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的体力比凡人要好上许多,但娄絮到底是入道没多久的新人。更何况这些游尸身体梆硬,数量众多,就算木果、术法和狼牙棒相互配合,她也打得颇为艰难。
且距离她上次吸收水石规则之力,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木果消耗的生机多,补给又不足,现在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娄絮御着风,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放眼远眺,背后因饥饿而冒出的粗砺藤蔓戳破了衣物,在空中迎风飞舞,恍若怪物的触手。
她眸色暗淡,嘴角有点湿润,一副饿狠了的模样。
木果不挑食,但周围什么能吃的都没有。
游尸原本就是圣塔的命粮,人死了,又经过一番处理,体内基本没有残留的生机。而这里的草原,植被稀疏,荒凉无比,天上鸟都没几只,就地上还有一些生机几乎微不足道的爬虫和矮小的植被。
木果看不上,它敲着娄絮的胃,等着宿主放饭。
宿主:……放什么饭,不被游尸吃掉就不错了。
她倒是可以给池风打通信,但嶂台空间里还有七个扎了根的葡萄娃和羊驼,她这个状态回去,那木果闻到味儿就能把它们吸得渣都不剩。
等等,那是什么?
娄絮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生机的气息。
那是药田?
天际出现了一片青绿的色泽,揉合了落日的余晖,恍若颜料泼洒于宣纸,氤氲出一片朦胧。
此情此景,娄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吃!”
……
素怀厚在视察药田。
这一片药田是击云宗内门弟子的作业,开发了十余年,生机勃勃,成效颇丰,不少珍稀草药已经开花结果了。
他提笔记录,频频点头,满意至极。
然后就看到天边飞来了一团绿色的球,藤蔓翻飞,张牙舞爪。它落到地上,迅速生长蔓延,在素怀厚还没
反应过来之前,就吃掉了周身一圈的植被。
这还没完!
素怀厚眼睁睁看着绿球球上的藤蔓一圈一圈地剥下来,沿着地表扩散,所到之处,百草枯萎,转眼间就把生机勃勃的草地,吸成了黄土一抔。
他蹙眉。
精怪吃掉的这圈草药,得是十几个弟子的作业了。
他为弟子们默哀一秒。
只是,这是草木精怪吗?
草木精怪不喜挪动,不喜伤人,它却来自天边、吞噬同类?
不对劲。
素怀厚右手一翻,翻出了一把洁白无瑕的剑来,挽了个剑花,踏步飞身而上。
他大喝一声:“何方妖孽?”
还没等他冲到那草木精怪跟前,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一群皮肤青黑、动作僵硬的类人生物仿佛万马奔腾一般,远远地朝他奔腾而来。
素怀厚:!
“前辈,小心!”
那草木精怪突然开口说话了,周身藤蔓四散而去,露出她原本的身形。
头发凌乱,白衣之上布满黑印,却眼神明亮,面色红润。
甚至还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一副餍足的模样。
素怀厚手中的剑一顿,刚想说点什么,却感觉眼皮一跳。他不安地抬头,看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女人口吐惊雷,向他们直直扑来。
这瞬间,他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御风跳开。
然后就看见藤蔓仿佛游蛇一样在地上蔓延,然后向天空生长,把那红衣人团团围住,然后缠绕、绞紧。
那草木精怪纵身一跃,握着一根燃烧着火灵的狼牙棒,冲那红衣人的脑袋打下去。
一声巨响之后,烟尘扬起,素怀厚嗅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
游尸被烤焦了,但对战远没结束!
娄絮看了一眼素怀厚。
中年人模样,浓眉大眼,小麦色的皮肤,身上的衣服和廖在羽的风翎卫套装有点像,配色都是青色蓝色混搭,但是轻便许多。
这里应该已经是击云宗的地界了,他估计是哪个长老。
“是击云宗的前辈吗?可否来帮下忙,它还没死。”
娄絮一个翻滚落在地上,将将躲开红衣游尸的惊雷。
素怀厚瞥了她一眼,目光捕捉到了她的风翎卫腰牌,又看了一眼浩浩荡荡赶来的游尸群。
“来了。”
他御风而上,提剑就劈上去。剑气纵横,地面的娄絮一下子看不清他们之间的对决。
“你去对付后面那群,这里交给我。”
素怀厚到底比娄絮多修行了百多年,一眼就看出游尸和娄絮的实力对比。
红衣游尸她奈何不得,但对付游尸群,倒是绰绰有余。
娄絮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那群游尸。游尸动作僵硬,跑得七零八落的,好像随时随地就会散架似的。
但它们不知为何跑得很快。
眼看就要冲到自己跟前了,娄絮把背后的数条藤蔓收拢起来,目光锁定领头的几只游尸,欺身而上。
黄沙之上,藤蔓交错,远远地看着,仿佛一片绿洲。
然而绿洲之下,藤蔓仿佛甩尾游动的绿蛇,遍地都是零落的人体部件。
……
战斗告一段落,素怀道联系了最近的执勤队伍来打扫战场。
然后心情沉重地看着娄絮。他嗓音很低,声音浑厚:“这位小友,有点眼生。”
击云宗也有草木精怪,但不多。他掌管击云宗的教务,与大半弟子都打过交道。这眼前精怪,他若是见过,没理由一点印象都无。
娄絮吃饱了,打赢了,除了有点疲惫以外,心情还不错。
她眨了眨眼,乖巧地行了个礼:“晚辈上仙宫娄絮,受风翎卫廖统领之托,帮忙清理这边的游尸。”
素怀厚听了,诧异挑眉:“……你倒是,挺热心。”
两人默了默,素怀厚又开口:
“既然是上仙宫的客人,又帮了我们大忙,就来我这边坐坐吧。”
娄絮一边跟着素怀厚溜达,一边静静观摩着击云宗。
不同于上仙宫的建筑群,风貌各不相同,击云宗的建筑都统一得过分了,窑洞一个接一个地打。
巨石打底,植被点缀,黄、灰、青三色相接,大小错落,宏伟得像佛窟,又整齐得像宿舍。
素怀厚的洞府也是那些窑洞的其中之一。
他的洞府里外灰扑扑的,石凳石桌,简朴至极,让娄絮差点幻视上世纪哪个酋长的家。
“寒舍简陋,小友多担待。”
素怀厚笑笑,取出一套茶具,为娄絮倒了一杯茶。
娄絮下意识接过,道了声谢。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毕竟她只是上仙宫的小小弟子,自认为还担不起这位中年前辈的招待。
能一下子喊来几十个弟子,他大概地位不低。
然而他一再邀请,最后见她不松口,指了指那些被她吃掉的草药,说:“你虽然有功,但你吃掉了我们弟子的作业,这总要聊一下吧。”
那人眉宇之间倒是没有多少恶意,但是娄絮听了,小心脏狠狠一跳。
天塌了,吃掉别人作业这件事,居然真有一天落在她头上了?她不会被穿小鞋吧?不会被报复吧?
