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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 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正是艳阳高照, 百花争艳,宋世安站在园中,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寒——他清楚地记得, 去求签是因为听说了一句露缘寺求姻缘很灵, 可具体是在哪里、听什么人说的,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 他从未觉得是被人设计的, 他的想法产生得自然而然,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做的,包括去姚家求亲,分明是他早就想做的。


    “……你、你少诓我!”宋世安道, “不可能, 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我去姚家提亲是看上了姚家的门第不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孟扶危收回了那一瞬间的异常,他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仿佛刚刚目光玩味的人不是他。


    “是你不了解姚家。”他轻描淡写,已然越过宋世安身侧,将疑虑又抛了回去。


    宋世安这枚棋,在这桩婚事尘埃落定的时候, 就已经废了。


    至于他为何要同他废话这几句呢?那自然是……他乐意。


    今日, 孟扶危感到愉悦-


    那厢,姚戚香已经回到了席面上, 她惊魂未定,还未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


    宋世安此人, 果然是条疯狗,姚戚香甚至庆幸,还好那日回门她撞上了宋世安, 如若不然,真在宴上见了,此人怕是会直接对她动手。


    且他纠缠不休,也不知后面会同孟扶危说什么混话……


    姚戚香低垂着眼,乌黑的眸中掀起一丝戾气——不如,将他彻底解决了。


    可就算要解决,这也是后面的事,眼下怎么办?


    这是第二次叫孟扶危撞见她与宋世安了,上次在姚家好赖说还有旁人在场,孟扶危都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今日却只有他们两个,宋世安还说了那些疯话,会不会被误会她与宋世安有染?或真有什么旧情?


    然后孟扶危便可顺理成章休了她。


    断不能如此,她若成了孟家弃妇,那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孟夫人、孟夫人?”郑瑶在她身侧开口,“你想什么呢?你刚刚去哪儿了?”


    姚戚香回神,道:“我叫姚戚香,你唤我名字便可。”


    孟夫人这三个字,她实在有些不习惯。


    “哦……戚香。”郑瑶道,“你放心,刚刚你走了,席面上也没掀起什么风波来。”


    “嗯……多谢。”


    此时已经开席,席面上的人多在做着自己的事,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姚戚香便也开门见山。


    “郑瑶。”她道,“我这人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你告诉我,今日宴席,你为何对我示好?”


    郑瑶先是一愣,随后眨了眨眼,道:“是……是因为,我是武将之妇,在这些人中,并不得脸。”


    朝中重文轻武已有多年,太平盛世,武将向来是不受待见的。


    所以郑瑶这才找上了同样不受待见的她?


    姚戚香失笑,这样的缘由总比那些假惺惺贴上来的要好多了。


    席面上的东西向来是填不饱肚子的,姚戚香心中有事,自然也只是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她今日赴宴的目的只是为了认人,以免今后遇上,她总不能连是谁都不知道。


    可她想安生,别人却不愿意就这样令她安生。


    “姚娘子,为何不吃呀?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马氏突然开口,笑着朝她看来。


    姚戚香正要开口作答,就听见马氏身边的妇人笑道:“今日席上的菜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姚娘子眼光甚高,只怕是早已享用过更好的了吧?看不上这样的也是应当。你们听说了吗?当初宋家也向姚家提亲,却被推了,紧跟着姚娘子就嫁去了孟府。”


    宋家的提亲被推了?姚戚香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怪不得今日宋世安找上门来,原来他将姚家的亲退了,不知最后他们是如何商议的,总之结果便是宋家向她提亲,她没应,只等着攀孟家的高枝。


    “啊?竟然还有这等事?快,快同我详细说说。”


    那妇人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紧跟着就有人追问。


    “嗨呀,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怎么你们没听说吗?原本上姚家提亲的,是宋翰林宋家,可最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成了孟家,姚家外面的街坊看得真真是,是宋家先上的门,之后才是孟家。”


    “怎么?”有几人齐齐向姚戚香望来,眼神带笑,“难道姚娘子能掐会算,断定了自己能嫁入孟家不成?否则宋家这好好的亲,怎么就给退了呢?”


    姚戚香沉默不语,这些底,显然是姚家有人向她们透的,想都不用想也知是那从见不得她好的邓穗音,宋世安退了姚家的亲,只怕邓穗音更对她恨之入骨。


    可席面上这些人的底,她一概不知,总归只是几句嘲弄,又影响不到她身上去,姚戚香预备不予理会。


    然而此时,茗玉将她面前的茶盏换了一杯。


    姚戚香一直低着头,然后就看见茗玉换给她的茶碟边缘,竟然写着两行字——马氏的表妹,其夫在兵部当差,膝下有一女柳姐儿,年十六,此刻正在与人策划私奔。


    姚戚香惊讶的表情险些没能藏住。


    她懂了。


    她缓慢放下了筷子,坐直了身子,看向说话的妇人,道:“你怎知我会些卜算之术?当初宋家向姚家提亲,我便在家中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不吉,这才没应。”


    挑拨的妇人显然一愣,半晌,她嗤笑:“姚娘子倒也不必说这种笑话来诓我。”


    “你不信吗?”姚戚香道,“不信的话,请您眼下速速派人回趟家吧,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但夫人要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妇人缓缓皱眉:“你疑神疑鬼地说什么呢?”


    姚戚香看着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既然夫人不愿信我,那就罢了,我也只是看在今日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


    她神色认真,说得玄乎,弄得那妇人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沉默片刻,看向身边的心腹婆子道:“你去家里看看,我倒想知道,我这家里发生了何事。”


    婆子应声去了。


    这下,本来等着看姚戚香热闹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真有这么玄乎?


    自然有不信邪的。


    又有一年轻女子开口:“姚娘子这话也就骗骗长辈们了,可诓不住我这个小辈。”


    “是不是诓骗,等人回来便可知晓了。”姚戚香又拾起筷子,正欲吃些什么,身后的茗玉近前,替她盛了碗汤。


    “你真有这个能耐,可能算出我什么?”


    姚戚香看向她:“多的话我说了你也听不懂,我只告诉你一句,你家中有失水之象,近日破了笔大财,如若不多加注意,今后还会财力外泄,耗空家业。”


    年轻女子怔了怔,昨日,她娘家的弟弟在外赌博,输了好几百两银子,她母亲写信跟她哭诉,她也是今早才知晓这个消息。


    她忍不住问:“要、要如何才能改善呢?”


    见她都这样问了,周围人便知这是被说中了。


    姚戚香只能胡诌:“接下来的时日,让破财之人少出门,避过这阵便可。”


    年轻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席面上的人一时无话,姚戚香垂眸暗想,茗玉为何会知晓这些人的底细?而且是如此私密的事,竟连谁家的女儿什么时候私奔都知道。


    她是孟扶危的人,这些事,难道是孟扶危告诉她的?


    过了一会儿,被派出去的婆子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跑到自家主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妇人唰一下变了脸色,连战都站不稳了,被那婆子用力搀着才起了身,连一声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匆匆忙忙往外走。


    众人看得真真的,马氏那表妹的脸色,可真能说一句惨白如纸!


    真是神了!


    眼看着方才的话题差不多被盖了过去,姚戚香正欲起身,没想到被离她最近的妇人一把抓住了手。


    “天菩萨保佑!孟夫人!你能不能帮我也算算!我多年无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怀上?”


    姚戚香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茗玉,只见茗玉手心只写着一行小子:此人与小叔子有染。


    啊……啊??!


    姚戚香连忙拂开了妇人的手抽身走了,这一桌子人里,还能出一个正经的吗?


    席中,唯马氏神情阴郁。


    “跟孟扶危说一声。”姚戚香道,“我想先回去了。”


    “娘子上马车稍候,公子即刻出来。”茗玉道。


    姚戚香本以为茗玉会去知会孟扶危一声,刚想说不必了她先回去即可,可茗玉说完,竟然就在马车旁边站定了。


    姚戚香愣了愣,开口:“孟扶危……让人监视我?”


    否则他怎么知道她要走了,一会儿就会出来?


    茗玉神色平静道:“公子只是在今日留了天禄守着娘子这边,担心席上出现什么意外。”


    “那你提供给我的那些小字是?”


    茗玉:“赵家宴请的名单,公子早就拿到了。”


    也就是说,那些人的私事还真是孟扶危让人去调查的……原因呢?难道只是为了替她在今日解围?可孟扶危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她喜欢通过揭别人的短来解围?


    还是……他本来就要查这些,只是送她个顺水人情?


    无论如何,今日孟扶危都算帮了她,再加上宋世安的事,姚戚香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没过多久,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孟扶危进了马车,衣袂浮动间带起一阵兰香。这马车里不算狭小,但到底是个密闭的空间,他一靠近,姚戚香便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迫,明明没那么夸张,却觉得孟扶危的身形如山一般压来。


    她到底是主动开了口:“今日……我是意外撞上宋世安的,我不知……”


    “我知道。”


    她还没说完,孟扶危就回了这句。


    姚戚香顿了顿,转念又想,难道那个时候,天禄就已经在她附近了?也是,天禄一定将她与宋世安如何遇上,宋世安如何纠缠,都与孟扶危说清楚了,不关她的事。


    她忽然对孟扶危派人监视她一事松了口气。


    好,不提此事。


    那……


    “你让茗玉替我解围的事,也多谢,若你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尽可吩咐了。”她尽可能将这话说得公事公办些,以免孟扶危误会她因此对他有了什么旁的。


    可孟扶危竟是朝她看来,他说:“姚戚香,我告诉过你,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姚戚香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开始拿捏不准了。上次孟扶危这样说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不过是孟扶危说的场面话罢了,怎能真的当真呢?


    可这回,她却没有立场反驳了。


    宋世安说她今日不应出现在赵家的席面上,是孟扶危不在意她,所以无所谓她来,姚戚香本对这句话并无感觉,因为她本来就不觉得孟扶危应该迁就她,他在朝为官,本来就有他的应酬。


    可孟扶危没有真的置她不顾,他将席面上每一个与她为难的人,家中的阴私都挖了出来,让茗玉传递给她,叫有意想为难她的马氏没了由头。这就算是孟扶危捎带送她了个人情,姚戚香心中也是感激的。


    从小到大,她只知道她靠不了别人,她永远只有自己,与她连着血亲的姚振廷尚且冷漠不堪依靠,她没想到,她盲婚哑嫁的夫君,居然会愿意为她筹谋这些,哪怕他也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体面。


    这桩婚事,已经在她不抱一丝希望的情况下,变成了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模样。


    孟扶危并未真的将她视作仇敌。


    “听天禄说,你在席上并未吃多少,是饭菜不合口味?”孟扶危问。


    姚戚香摇了摇头:“想吃的东西不在跟前,懒得去动了。”


    “还想吃羊肉炙吗?”他出声。


    姚戚香眼前一亮,那自然是想的。


    不等她回答,就听孟扶危对外道:“去千味楼。”


    马车徐徐行驶,姚戚香忍不住看了孟扶危一眼,很快她收回目光,转而投向窗外。


    须臾,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孟扶危第二眼。


    孟扶危……当真将她当做妻子吗?


    初春已过,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吃羊肉炙的人比上冬天少了大半。


    姚戚香随孟扶危上了二楼的雅间,她之前很少在外面吃饭,对千味楼的特色更是一窍不通,上回过来也只是点了两三道菜,于是点菜的事便交由孟扶危了。


    他娴熟地点了几道菜,千味楼的菜名多用得风雅,除了羊肉炙,好几道菜姚戚香连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只是在无声中,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孟扶危的样子。


    他当真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便是什么也不做,单是坐在那里就足够养眼。若是正经夫妻,姚戚香怕是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可偏偏她是被孟扶危的继母选中的,孟扶危就算对她再好,也不可能对她不设防吧?


    她想打破眼下的僵局,可若她贸然向孟扶危投诚,怕是会被怀疑。等她解决了孟元德的事,再向孟扶危投诚,胜算会大些。


    姚戚香开口:“横竖今日出来了,一会儿我想回趟姚家。”


    “我陪你去。”孟扶危道。


    姚戚香没有提出异议。


    今日的菜点得不错,几乎每一道都是姚戚香爱吃的,她这些年吃惯了清汤寡水的东西,只要菜做得有滋有味些,她便觉得满意。


    吃到一半的时候,楼下忽然起了争执,为首的大汉骂骂咧咧的,像是外邦人,说的字她一个都听不懂,小二上去拦他,却被一把推开,撞歪了一张桌子。


    姚戚香下意识看向孟扶危,她问:“这些人说的是什么话?”


    “他们是邬国人。”孟扶危道,“他们是在说,他们的菜中少放了盐,质问小二是怎么回事。”


    “真的没有放盐吗?”姚戚香好奇。


    孟扶危点头,他道:“邬国人占了我朝一处盐矿,陛下下令但凡是邬国人,都禁止向他们售盐,无论是以哪种形式,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此期间,也几乎没有邬国人会到盛京来。”


    姚戚香思索:“可他们眼下来了,又不是商人打扮,反而有些像是军汉,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没有盐了?”


    “不好说。”孟扶危起身,“天禄,去备车,这伙人像是故意寻衅,我们不要久留,先离开这里,再着人去通知巡防营。”


    “是!”天禄立刻离开。


    可他刚出了千味楼,仿佛应证一般,千味楼中突然冲进好几个身强体壮的邬国人,人人佩刀,凶神恶煞地冲进来见人便杀,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许多人都反应不及,有几个因为争执想要离开的客人直接被对劈成了两半。


    血溅三尺,姚戚香惊得睁大双眼。


    “跟我来。”她指尖一热,竟是孟扶危握住了她的手。


    茗玉被她打发去叫红绡了,那些邬国人将门口彻底堵死,天禄好像是个会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闯进来……


    听着楼下的尖叫声和厮杀声,姚戚香心若擂鼓——她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孟扶危了。


    楼下为首的邬国人大声叫嚷起来,他先是用邬国话喊了一声,又用汉话道:“都别动!我们兄弟几个穷途末路,只为求财,不想杀你们,识相就乖乖站在原地不动,奉上你们身上的钱财,拿了东西我们就走!”


    听见他这样说,已经有好些客人哆哆嗦嗦将自己身上的财物丢了下去,姚戚香下意识也松了口气,没想到此时孟扶危在她耳后道:“别听他们的话,这些人绝不是为求财来的,二楼拐角处有扇窗,天禄会在外面接应你,我放你下去,你不要怕。”


    姚戚香怔怔,这是什么意思……那这些邬国人究竟想做什么?


    闯入千味楼的邬国人大约有二十多名,且每人身上都带着弯刀,几把刀上甚至都已经染了血,放话的大汉再次强调道:“都给我乖乖站在原地别动!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姚戚香看向孟扶危所说的拐角处,同他们所在的位置在一个对角,距离他们这边比较近的是楼梯,而那些邬国人已经在往楼上闯了。


    孟扶危当机立断,紧紧牵着她就往对面走。


    “那两个人你们干什么!找死!杀了他们!”大汉喊了一声,那些上楼的邬国人明显加重了脚步,姚戚香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眼看这些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姚戚香不禁想,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她从窗口跳了下去,孟扶危也来不及!


    倘若他们刚刚就留在原地不动,这些邬国人当真会杀人吗?


    窗户的位置离他们到底是远了些,还剩三五步距离时,便已经有两个邬国人追了上来,染血的弯刀毫不犹豫朝着他们劈下,姚戚香下意识伸手去挡,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忽然她发间一痒,紧接着一道热血溅在了她的手臂上,姚戚香睁眼去瞧,只见冲到她跟前的那个邬国人已经被抹了脖子,而孟扶危手中的武器居然是她的簪子!


    “别怕。”他的声音依然沉稳有力,不见丝毫慌乱,姚戚香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连气息都没有丝毫紊乱。


    她被孟扶危扯到了身后,紧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杀了第二个邬国人,短短的一根簪子在他手中动得灵活飞快,简直比刀还要好用。


    姚戚香恍神了一瞬,立刻转身去推身后的轩窗,窗户打开,天禄果然等在下面,他没有备车,备的是两匹马。


    “姚娘子!你放心跳,我定能接着你!”


