受?”
少年抬手抹去自己的眼泪,咬着唇,用力点头。
等他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江意衡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不过只是又向前进了一寸,就把他的哭腔顶出来了。
简星沉难受得要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任由眼泪滑落。
偏偏他又不敢发出声音,中途就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堵住那些细碎的呜咽。
江意衡不喜欢他遮住脸,那会让她觉得,他并不坦诚。
她拨开他的手,他不得不抿紧唇瓣,手指死死抓住床单一角。
少年仍在哭。
一个明明那么能忍痛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却好像只能通过哭来纾解。
随着掠夺愈发急切,他甚至,连哭腔都不再完整。
所幸,Omega的本能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即便是再陌生的事情,熬过最初的不适后,欣快感便会悄然显现。
江意衡看得清楚,少年哭得支离破碎的眼角正慢慢浮现潮红。
那红晕仿佛渗进他的眼里,让他清澈的目光都变得朦胧。
如果他是一棵纤细的小树,那么此刻,这棵树正在对她一点点打开枝叶。
只需最轻微的触碰,他抿住的唇瓣就会有片刻松开,将喘息的片段逸出。
每到这时,他又会愣住,因为察觉到自己的本能反应而感到难堪。
江意衡总会适时放低身形,故意凑到他耳边,任由风周而复始,不断将他层层叠叠的叶片掀起又落下。
同时还叮嘱他,别总是当个哑巴。
等他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时,她却偏偏恶作剧般啃咬他柔软的唇瓣,把那些混乱的声息堵在他的唇齿间。
她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迂回婉转,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有耐心的人,花费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抵达标记的终点。
与此同时,她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滞,糅杂着痛苦和快慰的目光盈满他的眼眶。
如同第一次完全舒展枝叶,他迎接的是滚烫炽热的日光,将他燃烧透彻,一点一点填满。
他被温暖裹挟,被余烬淹没,被本能禁锢。
无法动弹,却依然心甘情愿。
江意衡抱着他,在他身后躺下。
简星沉费劲地扭过头,透过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看到她合上眼睛,鼻翼微张,长舒一口气,一副适足神情。
只是怔怔望着这幅画面,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便浮上心头。
他第一次对标记产生了近乎崇拜的情绪。
江意衡神色安然,俨然已经结束掠夺。
但他的身体却清楚地告诉他,她还没有。
照耀着他的日光明明炽烈到仿佛要溢出,可不知为何,唯一能让这股热度冷却的
出口,却没有得到丝毫纾解。
那些炙热无处宣泄,只能困在名为“简星沉”的容器中,越积越满,几乎将他吞没。
她根本就没放开他,反而将他禁锢得更深、更彻底。
简星沉试图翻身,想问她怎么了。
可他的身体只不过微微一动,那种本已适应的存在感又重新变得鲜明。
束缚感由内而外锁住他,他只能吃力地张口喘息,难以回归平静。
江意衡的一只手绕过他的脖颈,搭在他的胸口。
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腰,在他的小腹上,一下一下地轻触。
少年的身子本就纤细,腹部也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她用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一路燃起细微战栗,麻与痒沿着皮肤蔓延。
他怕痒,腹部更是不曾被这样细致地触碰,正想求她停下,手腕却被扣住。
下一秒,她的手掌近乎不怀好意地落在他的小腹中央,轻轻一按。
“能感觉到吗?”
简星沉一头雾水,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江意衡将手掌贴在他的小腹上,他才察觉,原本平坦的腹部,居然微微隆起了一点。
“我,我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江意衡轻轻动了一下。
那处微隆的肚皮,也随之起伏了一下。
简星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羞与惧一并涌上心头,他简直无地自容,只能拼命把脑袋埋进肩窝,还吐出一串磕磕绊绊的字眼:“你,你怎么……还,还隔着……让我摸……”
江意衡松开手指,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呼吸逐渐平稳,与先前折腾他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简星沉能感觉到,她在他的肩胛骨边缘轻轻啮着,像一只餍足的兽,正在亲昵地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心脏跳得很快,被她抱住的感觉却很安全。
只是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偏偏又不困,意识清醒得几乎有些局促。
冷不防地,他却听到江意衡对他耳语:“给我讲个故事吧。”
简星沉以为她在开玩笑:“你要我,像这样,讲故事给你听?”
“不行吗?”
江意衡轻哼一声,鼻息落在他的背上,又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轻咬一口。
直到他微微缩起肩膀,她才又靠回他温暖的躯体,叹了口气:“我从四岁之后,就再也没听过别人给我讲故事了。”
第17章 第17章反正都是我的味道……
简星沉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额头靠近他的后背。
这让他微微讶异。
他所知道的江意衡,会扣住他的手腕,会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却鲜少会有这样亲近他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终身标记,让她对他也有了那么一点点依赖。
一种痒痒的、暖暖的感觉,在他心底缓缓积蓄。
那是与身体近乎同步的充实感,带着微微酸胀,让他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煎熬之后,终于能够舒展笑容。
“你想听什么?”
“讲故事的人是你,为什么问我。”江意衡的鼻子在他的肩胛骨上磨了磨。
简星沉微微蹙眉,陷入思索。
他与姥姥相依为命的那几年,每一个睡前故事,都是姥姥讲给他听的。
可是,江意衡又会喜欢什么样的故事呢?
他斟酌片刻,试着开口:“从前有位公主,出生时就受到女巫诅咒,注定会被纺锤刺破手指,长睡不醒……”
“然后等着王子救她?”
江意衡打断他的话,“我不喜欢这种。”
简星沉又想了想。
“从前有一只小鸭子,因为长得奇怪,从小就被同类嘲笑……”
“它其实是天鹅,不是鸭子。”江意衡一句话就结束了故事。
简星沉一顿:“你不是,想听我说故事吗?”