这要赔多少钱啊!她哪里有这么多钱啊!
而且,她不会被找家长吧!
哈哈,那她不如饿死在游尸群里。
她立马走到素怀道身边,认命道:“好的前辈,我们走吧。”
……
娄絮摸着茶杯。
茶水是刚泡的,还有点烫。她低头,隐隐能嗅到一股苦涩的茶香。
她声音有点抖:“前辈,我该赔多少钱?”
一路走过来,她都没敢开口。
素怀厚抿茶,一点也不急着开口要价,开口就是问她师从何人,修的什么道,来击云宗是做什么等等。
仿佛她二舅子的三姑的女儿的三叔过来关心远房亲戚。
娄絮很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债主的话。然后反问:“前辈,还没问您是……?”
她不信一般的别宗长辈会如此关心她的底细。
素怀厚摩挲着杯壁:“你可知道上仙宫的宫主和统御道的道主?”
娄絮点头。
“我是他们的师兄。”
“我师尊是度存道尊,程均的大弟子。”
程均是上任上仙宫宫主,现任宫主素怀仁是他的徒孙。而程均的徒弟、素怀仁的师尊,就是度存道尊。
度存道尊当过极短时间的宫主,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她之后,原定的继承人,正是娄絮的眼前这中年男人。只是后来发生事变,才成了现在的格局。
“我名素怀厚,按照辈分,你可以喊我一声师兄。”
池风是程均的小徒弟,因而娄絮刚好跟素怀厚一辈。
娄絮茫然:“那您怎么在击云宗?”
素怀厚抬头,目光绕过娄絮,落在窗台上:“你师尊没有同你讲过上仙宫的历史?”
娄絮摇头:“没有……您不知道他的事吗?”
池风失忆,因而对于那段往事也不甚了了。
娄絮一时间也拿不准池风失忆的事有多少人知晓,也拿不准这是不是一件宗门秘闻。
素怀道默了默,仿佛提到了什么伤心事一般。
气氛莫名诡异了起来,诡异到娄絮以为他们在谈论的哪个将死之人。
“你师尊啊,以往,我们关系还可以。”
他的两个师弟争夺权势,丝毫不省心。比较下来,看似无欲无求的池家小师叔,就友善可爱许多。
虽然如此,但两人差了几十岁,故而池风入门的时候,素怀厚已经是一个亭亭的青年了。二人没多少话题可聊。
但这不影响他们从前感情深厚过一段时间。
素怀道叹息:“不过,百年前,我就收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数月前,他就听说池风收了个徒弟,是一个草木精怪。于是听娄絮说她是上仙宫弟子后,他的心情就有些五味杂陈。
故人的消息总是让人动容,而他就想起了当年在上仙宫学艺的岁月。
娄絮恍然。池风失忆之后,自然不会知晓素怀厚是哪位,断了联系才是正常的。
看来素怀厚
是真的不知道池风失忆这件事。
“你师尊是池家小公子,知书达礼,诗书礼乐艺,样样精通,刚来的时候才六岁,底子很好。哦,池家,当年的池家,还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修道世家。”
知书达礼?真的假的?
池风气质看上去确实像世家子,但“知书达礼”,他顶多只沾了“知书”二字。知书达礼的人,怎么会毫无边界感地和徒弟贴贴呢?
这恐怕是失忆作祟了。
娄絮带着点愕然地追问:“那当时的师尊是什么性子呢?”
素怀道:“聪明,话不多,但脾气很倔。”
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兀自笑了一声:“不太好接近,站得近了,他还会后退两步,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娄絮“啊”了一声。
池风的1.0版本和现在的2.0版本,完全不像一个人。
这也太奇怪了。她才来灵洲的时候,也失忆过一段时间,但性格与三观也并未大变。可池风怎么像长出了第二人格似的。
娄絮好奇极了,但又不能和素怀道全盘托出。
素怀厚是和池风有故交,但池风的现状和私事,她也不敢多说。她对上一代的事情不够了解,不知道素怀厚是不是可以信任的。
她不傻,不会因为素怀厚说自己与池风是故交,就眼巴巴地以为他是可以信任的长辈。
长辈,尤其需要注意,都是老油条成精。
素怀道也不介意娄絮的沉默,只问:“他现在……如何了?”
“师兄其实应该也预料到了吧,水石把他的身子弄坏了。”
娄絮不愿意多说,以免透露其他不该透露的信息。于是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师兄刚才说池家当时颇有名望,但是池家……我从未听说过?”
灵洲势力以宗门为主,世家子弟入道之后,多半进入宗门进修,之后在道者之间交游,多以宗门师承为名片。譬如素怀厚、素怀仁、素怀道三人,说是师兄弟,其实是三兄弟。
这些基本常识,她在灵洲史通识课程里学到过。
只是池家,她真从未听闻过。
素怀厚“嗯”了一声:“是当年的池家,因为现在的池家已经被灭门了。”
娄絮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茶水水面晃动几次,又平静下来。她道:“怎么会被灭门?”
素怀道:“他没有跟你说?当然是因为水石啦。”
娄絮摇头:“他没有跟我提过这些……但是这跟水石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水石这些道品,是谁都承受得了的么?池家人的土灵亲和力天生很高……”素怀厚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释然道:“好了,这些往事没什么意思。聊聊你吃掉的那些草药吧。”
娄絮大骇,不安道:“怎么赔?”
