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的漆黑让人心生恐惧，但太过耀眼的光明同样会令人感到刺目。众人一致认为这句话用来形容新皇帝，帝国的太阳，塞拉菲尔那亚拉陛下非常恰当。
尽管新皇帝英明神武，但某些手段确实相当残酷。
“又是哪些老贵族在肆意编排陛下？”
维提尔跟几名大臣正慢慢走过一段洒满阳光的走廊，隔着花园，可以看到帝都最高的建筑，一尊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女神像。
女神的发丝与裙裾在风中飞扬，像一只巨大的白鸟，丝毫感受不到岩石的重量，反而给人一种它会随时乘风飞走的错觉。
“陛下还有没得罪的贵族吗？”一个大臣苦笑道，“又是削减贵族权力，又是没收领土，他们不跳脚才怪，编排几句都算是温和的手段了，要不是……”
“哦？”维提尔停下脚步，侧身问，“他们还传了些什么？”
“传言说，说陛下是龙族，血统本就不纯，要不是当年的三皇子殿下死得蹊跷……”另一名大臣支支吾吾道。
维提尔听完轻笑了声，“你们信这个？”
被凌厉的蓝色眸子扫过，众人纷纷避开与对方对视，垂下了头。
“三皇子是被自己蠢死的，”维提尔这才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不过继续放任这种谣言发酵确实不合适。特雷斯，你去查查源头在哪，做得干净点。”
始终沉默地跟在后面的情报大臣不带感情地应声道，“是。”
前面两名大臣顿时脊背发凉，要不是后面的人出声，他们几乎都要忘掉还有他存在了。这位首相的心腹兼情报总管大臣可不简单。
当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篡位谋杀的流言四起，这位一出手，散播谣言的几名贵族便一下被揪了出来。
“陛下的心情近些年越来越不好了，”维提尔笑得亲切，一双狐狸眼眯起，眼尾扫过身后这些神色各异的大臣，“最好不要惹恼了他，不然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大臣们立即想起了当年那些搞内政叛乱的贵族，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的血迹至今都还隐约可见，脊背瞬间更冰凉了。
这么多年下来，接触过的人都能察觉出来，这位金龙陛下虽然不喜好杀人，但也不在乎杀人，真有必要，大开杀戒也不是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还没人奈何得了他，经过几十年前的大战，法师、教廷、审判庭全都元气大伤，不过就说没有大战的削弱，估计也找不出金龙的对手。
“还有一件事，”内务大臣被其他人给挤上前，顶着压力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关于陛下后宫的事，虽然巨龙的寿命很长，但陛下膝下无子，后宫空虚还是，还是会让民众们不安。”
维提尔下意识又瞥了眼女神像，此时他们已经绕到了它的侧面，美丽的大理石面孔在阳光下闪烁着洁白的光晕。
“你们不要命，我可还要，这种事我可不敢跟那位提。”维提尔收回目光，转身瞥见几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苦色，略一思索道，“要不你们去挑几个容貌长得跟它像点的？”
见首相大人竟然松口了，大臣们纷纷暗喜。但当他们循着维提尔的手望向对方指的方向时，神色立即呆滞了。
首相不是在逗他们吧？跟谁长得像？女神像？？！
这大概是大人的比喻，他们思忖着，对方的意思应该是美丽的少女吧？先不管了，好不容易等到首相松口，先选点妃子进来要紧。
他们转头，赶紧吩咐底下去操办。
另一边，神寂之地。
“你最近火气太旺了，人鱼王说这种海草煮着喝正好，”一只娇小的白鸟嘴里发出神座的声音，爪子抓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在大殿上。
“你说她十年内肯定会回来，”塞拉菲尔的手慢慢摸过神座上少女低垂的脑袋，冷声问，“现在都第几个十年了？”
白鸟顿时汗流浃背，暗恨自己当初太相信露兹的实力，早
知道她这么没用，就应该报二十年，不对，应该是三十年！
“是这样的，也许中间出了些小问题，她……”白光闪过，白鸟声音立即停了，并且还闻到了一股焦味，“啊！我的尾巴！”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塞拉菲尔直起身子，望着在大殿里乱飞的白鸟说道，“我的耐心越来越有限了。”
白鸟终于把尾巴上的火苗熄灭，带着一溜白烟落下来，扬起翅膀尖给自己扇扇，心里叹气道，一早就说了，她也可能不回来嘛，偏要等。
但嘴上还是不能这么说，万一这头龙暴走了可就完了。
神座想了想，委婉道，“我能感觉到露兹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没准就在这两三天里，你先耐下心，再等等嘛……我怎么觉得烟越来越大了？”
他们扭头望向神座上，那具精心做出来的龙骨躯体果然出现了变化，它的周围弥漫开一阵发光的白雾，人影在光雾后面若影若现，开始像冰雪一样融化。
塞拉菲尔面色一变，伸手抓向影子，然而手落空了，他的手臂穿过了雾中的人影，只摸到了一片白霜。白雾散去，神座上已经空无一物，除了一点点化成水珠的霜。
“怎么会这样？”神座倒吸了口凉气，眼见灰色眸子不善地扫向自己，立即止住尖叫道，“没准是她回来了，这可能跟回来的方式有关。”
神座信誓旦旦地说完，咕咚咽了咽口水，两只鸟眼瞪得大大的，紧盯着塞拉菲尔，好像这样能增加它所剩无几的信用似的。