江意衡的指尖懒洋洋地滑过他的锁骨:“我不喜欢鸭子,太吵了。”
接连遭受打击,简星沉有些挫败:“是你让我说故事的,你怎么还挑啊。”
“我本来就是这么挑剔。”江意衡故意动了动,直到他因为腰眼发麻倒吸一口冷气。
她把下巴枕在他轻颤不止的肩头上:“就没别的了?”
体内悄然漾开的涟漪,让少年涨红了脸。
“可我喜欢丑小鸭的故事。”
他低声咕哝完,又犹豫着开口:“从前有一位冰雪女王,住在天寒地冻的极地,还用魔法造了一座冰雪宫殿……”
少年声音渐止。
江意衡轻掐他的肩膀:“怎么不继续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简星沉很意外,江意衡这次居然有了兴趣。
“你没听过这个故事吗?”
“当然听过,这毕竟是家喻户晓的童话。”
江意衡顿了顿,“我以前,总以为冰雪女王是真的。”
“为什么?”
少年好奇地问,“她可是有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雪宫殿,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宫殿。”
怎么会没有呢,江意衡默默想着。
寒冷的从来就不只是极地的冰雪,越是漂亮的宫殿,才越会迷惑人。
它或许晶莹剔透,却也毫无温度。
“我还等着听呢。”
简星沉“噢”了一声。
“冰雪女王讨厌跟人打交道,没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可有一天,一只雪白的小海雀无意中闯入她的领地,还遇到了一个蓝眼睛的女孩。”
少年所描述的故事走向,与江意衡所知的任何版本都不一样。
她不由提起精神,指尖刮了刮他的肩膀:“之后呢?”
“那是小海雀在冰天雪地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它望着晶莹剔透的宫殿,羡慕地问她,‘你住在这里,一定很开心吧?’
“女孩生起火来。她说,‘我和家人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在外面迷了路,是冰雪女王收留了我。’
“她还说,‘冰雪宫殿里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华服,也没有人在我面前吵架。可我在这里,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
简星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了下来。
“你还在听吗?”
江意衡没有回答,只是把手在他身上环得更紧了。
她确实在听,却也更加沉默。
女孩的话语在心中回荡,那些细节拼凑出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连呼吸都隐隐发闷。
江意衡忽然问他:“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生火?”
“可能是怕冷吧。”
“她都住进冰雪宫殿了,怎么会怕冷。”
“也是。”
少年很自然地接受她的质疑,顺着她的逻辑圆了下去,“那么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她也很孤单。生火,只是为了让小海雀多陪她说说话。”
他的声音温和,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江意衡安静地听下去。
“小海雀被火烤得暖洋洋的,每一片羽毛都蓬松起来。它伸出翅膀,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愿意陪你玩。’
“女孩很高兴,但她也很担心。她说,‘冰雪女王不许我跟外人接触,一旦女王发现,就会把那些人都冻成冰雕。’说完,她指着周围那些形态各异的冰雕,给小海雀看。”
“她还挺会吓唬人。”
江意衡轻笑,“小海雀一定会飞走。不然,它迟早也会变成一座冰雕。”
她太熟悉这种情节走向了。
伏笔从一开始就已经埋下,小海雀的闯入只是意外,注定不会圆满收场。
“小海雀当然会害怕,也会吓得用翅膀捂住嘴巴。”
少年否认了她的猜测,“但它不会逃走的。”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一只胆大包天的小海雀。”
少年语气坚定,“它一定会鼓起勇气飞到女孩的肩膀上,再用翅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没关系,反正我飞得快。如果女王来了,我就先躲起来,等到她离开,我再回来找你。’”
江意衡轻嗤一声:“这是你才编的?”
“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有什么用。”
江意衡抬起手指,在他的肩胛骨上点了点,“你怎么不问问小海雀,接不接
受你的安排。”
可他就是那只小海雀啊。
这只笨拙的小鸟,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让江意衡听下去,才比照自己捏出的形象。
简星沉抿了抿唇。
身后的气息渐渐变缓,江意衡没再说话。
他转过头,却看到她已经合上双眼,神色安详。
真没想到。
她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听着他说的故事,就这么睡着了。
*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描摹出少年肩胛骨的轮廓。
这是江意衡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幅画面,也是她入睡前,朦胧中最后看见的画面。
只不过,当时落在少年背上的,是清冷皎洁的月色。
江意衡撑起脑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她习惯独自入睡,本不会容忍身边躺着另一个人。
可现在,她却像要宣誓所有权那样,将他锁在怀里。
江意衡微动指尖,想松开箍在他腰间的手。
可怀中的躯体温暖而安稳,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最终,她只是在他腰侧摩挲了一下,把手臂收得更紧。
少年还未醒。
他背朝她侧卧的姿势与昨晚并无二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与她的记忆分毫不差地重合。
江意衡忍不住抬手,指尖沿着他身体的弧度,从他的肩膀一路向下滑去。
她尤其钟爱他腰侧到胯部的线条,与她的掌心贴合得近乎浑然天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被她扣在手中。
少年后颈散发出的气息,已经烙上她的印记。
茉莉幽香浮动,带着一缕单宁涩味,却又透出酒的醇厚。
原来,沾上红酒的茉莉,是这种味道。
江意衡把鼻子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吸了一口。
许是她的小动作刺激到他,少年身上一颤,旋即把头闷在臂弯打了个喷嚏,还带动她留在他身中的部分,一阵酥麻。
“你冷吗?”江意衡斜过视线,架子上的恒温力场生成仪分明还在运转。
“室温可是有二十五度,就算你**地睡觉,也不会着凉。”
简星沉缩着肩膀嘟囔:“那是因为,你偷偷摸我。我都憋了一刻钟了,难道还不可以觉得痒吗?”
江意衡惊讶地眨眼:“你刚才醒着?”