    姚戚香却看见有更多的邬国人冲上楼梯,向这边杀了过来。


    “孟扶危,你怎么办?”她急切道。


    “你先下去,我跟着你。”他将手中的武器换成了邬国人的弯刀,又杀了两人,连头也没回。


    姚戚香知道事不宜迟,一把翻上窗户,咬着牙跳了下去。


    被天禄搀着坐到马上的时候,姚戚香心中充斥着不真实感,她方才竟亲眼瞧见了一场厮杀,那人被劈成两半的样子甚至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可待她缓过神回头时,却并未看见孟扶危。


    姚戚香心口一紧,声音都哑了:“天禄……他没出来……”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窗扇被一刀劈开,露出里面一角来,可姚戚香却并未看到孟扶危的身影。


    他人呢?


    天禄见状也是一怔,但随即便回过神来,对姚戚香道:“我先带娘子离开。”


    他身为孟扶危的护卫,不去里面探孟扶危的情况,竟然要先救她?


    “那他怎么办?”


    天禄开口:“娘子放心,公子身手不差,自保不成问题,应该是里面有了新的状况,公子一时抽不了身,那些邬国人伤不了他。”


    第22章 第22章 他就算脱光也难以证明什么


    姚戚香回到了孟府时, 脑中还不断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觉得后怕,甚至有些恐慌——万一孟扶危死了怎么办?


    她刚过门几日的新妇守了寡, 不用想外面还会传一些关于她不祥的传言, 那她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孟扶危一死,常氏定也将她弃若敝履。


    可比起这些, 姚戚香更担心的是孟扶危真的死了, 他当时完全可以先离开的,却选择先将她这个累赘救了下来,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孟扶危怎么会没有下来呢?


    “你的脸色很差, 怎么了?”红绡出声。


    姚戚香想了想, 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同红绡讲了,红绡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安慰她:“放心,孟大人位高权重,不会轻易出事,就算是被邬国人擒住, 活着的价值也比死了好。”


    不得不说, 红绡这句话当真让姚戚香的心思放松了些许。


    见她说完,姚戚香的脸色并未好转, 红绡道:“不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让我查的那个孟元德,最近迷上了迷迷坊一个叫曼荷的姑娘, 已经接连几次都去找了,中间并未换过别人。”


    姚戚香抿了下唇,要是孟扶危没了, 她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他没事。


    “我知道了。”姚戚香面色依旧难看,“机不可失,你悄悄去姚家,替我办一件事。”


    须臾之间,姚戚香决定了一件事——就算孟扶危真的出事了,她也要在自己彻底失势前做完这一件事。


    从午后等到傍晚,姚戚香如坐针毡,松风堂此刻只剩下几个寻常洒扫做饭的下人,她又不能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否则要是让云栖堂那边知晓,只怕是会乱上加乱。


    终于在晚饭前,天禄终于回来,道:“娘子放心,公子没事,只是今夜要回得迟了,娘子安心用饭。”


    姚戚香才舒了一口长气。


    “他受伤了吗?”她问,“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才没来?”


    “公子并未受伤。”天禄答道,“娘子说得不错,今日那批邬国人并非寻常人士,而是专人豢养的一批死士。”


    “死士?”姚戚香怔怔,既然是死士,那绝不会是机缘巧合来了千味楼,绝对是有备而来的,如果是冲着孟扶危来的,他们不会不认识他,那就是当时的千味楼中另有其人了。


    “我知道了,多谢。”姚戚香没再多问,此事或许有关朝廷机密,她也没什么兴趣。


    心头压着的一件事终于落下,孟扶危没事,姚戚香安心吃了晚饭。晚些时候沐洗过回了房,红绡正在房中等她。


    “怎么样?”姚戚香问。


    “画像我放好了。”红绡道,“药我也下了。”


    她似是觉得有趣,坐在桌子上看着姚戚香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而且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想不想试试?”


    姚戚香好奇:“你如何助我?”


    红绡勾了勾唇:“我会口技,我能模仿那曼荷的声音。”


    “真的?”姚戚香激动地站起身,“好乖乖,如果你真会这个,以后给你的月钱再提三成!”


    听见她的昵称,红绡别扭地抓了抓后颈,她主动跳下桌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办!”


    姚戚香看着红绡离开,满意得直点头。


    正准备安寝之时,外间的门被推开,听见这个声音,姚戚香便知是孟扶危回来了。


    她连忙起身,又在屋里添了两盏灯,巴巴等着孟扶危过来。


    他换了身纯色的黑衣,甚少见他穿如此简素的衣服,许是今天刚见他杀人,姚戚香只觉得孟扶危通身泛着股肃杀之气。


    “你回来了!”姚戚香忙起身,“可吃过晚饭吗?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今日孟扶危救了她一命,姚戚香心里很是感激。


    “还不曾。”孟扶危先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又道,“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批死士只留下一个,其余的都自尽了,正在审。”


    姚戚香点了点头,她不关心后者,试探着道:“我……去让下人准备些吃食来?”


    孟扶危摇了摇头:“不必了。”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他从不在这个时候吃东西。


    姚戚香捏了捏指尖,又问:“那……我去给你做些点心?”


    孟扶危本欲再次摇头,可当他对上姚戚香那双隐隐期待的眼睛,又点了头:“也好。”


    姚戚香满意地起身去了厨房,若不做点什么对孟扶危回报些许,她浑身都不痛快。


    姚戚香的厨艺算不上多好,但是这道点心是她从小跟娘学的,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之一,而且做不来不必费多大精力,只要面点揉捏得当精到,口感就会非常不错。


    只用了半个时辰,姚戚香便将烤好的小酥饼拿了上来,香味溢满房间,这个时候是最好吃的。


    孟扶危拿了一块,慢慢品尝了,矜持道:“不错。”


    “那你多吃几块!”姚戚香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自知是比不上府里的点心师傅,但好歹也不会难吃!”


    她示好的态度太过明显,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瞧出来。


    孟扶危吃了她的酥饼,开口:“今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先救你。”


    姚戚香摇了摇头,她轻笑:“不,你不懂的。”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今日哪怕在她身边的是姚振廷,这个唯一与她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她都能笃定自己无法全须全尾地逃出来。


    孟扶危……他真的很好。


    姚戚香今日突然明白,往前那些日子,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孟扶危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拿她算计什么。


    他是真君子,不屑在内宅之事上玩弄权术。


    “我心里很感激你,你今天救了我,我这辈子都会记得。”姚戚香道,须臾,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开口,“实不相瞒,婆母选我做你的正妻,就是想要我听她的话一起对付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名声不好,很难有一桩好姻缘,孟家提亲前夕,我继母将宋家的婚事给了我二妹,正打算将我送去乡下的田庄,若我去了,只怕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只能应下孟家的婚事。”


    “而且……”姚戚香抿了下唇,“我也当真看上了孟家的门第,当真想要借着这桩婚事往上爬。”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受婆母摆布,我也不会害你,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关心,你若愿意,就这样与我相安无事,等将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的女子,要娶她过门,我们便客客气气和离。”


    姚戚香觉得,她很坦诚了,比新婚之夜那个晚上还要坦诚。


    孟扶危是个好人,她不想欺他骗他,她的刀尖向来只会对准真正的敌人。


    说完后,她沉默着,等待着孟扶危的答案。


    半晌,孟扶危开口:“姚戚香,我没有要和离。”


    此话一出,像根针一样掷地有声,姚戚香愣住:“什么?你不和离?”


    “嗯。”他道,“我说过,你我是夫妻。”


    姚戚香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你真的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


    孟扶危没有正面回答,他罕见地勾了下唇,轻声:“等你做了孟家主母,就再说吧。”


    “……”姚戚香反应了一下,这是她当日招揽红绡时说过的话!


    “是茗玉跟你说的吧!”姚戚香也无奈笑出声,“好吧,我会跟钟嬷嬷好好学东西,早日从你继母手中谋得主母之位的。”


    她还是存了些私心,如果孟扶危愿意推波助澜,那她在孟家只会更如鱼得水,这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今夜屋内的氛围难得轻松起来,好似房中的夫妻二人,关系终于从陌路人交心了几分,姚戚香也畅快,她正准备歇了,就听见身后孟扶危又在唤她的名字。


    “姚戚香。”他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即便他口吻很温和,可每次姚戚香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冷不丁一颤。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嗯?”姚戚香回头,“什么事?”


    孟扶危欲言又止。


    姚戚香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孟扶危有话说不出,她更好奇了,再次追问:“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那边,他拾起漆黑的眸子,染了几分暗色的,朝她投来。


    “你我还未圆房。”


    这下,屋里当真静得能听见掉下一根针了。


    姚戚香缓缓睁大双眼,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你、你不是有隐疾吗?”她到底还是把邓穗音卖了。


    然后便见孟扶危眸色明显一暗。


    他起了身朝她走着,从容缓慢,道:“你不是说我很行吗?”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说的只是一句再正经不过的话,甚至会让人错觉他真的只是在单纯疑问罢了。


    荒谬!唐突!这哪里是一个真君子应当说出的话!


    一片红云渐渐爬上姚戚香后颈,紧接着到了双颊,她下意识往后退着,眼神飘忽:“这……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又不知道……”


    孟扶危已然靠近,他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只手顺势搭上自己的腰带。


    姚戚香心中忐忑极了,连呼吸都开始变轻,她倒也不是抗拒,就是想到一会儿要和孟扶危……坦诚相见,她就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可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又不觉浮现出那晚看见孟扶危散了发坐在床上,他领口极低,胸口的肌肉若隐若现,叫她下意识错开了眼,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就在姚戚香心猿意马之际,她亲眼瞧着孟扶危身上那件寝衣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与他印象不符的,起伏漂亮有致的身形来,一览无余,姚戚香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究竟要放到哪里。


    “你先熄灯。”她妥协,要她在这样明亮的屋子里,那她决计不行。


    烛光映在他眼底,他眼中分明没有笑意,可姚戚香竟错觉孟扶危在笑。


    就在她以为孟扶危要倾下身、压下来了的时候,她听见头顶飘来一句:“放心睡吧,我去更衣。”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姚戚香望着他颀长的身影,看着落在床榻上的那件黑衣,才反应过来,孟扶危今日的衣服上染了血,这件黑衣应该不是他的。


    所以他才要脱下来,而非……


    他刚刚当真不是在戏耍她吗?姚戚香不禁怀疑,可孟扶危从头到尾的表情都正经极了,他看上去像是那种绝不会开玩笑的古板性子。


    扑通一声,姚戚香倒了下去,躺回了内侧,今日过度的精力消耗使她昏昏欲睡。


    而另一边,孟扶危换了寝衣,目光幽微——他本想解释之前青楼的误会,可他发现自己就算脱光了衣服,也难以证明什么。


    破天荒地,他忍不住想,为何男子身上不能有守宫砂之类的东西呢?


    这样看过去,才足够一目了然。


    第23章 第23章 肌肤之亲


    姚戚香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忽然回到了成婚的那个晚上,梦里的场景熟悉又陌生,可她很清楚自己身在孟府, 然后没有了常氏的出现, 没有了下人,有的只是孟扶危。


    他坐在桌边,然后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他开口:“你我还未圆房。”


    梦里的声音和梦外他的声音重叠起来, 环绕似的落在她耳畔,姚戚香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坐着,看着孟扶危朝她慢慢走近, 而后她鼻尖便嗅见一股兰香。


    这是孟扶危身上的气息, 自成婚以来,她嗅见过无数次,每每与孟扶危一处时便有,很淡很淡,很容易让人忽略。


    可在梦中,姚戚香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 好像曾几何时, 她也在哪里闻到过这个气息……哪里呢?


    来不及去深想,孟扶危已然衔了她的唇, 在轻轻吻她,那种触感极为真实, 连姚戚香自己也不知道,她分明没有与人这样亲密过,为何梦中会这般真实, 她甚至因为这股受力,在慢慢往后退。


    他的手在她身后,拂落了她肩上的长发,掌在她脑后,将这个吻继续得愈深了几分,也拂落了她的衣衫,而她的手下意识抵上孟扶危的胸膛,连触感都那样真实。


    肌肤之亲。


    极为真实的体验,让姚戚香一下子惊醒,她望着漆黑的帐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竟然做的还是那样的梦。她抚上自己怦怦跳动的心口,小脸通黄地坐起身,才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孟扶危并不在。


    咦?难道从刚刚去更衣后他就没有回来过吗?因为做梦,姚戚香也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心中突然生了个念头——孟扶危是不是受伤了?今日天禄来禀报,会不会是瞒了她什么的?


    刚刚孟扶危脱衣的时候她也没敢细看,回想起今日在千味楼中那般凶险,孟扶危真能毫发无伤吗?


    想到此,姚戚香连忙起身下了床,她踩上软底鞋,慢慢朝着后面有光的地方走着,走得悄无声息。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见一些声音,慢慢离得近了,她才听清这声音应该就是孟扶危的。


    她听见几声短促的喘息,姚戚香心中一紧,下意识想他果然受伤了吧?而后便急忙往那边的屋子走,可走得近了,越来越近了,几乎仅仅数步之遥的时候,姚戚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有些不对劲的。


    不、不对,好像不是痛呼……


    姚戚香怔住,孟扶危是在……他是在……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姚戚香像是燃着了的火,浑身都滚烫起来,她急急忙忙转过身往来路上走,第一次撞见这样的事,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方才那个时候,孟扶危是真的想和她圆房吗?他并非在戏弄她,而是真的在询问她?莫非是看出她的抵触,他才改口要去更衣的?


    姚戚香走得飞快,脸都快要烧红了。方才她走到门外,险些就要推门进去了,孟扶危应该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吧?还是赶紧回去睡觉。


    可当她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反而全然没了睡意,脑子里全是刚刚听到的声音,朦胧的,混着水声,一下一下往她耳朵里传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弄得她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这一夜,姚戚香睡得并不安稳,于是在第二日孟扶危起身去上朝的时候,身侧刚动了动,她便醒了。


    同房几次,姚戚香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晨起穿衣的模样,之前她睡得熟,还以为会有女使进来伺候,今日见了才知,原来孟扶危都是自己更衣的。


    姚戚香坐起身:“我帮你?”


    她只是象征性问了一句,觉得按照孟扶危的性子,八成是会拒绝的,说什么不必了、不麻烦她了之类的,所以她依旧待在床上,并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谁知,孟扶危开口:“好。”


    姚戚香:“……”


    她不得不起身,从孟扶危手中接过他的腰带,开始研究这究竟要怎么穿戴。


    耳边传来声音教她:“翻过去,里面有个暗扣,搭在后腰的扣子上卡进去,不要太用力。”


    姚戚香依话照做,很快她发现,按照这样的姿势,她不得不贴进孟扶危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鼻息间全部都是孟扶危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暧昧的姿势,姚戚香尽量想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然而与此同时,她脑中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她听见的那些声音。


    她摸索着,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孟扶危的后腰,她又忍不住想起昨夜孟扶危褪了衣衫站在床边时,她所瞧见的他紧实的腰窝。


    根本……不像文臣,哪里都不像。


    “够不到吗?”他微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晨起后的慵懒,就近近响在她耳畔,像是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姚戚香本能地一颤,想要往后缩,然而孟扶危已经将双手搭上她的手背,就着她的手将腰带给扣了下去。


    他十指修长,能够完全将她的手拢进去。


    姚戚香懵然,她忙说:“我、我不大熟练。”


    “无妨。”他的声音始终淡而又淡,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情绪,“多试几次,就好了。”


    姚戚香这才意识到她给自己埋了个坑,她一时兴起而已,难道还有下回、下下回不成?


    “你这两日,似乎不必去云栖堂请安?”孟扶危穿好了衣服,垂眸看着她。


    “嗯……”姚戚香拖长了声音应着,她没好意思说她在公爹的茶水中下了壮阳药,使得常氏不能早起,另寻了旁的借口,“婆母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体恤我,让我不必过去。”


    孟扶危的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姚戚香低着头,她没能看到。


    他道:“嗯,钟嬷嬷那边,若是觉得累,可以跟她告假,你让茗玉去知会一声,自己歇息便可。”


    真的!?姚戚香眼前一亮,她蓦然抬头,便与孟扶危那张脸直接对上,他子夜般的双眸投下,其中仿佛有淡淡的星辉闪动。


    姚戚香呼吸一轻,目光从他的眉眼,扫过他淡色带着薄红的嘴唇,看上去似乎很好亲。


    梦中的触感好似还能感觉一二,姚戚香情不自禁回忆起昨夜梦里她是如何与孟扶危亲吻。


    荒谬!她何时竟开始纠缠起这些来!都怪孟扶危,昨晚好好的脱什么衣服!