大概是小师妹的表情过于惊恐,素怀厚出声解释:“若你真是无门无派的草木精怪,也就罢了。可你是小师叔的弟子,手头上总该有点灵石罢?”
娄絮木然点头,又摇头。
“你吃掉的那些草药,是十几个生死道弟子的课业,放在市面上卖的话,保守估计,也值好几万的灵石。”
好几万的灵石,够一个普通道者省吃俭喝花上一年有余了。
娄絮没有随身带这么多。
“师兄请等一下。”她咬咬牙,点了点了通信玉珠。
她心跳有点快。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师尊了,体内师尊的魂体又陷入了沉睡。
说不好她此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紧张忐忑居多,还是期待居多?
但不管如何,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有些想他。
接通了。
“师尊,我好像闯了个祸。”
娄絮声音小小的,心里虚虚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没有嘘寒问暖,真出了事还得喊师尊擦屁股。娄絮心里不安。
对面好似笑了一下:“说来听听?”
四个字被他说得抑扬顿挫,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徒弟闯祸,而是徒弟得了比赛的第一名。
娄絮毛骨悚然但心跳加速。
第52章 陪睡“你会离开我吗?”
素怀厚见娄絮打起了通信,且表情恹恹的,心道或许小姑娘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恰好,他也有事需要忙,得走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温声提醒道:“我眼下还有一些事务,晚一些再回来。你先同你师尊聊,若是有结果呢,给我打个通信。或是在此处休息片刻,等我回来也可。”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他说完就离开了洞府。
素怀厚是击云宗司教堂堂主。他安排人手清理战场之后,立即约了几位道师,打算开会讨论如何处理娄絮损耗的药材。
方才也是要到开会时间了,才突然提起了赔偿一事。
他不觉得娄絮能赔全款。但那些缺漏的灵石,得从素怀厚自己的小金库里出资,补贴给那些倒霉的弟子。
几万灵石,数额不少,虽然勉强出得起,但他还是有点肉痛的。
击云宗的俸禄可不高。
……
娄絮冲素怀厚点点头,细声道“好”,然后鹌鹑一样注视着素怀厚关上了门。
室内安静得就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隔了一会儿,娄絮犹犹豫豫开口,向通信另一边的池风解释起来:
“嗯……我不小心吃掉了击云宗弟子种的草药。”
她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一大片,要赔钱。”
声音很低又轻,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打了一天一夜的游尸,又与陌生人社交许久,时时精神紧绷,不曾有哪怕一刻钟的休息,就算是铁打的道者,也该累了。
池风应了一声,好像在鼓励她说下去。娄絮端坐在石凳上,不自觉绞住了双手:“哎,又给你添麻烦了。”
池风柔声道:“你的事都不算麻烦。但是……你不进来和我说说话吗?”
尾音很轻,似乎有几分莫名的可怜。
娄絮听得耳朵一抖,头皮酥酥麻麻地痒。
他们几天没说过话了。在穿越到灵洲之后,她从没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跟师尊说话。
如今,尤其是听到他那近似恳求的话语之后,思念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把她的脑子灌得满满当当。
又来了。
他明明生就一副清冷出尘的美人模样,可一开口,话语里却满是委屈,委屈得让人心堵。
她只觉得心软成一滩水了。水里混杂了莫名的郁闷和焦躁,参杂着几分甜蜜的味道。
无奈何,她只得关掉了通信,硬着头皮认命一般进入了嶂台空间。
小竹屋,第一层。
灵洲此刻是日落时分,而嶂台则是日出时刻。池风靠在椅背上,眉眼低垂,目光散漫。
在嶂台时是不能与灵洲打通信的,池风显然也是刚进来。但他身前的桌子上有一册书和一支笔,似乎是做好了久候的准备。
起风了,竹帘微晃,银色长发拂过水色外袍,柔和的人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好似画中人。
忽然,一股陌生的气从丹田直往头上蹿,拱上了娄絮的脑袋。脑部细胞激烈地对冲着,忽然“轰”的一声就熄火了。识海泛起苍翠的青光,妖异无比。
她直勾勾地盯着池风,眼睛一眨不眨。
娄絮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但也没太注意。她也知道自己一向禁不住美色诱惑,说不定只是许久没见,她太想念师尊了。
美人缓缓抬首,深蓝色的眸子对了过来,和娄絮的目光撞了满怀。
他无声一笑:“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书房只有一张椅子,可以并排坐下三个人。池风靠着其中一侧坐,给娄絮留下了足够宽敞的空间。
娄絮宕掉的脑子驱使身体听从指令,同手同脚走到桌边,挨着另一侧坐了下来。
这样远的距离,就算是普通师徒,都显得有些疏远了。好像那里坐着的不是她师尊,而是一个美艳的吃人精气的男鬼。
池风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刻意疏远。他侧过头来看着娄絮,随口问道:“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他知道娄絮曾经失忆过。
娄絮点点头。
他问这个干什么?
“虽然几乎所有道统的道者都会修习神识和魂体,但是道者对二者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娄絮点点头。
这她知道。师尊就为了说这个而把她叫过来吗?
池风轻声道:“像人主动取走旁人的记忆,实在是没什么先例的。”
娄絮点点头。
她意识到他似乎在说他自己失去的记忆了。且此刻的氛围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她没有违抗思绪,尤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池风勾勾手指:“过来看。”
娄絮心口一跳,蛄蛹蛄蛹凑近了一些,两人之间隔了半边屁股。
那股清冽的冷香灌满了她的鼻腔,把她灌得有点恍然,原本黑屏的脑子里呈现出某种冲动。她感觉她要坐不住了。
池风如常,把书推到她的面前:“我在药王谷的朋友,找到把抽出的记忆融归魂体的方法了。”
娄絮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指尖点在书页上,黄纸黑字,把它衬得恍若皓月。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莫过于此。
想摸。
娄絮稀里糊涂伸出了一只手,食指轻轻点在池风的指关节上。她细声细气地道:“师尊的手好凉。”
她缓慢地思考着,是收手还是继续多摸一点时,那只完美的手就握住了她的食指。冰冰凉的触感沿着指节过电一般沿着皮肤传遍全身,她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娄絮你在干什么?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调戏你的师尊吗?