简星沉更委屈了。
容纳着那样炽热的存在,他怎么可能睡好觉。
“我,我就没睡着。”他吸了吸鼻子,“你睡得也太沉了,我动都动不了,想给自己盖上被子都不行。”
“谁让你昨天那样求我。”
江意衡咬了咬他的耳朵,“反正标记已经完成,我不难为你。”
她离开的瞬间,浓烈的气息顿时在狭小的屋里弥漫开来。
少年的信息素自然也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腥膻,从封闭的狭小空间突然暴露出来,存在感令人无法忽略。
始作俑者本人倒是不太介意。
江意衡安然坐起,用手指为自己理了理头发:“你不是要盖被子吗?现在可以盖了。”
简星沉打量着满眼狼藉,扯过被角,心不在焉地遮住自己的脸。
他忽然很沮丧:“我就这么一条床单。如果现在不洗,晚上就没法躺床睡了。”
“就只洗床单?”江意衡瞄了他一眼。
简星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
他们彼此身上也有痕迹,尤其是他,全身挂彩,一点也不比这张床好到哪里去。
他更加沮丧:“那还是先洗身上吧。”
热汽蒸腾,狭小的泡澡桶难得同时容下两人。
少年背靠桶壁,心虚地低着头:“跟我挤在一起,你不怕沾上味道吗?”
“有什么关系。”
江意衡坦然张开手臂架在桶沿上,“反正都是我的味道。”
少年一张薄脸涨得通红。
他一面把身子往水里沉,一面转头抱怨:“我,我不要跟你泡一桶水了。”
江意衡伸指敲了敲桶沿:“你想出去,我没意见。”
少年一副吃了哑巴亏的表情,双手遮在身前,忿忿转身要往外爬,屁股上还留着被她掐出的红印。
“你不是最讨厌浪费吗?”
水位一落,江意衡又叫住他,“两个人一起,多省水。”
少年倔强道:“我,我就奢侈这么一次。”
江意衡拽住他的手,等他滑下来,就扣住他的脸,一阵暴风狂亲。
“还走?”
少年吓得把头摇成拨浪鼓。
被她啃过的唇瓣好像忘了该怎么合起,热汽熏蒸下的面容却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更是湿润得好像能滴水。
江意衡想着,不会有比他更温顺的小东西了。
就像那只懵懂不知世故的小海雀,扑着小小的翅膀,一个劲往危险的冰雪宫殿靠近。
她伸手揉过他的湿发,俯身靠近,任由水花稀里哗啦溅了一地。
泡完澡,已是两小时后。
“水泼了一地,还续过那么多次,哪里省了。”
简星沉一边擦头发,一边对着地上的水渍心疼水费。
一把梳子忽然递到他眼前。
江意衡摆着手里的木梳,歪过头,晃了晃半干的头发。
少年像是被按下静音键一样,顺从地接过梳子,为她梳头。
她已经换回他的旧衣,身上除了皂香,还隐约透出一种特别的香气。
深沉又醇厚,带着一丝辛辣。
既有木头的温暖,又有烟熏般的微微涩意。
简星沉在被她终身标记的时候,隐约闻到同样的气息。
那时他根本无暇细究,如今愈发肯定,这就是江意衡的信息素。
手上为她梳着头,他却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一点一点嗅闻。
他的这点小心思,没有逃过江意衡的眼睛。
“在干什么?像小狗一样,偷偷摸摸的。”
简星沉红着脸替自己解释:“凭什么你可以偷偷摸我,我就闻一下,都不行吗?”
“那你闻就是了,你闻一次,就让我咬一口。至于咬哪儿……”
她斜下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那得看我心情。”
简星沉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昨天晚上,江意衡可是在他身上留了好几处齿痕,不只是脖子,还有颈窝、胸口、小腹、腰窝……
本以为她只会咬他的腺体和嘴唇,谁知,她居然有这种给人到处盖章的爱好。
洗过的床单和被套挂在室内,像两道船帆横贯小屋。
他们做什么都不方便,索性靠在窗边发了会呆。
“上次卖你衣服的老板在哪儿?”
江意衡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帮你挑点新衣服。”
屋外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江意衡里外叠穿了好几层,发丝裹在方巾里,身上还披着那条颜色鲜艳的旧毯子。
她坐在三轮车的车厢里,看着少年卖力地踩着踏板,载着她轧过一条覆满冰雪的小路,晃晃悠悠地前行。
冬日的阳光从空中投下,江意衡不得不抬起手掌,遮住过于刺目的光芒。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贪恋眼前的片刻安宁,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能做自己而非王储的时间,只有两天了。
第18章 第18章你媳妇儿?
这是简星沉活了十九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骑着那辆姥姥曾用来载过他的车,载着自己喜欢的人,迎着阳光穿过冰雪,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视线尽头,是一大片铺开的蓝色塑料布。
张念春正弯着腰,整理上面的货物。
简星沉远远挥手:“张婶,是我!”
张念春只是好奇地望着,少年背后有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晃来晃去。
虽然裹成粽子,却露出个脑袋。
不像他平日里会载着的一车废品,倒好像是个人。
“小简,今天带谁来了?”
张念春眼看三轮车在摊前停稳,坐在车厢里的女子轮廓变得清晰。
江意衡被严严实实包裹在一张艳丽得过分的格纹毯子里,头上
戴着一条对折的碎花方巾,发丝乌亮服帖,还被仔细地编成一根麻花辫。
她这身棉衣比少年身上的厚实了一整圈,看来,简星沉是把全部家当都拿来给她保暖了。
“这就是你提过的,”张念春福至心灵,“你媳妇儿?”
简星沉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拼命挥动双手,压低声音,忐忑劝道:“张婶,你别胡说,她会不高兴的。”
“噢。”张念春若有所思,小声追问,“还没扯证,那就是你女朋友?”