    “好,我记着了。”姚戚香忙又别开了眼,否则她真怕自己不由分说去亲他一口。


    美色向来是误人的。


    穿戴好了衣服,姚戚香便目送孟扶危离开,他走了几步,又折身向她瞧来,颀长身形站在轩窗处投下的晨光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温暖。


    “你可还要去姚家?”他道。


    姚戚香自然是要去的,她让红绡把事情都办了,怎能不再去推把力?


    于是她点了头。


    “嗯,等我下朝回来,我陪你去。”


    说完,他不等她回答,便转身走了。


    姚戚香坐回床上,深吸了一口气,她有种感觉,虽然她与孟扶危已然成亲多日了,可好像从昨夜,他们才开始正式做夫妻。


    第24章 第24章 他是个一杯倒


    “太傅!我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随意出宫了!”


    东宫大殿,太子李清紧张兮兮揣着袖子,在孟扶危身边认错, 他见孟扶危神色没有丝毫松动, 又哀声道:“真的!我再也不出宫了!以后有什么,我都听太傅的,再也不乱跑了。”


    孟扶危正在检查太子功课, 他提笔批了几页, 才道:“殿下素来安分,是何人在他耳边提了千味楼的事?”


    太子身边的吴内官道:“大人,因春日祭典刚过,殿下在那天累着了, 一连好些日子除却上朝什么地方都没有去, 也没有旁人来拜见。”


    闻言,孟扶危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后者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那殿下为何突然有了兴致去了千味楼?又是如何恰好被那批邬国的死士得知了去向?”


    “我不知道……”年轻的太子一脸茫然,“我想去千味楼吃羊肉炙,也是一时兴起的, 除了吴内官, 私下也没告诉过别人……”


    被点名的吴内官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啊!”


    孟扶危蹙起眉,神色中隐现几分不耐, 陛下说得不错,他对这个儿子满怀希望, 情不自禁溺爱,所以太子李清虽知礼贤德,但论谋略却是远远不足。


    他既容易受人挑唆, 又不会多思多虑,事后复盘,现在事情发生,问他什么便是这样的一问三不知。


    昨日,若非他恰好出现在那里,只怕到李清死了他才会知晓这个消息。


    “去将此事上报陛下。”孟扶危告诉伏地的吴内官,吴内官飞快从地上爬起,感激地道了几声谢,连忙出了大殿。


    “太傅……”太子开口,“这背后的人还能查得出来吗?”


    “唯一的活口已于昨夜毒发身亡,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服了毒药,大理寺没能问出什么来。”孟扶危道,查案的事不归他管,其中内情他也不会过问。


    太子神色怏怏,喃喃道:“孤再也不离开东宫了。”


    此事眼下得不到丝毫进展,交代了新的课业之后,孟扶危便离开了东宫回府,要如何决断最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姚戚香是已经穿戴完毕,只等着孟扶危回来赶去姚家的。


    她备了几箱薄礼,画了淡妆,特意让茗玉给她找来两件看着贵重但又放旧了的首饰戴上。


    茗玉不解,但是也没有多问,只是好奇地看着,横竖姚娘子的很多心思,她都猜不出来。


    孟扶危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镜前描妆的模样,实话说,他这位夫人虽然天姿国色,但上妆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他清楚,今日她是故意这样的,故意在脸上留下一些明显的上妆痕迹,故意彰显出她在孟家连个好用的妆发女使都没有。


    就连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是上次回门时穿的。


    孟扶危默然立在一侧,并未出声打断她。


    姚戚香是不经意一瞥才瞧见他的,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她摸着心口慢慢起身,想起早上的事不免生出些尴尬,可又多了种自然的亲近。


    “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姚戚香转了转眼珠子,朝他走近,“瞧我今日妆化得怎么样?”


    孟扶危看着她走来,昧着良心:“不错。”


    姚戚香于是瞥他一眼,什么也不懂。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跟你商量件事?”


    “嗯。”孟扶危不觉直了直后背,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搔在他颈侧,痒痒的。


    姚戚香浑然不觉,继续道:“一会儿去了姚家,你能不能冷漠一些,就是比上次回门那会儿还要冷漠,再对我不耐烦一些?”


    孟扶危垂眸看了她一眼,回答:“装不了。”


    “……”姚戚香又想瞥他一眼了。


    然而很快,他又说了下半句话:“我尽量不说话就是。”


    “好!那也好。”姚戚香这下满意了。


    这会儿过去差不多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姚戚香有些嫌弃去了姚家肯定又要影响吃饭的心情,想提前垫点东西,去了趟小厨房发现竟然没什么可吃的。


    “奇怪,我昨儿分明瞧见弄的小酥饼还剩下好几块,怎么不见了。”她说话时虽然孟扶危在场,但这话多半是自言自语,根本没指望孟扶危能回她句什么。


    谁知孟扶危破天荒答了话:“……许是下人收走了。”


    姚戚香回过头看了看他,“噢”了一声收拾东西上马车了。


    孟家来人,与姚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可以彰显孟姚两家来往密切,别人知晓这两家关系好,那姚振廷的仕途也能松快些。


    于是每次来,姚振廷都是要拉上邓氏亲自去迎的。


    上回过来回门的时候,姚戚香见了邓氏尚且要假笑三分,可这回邓穗音发现她不笑了,反而一张脸好似刚吃了苦瓜一般,再看孟扶危——那脸冷得都要结冰了。


    邓氏不由自主便心中一喜,这两人怎么了这是?


    “父亲,母亲,女儿想你们了。”姚戚香道,她说这句话时的口吻热络,目光却有些闪躲,邓穗音全数看在眼里。


    而姚振廷本就与这个女儿算不上亲近,被这么一说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女儿回来他还是高兴的,毕竟只要她来,那便是孟家的人来。


    “去里面吧,家里都备好饭菜了。”姚振廷笑着。


    “岳父上次的书看完了吗?”孟扶危问,“可还需要?我倒是还能让你去再寻些。”


    姚振廷笑得更假了,忙道:“不用!不用!上回的还没看完呢!我这阵子刚忙完春祭的事,还没来得及看呢。”


    谈话间,姚戚香始终紧咬着下唇,已全然不如上回有神采了。


    邓穗音目光流转,于心中飞快猜测着缘由。


    一家人入了正厅,互相谦让着吃了些菜,姚振廷死性不改,见过了半场姚戚香都甚少开口说话,便忍不了说教的本性,开口叫她如何贤惠、如何知书达理、如何侍奉公婆。


    期间,姚戚香竟一句都不曾反驳,看上去甚至有些唯唯诺诺,极大地满足了姚振廷的虚荣心。


    本来这样也就结束了,谁知到最后,孟扶危突然开了口:“怎么?岳父对如何为人妻母也有研究?”


    姚振廷怔了一下,朝孟扶危看了过去,紧接着就被他眼中的轻蔑和不屑震得心里一个咯噔。


    突然反应过来的姚振廷悔得只想抽自己的嘴,他怎么忘了?他这女婿本来就是瞧不上姚家的,在要是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说他姚振廷平素只会说些家长里短,那他以后还怎么升官!


    冷汗自他颈后流下,姚振廷忙道:“没有没有……也是我多嘴,只是担心我这女儿惹出什么祸事。”


    邓穗音原还想开句玩笑调和气氛,但是一看孟扶危那个脸色又不敢应声了。


    这世道,哪儿有小辈给长辈脸色看的?


    今日姚成碧没有出来迎客,倒是姚太初还在,姚戚香就知道她这继母一定不会撇下这个儿子放进角落里吃灰。


    午饭吃得差不多了,姚振廷主动提出带孟扶危去廊下走走,邓氏也不愿与姚戚香多待,横竖她知道姚戚香过得似乎不大如意,正想起身离开时,她耳朵尖,听见姚戚香悄悄跟姚太初说了句话。


    邓穗音猛地站住脚步。


    “……就算姐姐和你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初以后不会忘了姐姐吧?”


    姚太初脑子不大灵光,受亲娘的影响,他对这个姐姐自然是很厌烦的。


    可谁叫……这个姐姐刚刚叫他的名字时,偷偷给他塞了好几片金叶子呢。


    姚太初就没甩下人走,为了这几片金叶子也得应付几句,嗯嗯地敷衍着。


    姚戚香见他应声,更是激动地红了眼圈,接着道:“那咱们两个就说好了,以后太初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姐姐。”


    哎哟,好烦,这一个劲地说什么呢?姚太初有些不耐烦了。


    “哟。”邓穗音这时才出声,本来都走了的人又绕了回来,像是今天才认识姚戚香似的笑眼看她,“我这是听错了不成?戚香,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姚戚香的神色立刻恢复了冷淡:“没什么。”


    “没什么?”邓氏冷笑,“我刚刚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在夫家过得不顺畅不成?竟打上我儿子的主意了?你跟他,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姚戚香一下子站起身,理论道:“是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总都是姚家的吧?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是嫁到了孟家,你问问父亲,愿不愿意与我这个女儿断了联系!”


    “你!”邓穗音正要变脸,遂又想起姚戚香这是已经在孟家受了冷眼了,她本来还在怀疑,眼下见姚戚香如此伶牙俐齿地与她分辩,反而确信了。


    邓穗音转怒为笑,道:“就算你嫁去了孟家又如何?我的儿子到底是我生的,还能与你这个外人一条心?你倒是能耐,有种别回姚家来啊。”


    两人私底下早就撕破了脸,现在也不必装了。


    姚戚香道:“说到底,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找那个外室的下落,至今一无所获吧?”


    邓穗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就算再不济,在这姚家我也是主母,无论如何也没人能动摇我的位置。”


    “是吗?”姚戚香轻笑,“那倘若那雪姨娘生了个儿子呢?”


    她字字诛心:“倘若她生了个脑子正常的儿子呢?”


    邓氏脸色唰地一白,猛地朝她看来,抓住姚戚香的双臂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见了?那个贱人怀了个儿子?”


    姚戚香拂开她的手,道:“怀的是不是儿子有什么打紧?你应该清楚,我那父亲本来也不是好色的人,从前我母亲在时,你用手段让他纳了你,后来你上位了,他这么些年也没在外面有过人,如今为什么有了,你难道不清楚吗?雪姨娘生不了,他自然还会找别的女人生儿子,要紧的是你的儿子,他并不中意啊。”


    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竟然是个痴傻的,这无疑是邓穗音心中最深的痛,她为自己筹谋多年,没想到会毁在这个蠢儿子身上,如今年到半百,她什么都没有了,又和丈夫生了嫌隙,自然是气急。


    “你到底想说什么?”邓穗音道。


    姚戚香:“我的意思很清楚,孟扶危虽不喜我,但我到底是他的正妻,我到底身在孟家,姚太初若是一辈子都痴傻,一辈子没有出路,你觉得等雪姨娘进了门,父亲还能给你主母的尊容吗?”


    “不可能!”邓穗音出声打断,这些年里,她的朋友也好,娘家人也好,谁不知道她与姚振廷是如何恩爱和谐,要是让外面那贱人进了门,那她这些年算什么?笑话吗?


    “大不了,我让那贱人生不出就是了。”邓穗音冷笑一声,竟是一点也不装了。


    姚戚香也笑:“你试试。”


    她凑近邓穗音耳边道:“试试你若是弄掉了父亲心心念念的儿子,他会不会杀了你。”


    邓穗音面如土色,她恼恨地看了眼姚太初,道:“那你能怎么样?”


    “我自然可以想办法让孟家人给他一个官做,条件便是今后我若在孟家过得不好,你们须得接济我,否则这事我便不干,横竖我还年轻,咱们就瞧瞧谁先沦落个惨淡收场!”


    邓穗音飞快地抓住她的袖子:“你说真的?你要怎么做?”


    “此事我还得从长计议。”姚戚香皱眉,“都怪父亲,之前拒了我婆母的事,眼下我在婆母面前都不得脸了,不得等先讨好了她再说。”


    邓穗音将信将疑:“你会有这么好心?”


    “好心?我若不是实在无法,我会这样吗?”姚戚香冷声,“我真是嫁进了孟家才明白,女人膝下还是要有一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管他是痴的傻的还是正常的,那就是一份倚仗。”


    邓穗音眯了眯眼,始终有些不信,她没有忘记姚戚香上次回门时自己的直觉,她当时直觉,孟扶危好像没那么讨厌姚戚香,就算姚戚香买官那件事办得是蠢了些,可孟扶危与他那继母本来也不怎么好吧?还能因为这件事疏远了姚戚香?


    “怎么,你不信?”姚戚香当着她的面拉起了袖子,而后邓穗音便目露惊异。


    姚戚香的手臂上,竟有一枚完好无损的守宫砂!


    “你们没有……”邓穗音一惊,随后她的表情又化为嘲讽与狂喜,“哈哈哈哈,姚戚香,你可真是一个笑话。”


    姚戚香冷眼瞧着,这下邓穗音总该相信她了。


    “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姚戚香道,“你先借我点银子周旋,三五百两即可。”


    邓穗音睨了她一眼,本想再吊吊姚戚香的口味,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在为她的儿子办事,便什么都没有说,嘲讽地扫了她几眼便转身离开,去拿钱了。


    这下,姚戚香终于得了片刻与姚太初独处的机会。


    她露出灿然又明媚的笑容,款款在姚太初面前坐下,温声细语:“弟弟呀,我的好弟弟,你可是姚家的未来,姚家的希望呀,母亲疼你爱你,父亲更是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今姐姐我嫁入孟家,你身后便也有了孟家,知道孟家是谁吗?”


    姚太初看着她,眼神有些发愣,孟家?他好像很耳熟,又好像……


    “孟家,便是这京城顶了天的世家大族,有了孟家,没有人敢惹你,好弟弟,你可是咱们姚家光宗耀祖的好宝贝,这天底下,你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姚戚香笑着,又悄悄塞给姚太初几片金叶子。


    “这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是你的,只要你要,不论是谁,他就给乖乖奉上给你。”


    一字一句,宛如蛊惑一般传入姚太初耳中,姚太初懵懂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这些天,当真有个美人……


    “记住了吗?我的好弟弟,你身后有孟家便是有了一切,谁要是敢挡你的路,不听你的话,那他就得死。”


    姚戚香轻轻吐息,好似毒蛇吐信,在姚太初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温声细语将姚太初哄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姐姐给你的这些金叶子,你可要藏好了,若是被母亲知道,她定是要搜刮了去的。”姚戚香道,“这些金叶子价值不菲,弟弟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了,这世上最美的故事,那到底还是才子佳人,美人在怀呀,为佳人一掷千金,这盛京谁会不知你的名姓?”


    姚太初闻言,将金叶子都妥帖收好,面上已然露出淫邪的遐想来。


    姚戚香冷冷收回了目光,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须臾后,孟扶危见她端正站在檐下,便知她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


    “岳父大人闲时还是要多看些书,毕竟那些书已经在陛下眼前过了明路了,倘若哪日陛下想起来询问,岳父对答如流,也能给陛下留一个好印象。”


    姚振廷心中叫苦不迭,明面上却是一声声答应。


    孟扶危没有再与姚振廷浪费时间,转身告辞了。


    马车上,姚戚香把玩着邓穗音给她送来的银子,竟还是一个一个的银元宝,看上去体面得很。


    “你要钱做什么?”孟扶危道。


    姚戚香勾了勾唇,笑看着他道:“孟大人,我想用这些钱让你给我弟弟弄个闲官来做。”


    孟扶危微微蹙眉,却还是问:“什么时候?”


    “如今开春时候尚早。”姚戚香道,“那就等猴年马月吧。”


    她盯着银元宝笑着,乌黑的美目中透出无限狡黠,这下连孟扶危也知道,他这位夫人肚子里定然又在冒坏水了。


    回了孟府,姚戚香要做的第一件事布局已成,只待收网了,她心情不错,去让茗玉给她温壶酒喝。


    待茗玉一走,姚戚香便问红绡:“今夜,你可有去云栖堂下药?”


    “嗯。”红绡点头,“我怕总下在茶水中他们会察觉,这次下在了孟祁柏惯爱用的药玉壶里。”


    说完,她又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了眼姚戚香——给自己的公爹下药好让婆母早上起不来床,免了自己的晨昏定省,这种法子她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是路子诡异。


    “今晚呢?我还去吗?”红绡问。


    “昨夜你去时,他什么反应?”