识海之中的绿光更盛了,将她的魂体也照成绿的了。一股可怖的力量忽然出现,拖拽着她的神魂,想要将她的意志吞噬殆尽。她艰难地稳住魂体和意志,五指牢牢抓住了池风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手抓伤。
时间的流速在可怖之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百年,绿光终于被她压制下去。
娄絮脊柱一软,哪里坐得住。她浑身冒汗,心脏一下快一下慢,又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把她的声音通通堵住了。
恐惧、后怕,仿佛刚才碰到的不是一根手指,而是坠入悬崖之前的唯一一根可以碰到的树枝。
“怎么了?”
池风蹙眉,伸手想要扶住娄絮,却发现娄絮往他怀里一扑,眼睛通红,浑身发抖。
双手抓着他的衣裳,胸腹压着他的腰身,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好像溺水者抱住了一根浮木。
生死面前,恐惧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娄絮的身躯按照本能,抓住了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池风回抱住娄絮,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然后轻拍她的脊背,耐心哄道:“哪里受伤了?还是……我吓到你了?”
娄絮缓了好一会儿,心率终于恢复正常。她把头埋在池风怀里,不肯抬头。
衣袍底下的肌肉和皮肤传递着冰凉凉的触感,柔软而舒适,死亡和消散仿佛被隔离在了遥远的地方。
池风的手掌落在娄絮的头顶,拇指的指腹微不可察地摩挲着她的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时候吓到你了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娄絮仿佛不满这鸿毛拂过一般的力度。她想要更强烈的触感,用以确定她是被死亡排除在外的,她是身体的主人,她活着。她用脸磨蹭池风的胸腹,好像一头钻育儿袋的小袋鼠。
池风当然没有育儿袋,她什么也钻不进去。她消停了,只是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甚至抬脚勾住了他的腿。她眼前一片模糊,额间汗涔涔的,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她小声道:“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想起了从前与池风相处时出现的几分不对劲来。譬如上次,她竟然啃了他那里一嘴。现在再想,实在是不对劲。她是现世遵纪守法有道德底线的好公民,怎么可能主动做出这种事情。
难道她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我看看。”
池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了一些,然后两人额头相抵,神识流遍她的全身。
一切如常,查不出任何问题。
是太累了吗?
他松开扣住她肩膀的手,抚上了她的额角,柔声道:“休息一会吧。”
娄絮偏头躲过池风的手,又抱住了他的腰。好像孩童护卫自己新得的小玩具,不愿意和他分开。
鬼门关走一遭,她突然什么都不在意了。她害怕。
她说:“你陪我。”
池风长睫轻颤,疑惑道:“嗯?”
娄絮再次用近乎脱力的声音低声道:“你陪我,师尊。”
池风这才应了一声。他并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太突然。絮絮从来不会用这种将近命令的语气同他说话,也不会说出如此亲昵的语句。
他抱起娄絮,把她放在软榻上,然后就要抽手,意图坐在软榻上陪她休息。
然而手刚要抽出来,手腕就被扣住了。
娄絮怀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无一物。她很害怕、很焦灼地想要抱住些什么。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挽留一切可以被她留下的东西。
那股莫名的绿光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退,旺盛的心绪在不断地分裂繁殖。心里的冲动更盛了,她几乎无法压抑她的渴望。
她本来就喜欢他。年轻人胆子小,那是不愿起纠纷。对供养她的漂亮男性动手动脚,这算怎么回事?性.骚扰吗?这太冒犯了。她心里总有一道屏障无法打破。
可是她的神魂都差点被吃掉了,师尊不应该哄哄她吗?师尊应该哄哄她的。
年轻人肝火旺,圆上了逻辑、说服了自己,就不愿意放弃。
她扣住池风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上拉。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却尤其勇猛地对上了他的瞳孔。
毫不避让、毫不退缩。
她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腰带。她轻轻一拉,执拗地又重复着:“陪我。”
池风顺着她的力道,弯腰跪在榻上。他注视着娄絮。深蓝色的瞳孔放大数倍,长睫轻颤,似乎为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他明明长得清冷出尘,一副只可远观的模样,可此时却神情温和,面部的棱角都被柔化了。
喉结滚了滚,他低声道:“怎么陪?”
娄絮不说话了。她拉住池风腰带的手又用了点力,另一只手摸索着勾上他的手臂,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牛劲儿,握住就往自己身上带。
池风没设防,身子向前倾倒了过去。他怕压着娄絮,赶紧用空出的那只手支撑着身体,勉勉强强停在半空。
他柔声哄道:“没说不陪你。别乱动,小心压到。”
娄絮应了一声,松开池风的手臂和腰带,改为攥着他的衣袖。她不握着什么,心神不安,就怕池风就此离去。
眼见池风坐起来,翻身躺到自己身边,她终于松了口气。
她松开抓紧他袖子的手,等池风来抱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娄絮略含委屈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了池风的眼睛。
“……嗯?”池风愣了一瞬。
娄絮眼底有些泛红,眼角也有几分湿润,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她哑着嗓子,怯怯地伸出手,小声道:“抱抱。”
上次娄絮突然离开,池风做了个复盘。他认为娄絮并不喜欢太亲密的接触。他脾气很好,虽然很想与她更亲近一些,但……她不愿意,那就随她吧。
虽然略有失落,且心有不喜,但池风也不会联想许多。反正娄絮体内的木果需要水石的规则之力,她总不能永远躲着他。
天下第一瓜农的回信,他是收到了。
“她越是回避,你越不能逼她。你让她自己待几天,说不定就会想你了。当然,不排除再也不理你的可能性。”
“她可能不相信你可以永远站在她这边
,还害怕你是一条锁链,把她锁在身边,不得自由。”
“你既然决定喜欢她,那这些困难你就必须面对。你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受这些罪,那就算了,免得自己难受。”
池风当然愿意。
他本来就没有很多想做的事。唯一一个执念是离开上仙宫。这还是因为他失忆醒来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上仙宫的缘故。他有时候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这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以至于百年下来,已经没有这么执着了。
他翻阅各种典籍,学习各种技艺,学习五大道统,但最终也都渐渐失去了兴致。
生活褪色了,一切都无聊无趣。
只有她不同。
他种过很多植物,也养过小动物。无论是什么植物,天降雨水就能活。戴月成天往外跑,偶尔抓老鼠。它们并不需要他。
但娄絮不一样。她很脆弱,不管不顾会难过,照料太多又会躲远,连碰都不让碰。他只得下更多的心思,学习如何养育人类幼崽。发觉她并不是幼崽之后,又学习如何与弟子沟通。
她像被他栽种的植物,亲力亲为地照料着,除虫、除草,修剪枝桠。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不是真的紫薯。她是个人。
池风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莫名其妙了。他竟然因为她的快乐而喜悦,因为她的亲近而心花怒放。他渴望更多,想要看见她、听见她、触碰她,想陪她吃吃饭、跟她说说话。若是能为她排忧解难,那再好不过。
与其说絮絮需要他,不如说他需要她的“需要”。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某种被世人称作“爱”的情感,毕竟在花言给他的那两本小说里,爱不是侵占就是威逼,轰轰烈烈,惊世骇俗。
但是,然而,总之……
他很高兴她想触碰自己。
池风揽过娄絮的腰,把她搂进怀里。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的脑袋摁在肩窝上。毛绒绒填满了他脖子和肩膀之间的空隙,也填满了他的心。
他的声音柔得像水蜜桃掐出的水。他道:“这样?”