她探着头,想仔细瞧瞧,这个被少年如此看重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方才简星沉与张念春的对话,江意衡一个字都没落下。
她虽然觉得好笑,却没打算纠正什么。
总归外人想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起身,毯子垂到膝下。
在少年搀扶下,她纵身跳到地上,走向摆满衣服的摊前。
江意衡坐着的时候并不明显,她一站起来,张念春才发现,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简星沉在贫民窟里已经算是不错的身高了,但江意衡站在瘦瘦高高的少年身边,明摆着比他还要高出几寸。
女孩子能长到这个身高,在张念春的认知里,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她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小简,你媳……女朋友个头还挺高的。你从哪找来这么出挑的姑娘?”
“只是碰巧而已。”
简星沉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杵在原地,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江意衡却已上前,微微俯身打量起摊上的衣服。
“这个帮我拿一件。”她指着一件白衬衫,“是给他的。”
张念春拾起生意人的本分,笑容满面地提起衬衫,在江意衡面前抖开:“你眼光真好,这可是中心区正时兴的款式。”
江意衡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只想听她会怎么说:“中心区流行这个?”
张念春自信满满:“我进货的时候听说了,大街小巷的年轻人都爱穿这种,领口垂下一对丝带的高级款式。这件虽然不是蚕丝,但料子摸着舒服,仿得也像。价格呢,只要这么一点。”
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三。
“要三十啊。”简星沉搓了搓自己扁平的口袋。
这几日,他没怎么捡废品,自然也没怎么换到钱,掏出仅剩的钱数了数,勉强还够。
江意衡笑了笑,对价格并不在意:“还有那边的蓝毛衣和绿毛衣,也帮我各拿一件。”
“这两种也都是现在顶时髦的颜色,穿着别提有多洋气。这小子有你帮他挑衣服,真是有福气。”
张念春笑呵呵地拎起一件湖蓝色高领和一件水绿色圆领毛衣,前前后后都给她瞧了瞧,“每件四十五,搭配刚才这件衬衫刚刚好。”
江意衡还想再挑一件,简星沉拉住她的手,轻声腼腆道:“衬衫,我已经有一件白的了。毛衣,我怕太鲜艳了不好搭。”
他的衣服不多,一大半还是姥姥以前穿过的。
江意衡知道他不是不想要新衣服,而是怕买贵了。
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鬓发,几乎是在哄慰他:“白衬衫最好穿,你那件都泛黄了。你肤色够浅,穿鲜艳的颜色绰绰有余。”
“家里还有之前买的女式毛衣,都没穿过几次呢。”
少年低着头,手指揉了揉外套下摆的拉绳。
“怕什么,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江意衡轻轻捏过他的脸,随即转身,从身上摸出两张折好的纸币,“三件原价是一百二,这些应该够。”
两张纸币都很新,还泛着一股油墨清香,不是简星沉平日里用废品换来的那些,是她自己的。
外面那张是一百的面额,里面那张,隐约像是五十面额的颜色,但简星沉不敢确定。
他拉住她的衣角,问得很谨慎:“你的钱,不留着自己用吗?”
江意衡笑着摇摇头。
她递出纸币,干脆利落地取过三件新衣,在少年懵然的目光中,一件件在他身前比划。
“丫头,你给多了。”
张念春清点完,腆着脸,从兜里翻出一把零钱,“多出的三十,我不能收。”
江意衡看都没看一眼:“不用找了。”
张念春做生意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么出手大方的年轻人,一时人都懵了。
简星沉更是不安。
他抬手挡住嘴巴,对江意衡说悄悄话:“你不是怕我吃亏,要帮我讲价吗?你这样,自己不吃亏吗?”
“衣服好看就行了。”
她把新衣塞到他怀里,又朝张念春摆手,“多出的部分就当小费。他买件衣服不容易,以后,也别难为他。”
张念春并不熟悉小费的概念,但三十块在贫民窟不是小钱,能管她一星期的伙食。
她被江意衡说得一阵心虚,不想在年轻人面前丢了脸,说什么都要把多出的钱塞回去。
江意衡不接,张念春又试图往简星沉手里塞钱,还念叨着:“我做小本买卖的,虽然要赚钱,但也不能白白赚你的钱。”
“那就顺路买点别的。”
江意衡扫视一圈,微微思忖,“你这儿,卖床单吗?”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能听到后方灌木丛里鸦雀钻过的窸窣声。
张念春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光在她和简星沉之间晃了晃,突然一拍脑袋:“有是有,但不多,你等我去找找。你想要什么样的?现在用的是哪种,我好帮你参谋参谋。”
江意衡看着简星沉,陷入思索。
她其实不知道他的床单是多少支数,也不知道他用了多久,只记得手感粗粝,远不比少年情动时渗出薄汗的肌肤细滑,生怕把他这一身皮肉给磨糙了。
“要颜色浅一点,支数高一点,手感滑一点的。”
江意衡提要求时,没在看张念春,只一门心思帮着简星沉,把他松开的领口紧了紧,“我想让他,睡得舒服点。”
“可我已经洗了床单,晾到晚上,总该干了。”
少年由着她拨弄他的衣领,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真的要买第二条吗?”