然而鸟的心却跳得狂乱，只差在脑子里疯狂给露兹传脑电波了。拜托，千万要是你回来了！
塞拉菲尔垂眸，扫了一眼挺胸瞪眼的白鸟，手慢慢摸过椅子上的水珠，冰凉潮湿，似乎还带着她的气息。他慢慢握紧拳头，转身大步走向殿外。
完了，他看起来好像是要去毁灭世界了。
神座眼睁睁望着飞快走远的背影，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哎，等等，你还没带上海带呢！”
在帝国一个偏僻的河边村庄里，中年农妇望着擦掉脸上泥巴的少女，目露惊喜。
露兹没有忽略这位好心收留自己的农妇眼中闪过的贪婪，只是脸上的表情显得不甚在意。
这个村子的村民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热情好客。上一次她穿过来的时候，差点直接淹死，然后是毒死，现在旁边这位又在暗戳戳计划着把她卖掉。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影响她重获自由的快乐，最重要的是影子临死前动听的尖叫还在耳畔。对方是她的惩罚，现在刑满释放，影子这个道具自然也到了该销毁的时候了。
可笑的是对方还一直以为自己能再找到机会溜出来。
“皇帝要选妃，要是能选上，那是泼天的富贵啊，”农妇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
露兹不着痕迹地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这具新身体自己都还没好好摸过呢。她刚想回绝对方的卖身邀请，然而话到了嘴边，停了下问，“现在的皇帝是谁？”
“皇帝当然是皇帝陛下了！”农妇奇怪地望向她。
“我是说，他叫什么？”
农妇的面色立即一变，“小声点，不要命啦？你竟然敢问皇帝陛下的名讳？”
露兹想了想，转而委婉地问，“他是不是头黄金巨龙？”
这次农妇没再否定，只是紧张地点点头，似乎有什么想说又不方便说。接着一个娇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巨龙会吃人，听说皇帝已经吃掉好多妃子了，我不要去选妃！”
农妇瞥见跑出来的宝贝女儿面色先是一软，接着抱住她，害怕地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这话谁教你的，被大人们听到小心抓去关起来！”
安抚好女儿，农妇满含歉意地说，“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能当上皇帝的妃子，那是一步登天的大富贵啊。”
但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后怕看来，显然心里也是觉得进宫绝非好事。
然而选妃是上头的死命令，每个贵族家里都要出一个女儿送到都城。被杀怕了的贵族老爷们不敢违背命令，但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只能想出挑个平民的女儿当养女送去的办法，再塞点钱封口了事。这种事在贵族中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农妇的女儿恰好是这片村子里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平日里没少炫耀，现在反作用也来了，选妃的指标一下来，远扬的名声就立即被有心人送到了老爷桌上。
上面说了就给两个金币的收养费，农妇接到消息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女儿，别说是两个金币，就算是200个她也不同意！
皇帝可是一头龙，皇宫就是龙穴，冷血的畜生没准一不高兴就吃人呢？反正贵族老爷们私下里都这么传，退一步说，要是真是好事，为什么大小姐们不抢着去？
一家人日夜不眠，愁得吃不下饭，然而没想到女神庇佑，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竟然突然出现在了他们家的院子里，而且长得还不差。
现在在农妇的眼里，露兹就等于那两个从天而降的金币。而她怀里的那个女孩偷偷瞧向露兹，一眼惊艳褪去，眼睛里浮现出了浓浓的嫉妒。但转眼想到对方的下场是被巨龙吃掉，她的心情又立即变得好了起来。
露兹扫了眼母女，两人脑子里的想法就像本随意供她翻阅的纸本一样，一览无余。
“好啊，”她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要是六十四在这里，估计就立即明白这人又有鬼点子了。
然而农妇一家不知道，顿时喜笑颜开，女儿不用送去了，还白得两个金币，天大的好事，真是女神庇佑。
几日后，上了来接人的马车，露兹透过车窗看着从趾高气扬的总管手里感恩戴德地接过金币的农妇，目光扫向屋子的窗边，只偷偷露了一边面孔的女孩眼里浓浓的嫉妒还没来得及收起。
她只听母亲说过皇帝是条可怕的巨龙，但不知道原来当妃子可以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坐这么漂亮的马车，而这些原本都是属于自己的！她一时间竟然还有点后悔起来了。
但没准对方也就这么几天好活了呢？女孩想到这里，心情平复了点，朝车窗中露出的面孔微笑着挥了挥手。
没想到露兹也朝她扬起了个微笑，里面满是得意和讥讽，嘴唇微动，因为说得很慢，女孩能很清楚地读出对方的话。
“谢谢你。”
她立即反应过来，对方什么都知道，皇帝的