    “姚太初甚至不知道是我在学口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姚戚香笑了笑,“那今夜就再给他添一把火。”


    没一会儿,茗玉带着温好的酒过来了,姚戚香瞥向她身后,一同来跟来的居然还有春绿。


    “……娘子。”


    黑夜中,春绿站在门前,还有些后怕地看了看身后。


    “春绿呀。”姚戚香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


    春绿快步走进,茗玉关上了房间的门。


    “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姚戚香问。


    春绿道:“上次……上次姚娘子问我要不要做掌事姑娘的事,还作数吗?”


    “啊……那个呀。”姚戚香露出思索的模样,“过去了这些天,我还以为你不想做呢。”


    春绿一惊:“娘子已经……有了新的人选吗?”


    “那倒是还没有。”姚戚香道,“只是在想,不如就让春竹做了得了,我也省得麻烦。”


    “娘子!”春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愿意做!奴婢愿意为娘子办事!求娘子将这差事赏给奴婢吧!”


    “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姚戚香扶起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值得你这样相求了,也罢,你要是真的想做,定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既然答应要做,就把差事给我做得漂漂亮亮的,别出了岔子,可我还不如叫春竹来办呢!”


    “娘子放心!”春绿道,“奴婢定然不会让娘子失望的!”


    “好。”姚戚香笑了笑,她从手上取下一个漂亮的玉镯,随意套在春绿手上,“那这边算是你晋升的贺礼吧,待明日我便让人将你升官的事昭告院子里的下人,如何?”


    春绿收了镯子心中更是感激涕零,再次拜谢道:“多谢娘子抬爱!”


    姚戚香看着她出了门,才缓缓给自己倒上了一盏酒。


    此刻孟扶危也正巧从书房回来,进屋嗅见酒味,不由朝她看来。


    “可要尝尝?这酒香醇得很。”姚戚香摇了摇自己面前的酒壶。


    孟扶危本想拒绝,可旋即他想到了什么,便也上前坐了下来。


    孟扶危深有自知之明,比如,他知晓自己的酒量很差,近乎是个一杯倒。


    第25章 第25章 她要姚家陪葬


    姚戚香让茗玉温的是黄酒, 滋味浓醇又带着细微的甜香,她很喜欢这个味道,每当心情好的时候, 就会拿出来饮一些。


    以前都是她一个人喝, 难得今日孟扶危也想要一起。


    “这是我在自己院子里酿的酒,成亲的时候被我带过来了,很难醉人, 不过你既然时常在朝中, 酒量应该不错?”姚戚香一边给孟扶危倒了一盏,一边同他闲话。


    孟扶危拿起酒盏,在鼻尖嗅了嗅,气味并不刺鼻, 反而是股淡淡的酒香, 他慢饮了一口,忍不住称赞:“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姚戚香轻笑,对孟扶危放下防范之后,姚戚香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至少在孟府,她不必像在姚家一般防着所有人。


    只要孟元德的事情一落定, 想来常氏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能够为难她的事, 到时候她便能一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孟扶危。”姚戚香开口,“如果将婆母从主母的位子上拉下来, 你会乐见其成,还是会出手阻止?”


    孟扶危慢慢饮完了一盏酒, 才道:“这件事,你做与不做,我都无所谓。”


    姚戚香倒是有些稀奇:“你对婆母并无怨恨, 是吗?”


    孟扶危道:“她不过是父亲的续弦,有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对我不好,我对她这个人谈不上有什么情绪,所以你想做什么都无需顾忌我。”


    这正是姚戚香想问的,怎么说孟扶危也是救了她一命,眼下正是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并不想得罪孟扶危,那么她就得先打听好孟扶危对常氏的态度。


    “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孟扶危道,“你需要在孟家提防的人,也许不止她一个。”


    姚戚香一顿,孟家中,她的公爹这边是长房,膝下又有孟扶危这样出色的儿子,无论怎么看光辉都胜过其余两房了,她还记得二房的孟极,身材臃肿肥胖,不像是个精明之人,三房的孟檀年纪又不算很大,且那日相见态度格外疏离,怎么也不像今后会有交集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姚戚香问,难道孟家还有人盯着主母之位?


    他开口:“你于孟家是外人,比起你来做孟家的主母,他们自然更愿意由更加熟悉的人来把持,毕竟这些年,他们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被苛待过。”


    姚戚香若有所思。


    “所以,我应该先把其余人都收买过来?”姚戚香一边思虑,一边回忆敬茶那日她看到的二房和三房的模样,“他们的穿着并不像是缺钱的人,所以拿银子收买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见她自己领悟了大半,一旁的孟扶危目中不觉露出赞许,他就知道,她一点就通的。


    “时候不早了。”孟扶危起身,“歇吧。”


    “嗯,嗯……”姚戚香还在思索,应得心不在焉,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孟扶危看着她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很迫切。孟扶危面色沉静如水,她很迫切地想要做到,这种状态让他预感并不大好。


    下药的事,姚戚香并未让红绡天天去干,如若这般,那再蠢的人都会觉出里面的不对劲来了。


    这日她照常过去请安,常氏又隐晦提起了孟元德之事。


    姚戚香突然就开始好奇,为什么常氏会对此这般迫切,就算孟元德是个孬种,在读书方面实在不长进,可孟家如此大族,难道还会让孟元德没有潇洒日子过吗?


    她看着她这位雍容华贵的婆母,心中暗暗猜测——常氏的野心应该不限于这个主母,她或许还想让自己的儿子承托起整个孟家,掌管孟家。


    可前面挡着一个孟扶危,孟扶危在朝中已经坐到了顶天的位置,就算孟元德再风光也不会盖过孟扶危去,所以,常氏一定想要孟扶危死。


    新婚之夜,常氏借着桂花油来骗她给孟扶危下毒,其实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这个婆母是真的想要杀死孟扶危。


    只有孟扶危死了,才没有人能挡孟元德的路。


    但孟扶危却不能眼下马上就死了,没有了孟扶危,孟氏的势力势必会衰败下去,毕竟她来前就已经打听到了,孟氏一族这一辈出息的子孙很少。


    孟极不堪只知玩乐,而孟檀又还小,似乎在读书上也没有什么大长进,孟家表面风光无量,但其实就靠一个孟扶危撑着。


    姚戚香突然发现,她这夫君其实真的很行,凭借一己之力成了孟家的中流砥柱,而这样的人,往往与孟家所有人都不会很亲近。


    她感到好笑,她与孟扶危在自己家中,怎么完完全全是一样的存在呢?只不过孟扶危身有官职,尚能换一副天地大显神通,而她没有罢了。


    “婆母放心!”姚戚香面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儿媳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只等二弟什么时候有时间,与那考官见上一面,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她这样的话让常氏也听得愉悦,不过常氏还是淡淡瞥她一眼,端着脸道:“你可确实办妥帖了吗?那考官凭什么听你的话?”


    姚戚香笑:“婆母,外面的人,可也想攀附孟家呢。”


    听见这话,常秋兰才算松懈了神情,连带着也松了口:“嗯,二郎今儿出去了,明日我让她跟你去见人,可莫要再给我出了什么岔子。”


    “婆母放心!”姚戚香笑。


    她垂眸,孟元德今夜出去了。那么姚家的那条狗,也该放出来咬人了不是?


    是夜,华灯初上,盛京笼罩在一片繁华盛景之中,文人骚客往来不绝,正是烟花柳巷做生意的时候。


    “少爷今儿个怎么突然想出来玩?”小厮阿大跟在姚太初身侧,小心伺候着。


    姚太初摇摇头:“美人,要美人。”


    阿大道:“少爷房中的难道不是美人?”


    “你懂什么?”姚太初被问得烦了,不想与他纠缠,“才子佳人,才是美人!”


    纵然阿大是从小跟在姚太初身边伺候的人了,这辈子也没动过什么歪心思,可姚太初是个傻的,跟在这个一个人身边,时间久了,总会生出怠慢和不屑来。


    阿大瞥了姚太初那蠢样一眼,努努嘴,大字不识一个的蠢猪,还才子佳人呢。


    迷迷坊大门敞开,迎四方来客,姚太初目中满盛着里面的金光,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哟,这位公子可是稀客。”立刻有人上前侍奉,这里的人不论男女,个个都修成了人精,一双眼睛往人身上搂一眼,便知其穿的衣服价值几何,家中官阶在什么品级,是大方的主还是吝啬的主。


    姚太初的长相实在不算精明灵光,看着便是好骗的那一类。


    “我,要曼荷。”姚太初语气坚定。


    迎他的女子微微一愣,朝一龟公招了招手。


    “怎么?”那人道。


    “曼荷。”女子的眼睛往姚太初身上扫了几圈。


    龟公看着姚太初一会儿,露出个笑脸:“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曼荷姑娘已经有主了,要不您再……”


    “曼!荷!”姚太初大喊出声,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股。


    见他这个模样,龟公嫌弃地直皱眉,可很快他的眼睛便是一直,盯着姚太初手中来回捣鼓的金叶子移不开眼了。


    哟,这还是个有钱的主!


    “去问问,孟公子今晚来不来。”龟公道。


    女子闻言有些为难:“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怕什么?”龟公理直气壮,“曼荷是咱们的人,难道还会跟孟家告状不成?等那几片金叶子到了她手里,她笑得比谁都欢。”


    倒也是这个道理,女子去了,须臾后又出来,对龟公道:“本来是要来的,刚刚又遣人说不来了。”


    “……噢。”龟公笑容登时放大,看向姚太初做出个请势,“公子里面请,小的这就去给您找曼荷姑娘!”-


    “他娘的真晦气!”孟家门口,孟元德骂骂咧咧,“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拉着我半天说了些什么?全是一堆废话!”


    “公子莫气,她呀,低门小户出身的货色罢了,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嫁到孟家来,还不上赶着对谁都要腆着脸讨好?下次咱们见到她绕道就行了。”


    “烦死了!简直跟又多了个老娘一样,管天管地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孟元德催促,“快驾车,赶紧去找曼荷!”


    几刻钟后,孟元德的马车停在了迷迷坊外,他摇着金扇下车,大摇大摆走进迷迷坊,看见他来的龟公却是脸色一变。


    由于太过熟门熟路,孟元德甚至没有叫人,径直就往曼荷的房间走。


    “哎哎哎!孟公子!”龟公连忙拦了上来,假笑道,“曼荷还在梳洗呢,稍等一会儿吧!”


    若是在平日,孟元德可能还会调笑几句,可他眼下心情不佳,一脚就踹开了龟公,叫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什么人都敢拦!”


    说罢便大踏步上了楼。


    不好……不好……


    龟公心中警铃大作,要出事!


    “快,赶紧叫人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孟元德进门时,直直看见一男子光着膀子,撅着腚,压在他的曼荷身上,正在解曼荷的衣服。


    本就十分不爽的孟元德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哪儿来的孙子找死!敢动你爷爷的女人!”


    孟元德身边的小厮立刻上前,将姚太初一把撕了过来,曼荷精明,扫了这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慌神地往孟元德身后跑,落下几滴泪来。


    “二郎,吓死我了,我正在小憩,不知道是什么人突然闯了进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其实这件事,只要孟元德稍有理智就会觉得不对,这迷迷坊中姑娘的床岂是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他刚一进门,就有个龟公拦着他。


    可眼下孟元德怒火攻心,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给我打!哪儿来的混账羔子!给我照死了打!”


    此时,姚太初的小厮阿大正在另一件房中快活,按理说,主母是不允许他带少爷出来的,可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们主仆二人间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姚太初来了这种地方,那么当晚阿大也能顺便松快一回,是以阿大从不阻拦,甚至还很乐意。


    他正在兴头上,浑然不知自己的主子正被打得满楼道乱窜。


    “啊!啊!!!”姚太初嘴里大叫着,光着身子到处乱跑,一张蠢脸上涕泗横流,“娘!啊!有人打我!救我啊娘!”


    “贱东西,竟还是个傻子!”孟元德冷笑,“给我打断他的腿!老子要他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


    完了!完了!天塌了!


    迷迷坊的人惊惧交加,龟公忙对人道:“快!快去报官!要快!”


    再这样下去,他这迷迷坊就要闹出人命了!


    松风堂内,姚戚香站在窗前,正徐徐摇着扇子,她一双乌溜溜的美目中噙着抹深笑。


    她的母亲死了。


    她要姚家所有人,都给她的母亲陪葬。


    能进孟家当差的下人,那身手可不是盖的,那得是数一数二的下人尖子,才能进孟家伺候。


    孟元德怀抱美人,站在二楼冷眼看着姚太初被打,眼中满是快意和讥讽,同时又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逞了好一通威风,真是得脸。


    曼荷冷眼觑着,心中已有了主意,楼下这傻子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只怕非死即残,横竖这是个傻子,有什么事便往他身上推,可别祸害到迷迷坊来。


    她笑着依偎在孟元德胸前,仿佛已被他的英姿迷得头晕目眩,细声细气又娇滴滴道:“二郎真是威武!妾身要一辈子都跟着二郎!”


    吵嚷声中,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女人的奉承令人摸不着北,孟元德满眼的得意。


    他就是要这些人看看,他孟二公子是何等威风,哪怕是要一条人命,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给我打!”孟元德神色阴狠,“给我弄死他!”


    拳脚相加,都是要命的手法,不多时,躺在地上四处打滚的姚太初断了气。


    这一幕落在曼荷冰冷的双目中,她缓缓勾了下唇——死了,这下好了。


    打死人的是孟元德,与迷迷坊又有什么干系。将所有事往姚太初身上一推,他们只说不清楚没看见,她才是这件事中的受害者。


    曼荷缓缓摇了两下扇子,躲在孟元德身后,她说:“二郎,我怕……”


    报官又有什么用呢?巡防兵一听闹事的人中有孟家,便有意拖延,等他们到了,姚太初的尸体的热气都快散了一半了。


    只要是死了人,这件事就要交给官府,交给刑部的人去管,跟他们巡防的人就没关系了。


    一夜之间,盛京掀起一场不大的风波。


    礼部五品郎中姚家,死了个儿子,而且还是独子。


    可人们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人命案子,而是打死姚振廷儿子的人正是姚家的姻亲——孟家,这才是这件事中最有意思的部分。


    得知此事的邓穗音已哭得昏死过去一回,院子里,跟着伺候姚太初的阿大正在被狠狠打板子,叫声凄惨无比。


    不过邓穗音并未真正下死手,毕竟到了公堂对峙的时候,阿大还是个紧要的证人。


    而早在姚太初前往迷迷坊后,就有人潜入他的房中,销毁了一副女子的画像。


    “此事我一定要孟家给个说法!我的儿子死了,我要他偿命!”唯一的儿子死了,邓穗音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平日里最看重的体面都不要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去告御状。


    姚振廷嫌她吵得头疼,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若非你平日疏于管教,太初哪里会有今日这一步!他昨夜出门,你身为他的母亲为何会不知?”


    邓穗音缓缓转过了身,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姚振廷,宛如今日才认识了他这个人一般。


    “我身为他的母亲?那你呢?你身为他的父亲呢?你又做了些什么?姚振廷,我们的儿子死了,死在了孟家人的手上,如今你却来怪我的不是,是吗?”


    “那你要如何!告御状,告什么御状!那陛下对孟家有多看重你不知道吗?你觉得陛下会为我们姚家做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邓穗音赤红着双眼,“这事就算说破了天去,我也要为我儿讨回个公道!”


    “你醒醒吧!”姚振廷大骂,“你怎么不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们要是得罪了孟家,以后还如何在这京中待下去?姚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门楣,难道你想全毁了吗?”


    “你在说什么?”邓穗音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呢?你怕了孟家了是吗姚振廷?你不敢是吗?你觉得我的儿子不重要,不及你的仕途重要是吗!?你是不是早就嫌弃我儿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你早就想甩掉他了吧!”


    “疯妇!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哪有半分主母的模样风度?早知你是这样,当初我还不如……呵。”姚振廷冷笑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邓穗音却听懂了,她的眼神更为偏执,甚至一把扑上前来死死拽住姚振廷的衣领,她咆哮着:“不如什么!?不如不纳我进门!不如当初就留着叶氏,是吗?”


    “放开!”姚振廷一把拽开她,“你是不是要为了你的儿子,毁了整个姚家?成碧你也不在乎了是吗?”