江意衡轻戳他的眼皮,趁他眨眼躲闪的时候,又在他的鼻梁上刮了刮。
“有了换洗的床单,就不用总是等另一条晾干,什么时候想睡都可以。”
她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简星沉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耳朵红了一片,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互相捏了捏,最后听话地点头嗯了一声。
张念春在自己的蛇皮袋子里翻了好一会,总算翻出一条符合江意衡要求的床单,没想到一扭头,就撞上两个人亲昵的样子。
看到简星沉在江意衡面前,竟然比别人家的媳妇还要像小媳妇,她不禁啧啧称奇。
江意衡拈起新床单的一角,仔细搓了搓。
张念春拿出的这一条有四十支,虽然远不比那些真丝床品手感细腻,但比起少年屋里那条,已经舒服了不少。
两人添置完新衣新床品,又去隔壁的露天菜市场买了一串腊肉,还有江意衡上次没能趁热品尝的烤红薯。
烫乎乎的,冒着馨甜的热汽,还流着蜜糖一样的浆。
像少年本人一样可口。
简星沉难得带她出来透气,明明身上还到处泛着酸痛,却依然开开心心骑着祖传的三轮车,载着她四处溜达。
到了傍晚,他们趴在湖边的草丛里,一起看冬天的水鸟。
无论是白头鹎、赤颈鸭还是鸿雁,江意衡总能精准指出每一种鸟儿,三言两语描述出它的习性。
简星沉由衷钦佩:“你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我经常路过这里,从来喊不出它们的名字。”
“那不过是因为,我以前经常随着父亲打猎。”
江意衡解释的时候,脸上神情却有片刻消沉,“他要求我记住见过的每一种飞禽,如果认错,还要受罚。”
简星沉隐约觉得,他不该问她这件事。
她好像并不喜欢提及自己的父亲,言语里透着股挥之不去的冷淡。
只言片语间,他无从断定江意衡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有些羡慕,她有一个能带她打
猎、教她认水鸟的亲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江意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起身掸去碎草叶,声响将水鸟惊开。
夕阳余晖映在她的面容上,为她笼上一层温柔却遥远的光。
简星沉忽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开口问她:“你出门在外这些天,他应该,会想你吧?”
江意衡只是凝滞在原地。
她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透着股冰冷疏离,连简星沉有时都分不清,她是不高兴,还是单纯在出神。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又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不识趣,为什么要惹她不快。
直到她终于撇过脸,目光落在他忐忑仰起的面容上。
少年的鬓边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草叶,唇瓣半张,一双睁圆的眼睛眨巴着,让人生不了一点气。
江意衡的唇角勾起一点凉薄弧度,语气倒像是已经原谅了他:“你这只叽叽喳喳的小海雀,哪来这么多话。”
这天晚上,简星沉炖了腊肉焖饭。
咸香的腊汁不止渗入微焦的米饭里,还为盖在顶上的白菜叶子裹上一层漂亮的油光。
开饭时,两人却争相把木头勺子伸进锅里,一边互相推搡,一边抢着把第一勺送入对方口中。
饱足后,他们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同一条被子从脖子盖到脚踝,只露出两对套着花袜子的脚丫。
一双红,一双绿,搁在被子外面,像两对兔耳朵似的一晃一晃。
“我还以为,你会嫌它扎眼。”
少年靠在江意衡的肩头,望着她脚上那双红袜子嘟囔。
“红色有什么不好。”
江意衡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张扬热烈,什么都镇得住。”
她扬起视线,正瞧见白日里新买的三件衣服取代床单,在屋子中央晾成一条风景线。
江意衡拍拍少年的肩膀,伸手指去:“你以后,早上就穿蓝色,晚上穿绿色。”
简星沉点点头,又有些糊涂:“不可以早上穿绿,晚上穿蓝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江意衡眯了眯眼,忽然转身,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伸手就要把他身上的开衫剥下来,“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什么都不穿的好。”
简星沉腰上敏感,当即被她挠得举手求饶,拼命往被子里躲。
原本并排的脚丫很快叠在一起,红花压着绿叶,随嬉笑声一起淹没在被子下面。
折腾到夜半时分,江意衡还不忘抱着他嘱咐:“我给你挑的衣服,记得每天都要穿。”
少年早已累了,只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声,还用额头轻蹭她的下巴。
那种被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好像腊肉饭的咸香,能直接渗进她心里。
好半晌,她才伸手在他背上缓缓拍了拍,任凭他更亲昵地依偎在她的臂弯里。
等到怀里的人睡着,江意衡终于起身,披着毯子来到门口,拨通手中的通讯设备。
陆怀峰的问候谨慎且克制:“殿下想好了?”
“让我和言总理说两句。”江意衡的声音十分冷静。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年下意识地伸出臂膀,想要摸到她的位置,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半睁着迷蒙双眼抬起头,只看到她站在窗外,手持通讯器的背影。
第19章 第19章新床单,还没睡过呢……
夜色寒凉。
江意衡站在恒温力场的边界处,身前是肆虐的寒风,身后却是温暖的一隅。
陆怀峰迟疑道:“殿下是打算绕过陛下,直接与言总理谈条件?”
“你今天话有点多,陆队长。”
江意衡淡声道,“你该做的,就是祈祷我这次谈话顺利。”
“是。”陆怀峰收起多余的关心,“属下已动用职务权限,帮您紧急转接言总理的个人加密线路。”
不出五分钟,通讯器中传来言敬玄的声音。
“是殿下?好久不见。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
江意衡开门见山:“除了婚约,我还能有什么事能麻烦到您。”
隔着通讯器,江意衡听到笔尖敲在镇纸上的轻响。
“婚约?”
言敬玄笑了笑,“当初,陛下帮均和牵线这门婚事,我是真心替他高兴,也希望您能善待他。可您不但从未正面回应过,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故缺席。”
江意衡算是听出来了,言敬玄是在怪她冷落言均和。
“公务繁忙,多有顾及不到之处。您身为内阁之首,总能理解一二。”
“殿下向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的行程安排,言某怎敢妄加评议。”
言敬玄顿了顿,“听闻您最近秘密在外访问,协助王室了解各地情况。这是真的吗?”
这听起来,倒像是父亲会拿来敷衍外界的理由。
“言总理,”江意衡冷声道,“拐弯抹角,可不符合您的气度。”
“看来传言非虚。”
言敬玄难得端出温和语气,俨然是在关切,“您在外住得可还习惯?听说那边的天总是灰的,风沙又大。殿下贵人事忙,身边总得有人照应,给您端茶递水才是。”
直至最后,他语调一冷:“若非必要,您恐怕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联络言某吧?”
