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絮握住池风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身上挪开,自顾自站到一侧,上前一步道:“塔主,你复活度存道尊是小事。”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掷地有声:“可真正的大事是你违逆了天道。倘若所有死人都能被转作鬼修,天道的法则就会崩塌。届时,不单凡人,道者和妖族精怪们也会遭殃。而你的师尊,会在沉睡百年醒来之后,看到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朗功愣了一瞬。
在他愣神期间,有长老和道者站出来发话了:
“你作恶还不够多吗?你师尊和上仙宫该感到耻辱!”
“贱狗!你要为了一己私心戕害天道,让整座灵洲为你陪葬吗?”
“愚钝的懦夫,连师尊的死都不敢接受。你是师宝男吗?”
“……”
现场一片嘈杂。
朗功沉寂下来,忽然抬手至半空,往下压去。他道:“诸位,我愿听泯念道尊一言。”
他笑着看向池风:“你不知道?你的徒弟与我起了天道誓言。灵洲和她,你选一个罢?”
不等池风发话,娄絮先一步道:“抱歉塔主,我用天道誓言抵押的……另有其魂。”
天道誓言的标记需要打在魂体之上,如此,无论起誓着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违逆誓言,就会受到天道法则的雷罚。
至于以他人的魂体替代自己作为标记,并不是没有人做过,只是魂体的气息各不相同,被对方发现的概率极高。
可娄絮在上仙宫进行征锋道的试炼时收获了森灵的魂体,而又因为木果,她和森灵的魂体气息如此相似。
于是瞒天过海,替代正主与朗功起了誓言。
森灵本是精怪,脱离了本体后,若不加干预,它本就会随着时间都流逝而消散。且它原本又预备将娄絮吸干,根本不是良善之辈,不必怜悯。
朗功听了娄絮的话,一愣。
他耷拉着嘴角,沉寂地看看娄絮,又看看在场乌泱泱的人。
“所以,你不仅要违逆誓言,还想处置我?”
娄絮道:“不,是请你赴死。”
水泽涌动,寒气一寸寸附着他的肌肤。粗长的藤蔓自地里钻出,贯穿了他的胸口。
闹剧该落幕了。
她支持死刑。
杀人偿命,朗功圈养鹰犬,虐杀性命,本就该死。
……
圣塔的事告一段落,但娄絮却放心不下来。“击云宗现在怎么样了?钱广进会不会为难廖在羽他们?”
她决绝道:“师尊,我们现在就回去。”
左右剩下的事,现场余下的道者也会处理。
也是方才聊起来她才知道,原来前来相助的不只是上仙宫的道者。天枢殿派了弟子前来控制圣塔的爪牙,而素怀厚也命人前来相助,至于迅速结束内乱的药王谷,则提供了大量的灵药。
池风道:“好。”
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没有一统五大宗门的想法,那么再留下来也只会遭人猜忌。
毕竟他和徒弟都是道品的宿主,联手出现在其他宗门的辖区,总是容易令人生疑的。
两人交待好了事务,找了一间空房间,通过空间规则块回到了击云宗。
……
广场。
狂风卷起黄沙,像为天地戴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弟子早就疏散开了,只留下钱广进与谢谕双双负伤,沉默地对峙着。
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个是不擅征锋道的道品宿主,一个是征锋道的天骄,两人遍体鳞伤,身上看不出一处好肉。
钱广进被谢谕的焰火灼烧过,喉咙几乎干得不能再发声了。身上的皮肤像被炭烤过似的,皮肉焦黑。
谢谕也没好到哪去。风舟的风刃宛若凌迟的刑罚,一点一点划开他的血肉、消磨他的意志。
钱广进哑着嗓子道:“疯狗!廖在羽好好的,你咬住我不放做什么?”
谢谕当然是为了拖时间。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朗功联合钱广进,用廖在羽的性命来威胁他们。
他不懂阵法,不知道如何屏蔽通信玉牌的信号。但只要让钱广进无瑕翻看玉牌的消息,效果也是一样的。
至于他的目的……他只需要等到娄絮和池风回来就行了。
谢谕拢了拢被风刃划得七零八落的头发,懒懒地笑道:“就是跟你不对付。怎么?认输了?”
哎,他养了好些年的头发,被风刃绞得像狗啃似的。要是被廖在羽见到了,肯定要笑话他。
钱广进骂道:“混蛋!”
忽然天地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狂风停止了怒号,脚下土地变得泥泞,藤蔓蛇行着,攀上了钱广进的手足。
钱广进再骂:“该死!”
是水石和木果。
娄絮?她不是在帮朗功复活度存道尊吗?
至于池风,她一直监视着他玉牌的定位,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击云宗吗?
难道朗功已经死了??
可是娄絮不是起了天道誓言的吗?誓言的内容没有这么快完成吧?她怎么就回来了?