    被推倒在地的邓穗音抬眸,一双眼死死盯着姚振廷。


    姚家主君主母这一场闹得府中人尽皆知,砸了好些东西,之前那次因为外室的争吵,两人本就还未冰释前嫌,这回府上许多下人都暗想,这主君主母只怕是好不了咯。


    姚戚香得知事情的结果是在第二天下午,且还是听说,孟元德被大理寺的人扣了,她打问了一二内情,才知姚太初死了。


    “死了?”姚戚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是,姚家都闹翻了天了,娘子你……可要回去看看吗?”茗玉道。


    姚戚香垂下眼,慢慢在房中踱步。


    怎么死了,她这局主要是想设计孟元德,姚太初只是顺带的,没想到姚太初竟直接没了,真不知她是不是该谢谢孟元德下手这么狠。


    “姚家报官了?”她问。


    茗玉摇摇头:“姚家没有报官,报官的是迷迷坊的人,大理寺那边要走了人,云栖堂这会儿也正乱呢。”


    “好,我知道了。”她走进里屋,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茗玉没有等到她下一句吩咐,便默默转身退下了。


    轩窗支开了一扇,姚戚香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映进的碧色,她忍不住想起一些过往——


    “死丫头!这是我姚家的点心!你个奴婢怎么配吃!给我滚!”


    “我娘说了!你就是奴婢!不光是你,你娘也是奴婢!哈哈哈!”


    “谁准你动的?我要玩射鸟!你若不想我打你,就跪下来求我啊!”


    一个个场景出现在她脑子里,所有的画面都带着姚太初的声音,她嘴角慢慢漾开一抹笑。


    好弟弟,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呢?那她那些年里所受的屈辱,欺负,该去向谁讨啊。


    正在这个时候,姚戚香听见外面来了人,她刚要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句:“夫人在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孟扶危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称呼她,夫人……


    她在别人面前,可都是直接叫孟扶危名字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姚戚香抬眸,便对上他那一双深寂的眸子。


    她本能地有些心虚,她好像给孟扶危惹麻烦了,原本她只是想让孟元德与姚太初打起来,为妓子争风吃醋,事情闹大,孟元德在德行考核上就过不去,轻则三年之内不准他再考,可没想到孟元德惹上了人命官司。


    她微微抿唇,孟元德再不济,那也是孟扶危的弟弟,就算私底下再怎么不对付,面子上……孟扶危还是要救的吧?


    “……孟元德如何了?”姚戚香有些顶不住他的目光,她心里没底,自知瞒不过孟扶危,只能先松了口。


    “哦。”孟元德应了一声,看他这个反应,竟是对姚戚香的问询有些意外。


    他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你的弟弟。”


    姚戚香突然就笑了:“夫君这是哪里话?我如今已经是孟家的人,自然要先紧着孟家人才是。”


    见他这样,她反而松了口气,道:“看你这样,孟元德是没什么事了。”


    “何以见得?”


    “你一身轻松,若孟元德真有什么,那婆母能不求你?”姚戚香道,孟扶危与常氏可不是她和邓氏,人家表面上一团和气着呢。


    “此事尚波及不到我。”孟扶危道,“岳父似乎,并不打算报官。”


    姚戚香微微睁大双眼,紧接着又露出一抹了然——啊,那看来,他外面那个还真给他生了个儿子。


    第26章 第26章 两人吵起来了


    孟元德打死姚太初一事只用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一是此案的元凶乃是京城大族孟家的人,谁人不知而今的孟氏是何等如日中天?又有多少人巴巴地盼着孟家从云端跌落下来?


    二是孟元德打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孟家新结不久的姻亲, 且姚太初虽然是个痴儿, 可到底是姚郎中的独子。


    三是事发地点在人潮涌动的迷迷坊,孟元德声势浩大,因此拥有了不少看客。


    三个条件加起来, 此事不轰动也难。


    常氏铁青着脸, 不得不为孟元德奔走,这是她有生之年第二次下榻姚家,依旧乘坐着上回来提亲时那架华贵的马车,不得不放下姿态, 还要赔上些许笑脸。


    不过她口中的话依旧带着锋芒。


    “姚郎中, 此事是孟家对不住你们,实在是小儿那晚吃醉了酒,且又是令郎主动寻衅滋事,否则怎么也不会闹得今天的下场,元德若识得自己动手打的人是谁,他定然会手下留情。”常氏道, “事到如今, 究竟是谁的过错我也不想再追查了,你不妨痛快些, 直说要我孟家如何补偿,只要是能做到, 我绝不会含糊。”


    说真的,姚振廷纵是原本就无心与孟家结仇,听了常氏这番话也不免要动怒。


    “你的意思是, 我儿子被你们打死了,反倒还是我儿子的错了?”


    “姚郎中何必动怒。”常氏垂眼,“你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条命,就算闹到陛下面前去也奈何不了孟家,我们顶多是赔些银子罢了,我不过是顾及着儿郎的名声才同你坐在这里分辩,若姚郎中当真不开口提要求的话,那下场就只能是人财两失了。”


    她面色威严冷漠:“且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不肯将此事平息,执意要问罪我儿,那你们姚家今后也别想在京中待得下去。”


    后面这些话,没有一句不踩中姚振廷的软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与孟家结仇,否则他的仕途当真要完了。


    他这把年纪,这一辈子的官途其实已经望到了头,又没有什么出彩的政绩,想必到最后也只是个五品郎中。


    若不抓住眼下这个机会……


    就在此时,常秋兰起身欲走,最后道:“今年年末,礼部侍郎会空出一个位子,你仔细想想吧。”


    姚振廷忙站起了身:“那、那就这样吧。”


    常秋兰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她回过身,看着姚振廷开口:“那就说好了,明日由您亲自说明,这件事只是误会一场,是令郎先寻衅的。”


    “什、什么?”姚振廷一怔,“这怎么可能?”


    “姚大人。”常秋兰道,“您可要想清楚啊,为了一个痴傻的儿子搭上这辈子的前程值得吗?横竖他已经是个死人,您不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难道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缓缓转过了身朝外走,开口:“明日,我等着您的消息。”


    “娘!你振作些!这件事爹爹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他毕竟是爹爹呀!”


    屋内,姚成碧抱着死气沉沉的邓氏劝慰,她哭腔道:“再不济,您还有女儿,女儿也会照顾您的。”


    “滚!你少提那脏心烂肺的东西!”邓穗音一把将姚成碧推开,“你有什么用?你能有你哥哥顶用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是能考个一官半职不成?”


    姚成碧摔在地上,手掌心被擦破了一大片,瞬间出了血,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邓氏,道:“娘,你居然是这样看待女儿的?在娘的心里,女儿甚至比不上心智缺失的弟弟吗?”


    邓穗音冷冷横她一眼,并未开口,只是一个劲地在厨房里磨刀——倘若姚振廷不替她儿子讨回公道来,那她就亲自出去杀人,她倒要看看,都这样了,他姚振廷还要什么体面!


    姚成碧只觉得——她的母亲疯了。


    然而当姚振廷从外面回来,告知他已经见过了客,决意不追究此事时,姚成碧才知这家中疯了的不止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


    “不追究了!?”姚成碧怔怔看着父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姚振廷理直气壮,“事情的结果已经这样了,难道没了太初,我们这一大家子就不过了?还是要顾全大区才行。”


    姚成碧觉得不对,可她无从反驳,这家中的一切,的确是因为父亲在才有的,而她享有的一切,也都是因为父亲在,才如此。


    要她为了姚太初与孟家撕破脸,她知道那样姚家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父亲的选择似乎是明智的,是正确的……


    可她不禁,又有一丝后怕,倘若今日死的不是弟弟,是她呢?父亲也会轻飘飘一句不可,便让她白白枉死了吗?


    听完姚振廷的话,邓穗音竟痴痴笑出了声,她一句话都不说,就只是笑,笑得姚成碧发渗。


    一夕之间,她所熟悉的母亲和父亲好似瞬间都变了样,连她所熟悉的家都变了样,眼下,她突然有些想去找她并不愿意亲近的祖母。


    祖母应当不会也疯了吧?


    未及开审,本案的苦主便主动伸张要去孟氏和解,这一行为无疑又成了京城一大谈资,一时间多条消息流走于大街小巷,姚振廷痛失一子,同时失去的似乎还有姚家书香门第的贤名。


    “谁知道孟家给他许了什么好处,咱们且看着这之后姚振廷会不会突然升官就是了。”


    “真的假的?为了升官,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这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爹?”


    “谁说不是?哎哟,你们听说没有,那个姚戚香……嫁去孟家之后,可是安分守己得很呢,听说贤淑又温柔,日日都去给婆母晨昏定省,你说这样一个女子,当初怎么会在姚家传出那样的名声?”


    “姚家有一秘密,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有人道,“当初姚振廷宠妾灭妻,逼死了正室,这姚戚香为了替母伸冤,险些与姚振廷决裂,这姚振廷还想将她赶出去永不相认,幸亏当时姚府恰好有几位同僚在场,说了几句情,这姚戚香才留了下来。”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那姚振廷的发妻不是病死的吗?”


    “啧啧,难说,这病症显兆,那必得是先消耗精气神,再消耗五脏六腑,那叶氏当年可有病过?那是突然没了的!”


    “哇……这姚家的水可真深。”


    众说纷纭时,姚戚香戴着纱笠,就坐在一家茶楼喝茶,她有些纳闷,姚家的内情是她抖落散播出去的,可孟家的传闻是谁说的?她这才嫁到孟家多久?短短不到一月的天气,她就从蛇蝎刁女成了贤淑温柔了?


    一时间,姚戚香心头浮现出一个人,只能是他,似乎也只有他才会这样做。


    这是一件她连问都不用问,就能拿准的事,因为这个世上,会这样对她的人实在就只有他一个,除他之外,竟一个都没有了,傻子才猜不出。


    姚戚香突然有些想念那晚,不知孟扶危从哪儿给她带的烧鸡了。


    她问茗玉:“哪里的烧鸡最好吃?”


    茗玉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桐子记的!绝对是一绝!”


    姚戚香笑了笑,缓缓摇着扇子起身。


    “那好吧,我们去那儿买了烧鸡,再回去。”


    由于孟元德出事,这两人常氏烦不胜烦,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可今日,姚戚香的确是主动想去拜见,这件事她已经做成了,不去瞧瞧当事人的反应怎么成?


    于是她死皮赖脸站在云栖堂外,不论说什么也要见常秋兰一面,最后常秋兰别无他法,只要让她进来了。


    “做什么?”常氏面色冷淡。


    而姚戚香则装作惶恐地上前几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在常氏身边压低声音道:“婆母,那请考官见面的事不好拖了……怎么办?”


    提起这个常氏便来气,孟元德在青楼打死了人,竟然被御史告了上去,说他私德不修,竟然为了一个妓女恶意杀人,这样的人怎配为官?


    这些日子孟姚两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免不得听到了,于是便罚孟元德三年之内不得再考。


    眼下再请这考官吃饭,那还有什么用!?


    常秋兰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你说什么办?”


    往素的常秋兰总是端庄、沉稳,几时见过她这副模样,姚戚香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又耐着性子道:“婆母您别生气,咱们得往好处想,这得是陛下开恩,才罚了三年而已,咱们这次若是食言,给考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三年之后,二郎若是再考……未免也抹不开面。”


    她说话温声细语,慢条斯理,常秋兰不由自主听了进去。


    也是,三年不能考罢了,那这三年过了,照样还能科举,眼下虽然用不上人,但难保哪天就用上了。


    常秋兰不由得看向这个儿媳,也不知是不是她在钟奚那里学规矩的缘故,姚戚香似乎没有那般蠢钝了,竟还知晓为长远谋划的。


    “也罢,那你便好好打点一番吧,孟家是什么情况,他总是知道的,多使些银子,叫人家心里舒坦了就行了。”


    “是,婆母,儿媳谨遵婆母教诲。”姚戚香今日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贤淑温柔四个字,下意识便模仿起来,觉得这真是有趣极了。


    说来,她也是时候正一正自己的名声了,眼下正是好时机。


    “去,叫孟扶危来。”


    从云栖堂出来的时候,姚戚香对茗玉道。


    “就说我请他吃烧鸡,热热的烧鸡。”


    其实姚戚香不光准备了烧鸡,毕竟是她请客吃饭,怎好如此简略打发了人家?


    她见上回孟扶危对她烤的小酥饼还算喜欢,便又烤了些,再用自己不算精湛的厨艺准备了几道还算拿手的菜。


    这回,孟扶危帮了她,她也不好明着答谢,但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不过她倒也不是只做这几个菜就好了,以后孟扶危若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也是可以帮忙的嘛。


    天气甚好,姚戚香将做好的饭菜摆在外面树荫底下的石桌上,刚摆好就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姚戚香转身,这几日,她早就对孟扶危这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熟悉了。


    下人们忙着做事,脚步声走得快,只有他这样走,散步似的。


    孟扶危的目光先是在她脸上凝迟了片刻,随后又错过落在桌子上,他道:“何必辛苦做这些,交给下人也是一样。”


    姚戚香道:“下人做的,跟我这个妻子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她本是打趣罢了,说完,却见孟扶危明显一愣,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这话说得想当然了些,其实孟扶危根本没拿她当……


    “好。”


    还没想完,孟扶危又应下这一句,他已经拿起筷子,尝了一块桌上的炸蘑菇。


    孟府的厨子做的菜都格外好吃,姚戚香虽然自觉她做的这几个菜是她认为不错的,但还是没敢邀功,就在孟扶危对面坐了下来。


    她开口:“你可知道,我父亲在孟家得了什么,才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要了?”


    她又摆了自己喜欢的黄酒,举盏敬了孟扶危一杯,后者慢条斯理拿起,品味一般细细饮下,才道:“礼部年末要空出一个四品官职来。”


    姚戚香了然,以姚振廷如今的政绩,到卸任他恐怕都升不了官,怎么能不抓住眼下的机会升迁一把呢?


    她看着孟扶危,忍不住问:“孟家如此行事,难道陛下那边就……”


    她承认,她对为官之事一窍不通,可她知晓孟姚两家的事这些日子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不可能没有耳闻。


    孟扶危道:“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又年幼,眼下并不想大动干戈。”


    今年年初,陛下病重的消息姚戚香还是听说了的,陛下这是怕万一挑起事端来,自己又突然没了,担子就要落在年幼的太子身上?


    素闻天家父子薄情,姚戚香倒是觉得,陛下爱子之心可比姚振廷多了不是一星半点。


    横竖姚振廷已经不追究了,姚家又是容易得罪的那个,那这件事为何要不依不饶呢?


    几句话闲聊下来,姚戚香发现菜已经七七八八了,暗想孟扶危今日究竟做什么去了?瞧着像是真饿了的样子,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菜也吃了这么多。


    眼下,孟元德的事已然解决,常氏短时间之内也决计不会再拿这个儿子的事来烦她,那么这些日子,她倒是可以安心处置院子里那二春了。


    自打春绿成了松风堂的管事姑娘后,姚戚香便对她的办事赞不绝口。


    “这件事你办得真是周到!我都没有想到要这样做,你竟别出心裁,我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你!”姚戚香一边笑着同她说,一边又塞给她一个银镯,“这是这些日子京城最新的式样,送你了,唉,我就是忍不住想要疼你,你说说,这件事要是交给春竹去办,她能不给我搞砸吗?依照她那个粗心的性子,又素来是心比天高的,哪里有你心细谨慎?”


    几番话说下来,春绿被夸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她在云栖堂多年,处处不受待见,处处都要被春竹压上一头,她总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原来是跟错了主子!


    春竹那人除了惯会溜须拍马,还有什么真能耐?还是姚娘子慧眼识人才!


    只可惜……春绿不免悄悄看了眼姚戚香,只可惜她是受命来监视姚娘子的,这差事她还得继续办。


    “去吧。”姚戚香笑眯眯道,“让底下人都跟你学着些,若是都像你这般,我还用操这些闲心吗?”


    春绿道:“娘子过誉了,奴婢今后定更加尽心为娘子办事。”


    姚戚香笑了笑,挥挥手叫她退下了。


    这二春之前表面上一团和睦,实际上积怨已久,之前春绿时常被春竹压着,尚且可以隐忍,可如今呢?


    春竹是常秋兰面前得力的人,春绿是她这里得力的人,两人都认为常氏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可若春竹再想对春绿冷嘲热讽,那春绿肯受?