娄絮没有说话,她往池风怀里钻了钻。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她揪住池风的衣服,抹在脸上。
池风任由她擦,手摩挲着她的脑袋、额角、耳垂,仿佛耳语般低声问道:“为什么哭?”
他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为什么哭?
娄絮自己也不清楚。
人类永远无法澄清自己。
正如她无法解释为何自己恐惧接触可身体又在渴望接触,为何自己向来乐观向来活在当下,却对情感一事畏畏缩缩。
她也无法解释此刻的哭泣,是源自差点崩溃的恐惧,还是源自莫名的思念,还是因着某种渴望得到了满足,某些童年的缺失得到了弥补。
她哭得越来越起劲了,仿佛上辈子做紫薯的时候,欠了池风几壶清水,要在此刻哭完似的。
池风轻拍娄絮的背,好像在哄孩子睡觉。
娄絮吸了吸鼻子,渐渐冷静下来。她太累了,哈欠连天,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她在池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打了个哈欠,等待世界逐渐静音,意识模糊。
醒着的最后一刻,她用气声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这是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娄絮比谁都清楚。任何诺言都只是一句安慰。她的母亲也曾经这么问过她的父亲。
她还没有等到回答,就睡着了。
因而也没有听到池风的那句呢喃似的话语:“离开你……那太遭罪了。”
池风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他原想同絮絮说一件事的……
算了,明天吧。
……
击云宗。某处。
“在羽。”
“嗯,厚叔有事找我?”
“……娄絮在不在你这里?”
廖在羽心下一个咯噔:“你认识她?她失踪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素怀厚开完会回来,没找到娄絮。给她打了通信,但没打通。他绕着窑洞找了一圈又一圈,黄土地平平整整,门关得严严实实,禁制也没有任何反应,怎么看都不像出了意外或者离开洞府的样子啊?
他简单解释了两句,然后给花言打了个通信。
……
廖在羽有点烦躁,揪住头发一通乱搓。
气不过,踹了身边那人一脚:“没事逞什么强,宗主没告诉你要小心谨慎吗?”
这下好啦!这下完啦!大家都得加这个破班!
朋友还不见了!
被踹了一脚的人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师姐,连累你了。”
廖在羽两眼无神,挥了挥手:“一边去,别吵我。”
又继续蹲了下来,就着火灵的光,提笔刻阵。
此处暗无天日,四处都是石壁,只有顶上有一个狭窄的孔洞,透入一两星的月光,也不知后山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
别看周围漆黑一片,这里到处都是禁制。此地只进不出,不知道哪来干嘛的。
而且灵打在石壁上,立即就消失了,诡异至极。
云溢抬头朝前方看去,指了指前面:“师姐,前面好像有路。”
前面是幽深的未知。
廖在羽:“一会最好从里面跑出一只大妖怪来一口把你吃掉。”
他默默缩回了师姐身边:“师姐,我觉得我好没用。”
廖在羽:“把‘觉得’去掉,你就是没用。”
日前收留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凡人就算了,还任由他们走动,也不上报宗主。后又轻信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说后山有凡人受了伤,就急匆匆前来援救。
大概是怕被宗主知道他私自带人入宗,因而宁愿自己亲自去救人,也不愿意让空闲的风翎卫去处理。
结果被困了就给廖在羽打通信,还恳求她不要告诉宗主。
廖在羽:……呵呵,宗主忙得飞起,哪有时间管你。
好歹是宗主的徒弟,虽然是废物了一点,但总不好见死不救。
因而廖在羽还是逃不过加班。
靠,等天道会结束,她就要跳槽!
第53章 娄絮蹑手蹑脚想爬走然而甫一转身就被……
娄絮模模糊糊看见了一缕光。
绿色的,跃动的,不竭的。
她把手伸向那道光,然而那光忽然将她笼罩,拉扯她,让她浑身刺痛,仿佛灵魂被千万枚银针扎入。
她张着嘴,喉咙被空气堵住,想喘也喘不出声。她抬起手臂想揪住自己的头发,但却没摸到头。
没摸到头?怎么会摸不到头??
娄絮惊醒,猛然睁眼。
日光大盛,透过青竹帘落在室内,金色的亮芒斑斑点点。
原来是梦啊。
娄絮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鼻尖陷入了一片柔软Q弹之中。
这是什么?
她困得睁不开眼,干脆伸出舌头舔一舔。
是没有味道的。她依然不知道是何物。
她颇为惫懒地伸出手。手像一条行动迟缓的蛇,隐入深山老林之中,哪里都嗅一嗅、盘一盘,停驻上好一会,再徐徐前进。
往上,她摸到了更为柔软的物什。摸起来像硅胶制作的3D山水图,山丘不大,但沟壑纵横。她手指拢了拢,拇指和食指圈着山峰蹭了蹭。
好软。
嗯?