这老狐狸似乎笃定她是自身难保,才会委托陆怀峰致电求援。
“您也太抬举自己了。”
江意衡语声从容,“您的儿子若是与我成婚,受益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言家。”
“殿下在说什么笑话。”
“那我不妨替您理一理。”
江意衡不疾不徐,“您的夫人出身经商世家,家族掌管的军工企业连帝国前三都排不上。近十年,这家企业却异军突起,拿下大量本不属于他们的军工订单。您敢说,这与您毫无关系?”
不待对面反驳,江意衡又接着娓娓道来。
“为了谋取更多利益,您夫人家族的企业甚至将劣等品混入优等品中,以高于市价的水平销往边境,导致军方设备频繁报错。三个月前,甚至有人因此伤重不治。这件事,您该不会毫不知情吧?”
“殿下的想象力,真是令人佩服。”
言敬玄缓缓鼓起掌来,“您深夜致电,若只是为了编造这些无厘头的故事,请恕言某无法奉陪。”
“您当然可以不信我。事实上,您信或不信,我一点也不关心。”
江意衡适时一顿,“您真正该担心的,是您亲笔批示的军工订单,您借空壳公司之名收取的技术咨询费,还有您试图删除的劣质设备故障视频。”
对面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声低笑。
“殿下果然锋芒毕露,不输陛下的风范。”
言敬玄近乎揶揄,“这些指控听上去确实骇人,可若真如您所说,您手中早就握有这些证据,又为何不将它们递交监察部处理?”
言敬玄在试探她的虚实。
江意衡知道,她已经抓住他的把柄,顺势又补了一刀:“我呢,不在中心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那些资料被我扔到哪去了。如果您有时间,我还指望着,您能帮我找找呢。”
通讯器另一端只剩下渐沉的呼吸声。
良久,言敬玄才开口:“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只要您配合,一切都好说。”
言敬玄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客套:“那言某,似乎应该感谢殿下对言家的偏爱。”
“您太客气了。”
江意衡扬起唇角,“这本就是一场共赢。”
沉默数秒后,言敬玄终于松口:“只要殿下不伤害均和,婚事,当然还有商量的余地。”
江意衡几乎能想象出,老狐狸黑着脸却不得不认栽的表情。
她满意地结束这场对话,又与陆怀峰简单寒暄几句,才断开通讯。
伫在门口静默片刻,江意衡转身回屋,指尖仍余着户外的寒意。
刚踏进门,她就看到少年裹着被子坐在床尾,像在
等她。
“你怎么突然出去了?”简星沉扬起脸望着她。
“还记得那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Alpha吗?”
江意衡轻轻拂过少年松软的额发,“那天是他送我回来的,他的工作就是保证我的安全。我给他报个平安,好让他能尽到他的本分。”
简星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才她握住通讯器时,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屏障,他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可他透过窗玻璃模糊看到的她,是他所不熟悉的冷冽,与她现在温和含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简星沉虽然不安,但她拂过他发丝的动作又是那么温柔,他无心再深究什么。
这几天,他们晚上折腾得久,他的身体比平时疲惫,睡得也更实。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醒来。
江意衡坐在矮桌前,已经换回那套高领上衣和白色长裤,唯有外套挂在一旁,挨着他的新衬衫和两件新毛衣,有些格格不入。
她正斯文地抱着一杯茶小口啜饮。
茶汁呈浅金色,底下浮沉着一圈膨胀的金黄色糙米,是他之前炒过装进小罐子里,专门留着泡水喝的。
“你要吃东西吗?”
简星沉从屋外端回余下的半锅腊肉饭,揭盖看了看,又重新盖上,转身翻出几根苞谷,“我给你,煮点新鲜的。”
“不用特地给我煮,我喝茶就行。”
江意衡拦住他,“我多泡了一杯,你也来喝吧。”
可她昨天早上,明明还陪他一起吃早饭的。
简星沉心事重重地放下苞谷,开火给自己热了饭。
他抱着另一杯炒米茶,徐徐吹着热汽,在她对面坐下。
“前两天我在这里,耽误你做事了吧?”
江意衡从口袋摸出一叠钱,塞进他手里,“我之前换了一点应急的现金,虽然数额不多,但聊胜于无,就当补贴你这几天没有收入的损失。”
她说“不多”,但简星沉只粗略翻过,就数出五张一百面额的崭新纸币,干净得好像刚从印钞厂运来似的,甚至上面的编码都还是连着的。
五百块。
冬天依靠捡废品换来的收入本就少得可怜,五百块几乎抵得上他一整个冬天的收入。
她一次给了这么多,难道是打算把他撂在这里,等来年开春才回来吗?
简星沉抬眸,不声不响地打量着眼前人。
他第一次清醒地看着江意衡以这副面貌出现,发丝梳得极顺,眉毛修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无一处线条不工整。
像是他只从别人话里听过的,浑然天成的雕塑一样。
“你要走?”
“嗯。”江意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简星沉喉咙发紧,本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已经多留了两晚,这已经是超出预期的施恩。
如今,他也没勇气再苛求什么。
他只是忍不住觉得失落:“新床单,还没睡过呢。”
江意衡笑得温和:“我又不是不回来。”
可即便是片刻分离,也依然让他觉得煎熬。
少年红着脸,却垂下脑袋,手掌好像粘在杯子上,半天也没端起喝上一口。
忽然,他闻到一股焦味从锅里传来,如梦初醒地冲去关火,慌忙把锅挪到地上。
锅盖一揭,扑面而来的焦烟呛得他猛烈咳嗽。
“腊肉饭,都黑了,不能吃了。”
他嗫嚅着,委屈得好像要哭出来,“我怎么这么没用,连一顿饭都热不好。”
“糊了就重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意衡托住他的肩,安抚他,“新床单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先用着。”
他抬起头,眼角蓄着一点水花,缓缓点头。
眼看少年端着烧糊的锅在水池边用力铲洗,江意衡蓦地想起一件事。
“你不会相信,我今天早上看到什么。”
“是什么?”他吸着鼻子,好奇地问。
“我第一次看到,墙缝里长了小草,细溜溜一根,还挺绿的。真是太奇怪了。”
“在哪?”