    姚戚香这些时日不断褒扬春绿,为的就是将春绿捧上天去,好叫她真以为自己比春竹强上不少,届时只要生出龃龉来,那便是要闹大了的。


    姚戚香没想到,她要等的结果会这么快到来。


    只见着春绿下去了一会儿,没多时,红绡便走上前来低声道:“那两人吵起来了。”


    姚戚香问:“怎么回事?”


    “春绿拿着镯子过去,被春竹撞掉了,春竹嘲讽她没见识,一个银镯子都能让她这般宝贝,春绿便说即便是银镯,她这也是新的,不似春竹的红珊瑚钗子,都快要戴包浆了。”


    姚戚香忍不住笑出声。


    她道:“红绡,今夜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红绡压低了身。


    “深夜,你去春绿房中,将我上次给她的那个玉镯偷出来。”


    翌日,姚戚香特地叫春绿出了趟远门,让她去城郊替她摘些新鲜的果子回来,等春绿回来,姚戚香收了果子,便静静等着事发。


    事情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春绿刚回房一会儿,院落里便爆发了争吵,姚戚香专门起身去看。


    “还说不是你偷的!我得那玉镯的时候,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见过!”春绿指着春竹叫骂。


    春竹反驳:“我什么时候见过?我都不知道你还有玉镯子!”


    “我呸!你没见过?那日我收进盒子里时,眼角看得真真的,就是你盯着我的镯子看!”春绿叉起了腰,“我还当你是个体面人,平日里富裕得跟什么似的,主子赏了你东西,回回都来我这边说嘴,我收东西的时候就没防着你,谁知你竟是个连我的镯子都要偷的下贱坯子!”


    春竹大为震惊,像是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春绿口中说出的,她也大骂道:“好啊你个小贱人!你瞧着你真是愈发狂妄了,自己丢了东西还反倒冤枉起我来了!我看你是今儿出去办事,蠢得自己丢了东西都没发觉吧!”


    “少废话!”春绿道,“我要搜你的身!否则,我就告到姚娘子那里去,说你偷东西!”


    “行了行了。”姚戚香出声,“不过是一个镯子罢了,至于吵成这样?你们两个好歹同是云栖堂出来的,共事多年的情分,至于这样吗?”


    春绿心里委屈,听了这话竟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是啊,你我好歹是共事多年的情分,你得了红珊瑚的时候我可曾眼红过你?昨日不过与你嘴上分辩几句,今日你便偷我的镯子,我呸!黑心烂肺的东西!”


    “你再说!贱人!我抓花你的脸!”


    姚戚香示意茗玉,与把眼看就要打起来的那二人拉开。


    “行了。”她道,“大庭广众之下的,云栖堂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两个丢尽了,你们吵成这样,我也不好偏帮谁,只一点,若要说嘴就拿出证据来,别一个两个急赤白脸的。”


    “娘子!”春绿转过身来跪下,“一定是春竹偷我镯子!一定是她偷的!”


    “我没偷!”春竹大叫,“什么破镯子也稀得我偷!我告诉你春绿,我娘是在主母身边得脸的人,什么样的好赏赐我没见过?偷你?你也配!”


    一来一回,这两人算是把平日里的积怨全都吵出来了,眼看就要无法收场。


    姚戚香道:“你们可曾瞧见春绿丢了的镯子?”


    围观的下人皆摇头。


    姚戚香便道:“偷东西是大忌,府里的人轻易不敢做,除非穷途末路了,春绿,你还是多想想,什么人与你结下梁子吧。”


    这般一说,春绿就认了死理,绝对是春竹偷她东西!绝对是春竹见不得她好,偷她东西!


    一时之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冲上去便和春竹扭打起来。


    “偷我东西!你才是贱人!你才是蠢货!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我一同入府,凭什么你要处处压我一头!”


    姚戚香坐在一旁,徐徐摇着扇子,茗玉转过身来向她请示,要不要上去拉人,姚戚香不疾不徐点了下头。


    她就在这儿坐着,怎么能不劝架呢?


    松风堂的下人都在这里,而这时,云韬从外面走入,道:“娘子,城郊果园的管事托人捎了东西来,说今儿春绿姑娘来过,问她是不是落下了一只镯子?”


    春绿扭打的动作截然而止,春竹抓着机会,狠狠甩了春绿几巴掌,两人不论是谁,目中的神色都是恨极了。


    “嗯。”姚戚香看着她们出声,“是丢了,你让春绿去认认吧。”


    过了今日,她倒要瞧瞧这二人还如何串通一气,当常氏的耳目。


    第27章 第27章 他浑身上下只有件中衣


    春绿看到镯子的时候, 便知道自己错冤了人,可她回想起来半点不觉得后悔,反而觉得快意。


    回想起这些年里, 春竹骂了她多少次蠢笨, 对她多少次冷嘲热讽,甚至可能在她未知的情况下,昧下了多少次她的赏银, 抢占了多少次她的功劳……


    春绿越想越恨, 只觉得今日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拿回镯子后,春绿即刻来求见了姚戚香,她道:“奴婢想分房,还望娘子成全。”


    姚戚香露出意外之色:“这是怎么了?镯子的事不是误会一场吗?”


    春绿道:“这件事虽然是误会, 不过奴婢深知春竹此人的心性, 之后她势必会伺机报复奴婢的!”


    姚戚香慢悠悠的:“不会吧?春竹此人……品性我暂且不论,但看着也不是个坏的,凡事说开了便好!”


    春绿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似的,猛然下拜道:“娘子!您不知道,自打春竹来到了这松风堂, 没有一日不编排过您, 每件事,每句话, 奴婢甚至都能一一说清,正因为这些, 奴婢才要远离她这样的人,做奴婢的连主子都敢编排,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岂不是毫无底线,什么事都做得出了?”


    姚戚香变了脸色:“什么?春竹对我不满?”


    春绿即刻道:“哪里是什么不满!她就是品性低劣罢了!仗着自己在主母那边得脸,便真的忘形,什么话都敢说了。”


    姚戚香沉默,姚戚香沉默了一瞬,然后露出委屈的神色望向身后的房间,哀戚戚道:“夫君,这要如何是好?”


    跪在地上说话的春绿一愣,宛如当头一棒——怎么长公子也在这里?


    那边传来低沉的脚步声,春绿吓得连忙伏地,颤抖着后背连头也不敢抬,半晌只听见一个寒凉的声音问她:“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春绿顿了下。


    姚戚香问:“夫君,若不是真的又如何?”


    “挑拨离间,惹是生非的下人,自然要赶出府。”茗玉道,“妄议主子,还要狠狠打一顿板子才是!”


    闻言,春绿猛地拜下,道:“奴婢方才的话,绝无虚言,奴婢愿与春竹当堂对峙!”


    姚戚香道:“那便对峙吧。”


    原本,春绿只是想换个房间,以免日后再生口角,再生事端,春竹到底是云栖堂的人,这事就算是姚娘子有何不满,顶多也就是将春竹送回云栖堂罢了。


    到时候留在松风堂的下人就只剩下她一个,还怕没有得脸的时候吗?


    可是春绿没有想到长公子居然也会在这里,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说要对峙,却不是简简单单在松风堂对峙了便可,姚戚香特地将这两个女使带去了云栖堂,常秋兰送她的女使,自然要当着常秋兰的面分辩清楚。


    未免常氏胡搅蛮缠,姚戚香还让下人去给二房和三房那边散播了消息,虽然三房的人没来,但是二房来人了,孟极和孙月瑶夫妇二人都过来瞧热闹。


    “这是出了什么事?”常秋兰蓦然被请到正厅,还有些不明所以。


    姚戚香道:“婆母,春竹与春绿两个丫头有些话要在您面前分说清楚,我就带她们过来了。”


    常氏扫了二春一眼,心中顿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和颜悦色着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主母!”春绿率先开口,“奴婢想告发春竹妄议主子,以下犯上!”


    “主母!奴婢冤枉!”春竹分辩,“是春绿冤枉我偷她东西不成,非要攀诬奴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半晌才分说清了事宜。


    孙月瑶还真是来看热闹的,听得津津有味,听罢还扇着扇子评价道:“春竹你这丫头还真是大胆,竟敢在背地里嚼主子舌根,姚氏一个嫁进来的新妇,尚未有什么过错,你缘何瞧不上她?莫不是私心里早就打量着自己要做松风堂的女主人了?”


    这话,孙月瑶不是凭空说出的,只因前些日子,她刚发卖了一个勾引孟极的女使,待她发现此事时,孟极早就与那女使有来有往了,这会儿子说出这话来,明面上瞧着是在嘲讽春竹,实则是在点孟极呢。


    春竹吓了一跳,忙道:“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奴婢才没有说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春绿冤枉奴婢的!”


    “我冤枉你什么!那次知道钟嬷嬷要来给姚娘子教规矩,你敢说你没背地里咒姚娘子要被钟嬷嬷好好折磨一通?还有上回,姚娘子着人去问长公子回不回来,你敢说你没嚼舌根说姚娘子不要脸,上赶着?一句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不成?”


    春竹面上一片空白,实话说,她平日嘴里念叨惯了,连自己是否真说过这些话都不记得,眼下连句正经反驳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道:“我没有说!”


    “哟。”孙月瑶继续摇着扇子,“这妻子问一句丈夫晚上回不回来,竟还成了上赶着了?身为妻子,过问丈夫行踪那是天经地义,只有妾才不配过问。”


    她这句话又是在点孟极了,孙月瑶这些日子本就因女使爬床的事心情不佳,她无法对孟极动真格,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宣泄之处,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屋里人七嘴八舌分说着,常氏被吵得头疼,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且问你们,你们说的这些话,可有第二个人证?我如何知道哪些话不是你们凭空捏造的?”


    春绿道:“春竹说话的时候只有奴婢,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但奴婢能准确说出春竹是在哪日哪时说的,当时正在做什么事。”


    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气势便是春竹没有的。


    不过常氏这番话倒也给了春竹一个念头,她反驳道:“既然如此,你拿什么证明那些话是我说的,而不是你故意编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些?”


    姚戚香想,这件事若是只局限于这几件事,怕是最后也受不得什么罚,只要没有证人,恐怕常氏就能将此事按作是两个下人斗嘴,而且她瞧这常氏心里,还是偏向春竹一些的。


    于是,她开口:“是呀,若没有证人,那岂不是春绿攀诬,莫说春竹究竟有没有妄议过我,可你若是想要坑害春竹故意栽赃她,那你说的话可算是当真妄议我了。”


    她这是在给春绿提醒,若是再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那今日受罚的只会是她春绿,和春竹没有半点干系。


    春绿怔了怔,看了眼志在必得的春竹,将心一横,下拜道:“妄议主子的事,没有旁的人证,春竹尚能抵赖,可有一件事,她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孙月瑶忙问:“什么事?”


    “春竹与二公子有染!这是奴婢亲眼所见!春竹房里的首饰匣子里还放着二公子送她的一对珍珠耳珰!”


    “什么!?”孙月瑶惊得看向常氏。


    女使与主家男子私通,轻则发卖赶出府去,重则会被活活打死,春绿说出这话,便是笃定了要春竹永远消失了。


    此话一出,春竹面上便惨白一片,一下子便露了怯,甚至推搡了春绿一把,大喊:“你怎么会知道!”


    春绿道:“你素有了首饰钗环,哪次不是早早戴上恨不得见人便显摆的?可偏偏你匣子里那双珍珠耳珰,分明精贵,我却一次也没见你戴过。前阵子钟嬷嬷在前院教姚娘子学规矩,我真是纳闷你怎么往前院跑得那么勤?后来才知你是从前院那里的偏门出去,到后面放车马的园子里与二公子私会去了!我站在外面,听得真真的,连二公子唤你腊月唤了几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腊月,是春竹没改名之前的称呼。


    春绿越说,春竹的脸便愈发惨白,简直无异于告诉别人这事她的确是做了。


    “天呐。”孙月瑶扇了扇扇子,目光一个劲往常氏那边瞄,“这罪过可比什么妄议主子大了去了,主母,这腊月……春竹可是您看重的人,她与二郎有染,您可知情吗?”


    常氏铁青着一张脸,眼神像是要将春竹生吞活剥了。


    她知什么情!!!她一直打算着给孟元德说一桩顶好的亲事,眼下虽暂不能考了,倚仗孟家的家世也能说一门好亲,亲事说得好,那也是能提携孟元德一辈子的。


    为此,她紧顾着儿子的名声,早知他好去秦楼楚馆,便让他一个通房也不能纳,一切都等着正妻进了门再做打算。


    腊月这个死丫头,平时差事办得是合她心意,可要匹配自己的儿子,那是半点也配不上的!


    常秋兰铁青着脸:“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春竹脸唰地一白,跪在地上痛哭出声:“主母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主母饶命……”


    她的目光先是紧着常氏不放,等将要被拖下去,得知自己这条命留不下了之后,目光便死死盯着春绿,而春绿,竟是看着她冷飕飕地一笑。


    很快,春竹的惨叫声响起,而一直旁观未发一言的孟扶危也终于起身,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便先回了。”


    他瞥向姚戚香,凉声:“你束下不严,能力不足,还不速速回去听训?”


    姚戚香诚惶诚恐地起身,飞快朝着常秋兰一礼,唯唯诺诺跟在了孟扶危身后。


    只是走出云栖堂后,她这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姚戚香一路惺惺作态,待回了松风堂才挺直了身板。


    “孟大人。”她道,“我这怎么不算是帮你解决了云栖堂的耳目呢?”


    “帮我?”孟扶危回头。


    “自然是帮你,难道婆母让她们来这里,是为了探听我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的秘密不成?那自然是为了探听孟司使、孟太傅的秘密才对。”姚戚香玩笑。


    他转过身来,浅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问:“你想要什么?”


    “啊?”姚戚香一时有些怔住,她不过打趣孟扶危两句,自己都并未当真,可孟扶危怎么一副当真了的样子。


    “……那倒不必。”姚戚香道,她打发走那两人,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然而下一瞬,她却听孟扶危又道:“不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姚戚香怔怔望着孟扶危的眼神,她总觉得他那双眼睛里总是漆黑一片,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从来都难看到什么涟漪颜色,然而此刻,她却觉得那双好看的眼中荡起一点点轻轻的波纹来。


    “我……”她忍不住想,孟扶危这话是认真的?可她能从他这儿要什么呢?她真正想要的,孟扶危又帮不了,他大致觉得她一个女人,顶多要些金银珠宝、钗环首饰,再多也不过是些钱财,所以才夸下这个海口吧?


    “我没想好……”姚戚香道。


    “你慢慢想。”他说,“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兑现。”


    他还是那副平静自持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姚戚香却从他这番话中莫名读出些许……暧昧来。


    可他们本也是夫妻。


    孟扶危跟她说,他不会同她和离,当时她没信,可后来又觉得,但凡她嫁的人不是孟扶危,不是孟家如此高的门第,她无过错,本就是不该和离的。


    “哦……”姚戚香应了,“好,我记着了。”


    即便如此,眼下她也不想放过这个跟孟扶危要些什么的机会,谁能说得准她以后求不到他身上去?


    “还有件事。”姚戚香道,“春竹一走,春绿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也好打发,那我这院子里就只剩下茗玉一个女使了,我想让……”


    她本想提出让红绡正式做了自己的女使,却被孟扶危打断了。


    “嗯,我会让天禄再找两个靠谱的过来,你放心用。”


    “……”姚戚香有些蔫儿了,刚走两个常氏的眼线,又来两个孟扶危的,虽然茗玉已经是了,而且她用着也颇为趁手,但是她还是想把自己人留在身边用。


    不过此事多争无益,最起码孟扶危给她塞了人,常氏便没有理由再塞了,孟扶危的眼线总比常秋兰的要好,谁让她这个人连个贴心的陪嫁都没有呢?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长公子要留在府上用饭,茗玉去厨房吩咐备菜的路上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天禄。


    “哎,我刚回来,听说那俩动物没了?”


    茗玉站住了脚,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春竹和春绿,笑道:“刚在那边料理完。”


    说罢,她见天禄衣摆上沾着血,问:“你受伤了?”


    天禄“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才道:“不是我的,我刚刚去审犯人了。”


    闻言,茗玉近前了两步,压低声音:“千味楼的事有眉目了?”