手感在变化。
山河震荡,天地间回响起一声轻哼。
仍旧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娄絮摸累了。抬着手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她耐着性子想要摸到什么,于是捞到了一条柔软的物什。她把
它抱在怀里,又睡起了回笼觉。
池风的蓝眸动了动,分外无奈地抽了抽手。
没抽动。
娄絮睡回笼觉很折腾,往往折腾着折腾着人就清醒了。一刻钟不到,她已经换了好几种姿势。脑子随着五感逐渐回笼,她抬腿勾住另一条物什,然后顶着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雪白的肌肤,上面还挂着一抹晶莹的液体。
不知道手里攥着的是什么,顶部树根似的分叉,她一根一根数去,竟然足足有五根。
小腿再一勾,想把腿下压着的物什勾过来一些,没勾动。
用力,还是没勾动。
池风轻声哄道:“絮絮,轻一些。”
听见声音从头上传来,娄絮愣了愣,彻底清醒了。
土拨鼠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捂住眼睛,松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移开缠在他小腿大腿上的腿,蹑手蹑脚想爬走,然而甫一转身就被扣住了腰。
娄絮猛地抬头,发现池风顶着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又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又要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还把脸往她头上蹭。
娄絮:救命,好想钻地洞。
但她还是要挣扎一下:“我没脱过裤子。”
池风本有三分委屈,现在还多了一分不悦:“你又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土拨鼠再次抱头尖叫。
这话说着好像发生了点什么似的,但苍天为证,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自闭。
闭眼。
装死。
死一样的寂静。
娄絮睁开一只眼,轻轻抬一下脑袋,只能看到池风的雪白的脖颈,和背后晃动的竹帘。
不想挣扎了。她干脆拱进他的怀里,闭目,当起了鸵鸟。
池风突然开口:“本来想跟你说一件事。”
语气轻缓,像在饭桌上拉点什么家常。
娄絮:“什么事?”
“记得药王谷吗?药王谷的一位医师,万全茗,帮我找到了恢复记忆的方法。”
娄絮下意识恭喜:“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呀?”
不过……记忆?记忆不同的状态下,人是会不一样的吧?她顿时想起了素怀厚对昔日池风的评价:聪明、话不多、脾气倔,不喜人亲近。
她有些担忧起来。她伸手攥住池风的腰带,象征性地扯了扯,轻声问道:“师尊,你恢复记忆之后,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加法,而不是减法。原来的池风并不会被删除。
可是人的一切意志和自我认知的基础都是记忆。无论加减,都会影响人的性格和状态。
若是那十几年的记忆像昨日一样鲜明,现在的池风会被覆盖掉吗?他们认识不到一年,哪有什么印象深刻可言。
“你知道击云宗的素怀厚吗?他说他是度存道尊的大徒弟。”
娄絮一边低声耳语,一边搓揉着他柔软的腰带。
“他说你是池家公子,知书达礼。”
“但是不喜欢说话,脾气很倔,而且……生人勿近。”
池风柔声道:“是吗?絮絮的意思是,不想我恢复记忆?”
他倒也没有很强烈的恢复记忆的意愿,顶多只是有些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不记得他对着程均起的天道誓言到底是什么内容。
程均献祭了半身道行,完成了天道誓言。道行四散,因而寿数将近,年老体衰,力竭而亡。
天道誓言在上仙宫的祖堂里完成,屏退了众人,因而后来没有一人知道天道誓言的具体内容。
如果池风想离开上仙宫,无论是想硬抗伤害,还是想钻漏洞,都得先知道天道誓言的细节。
他并没有很强烈的意愿要离开上仙宫,但是絮絮总是要出去的,不能像他一样被囚于一方狭窄的天地。
可他想陪着她,他不愿意一直在嶂台空间里等着她。
但是如果恢复记忆会让絮絮感到不安的话,那确实需要再斟酌斟酌。
“也不是。这是你的自由,而且恢复记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娄絮突然抱住了他的腰,然后蛄蛹两下,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
很香。
肢体接触的感觉很好。池风的腰很细,但抱着也占据了整个怀抱。
中脑的黑质和脑干的蓝斑核接收到某种信号,开始大批量生产多巴胺。娄絮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满足。她说不上来到底有多满足,但她可以肯定,她此时此刻愿意在他面前披露一部分的自己。
“我就是怕你恢复记忆之后不理我了。”
怕你不喜欢跟我亲近,怕你不陪我吃饭,怕你冷眼看我,不再对我笑。
“可是我……”
娄絮顿了一下,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五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池风无声回抱,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衣物摩挲的簌簌声在房间里尤为明显。
“……我喜欢你嘛。”
娄絮觉得脸有点发烫。
“嗯,我也喜欢你,不会不理你的。而且……”
池风扶住娄絮的腰,翻了一下身。
娄絮小声惊呼,发现他由侧躺改为平躺,自己压在他的身上。
她做了个平板支撑,想拉开点距离。但是失败了,睁眼就被美色暴击,她被惊得忘记了呼吸。
身下人衣物凌乱,银色的长发水一样散漫开来,丹凤眼半阖,嘴唇微张,松弛又慵懒。
“我需要你。”池风抚上娄絮的脸,认真陈述事实,“如果不是你帮我疏导水石的规则之力,我大概已经死了。”
“再说,我总归你是师尊,怎么会不管你。”
一个是现世人,一个是未经教化的白纸,两人都丝毫不在意身份关系。总之,没人意识到对于一个世家子来说,师徒相恋意味着什么。
娄絮不信:“要是真不管我呢?”
池风低声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强制爱?”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娄絮脸红得像太阳。她惊得差点从池风身上滚下来,好险被扶住了腰:“……你不要学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都怪廖在羽那本异辅线!!!他都学会了什么啊!