思绪闪过,不过一瞬。
可是这一瞬已经够娄絮将她困在藤蔓之中了。
娄絮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哎,伤得这么重。”
她入道以来虽然坎坷,但还没有像此刻的钱广进和谢谕一样,一个几乎烧焦,另一个几乎被切片。
钱广进知道自己
打不赢了。
她一直知道若是正面碰上这对师徒,她不可能赢。她之所以一直有恃无恐,那是因为她以为她与他们之间并无利益纠葛。
击云宗的内部事务罢了,他们这些上仙宫弟子掺和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根本没天理。
恐怕还是她贪心了。她若是她拒绝与圣塔合作,是不是就不会遭到他们的注意呢?
不不不。圣塔垄断了临云高原与其他地区的商路。如果不与圣塔合作,他们击云宗今年的出账入账该怎么平?弟子的生活和干事的俸禄又如何保障?
她是对的,她不后悔。
但她终归是累了。她阖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没了光芒。
她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我更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是廖在羽。她抱着胸,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谢谕,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
娄絮回上仙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出神识锁定了廖在羽的位置,然后请池风动用暴力破坏了关押廖在羽的禁制。
“你先是联合虹鬼,将游尸放进宗门。再是任由乐鹤在镇云城扎根,趁机夺走宗主的位子。是,宗主之位你坐上了,获得了大家的支持,这也就算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
她喘了一口气,诘问道:“可你为什么还要勾结圣塔?难道做击云宗的宗主不够,你还想一统灵洲吗?”
钱广进睁眼。她的瞳孔变得混浊,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道:“我想要什么你感受不到吗?你问问你的前辈,他们当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上任之后的你们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
“没了我,以你们历任宗主的尿性……怎么?你们要过一辈子的艰苦生活吗?”
廖在羽顿了顿。
额,钱广进说得有道理。
击云宗历代宗主治理宗门的方式都比较朴素,他们这边生产力又略微落后一些,难免生活条件比较差。
他们之所以能住上小院子,睡上两米宽的大床,甚至作为首个引入通信玉牌作为主要通信工具的宗门,这些无一不是钱广进的功劳。
她小声嘀咕给娄絮听。
娄絮:“我突然感觉她的心是赤子之心怎么回事。”
明明是反派,但为宗门子弟服务的心却红得像入党。
池风道:“或许她原本的目的很存粹,但是她或许受到了风舟的影响。”
娄絮了然。
每一名道品的宿主都会有缺。而最为直接的,则是心智的异变。
也或许与道品无关,而是宿主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实力和倚仗之后,欲望逐渐膨胀,忘了初心。
钱广进絮絮地说道:“我有一个师妹。她本来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有一次她生了一场怪病。因为我们的师尊和宗门都很穷,买不起好药,只能熬着。”
她轻声为这段故事作结:“熬着熬着,她就去世了。”
廖在羽木然道:“这不是你的理由。”
她看向娄絮,道:“姐妹,你是不是要把风舟拿出来?快点吧,谢谕要撑不住了。”
征锋道道者杵着长木仓,单膝跪在了地上。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沉眠的山脉。
廖在羽不忍心。
娄絮不好意思道:“抱歉,我现在就动手。一会我会给他输送一些生机,别担心。”
她看向钱广进,道:“你服输吗?但是不服输也没关系。”
她的神识锁定了钱广进的识海。意动境的神识倾泻而入,瞬间定位到其中风舟的标识。
无法言说的法则连通了天道法则的碎片。
钱广进只觉得脑子一沉,浑身瘫软了下去。她再也感受不到风舟的存在了。
她听到娄絮和廖在羽的叽里咕噜。什么天道道主该发工资了?
什么?
……
娄絮一边啃着池风做的羊肉包子,一边跟苏间莺和宁远驹比了个大拇指:“没错,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苏间莺心有余悸:“天呐,我一个小小生死道道者竟然活了下来耶。”
虽然钱广进和谢谕已经有注意影响了,但不可避免还是波及到了周边的建筑和几个倒霉的弟子。
在灵洲,死伤总是不可避免的。
宁远驹听得两眼亮闪闪地,也不知是泪光还是星光。他道:“我也好想看看现场呀。”
娄絮乐不可支:“等下一届天道会你就去呗。哎,谁叫你不敢跟你师尊提呢?”
宁远驹拜师早。天道会重启之日,他若是与师尊提了,他就能和苏间莺一起来天道会听课了。
他垂下头,两只小狗眼恹恹的。
苏间莺不满道:“絮絮你别揶揄他。他没去才好。太危险了。”
娄絮笑嘻嘻道:“知道啦。不好意思嘛。”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三人抬眼望去,只见池风一身月色长袍,亭亭地立在门外。
他朝娄絮莞尔一笑,柔声道:“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但是絮絮,不要忘了征锋道新弟子的操练。”
“我现在就去!你们先聊嗷!”
娄絮弹起来,抱住池风精瘦的腰,踮起脚在他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她要作为师姐带领新弟子操练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