传言传得到处都是，这人在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没听说？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顶替了自己去帝都。
对方一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也许皇帝残暴的传言是假的，而自己白白损失了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而且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刻，嫉妒和悔恨像不断膨胀的毒棉花一样充塞了女孩的胸膛，瞪得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已经慢慢转动起来的车轮。她想冲出屋子，想大喊叫停车子，但还没出房门，就被回来的母亲一把拦住。
“等大人们走了再出去，不要被发现了，”农妇没有发觉女儿脸上对自己的埋怨表情，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两枚金币，喜滋滋地说，“这下好了，可以再给你做一身漂亮裙子。”
听见能有新裙子，女孩对母亲的怨恨稍微减少了些，嘟着嘴巴说，“金币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在这里，”农妇摊开手，脸上的表情立即像见了鬼似的惨白。
她刚才亲手接过来的两枚金灿灿的金币不见踪影，掌心只有两个扁扁的鹅卵石，就是那种他们村子河边最常见的石头。
“金币在哪？”女孩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心里又怨又急，疯了一样地抓母亲的手臂。
一声响亮的掌掴声止住了她的任性，是六神无主的农妇被惹烦了情急之下打的。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的女孩顿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而那两枚金币此时正被露兹抛在手里玩，路过一个沿街乞讨的残疾小孩时，从窗子里随手丢进了对方的碗里。金币上带了神的祝福，小乞丐从今以后就会发现自己的运气变得格外地好。
相对的，那户农妇人家则会发现损失两枚金币只是走霉运的开始。
至于名为保护，实则押送的车队，那位大总管到了都城后就会发现，乖乖地坐了一路顺风车的美丽少女已经消失无影。
交不出人，办事不力，都城和老爷的一顿责罚肯定免不了。露兹为他哀悼了半秒，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所谓近乡情更怯，露兹要是想早点到都城，穿缝隙过来肯定更快点，会选择一路慢慢坐车，更多的是在纠结见了塞拉菲尔该说些什么。
但为什么要心虚呢？有什么好心虚的？自己又没有食言……只是兑现时间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这么一想，露兹顿时理直气壮起来，闪身混进进宫的女孩队伍里。她喜滋滋地准备给塞拉菲尔一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的惊喜还没送到，对方的惊喜先炸过来了。
听着耳边一阵令女孩们耳红心跳的喘息声，露兹面无表情地望着紧闭的白色大门。刚才门口的侍从说什么来着？
陛下在里面？陛下还没有办完事？让她们先等等？
等什么？等头上长出一片绿意盎然的大森林吗？
露兹深吸口气，大步走上前。被她的气势震慑到的侍从迟疑了一秒，后者已经砰地踢开大门。
“塞拉菲尔那亚拉，你这头不守夫道臭龙！”
然而目光一扫，露兹的声讨戛然而止，脸上的愤怒转为尴尬。
里面是一地白花花的身体，而且还不是很好看的身体，满地大老爷们胖胖的肚子，松弛的屁股。
一些平日里撺掇皇帝选妃撺掇得最起劲的大臣像惊弓之鸟一样抱紧自己的衣服，满脸羞愤地望向闯进来的人。
现在好了，原本只有皇帝一个人欣赏，现在门外一堆探头探脑的全看见了，还有阵阵少女的尖叫不断在房间里回荡，丢脸是真的丢到了深渊了。
恐怕今天过后，除了主动告老还乡没有第二个选择了。他们实在是没脸再在都城待下去了。
露兹的目光掠过辣眼睛的白花花，望向上首王座前，慢慢站起来的男人，冰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露兹。
“抱歉，原来你们在忙，”露兹眨了下眼睛，干巴巴地说。
侍从：他记得刚才提醒过她，陛下在里面忙来着。
露兹干笑了声，利索地倒退几步，两手麻溜地一合，白色大门再次砰地合上。
好可怕，塞拉菲尔刚才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果然还是应该先找个地方躲一阵子，等他消气了再出来比较好。
然而不等露兹转身开溜，面前的大门第三次砰地打开，灰色眸子出现在面前。
塞拉菲尔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睛，目光穿过睫毛落在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人脸上，声音轻轻地问，“这次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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