她为了挽尊轻声嘟哝:“而且说得好像我打得过你一样。”
池风笑了。声音清脆如风铃。
他缓声解释道:“再说。真想恢复记忆,还要先把记忆取回来,可我还不知道它在哪。”
理论上来说,记忆是魂体的产物。无形无质,不生不灭,恍若幽灵,还有一定的主体趋向性。如果抽取出来之后,不妥善保管,就会往主体身上凑。
因而提取其实记忆不难,难的是如何欺骗记忆,消解记忆的主体趋向性。
另外,记忆回归主体的时间间隔越远,记忆融合时发生记忆紊乱和魂体动荡的概率就越高。
按照推论,遗失记忆一年以上的人,再融合记忆的下场,不是当场死亡就是痴傻。
因而池风想找回记忆,一共需要解决三个问题。先找到记忆容器、得知破解容器禁制的方式、获得合适的药物作为辅助。
破解容器禁制不难。容器禁制不过是统御道和铸器道的合体,消除禁制的常规手段就可以解决。
药物,也由万全茗提供。
重点在于找到容器。
娄絮:“我觉得花言可能知道。”
池风:“他不知道,容器最后被素怀仁取走了。”
娄絮缓缓趴了下来,闷闷道:“这样啊。”
上仙宫还挺大的,一寸寸找有点困难。且既然是用来牵制池风的,当然必然藏得越深越好。说不定素怀仁和素怀道还会布上幻阵和杀阵作为守护。
不过……
娄絮认真道:“等我从天道会回来之后,我会帮你找。”
她的神识就要突破了,等她到意动境,再配合木果的藤蔓,想找容器就很容易了。
“好。”
其实池风自己也能找。他的神识可以覆盖到半个上仙宫。但是每个道者的神识气息都不一样,而且越强的神识,越容易被标记和发
现,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他们一时情急,把容器毁了,记忆直接回流,池风半会出意外。
再等等吧,对于双方来说,找回记忆的事,不急于一时。
“对了师尊。”
娄絮猛然想起来自己是带着目的来的。光顾着休息,忘了自己还有一身债呢。
她跨坐在池风的腰上,坐直身体,冲他伸手,摊开掌心:“借我一点灵石嘛。”
两人亲近之后,娄絮的语调就软了许多,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池风坐起身来,沉默了几秒。
娄絮见状,以为他不同意。顿时,嘴角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思绪跳出了十万八千里,瞬间就脑部了一部狗血剧。
原本晴空万里的心情忽然变得乌云密布。
谈感情可以,谈钱就不行了吗?
“好吧,不借就不借。”
她翻身下榻,准备走人。
池风拉住她的手腕,叹气:“你把钱庄的钱都用完了?”
娄絮“啊”了一声,疑惑道:“没有啊。”
池风松手,无奈之中带着一点不解:“你自去花言的钱庄取就是,问我做什么?”
娄絮闻言,感觉自己被电了一下,她回头瞪大眼睛道:“不是,那可是几万灵石,我当然要问一下你啊。”
她哪有这么没有边界感。
又不是结契的道侣,她怎么好意思随便花别人这么多钱。
再说,虽然池风说任她取用,但她哪敢当真。几万灵石,够一名上仙宫弟子在宗内省吃俭用生活好几年了!
原来是不好意思。
池风笑了一声,轻声道:“那好吧,我同意了。”
他理起了头发。
美人长发如瀑,眉眼如画。
娄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池风挽住长发,抬头偶然间对上了娄絮的目光,粲然道:“是了,我的半片魂体,你暂时不用还我。”
娄絮震惊愕然:“啊?”
那片魂体没有动静,估计每天都在沉睡,娄絮都快把他忘了。
但是好歹是一片魂体呢!怎么可以如此随意?
池风把发带一拉,部分头发被简简单单地束了起来,但还有大量银色的发丝散落在肩上,显得他柔和且随意。
他柔声道:“让他陪着你。”
娄絮呆滞。
池风凑上前,弯腰与她平视,揉揉她的头,笑意盈盈地道:“好了,你走吧,忙你的。”
娄絮心跳如雷:“好。”
第54章 神交是最快的方法师尊你别笑了!……
灵洲,素怀厚洞府的门外。
娄絮抬头看天。
灵洲的天,已经黑透了。临云高原昼夜温差大,夜里渗着丝丝的寒。四周黑咕隆咚,神识放出去,远远的也看不见人影。四周寂静无声,偶有黑鸦嘶鸣。
她不就睡了个觉吗?怎么还变天了?发生了什么?
娄絮先给廖在羽打了个通信,没接。打开她给的定位阵盘,阵法似乎失效了,绿色的光斑闪烁不止。
她皱眉,正打算给素怀厚打通信,就收到了三十七的通信。
三十七简短地问道:“你在哪里?”
娄絮下意识想通过背景音来判断三十七的位置和环境,但她没有开外放,因而娄絮只能听见她的说话声。
但是话语之间带着一点喘,而且声音有点不清晰,一闪一闪的,让娄絮想起了现世那会,在网络不佳的环境下打绿信电话。
果然出事了吗?
“素怀厚,击云宗的一个长老,你知道他吗?我在他的洞府外边,暂时没事。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十七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半个时辰之前,击云宗突然闯入了很多游尸,现在下边乱得很。”
一个戴着红面獠牙面具的人,领着浩浩汤汤看不到尽头的游尸,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冲破了击云宗的防御法阵。
面具人带着它们大杀四方。
“我这里什么都没看见。”
神识悉数放出,娄絮也没发觉半个人影。
三十七:“长老的住所在击云宗高处,游尸应当还没来得及打到这里。”
击云宗的整体布局整齐,总体呈现阶梯状,看起来有点像梯田。来参加天道会的各宗弟子,都住在最外层,也即最底层。
素怀厚的窑洞最高,也最靠近宗门核心。
游尸大军从底层开始突破,击云宗的面积也不小,自然没这么快打上来。
“你过来找我。”
三十七来击云宗的第一件事,就是测探其地理状况。别看上面的窑洞好似处于最中心最安全的位置,但实际上其背靠山体,若是被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各大宗门弟子都在下层抵挡游尸,上层仅有一部分值守的风翎卫。倘若圣塔从上层突袭……
三十七甚至担心娄絮能不能活下去。
形势紧急,没空多讲。她简单解释了几句。
“我在客苑,进了击云宗大门之后往西边拐去就是了。位置清楚吗?”