简星沉放下锅和铲,顺手在背后擦干手上的水,“我想看看。”
江意衡指着窗台:“就在那,我拔下来了。”
“你,你给拔了?”
简星沉急了,“人家长得好好的,你拔了,它会死的!”
江意衡抱着水杯,懵了懵,豁出一个无奈的笑。
“那只是墙缝里的一棵草而已啊。”
简星沉旋即跑到窗前,果然看到一株纤弱小草,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窗台上。
茎秆还没他的小指长,叶片是小巧的卵圆形,表面生着细细的绒毛。
这么顽强的一棵草。
他轻轻叹息。
好在,小草虽然被拔下,仍留着一部分根须。
简星沉赶紧到门口刨了点泥土,装在一只掉漆的旧搪瓷杯里,用手掌捂热,才把小草小心翼翼地栽进去。
江意衡看他忙前忙后,哭笑不得:“你还真的把它当回事。”
“这本来,应该是你负责的。”
少年抱住杯子,一脸郑重,“你要是不在,我就得负起责任来。”
他垂下视线,呼出的气息将杯中小草拂动,指尖极其轻柔地点在毛茸茸的叶片上,像是怕弄疼它一样。
“那你可得好好养着它。”
江意衡叹气,“你要记得,穿我让你穿的新衣服,好好吃,好好睡,对自己好一点,别总是抠抠搜搜的。”
少年忽然抬起头,翘起的发丝像怀里那棵草似的轻轻摇晃。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意衡端起他的下巴。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拂过他的眉毛,看着他的眼睛。
“你相信我吗?”
第20章 第20章她玩腻了,把你踹了?……
江意衡的眼睛是极深的琥珀色,透着微微红棕,会让人想起名为白兰地的烈酒。
与她平日里游刃有余、甚至略显冷淡的处事风格不同,这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目光好像能落进人的心底。
无论是温柔还是淡漠的情绪,都能演绎得入木三分。
所有见过她的人,即便是不喜欢她,甚至与她立场对立,都会不约而同地承认,这是一双极具说服力的眼睛。
只不过是短短数秒的目光相接,少年几乎就要毫无保留,将自己的灵魂都交付给她。
“我相信。”
简星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徐徐点头,“我相信你。”
他满怀着信念,直到陆怀峰前来接走她,才目送着江意衡坐在摩托车上绝尘而去。
手里,自始至终捧着那株被她拔下的无名野草。
*
F区办公处,执行长官办公室内。
全息投影下的江御川托住下巴,对女儿的反应显然有些意外。
“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江意衡看着眼前由投影还原出的父亲。
血脉相连就是这么神奇。
明明相隔万里,可她就连坐在长官椅上翘起一条腿的姿势,微微斜过脸的角度,都与这位天命之年的帝国君王如出一辙。
“这并不是很难决定的事情,父亲。”
江意衡笑得坦然,“先前是我固执了些。如今我已想清,也愿与言总理的小儿子成婚。”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不过才两天,你就从抗拒到服从了?”
江御川露出一丝犹豫神情,随即摇摇头,似乎笃定江意衡在撒谎,“这不像你。”
比起那场几乎让她丧命的飞船事故,这当然算不了什么。
没有人濒临死亡,只不过是一些口头博弈而已。
江意衡表现得很是沉得住气:“您可能忘了。我上次与您通话虽然只隔了两天,但从我流落到贫民窟的那天算起,已经不止一星期。一星期能想清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每年的内阁大会,也不需要我准备这么久。”
“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
江御川目光微眯,“不过,两天前你联络我的时候,分明还没有动摇的痕迹。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意衡没有立即接话。
父亲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她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必须经过斟
酌,就连呼吸的频率与言语间的停顿,都需要小心拿捏。
譬如此刻,她沉默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秒,否则,他一定会怀疑她的动机。
二十秒结束,江意衡唇角微扬,视线却追随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划了一段。
“认清处境,接受现实,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心理准备,只是这样而已。”
她说着,抬头正视投影出的父亲。
这道投影离她不超过两米距离,而她位于F区腹地,父亲却远在都城王宫中,他们从未相隔如此之远。
可即便他们同在中心区,即便她并肩走在父亲身旁,她也从未觉得,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距离近过半分。
江御川,始终对自己钦定的王储,保持王室惯有的冰冷疏离。
不过,这位疏离的父亲到底没忘记,江意衡是他的女儿。
寒暄几句,他终于对她的态度感到满意,甚至大度提起:“晚些时候,我会派出飞船,让我的人专程去F区接你。”
江意衡心下松了口气。
可她又想起自己来时驾驶的飞船,那艘险些让她送命、却终究牺牲自身令她逃出生天的飞船。
她试探地问:“那坠毁的飞船呢?您打算怎么处理它的残骸?”
“你就不用管了。”
江御川哼道,“粉身碎骨的东西,就让它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开了那么多年,早该淘汰了。”
江意衡没有作声。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承载着她最后一点念想。
可就连这点念想,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堆可以随手丢弃的废品。
“帝国新出的极光一号飞船,前几日刚通过军方核验。你会是整个帝国第一个拥有它的人。”
江御川仿佛是在奖励一个听话的孩子,“怎么,还不满意?”
陆怀峰被允许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全息投影早已关闭。
江意衡坐在长官椅上,面朝着正徐徐拉开的自动窗帘,表情完全隐没在座椅的颈托之后。
陆怀峰只看到她翘着一条腿,一手托在腮边,神情莫辨。
他恭敬道:“陛下那边,还顺利吗?”