    天禄摩挲着护腕,道:“只查到那批邬国人离开邬国已久,此事应该与邬国无关。”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盐矿的事了。”茗玉直起身,“咱们也不必很尽心了吧。”


    天禄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道:“你忘了?这次遇刺的可是太子,其实是什么人根本不难猜,要紧的是抓住了证据。”


    茗玉敛目:“太子又如何,天家的恩情也不过如此,不值当为他们卖命奔波。”


    “咱们还能做亏本的买卖不成?”天禄看了眼别处,道,“那边来人了,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茗玉没再说话,径直往厨房去了。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要热,还未立夏,身上的春衫都要穿不住了,晚上厨房也尽可能备了些清淡可口的菜肴,少不得便以冷食为主。


    姚戚香看着桌上的菜,罕见地没先动筷子。


    茗玉心细,见状问道:“娘子,是晚上的菜不合口味?”


    姚戚香摇了摇头,只道:“只是没什么胃口。”


    说话间,孟扶危刚从书房那边过来,正欲落座,扫了眼桌上的吃食便道:“把这些都撤下。”


    茗玉一愣,又听见他的下半句:“都换成热菜。”


    姚戚香下意识看向孟扶危,表情有些惊讶——是巧合吗?


    有件事,只有姚戚香自己知晓,她吃不得冷食。昔年在姚家,或许是反复翻热的饭菜,或许是饮食搭配不当,总之她胃里容易受寒。


    若是吃了冷食,进一点倒没什么关系,若是多了一点,胃里便翻江倒海很不舒服。


    后来也不是没有瞧过郎中,不过郎中说胃需要温养,若喝汤药,只怕要喝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有些成效,若她以后注意饮食,不要再食生冷之物,倒也不会再犯。


    姚戚香不愿喝那极苦的药,便一直注意着饮食,可这些东西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从姚家跟她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不知道,茗玉跟了她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因为人多是注意菜品的偏好,甚少有人会注意一个人喜欢吃冷的还是热的。


    可孟扶危……为何会知晓呢?


    姚戚香不由看着他,他是因为知晓,才有了方才的吩咐,还是真的是巧合?


    说实话,姚戚香从不信巧合。


    可这件事,她想不出不是巧合的缘由来。


    孟扶危暗中调查她?可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他还能向什么人调查?


    左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陆续上了几道热菜,姚戚香并没有第一时间动筷子,而是率先观察孟扶危的反应。


    他神色淡淡,似乎也并无什么反应,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姚戚香开始动筷子吃东西了。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茗玉来传了话,说春绿知情不报,已被赶出去了,姚戚香听了这话并未有什么表情。


    常秋兰最宝贝的就是她儿子,什么事犯到了她儿子身上,她便什么心都恨得下来。


    况且,经过了这次的事,常氏那边,她只怕是不好再装了。


    从一开始的敬茶,到买官,到孟元德科考被禁,再到如今两个耳目也被她剔除了去,常秋兰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些事与她毫无干系呢。


    这真正的较量,只怕是才要开始呢。


    吃过了饭,姚戚香看着孟扶危起身,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孟扶危道:“我今晚宿在书房。”


    姚戚香原本打算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是想跟孟扶危说,她来月事了,夜里怕是不宜同房……


    那种微妙的巧合感再次浮上心头,可转念姚戚香又想——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孟扶危怎可能连她月事的时间都知晓,只怕今夜的事真是巧合。


    要么就是,孟扶危回房怕是有政务处理。


    两人成亲这么久以来,除却孟扶危有事不在府上,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去了书房的,姚戚香默了片刻,看向茗玉,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他……在朝中忙吗?”


    姚戚香犹豫了一下,没再喊孟扶危的名字。


    茗玉道:“这几日公子是很忙的,之前千味楼的事没能查出个眉目来,事关太子,公子又是太子太傅,免不了要跟着操心。”


    “噢。”姚戚香应了一声,她回想起千味楼那日的惊险,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


    “要杀太子的,想必也是皇室中人吧?”姚戚香问。


    茗玉道:“这些东西,奴婢也不大懂,公子甚少会讲这些。”


    姚戚香点点头,心想也是,她本也只是好奇打问一句罢了,孟扶危在朝中的事,于她能有什么用呢……


    姚戚香正欲起身离开,可转眼她又想——怎么没用呢?


    这若是用好了,便能省她不少事呢。


    她用余光瞄了眼正色的茗玉,轻咳了一声道:“我也想沐洗了早早歇下,你去备水。”


    “是,娘子。”茗玉低头走了出去。


    姚戚香一直看着茗玉离开、走远,她才转过身看向里间。


    如若没有看错,孟扶危刚刚离去的方向应该是浴室?她这会儿进去,趁着孟扶危在沐洗,问些问题,就算他不答,也没办法追出来吧?


    顷刻间,她拿定了主意,然后大步朝里面走去。


    因着有热水的缘故,屋子比别间要热,姚戚香慢吞吞走了进去,悄无声息地靠近遮挡的屏风,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越过屏风去。


    她顿了顿,开口:“孟扶危,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边没有回音,可他素来是个沉默的。


    于是,姚戚香又道:“你是不是查出什么来了?关于千味楼那日的事……”


    屏风那边静悄悄的,还是没有回音。


    “你倒也不必疑心我做什么,我也只是好奇问问,毕竟……千味楼那日我也在不是?”


    她一连说了三句话,觉得孟扶危怎么也该回她一句了,可没想到还是静悄悄的。


    姚戚香皱了下眉,正要绕开屏风往里面探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后面没人。”


    姚戚香一个激灵回身,只见孟扶危身上只披了件中衣……


    姚戚香张了张嘴,猛地别开了眼。


    天菩萨,孟扶危浑身上下,只有那件中衣……


    第28章 第28章 替他擦背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辣感自姚戚香后背劈向全身, 她仿佛感受到孟扶危的视线成了有形的实物,一寸寸朝她压来。


    方才她只瞧了一眼,可并没有仔细看, 应是……应是无碍吧?


    可偏偏她越想克制, 脑子里就越发显出刚刚匆匆一眼看到的画面,似乎还愈发清晰了。


    姚戚香从未觉得自己眼力有这么好过。


    身后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安静到她以为孟扶危转身走了。


    姚戚香觉得这个想法合理, 毕竟被看到的是孟扶危,他也尴尬吧?他一定是因为衣衫不整,没办法出去,又因为她挡住了路, 没办法才这样的。


    于是, 姚戚香迟疑了一会儿,极为缓慢地转过身……


    再次对上一双幽静的黑眸。


    姚戚香瞬间直起了身,又慌忙错开了眼。


    他怎么还在!!!


    也不知是不是姚戚香的表情太过明显,孟扶危开口:“那我应该去哪儿?”


    身后响起沉稳缓慢的脚步声,是他在向她靠近。


    姚戚香下意识就往屏风另一边躲,她连眼睛都不知要放在哪儿, 只能随意看着别处, 须臾功夫便将这浴室之中的陈设打量了个遍。


    “我、我、我误入了。”姚戚香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又不是她非要看, 再说了,孟扶危不本来便是她的夫君吗?看看怎么了?她如此惊慌失措, 倒显得她心虚似的。


    她抬眸,双眼只管落在孟扶危的那张脸上,即便知晓他敞开的衣襟是如何的一览无余, 即便知晓她方才匆匆扫过一眼没看清的地方是如何风轻摇曳,她也只管将目光定在孟扶危脸上。


    水汽氤氲之下,他如玉的肤色更加白皙出尘,五官精致得宛如妙手工匠精雕出来的玉像,神色坦然得仿佛他只是一尊高坐庙宇的佛,仿佛他此时此刻皆属平常,没有丝毫不妥。


    嗯……


    姚戚香心道,快说话呀,他这样一声不吭是怎么回事?


    可孟扶危到底是一字未说,他就这样镇定自若地迈过了她身边,走入屏风之后,直至响起一片水声,姚戚香才确信他是已经入浴了。


    那她现在走?


    姚戚香抬脚刚要挪动,就听见仅有一面屏风之隔的背后,孟扶危的声音响起:“你说,你要问我什么?”


    “……”


    姚戚香刚准备要走的脚又站回了原地。


    只要把她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了,她一向是很能忍辱负重的。


    “就是千味楼的事……”她道,“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等了两息,孟扶危却还未开口,就在姚戚香想再问一遍时,才听见他缓声道:“尚未完全查清,不过已有了些眉目。”


    那就是大致有个方向了?


    姚戚香又问:“这里面的内情……我能听吗?”


    孟扶危并未立时拒绝她,他像是在犹豫,在思索,虽然姚戚香觉得他纵然不说也无可厚非。


    片刻后,他像是松动了,对她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去房中等我吧,让天禄进来替我擦背。”


    姚戚香心中一喜,正要应下转身出去,可没走两步又站住了脚。


    她回头看向屏风,上面隐约映着孟扶危的身影,她想——万一一会儿出来了,孟扶危又反悔了怎么办?


    或者他在这段时间里斟酌了一会儿,编出个幌子诓她怎么办?


    不行。


    姚戚香立刻回身,她从架子上取了干净的帕子,一步步走向屏风之后,直到看见坐在池中的孟扶危。


    她呼吸一顿,饶是知晓他好看,可见他寸缕不着浸在水中的样子,又另有一番风味。


    “孟扶危……”她出声,“不如,你慢慢说,我帮你擦背?”


    她可不要就这样错过这个机会。


    本以为孟扶危兴许会拒绝,没想到他竟十分淡然地应承了下来。


    “你会吗?”他问。


    “会!怎么不会?”姚戚香将帕子浸了水,照模照样地在他背上擦拭,呼吸却是轻了又轻。


    她发现,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跪坐在池边,孟扶危浸在池中,以她较高的角度,稍微一偏头便能瞧见孟扶危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他身上的肌肉漂亮而紧实,又不过于夸张,穿上衣服是便是清正文臣的样子,脱下后……


    姚戚香有些脸热。


    她想,等她和孟扶危和离了,将来再嫁,她或许需找个容貌没有那么出色的郎君。


    否则,平白叫她不太冷静了。


    她给孟扶危擦了半晌的背,眼睛频频望向他,心中催促——倒是快说呀!


    少顷,孟扶危开口:“陛下子嗣稀薄,在立储前,能被拿来当谈资的只有一个成王。”


    “是成王做的?”姚戚香试问。


    “嗯。”孟扶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只会是他。”


    姚戚香一边思索着,一边替孟扶危擦背,她对这个成王所知不多,平日也甚少听说他的名字。


    等等,孟扶危不是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吗?这不是一两句就说清楚了?


    姚戚香捏着手中的帕子,正觉得自己仿佛被孟扶危戏耍了,他忽然又开了口:“此事的关键之处不在成王,而在其背后的势力。”


    姚戚香默默听着。


    “邬国远在边陲,成王一直都未离开过盛京,不知是何人替他联系了邬国的死士,究竟又是何人才能做到毫无线索,且那伙邬国人行事很是大胆,根本不怕被人发现身份的样子,背后之人定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被发现。”


    “储位之争,其下向来盘根错节,若不一次性将成王党拔除干净,势必后患无穷。”


    姚戚香道:“也就是说,眼下还没有查清究竟谁才是成王党,是吗?”


    孟扶危颔首。


    姚戚香的目色渐渐下沉,还没有查清,那岂不是任谁都有可能了?


    这桩罪名,可大可小,可一旦死死扣下来,那可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了。


    耳畔,孟扶危忽然开口:“姚戚香,你在想什么?”


    姚戚香蓦然回神,她一下子望进孟扶危那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个念头——好似孟扶危知晓她在想什么一般。


    “……没什么。”她忙敷衍着。


    谁知孟扶危的视线却并未离开她,那道幽冷的视线像是带着切实的温度,盯得姚戚香浑身不适,甚至连后背都开始发毛了。


    怎么了?她这又没说什么。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想起身离开了,又见孟扶危移开了眼,若无其事道:“成王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夺储之争,他未必会输。”


    转眼他又恢复了常色,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威压只是她的错觉。


    姚戚香松了口气,难道孟扶危方才那瞬的不悦并非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成王?


    他是太子太傅,怎么想都一定是站在太子那边吧?若最后登上帝位的人成了成王,那孟扶危岂不是下场糟糕?


    若真是成王……那她岂不是白白谋划一场,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姚戚香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我要起身了。”孟扶危道。


    他这一声说得极近,几乎就响在姚戚香耳边,弄得她半边身子都滚烫起来,脸上烧烘烘的。


    “哦、哦。”姚戚香连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她躲躲闪闪,一副避讳着大防的样子,全然忘了她与孟扶危本是夫妻。


    等离开了浴室,回到房中,姚戚香才慢慢从孟扶危的话中抽离出来。


    看来,她想做的事,想要走捷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顿了顿,姚戚香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竟然还拿着替孟扶危擦背的帕子。


    她心中暗恼自己真是走神了,在屋中转了一圈想着要把这东西搁哪儿,要是被孟扶危瞧见了,万一误会她刻意留着这块帕子怎么办?


    一瞧见这帕子,她就忍不住想起方才,她的手指不免要触碰到他的后背,那种细微的、若即若离的触碰,令她指尖发麻。


    还是先随意找个地方塞过去。


    姚戚香正要往外走,刚打开了门便见孟扶危已更衣完毕,朝这边过来了,她又赶紧转身回去了。


    他怎么来这么快。


    情急之下,姚戚香的目光落在了床底。


    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弯身将帕子丢进了床底,正要把手拿出来时,却在床底下摸到一个小盒。


    姚戚香一时没能忍住好奇,将盒子拿了出来。


    小盒并未上锁,外形却很精致漂亮,只有巴掌大小一个。


    姚戚香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数个念头——这里面,不会装些什么,她不该瞧的东西吧?


    比如……


    玉那个什么势之类的。


    她的心突然突突跳了起来,盘算着孟扶危的脚程,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姚戚香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平平无奇的花头绳,而且瞧着似乎有些年头了。


    姚戚香一愣,这是什么?


    她正想细瞧,一只修长的手从她眼前伸过,紧接着就把那个盒子拿了回去。


    是孟扶危。


    姚戚香心虚起身:“我无意发现的。”


    她马上转身溜之大吉,跑去妆镜前卸钗环首饰,连孟扶危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半晌,姚戚香突然从孟扶危方才的动作中品味出几分回护来,好像并不愿意她碰似的,而且那个盒子虽然在床底下搁着,但是姚戚香拿着它的时候,并没有在上面看到什么灰尘。


    也就是说,盒子里的东西,虽然是旧物,可却是会被时常拿出来看看的。


    ……那不会是孟扶危哪个相好的东西吧?


    没错。


    须臾,姚戚香笃定,那一定是孟扶危哪个相好的。


    第29章 第29章 孟扶危心里有人?


    收敛头绳这种行为, 看似亲密,实则极为含蓄,若真是有了肌肤之亲的人, 怎会去收拾这种东西?


    而且若女子知情, 给的多是些荷包、手帕之类的,谁会将自己的头绳送出去?是以,多半是孟扶危私藏的。


    姚戚香有些惊讶, 孟扶危心里有人?


    她卸完了首饰, 散了头发,又仔细梳开,下意识规避着孟扶危的视线爬上了床,横竖……她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没想到她刚铺好被子, 就听孟扶危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啊?”姚戚香回身, 她见孟扶危又用那种幽然的目光盯着她,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要问什么?问那头绳是谁的?还是他为什么留着?


    其实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那么在意,她心中稍有在意的一点就是……她今后在孟家的位置,会不会有所变动?


    孟扶危显然是心里有人了,可坐到他这个位置, 还能有什么样的女人没法得到?还需要他这样悄悄惦记着?


    那无非就是几种, 一是那女子已经嫁人了,二是那女子与孟家交恶, 三是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除却最后一种可能,万一哪天孟扶危把他这心上人领回家来了, 要做个妾,亦或者是平妻,到那个时候, 她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了吗?她还需要借助孟家的势吗?她能一干二净跟孟扶危和离吗?


    除了这些,姚戚香没什么想问的,可这几个问题,眼下的孟扶危怕是也答不上来。


    于是她道:“我没什么要问的。”


    不论是她的口吻,还是神色,都平静极了。


    孟扶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缓缓坐在她身侧,也不知是不是姚戚香的错觉,她总觉得孟扶危在有意无意地看她。


    怎么?孟扶危也心虚?怕她知道这件事会不悦?


    姚戚香有些稀罕,按照孟扶危这样的门第,比之她姚戚香这样的门第,只怕她来做妾都是有些高抬了,盲婚哑嫁来的女子,孟扶危心里竟真拿她当发妻看待。


    想到此处,姚戚香心中瞬间坦然了,就算今后孟扶危要领心上人回来,只怕也不会叫她格外难看,她与孟扶危说好,她只要做完自己的事便会离去了,叫孟扶危之后尽管将心上人扶正便好。


    心里一宽,姚戚香就睡得格外快,现在饶是孟扶危还没有全然躺下,她也能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孟扶危送的两个女使便来她跟前报到了,姚戚香见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且格外年轻,禁不住问:“你们之前在哪里当差?”


    其中一人回道:“回禀娘子,奴婢二人是新进府的,昨日刚被买下。”


    “原来如此。”姚戚香点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


    方才那人回:“奴婢半夏,她叫春月,我们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出身都在身契上写好了。”


    这时,茗玉递来两张纸,姚戚香看过。


    这二人出身很干净,连祖上在哪里做事,家中的男子从事过什么营生都写得格外清楚,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好,我记下了。”姚戚香将身契还给茗玉,“你们既然是新来的,那这两日便先跟着茗玉做事,熟悉熟悉。”


    “是,娘子。”两人对着姚戚香浅浅一拜,从头到尾都极为规矩,不得不说,姚戚香还是很满意的。


    今日常氏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姚戚香听说,常氏要给儿子孟元德说一桩亲事,人选定了吏部尚书的孙女黄琬,说是生得极其娇俏可人。


    姚戚香不认得黄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略点了点头。


    茗玉道:“娘子可还记得邓卓吗?”


    姚戚香点头,邓卓便是她去赵家吃席时,在席上拉着她说话的那个。


    茗玉:“这黄家和邓家是亲戚,黄琬是邓卓的表妹,两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邓家在京中的地位不比黄家,邓卓的母亲与黄琬的母亲的亲姊妹,分别嫁给了两家不同的人,邓家的男丁不大兴旺,多年也没出一个身居高位的,黄家有一个吏部尚书,黄琬在说亲上便炙手可热些。”


    的确,能嫁到孟家来,那家世定然不会差。


    可要说孟元德这个人……姚戚香厌恶此人,不免有些同情将要嫁过来的黄琬,可她的情绪也仅限于此,毕竟这种事她又阻止不了,归根结底,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想来,是之前春竹的事令常氏心有余悸,生怕再出个这样的惹出什么乱子来,耽误了孟元德的好姻缘,常氏这才急着张罗婚事。


    这件事姚戚香听听也就罢了,并未放在心上,没成想刚过了午时,下人递了话进来,说邓卓在外面想要见她一面。


    孟家到处都有常秋兰的耳目,想必邓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悄悄叫人递了话进来。


    姚戚香想了想,道:“叫她去茶楼等吧,那儿清静,我去换件衣裳,你让云韬备车。”


    “是。”茗玉正要转身,又被姚戚香拽住。


    “哎,多叫几个人跟着。”想起上次千味楼的刺杀事件,姚戚香心有余悸,“把红绡也叫上。”


    茗玉领命下去了。


    等到了茶楼,邓卓已经快吃完两盏茶了,见姚戚香过来眼神一亮,忙招呼她坐下。


    “姚娘子!你忘了我不曾?”邓卓热情极了,“想吃些什么果子点心的,你只管点,我请你吃!”


    姚戚香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不爱绕弯子,便直截了当道:“你是为黄琬的婚事来的吧?”


    邓卓许是少见她这般心直口快的,被说得愣了一下,才讪笑道:“确实如此,我那妹妹是家中千娇万宠出的宝贝,她祖父更是将她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黄家的人不放心,我那妹妹自己也不放心,于是我就想来问问你,你毕竟是孟元德的嫂嫂,这些日子,你觉得此人人品如何?”


    姚戚香笑了笑,她道:“他前些日子才打死了我弟弟,你指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这话说得就更直接了,不过这也正是邓卓此行的目的,她忙道:“这件事内情究竟是如何?真像外界传闻那般,是姚太初脑子犯了浑,冒犯了孟元德,孟元德这才失手吗?”


    姚戚香道:“这里面的内情,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你应该知晓,这二人闹事的地点是在青楼。”


    邓卓面露苦涩,她叹了声气:“我也知晓此事,可放眼京城,又有哪个儿郎是不去青楼的呢?”


    姚戚香一想也对,连孟扶危都去,想必这的确很稀松平常。


    “姚娘子,我今日找你只是想问问,这孟元德人品究竟如何?他在青楼为了个女子便能失手将人打死,那女子真是他心尖上的人吗?”


    姚戚香看着邓卓,她虽知晓邓卓此行并无恶意,但她到底不了解邓卓的为人,万一她嘴巴松,跟她打听完转头就说给了别的什么人,最后再传到常秋兰的耳朵里,知道是她这个儿媳坏了她儿子的好事,那就少不了又要来一桩麻烦事。


    这种容易落人口实的事,姚戚香从不会做。


    她道:“跟你说句实话,我自从嫁到孟家,跟孟元德也只见过一两面,我是他的嫂嫂,没道理找他去说话不是?”


    闻言,邓卓的表情明显落寞下来,她点了点头,强笑道:“也是,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打扰姚娘子了。”


    姚戚香笑了笑,抿了口小二送上来的热茶,缓缓道:“你就放心吧,我见过他两面,那模样是很俊俏的,且上次的事之后,他也收心敛性了不少,被我婆母安置到西庐书舍去读书了。”


    邓卓听着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凝重。


    姚戚香道:“那西庐书舍呀,可真是个好地方,风景秀丽不说,坐车去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因为地址有些偏僻,也并不禁女子来去,我婆母前日还差了女使去给他送衣服吃食呢。”


    邓卓顿了顿,她对上姚戚香带笑的双眼,慢慢从她这番话中回过味来了。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高兴道:“是吗!我家亲戚刚好有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不知到何处去开蒙呢!这西庐书舍这么看,我可要亲去看看才行。”


    姚戚香道:“吃茶吧,要我说你也过于操心了些,婚姻大事,向来只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道理,你忙里忙外,你那表妹未必和你一条心。”


    她这句话,又叫邓卓反应了一会儿,须臾,邓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黄琬自己去瞧了,黄家的人亲去瞧了,这事才好分说。


    “姚娘子。”邓卓举起手,“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第30章 第30章 她真是好运气


    与邓卓拜别之后, 姚戚香便打道回府,今天下午本来说好了钟嬷嬷来教她管账的事,她出来一趟已经耽搁了些时候。


    她本是打算由偏门直接回松风堂的, 然而在马车路过正门时却见里面很是吵嚷 , 外面还堆放着几个大箱子,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她不关心别人的事,但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回到松风堂后, 姚戚香让茗玉去打探消息,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茗玉就回来了。


    “娘子,是二房那边,孟极公子要纳一房贵妾, 此事已经在房中传开了。正门口摆的那些箱子, 一半是那贵妾的嫁妆,一半是孟极公子给的赏钱。”


    “哦……”姚戚香应了,那这会儿云栖堂那边说不定也热闹着,纳贵妾是要上宗谱的,宗谱是由她公爹把持的,她这公爹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姚戚香都嫁入孟府这么久了, 也没见着人几面。


    “听说是突然被抬进来的,除了孟极和妾室的家人, 谁也不知,连云栖堂都不知晓, 主君不在府上,只有主母在,这会儿正遣人去叫了。”


    “是吗?”姚戚香没有想到, 这二房纳妾之事居然如此精彩,她起了身,“我那嫂嫂反应如何?”


    “说是前日回娘家小住了,怕是还不知道此事。”


    姚戚香懂了,孟极这是在先斩后奏,先把人纳进来,上了宗谱定下,就算孙月瑶回来也奈何不了了。


    她忍不住想起孟极的模样,脑满肠肥的样子,一时心底里竟有些为孙月瑶松了口气,要是她的夫君长这个模样……


    “公子。”茗玉忽然开口问候了一声。


    姚戚香抬眸,便见孟扶危青衫落拓走在外边的长廊上,光影重重,斑驳的光点在他身上明明灭灭,说不出的养眼舒适。


    姚戚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啊……她真是……好运气。


    万一她的夫君是孟极那样的,那她这仇报得一定是会糟心无比。


    “今日回来得早。”姚戚香道。


    除去刚成婚那两日,孟扶危白天大都不在府上,偶尔晚上也不回来,姚戚香知趣,从不过问,全当是他公务繁忙。


    “嗯。”他走到了门外,茗玉为他掀帘,他微微弯身走了进来,从他进屋起,一双眼睛便只落在姚戚香身上。


    对上孟扶危双眼的一瞬间,姚戚香觉得他像是有话要说,心里一咯噔——不会是,见孟极纳了妾进来,孟扶危也想,来同她商议了吧?


    不会,就是那头绳的主人吧?


    僵持了一息,孟扶危似乎正在斟酌着准备开口了,谁知这时门外来了人。


    “姚娘子,主母让您过去。”


    姚戚香敛目,道了声:“知道了。”


    这一经打断,孟扶危似乎又不打算说了,而是道:“我陪你去。”


    姚戚香没有拒绝,自从明晃晃打发走了春竹、春绿之后,她就甚少私下与常氏见面,常氏也紧顾着孟元德的婚事,没有强叫她去。


    姚戚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一去云栖堂没什么好事,孟扶危在说不准还会好些。


    他们一起出了门,一路上孟扶危格外缄默,姚戚香也没有主动提。


    再贤惠的妻子,也不该主动提出要为丈夫纳妾,男人虽在外要求妻子贤良淑德,不要争风吃醋,不过这些也只是担心给他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实际上,妻子主动提出纳妾,那是不在意自己丈夫的表现,是个男人得知妻子热衷于给自己纳妾,都不会高兴。


    他们最高兴的是,他们自己看好了妾室,领上门来,妻子迫于无奈答应,最好私底下再吃几回无伤大雅的小醋,方方面面都虚伪到了极点。


    孟扶危也是男人,姚戚香不能肯定他绝对会如此,但或许也多多少少不能免俗。


    云栖堂当真热闹,或许是因有关宗谱的事,孟家的男人都来了,除了孟极和孟檀,姚戚香还看到了两个她从未谋面的叔伯。


    她知晓这两人,年轻的时候在地方任州官,不到四十五岁,两人便双双辞官回京中养老了,日子过得格外潇洒随心,最重要的是,他们从不会主动来大房这边找事,一直都很安分守己,一副只求在孟家安安心心颐养天年的样子,同在一屋檐下,他们能做到这样,姚戚香觉得属实不错了。


    “二叔,三叔。”姚戚香问候道。


    两人笑着同她点了点头,除此之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姚戚香心里舒坦极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正襟危坐的常氏,笑盈盈道:“婆母。”


    而今她与常氏之间,里子算是全没了,仅维持着一些表面的太平,姚戚香也就不必再装出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了。


    常秋兰先是不冷不热地哼笑了一声,随后道:“这些日子你可是逍遥,我可有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你了。”


    “婆母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媳分明好几次一大早就过来拜见您,是您自己拒而不见的。”姚戚香目中笑意不变,“一连多次,儿媳都生怕您身子抱恙呢。”


    “哼。”常氏冷笑,“生怕我身子抱恙?那也没见你……”


    “结果啊,问了下人才知,您那会儿子还在跟公爹温存着呢。”姚戚香眼中的笑意冷了下来,“您说他们也真是的,这种话实话实说了不就好了,儿媳若知道是这样,定然不会前来打扰。”


    常秋兰的脸都绿了,要知道,阖府的男丁可都在这儿坐着呢。


    姚戚香暗暗瞥她一眼,径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常氏好没意思,非要叫她过来,来了之后不就是这些场面上的把戏?一天到晚也没个新鲜的,她都懒得应付了。


    她倒要瞧瞧,常氏究竟要如何,是不是真能背地里下药毒杀了她?


    姚戚香的话叫这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叔伯闻言更是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口口啜着手边的茶,倒是孟极目光在这屋子里逡巡了一转,笑着拉着自己的妾室上前,道:“弟妹,她叫芸香,日后在同一屋檐下,你们熟悉熟悉,也好说话。”


    姚戚香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孟极身后这个叫芸香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衫,生得与孙月瑶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孙月瑶妩媚且落落大方,她则是瑟缩着,一张脸格外清丽。


    最重要的是,格外年轻,姚戚香估摸此女跟她差不多大。


    姚戚香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孟极的话茬,反而道:“这里离二房也不近,犯得着我来说话?只怕是嫂嫂先要拉着她说道,排遣一番寂寞呢。”


    孟祁柏还没有被叫来,一伙人坐在屋子里只时不时说两句话,姚戚香有些纳闷,常氏叫她来究竟想做什么?


    “戚香。”正此时,常秋兰开了口。


    常秋兰从未这样叫过她,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温善的笑脸,从未……


    姚戚香一瞬间心生警惕,然后不等常秋兰说第二句话,她便干呕起来。


    一个身影快速向她走来,伸出一只手叫她扶着,姚戚香连头也不用抬便知,那是孟扶危。


    她掏出袖口的帕子捂着嘴,做出一副十分难受的姿态来,连眼角都泛起泪花,一边想,常氏要干什么呢?


    “这是怎么了这是?”孟极转过身道。


    孟极的亲爹孟祁松开口:“是害喜吧?快找个郎中来。”


    声音还是懒懒散散的,听上去悠闲极了。


    姚戚香本意并不是要闹大,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她挥了挥手道:“不用了,只是中午吃得有些多,眼下有些恶心,晚辈去外面透透气就好了。”


    期间,姚戚香一直在注意观察常氏的神色,她发现,在她假装难受的这段时间里,常氏一共看了芸香两次。


    芸香?


    姚戚香心中忽生出一种可能来。


    “婆母,儿媳去外面透透气。”姚戚香想躲。


    可常氏哪儿会放过她,笑道:“戚香,若真觉得难受,该请个郎中来好好看看才是,你不如就坐在这里,我命人去请郎中。”


    姚戚香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去外面透口气,马上就回来。”


    如此,常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姚戚香出了门,目光落在门口的茗玉身上,她想了想,拉着茗玉低声道:“你去松风堂,让红绡去找个人,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我的扇子拿过来。”


    说完,姚戚香又在茗玉耳边轻轻耳语几句,茗玉领命退下了。


    姚戚香多在外面站了会儿,一直站到有人传话说主君回来了之后,她才慢悠悠回了屋里。


    没想到,等她回了屋中,回到孟扶危身边坐下,他竟问:“还难受吗?”


    姚戚香一愣,对上孟扶危关切的眸子,她刚刚那般作假,难道不明显吗?他还真以为她不舒服不成?


    再说了,就算她真不舒服……他也不必露出这种眼神来吧?


    姚戚香心跳禁不住快了两拍,她摇摇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写下一字:演。


    看见这个,孟扶危皱起的眉心才松开了,他轻声:“嗯。”


    姚戚香:“……”


    孟祁柏进了屋,从门口到上座,他一路垂着眼,没有看这屋里的任何人一眼,坐下后才道:“何事?”


    “大伯。”孟极笑道,“这是我新纳进门的贵妾芸香,今日想把她的名字上上宗谱。”


    孟祁柏看也没看芸香一眼,道:“妾室只有生了男丁才能上宗谱。”


    孟极一愣,接着道:“可、可芸香是贵妾,她出身清白,家中也是做官的!”


    孟祁柏格外冷淡:“只要是妾,就得生了儿子才能入谱。”


    姚戚香不免看了孟祁柏一眼,在她印象里,每次见她这个公爹,他似乎总是寒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的样子,她敬茶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脸,她还以为只是孟祁柏不喜欢她这个儿媳,怎么现在对自己的子侄,他还是没什么好脸?


    满心筹谋的事眼下被驳了,孟极满脸的张皇,姚戚香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是在想,提前一步纳妾入宗谱的事打了水漂,这要是等孙月瑶回来,岂不还是他自己与之对抗?


    这事既然没了着落,那二房和三房的人也不必留在此处了,姚戚香见二叔和三叔一副要走的样子,她也想跟着走,在这时,她那婆母又开口了。


    “我听说,芸香家中还有一个姐妹?”常秋兰望着芸香,笑道,“我瞧你生得貌美乖巧,很是讨人喜欢,何不喜上加喜,将家中的姐妹一并带来,这样你姐妹二人以后还能一处说说话。”


    说完,她看向姚戚香,道:“戚香进门也有段日子了,你意下如何呢?”


    姚戚香明白了,常氏想将芸香的姐妹指给孟扶危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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