江意衡起身,留下椅子原地轻转:“这得等我回到中心区之后。”
陆怀峰心领神会:“那属下应该提前恭喜您。”
江意衡起身踏出两步,目光却扫向桌上那张被涂鸦过的纸。
“我走之后,不希望这里还有关于我的任何风声。”
她抬眼,扬唇一笑,“陆队长,你知道该怎么做。”
纸上画着一个圆,圆周并非一笔画成,而是由笔尖沿着同一道轨迹反复叠加,直到力透纸背。
这是江意衡会用来帮自己专注的小习惯。
只是这次,角落里还多了一只简笔画的王冠。
陆怀峰迟疑片刻,又依循着近卫队长的本分回应:“属下会依照惯例,打点好这里的一切。”
江意衡望向窗外。
没有飞船,没有小屋,没有骑在三轮车上颠簸的背影。
只有一条毫无起伏的地平线。
她下意识地在身前扣起手指,指尖却一空。
这才想起,那条红绿相间的格纹毯,早已不在身上了。
*
简星沉载着一车废品,徐徐在家门外停下。
这是江意衡离开的第七天。
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他每天一大早就动身去捡废品,等到车上装得不能更满,再卖掉一部分换钱回来。
江意衡给他的五百块,被他暂时存在铁盒里。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自食其力。
因为长时间骑车的缘故,他的脸虽然被风吹得发凉,身上却热乎乎的。
微敞的外套下,正是那件蓝色高领毛衣。
他其实并不想穿着这件衣服去垃圾场,总怕一不小心弄脏了还得洗,也怕在垃圾场呆久了,会沾上什么怪味。
可这是江意衡买给他的,是她叮嘱他穿的。
他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自己能挺胸抬头地告诉她,他每天都有按照她的嘱咐,好好地穿着新衣服。
想到她的嘱托,简星沉的心里不由也暖了起来。
他正忙着往地上卸货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口哨声。
“这才多久没见,小垃圾就穿得人模人样的。”
石彪的语气不仅仅是不屑,还带着满满的尖酸刻薄,“钱都花去买新衣服了,那老子要补的那颗牙呢?”
隔着一辆三轮车,石彪朝简星沉走近,故意仰起下巴,一根手指还指着自己断掉的牙。
“看到没?它饿了!要是你不快点攒钱给老子换铜牙,老子就拿你喂它!”
“你少威胁人!”
简星沉抱紧手里的木棍,眼看石彪要冲他抡拳头,他也不甘示弱,一下子把木棍举高。
“就这,也配叫威胁?”
石彪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手扒住车厢护栏,视线朝着屋门里扫,却被简星沉挡住。
小混混一下子火了,猛地吼他:“你是不是忘了,老子上次是怎么说的,啊?”
他伸手朝着少年手里的木棍狠狠一戳:“你要是到时候拿不出给我补牙的钱,我就把你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通通告诉她。她一定会觉得你恶心,那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简星沉的反应,却出乎石彪的意料。
“我不怕你,你也威胁不到我!”
他先前确实害怕被江意衡知道心意,怕被她嫌弃到骨子里。
然而江意衡为他折返,还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他的心意,这是他十九年的人生里,所得到过的最大鼓励。
他不会再为自己的心意感到羞耻。
石彪搬出这些威胁,对他已经没用了。
“你胆子肥了啊?”
石彪磨着牙,伸长脖子往屋里打探,没见到人,不由觉得奇怪,“你家那女人呢?跑哪去了?”
“跟你无关。”
简星沉低着头,继续卸他的废品。
“我本来还真点担心,她会冲出来替你撑腰。搞了半天,她不在。”
石彪四处张望,依然没看到江意衡的身影,这才安心绕过三轮车,直接从后面揪住少年的衣领。
“她都不在,你还有什么底气,跟老子顶嘴?”
简星沉用力挣开背后那只揪着他的手,飞也似的躲到一边,重新举起那根木棍:“她只是暂时不在,又不是不回来!你要不是成天上门找我麻烦,那颗牙根本就不会坏!明明是你自找的,我又不欠你!”
“还嘴硬呢。”
石彪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半颗牙,语气变得玩味,“你喊这么大声,她就能听到了?她去哪了,你知道?你凭什么觉得,她还会回来?”
“她答应过我,她当然会回来。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星沉的手指在木棍上握紧,“你离开我家门前,现在就走!”
“没眼色的小垃圾。”石彪翻了个白眼,反身就是一拳挥来。
简星沉抬起木棍朝前挡,试着依照江意衡教过他的技巧,先避开对方进攻,再伺机反击。
可他到底还不够熟练,小混混一套拳打脚踢,没几个回合,就把他连人带着木棍踹倒在地。
石彪一脚踩住少年的肩膀,无论少年如何扬手扑打,愣是一动不动。
“她都不在了,我看你还怎么蹦跶。”
他鼓了鼓腮,转头啐出一颗光溜溜的话梅核,在地上蹦了蹦,很快停下。
“酸不溜秋,难吃死了。”
石彪弯下腰,一手掀开简星沉的毛衣领口,要去卡他喉咙。
少年像只被惹毛的小兽,拼命用手肘撞他:“放开我!你放开我!”
石彪那只手还没掐上少年的脖子,目光一斜,先瞅到他脖子后面露出的纱布。
“什么玩意。”
他把简星沉的毛
衣领子拉开,就看到少年后颈敷了一块纱布,还透着股熏人的膏药味,顺手扯了下来。
简星沉扯着嗓子,手用力向上够去:“把我的敷贴还给我!”
敷贴原本遮住的位置有一块显眼的凸起,不过指甲盖大小,上面赫然有一道咬痕。
虽然颜色浅了点,但分明是人的牙齿留下的。
石彪脸色黑了黑。
他前些时间为了捞赏金,接触过几个从外区来的有钱人。
其中有个Alpha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提起腺体和标记的事,语气露骨。
他本来只是觉得新奇。
如今才反应过来,简星沉在遮掩的,根本不是普通的伤口。
这么关键的东西,差点就被他漏了。
“你什么时候让她咬了?”
小混混拽着少年的领子,直到他的后脑离地,“她玩腻了,把你一脚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