娄絮前两天在击云宗门口遥遥地看过一眼。她回忆了一下,道:“应该知道。”
三十七:“好,我等你。”
她挂了通信,又投入到战斗中。
娄絮从嶂台空间里取出了一盏小灯,提着灯御风而去。
形势似乎颇为严峻。她决定谨慎一些,贴着低空御风,尽快与三十七会面。
死倒是不会死,毕竟她有嶂台空间。但是廖在羽失踪,三十七和沈椿大概也深陷游尸的围攻之中,她不能就这样退缩。
再者,还要找天道规则块。
娄絮掏出狼牙棒,也没敢飞很快,随时准备防卫。
……
飞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了池风的声音:
“絮絮,现在在做什么?”
是她识海里沉睡的半片魂体。
“击云宗被圣塔的游尸群围攻,我现在去找三十七。”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
池风柔声道:“嗯,那你小心些。”
顿了两瞬,又道:“你的识海有异,不太严重,但你最好找个地方停下来看看。”
娄絮一下子就想起了那股被濒死支配的恐惧。
是它吗?它是什么?
尽管池风说不太严重,但她有预感事情似乎会变得棘手。
她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一个窑洞外面。她靠着门站,内视识海。
“你来了。”
池风立在她的身侧,垂眸看着她。
娄絮呐呐:“嗯,我来了。”
她一想起眼前这片魂体对他们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就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尴尬。
天呐,总感觉自己背着他偷情去了。
池风觉察出她的紧张,只觉得她可爱。他笑吟吟道:“怎么?我们又吵架了?”
娄絮:“呃……没有。”
多奇怪的话。
她下意识把手指缩进掌心,相互揉捏起来。
池风温和地注视着她,神情里饱含好奇和关心:“是吗?但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娄絮移开目光,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之前怎么又沉睡了,是不是状态很差?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池风道:“我没有大碍。只是……你忘了?识海很私密。我若醒着,我与你的身躯是共感的。”
娄絮:?!
她还真忘了。
也就是说她和其他人的对话、和池风本尊的对话,眼前的这片魂体都能听到咯?
娄絮转头,死死盯着池风,呲牙咧嘴、凶神恶煞:“那你还问我是不是吵架?”
池风一愣,明白她误会了什么:“上次见面之后,我一直在沉睡,什么都不知道。”
娄絮悻悻然:“好吧。我们没吵架,而且你暂时回不去了。”
池风侧头问道:“……为何?”
娄絮张张嘴,又闭上嘴。
“让他陪着你。”
她无法复述那句话。她觉得矫情。能说什么呢?
追问之下,娄絮尴尬之余,又多了几分羞恼。她一下子就恶劣了起来:“因为我要把你扣留在这里!你要陪着我!”
池风一怔。这话说得无因无果没头没尾的,但他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放肆和亲昵。
他眯眯眼,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好啊。”
娄絮气鼓鼓:“不准笑!”
他还是笑。
“师尊,别笑了……你说的异常呢?”
娄絮的声音软了下来。她方才用神识扫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所谓的异常。
池风笑着握住娄絮的手,带着她向前飘:“带你去。”
娄絮手下意识一抖。
还好提前裹上了神识,不然这不直
接神交上了。
……说起来,通过神交提升神识等级确实香。果然人发现了发现捷径之后,越走越想走。
不过也就闻着香。她可做不出这种事。以她的脸皮,她连开口都不好意思。
上次被白菇控制着,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清醒着,她哪有这胆子。虽然两人贴也贴了,摸也摸了,但她自觉他们还没有亲近到可以直接开做的地步。
那实在是太亲近了,亲近到她感到不适应。
识海的形塑由其道尊的心情和潜意识决定。娄絮此时心情凝重,却因为刚和池风本尊和好,因而也说不上郁闷。
此时此刻,娄絮的识海,星汉灿烂,把她自己也照得明媚。
前方是一片宁静的场域。
细看,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分明是麒麟府的模样。
另一侧,山壁蜿蜒,窑洞挖了一个又一个,显然是她对临云高原的印象。
此前没有,是因为入道不久,识海的形塑需要一定的时间。后来形塑开始,也是来了击云宗之后的事了。
当时她光顾着注意池风去了,哪能注意到识海的变化呢?
池风挠了挠娄絮的掌心,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到了,你仔细看看。”
夜晚,茂盛的森林之中,有绿色的光点在飞舞。
绿意莹莹,仿佛是地上星辰。
娄絮:“这是什么?萤火虫吗?”
她记忆中的森林,只有征锋道的那座。植物蔓生,遮天蔽日,无比繁茂。但是眼前这座森林,草木幼小而且长得稀稀拉拉,最高的树木比娄絮都高不了多少。
她没见过这样的森林。
那它是哪来的呢?
娄絮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应该是外来者,或者……”
池风的眼神变得凝重而迟疑:“有可能是寄生者。”
娄絮怔住了:“什么意思?”
池风:“可能是木果诞生了自己的灵智,寄生在你的识海之中。”
娄絮:“……”
木果不是死物吗?
妖怪化形见过,草木成精见过,但是木果成精,是不是太邪门了一点?它都被她吃掉了啊!不是应该已经变成米田共化归自然流吗?
不对,如果木果会产生灵智,那水石呢?
娄絮转头看向池风:“你的水石也会……产生灵智吗?”
池风摇头:“暂未。”
道者们对道品的了解并不多,目前只有水石暴露在众人眼中,而木果只短暂出现过一瞬,再次出现,就是在娄絮体内了。
样本太少,而且品质和功效都不一样,也没有人尝试过夺宝和转移。因而,道品身上有着太多未知。
池风道:“木果的规则与生机有关,能催生出灵智也并不意外,只是……”
娄絮接话:“只是它扎根于我的识海,我很容易被它影响,甚至被它吞噬?”
池风应是。
所以之前被吞噬的感知也是真的,这新生的灵智在蚕食她识海的土地草木。
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
娄絮在现世的时候,见到美人也总是脑子宕机,但近来,她的宕机现象越来越严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导致不能跟美人正常交往了。
好消息:不是心理问题。
坏消息:脑子里长草了。
而且这草对她的影响也蛮奇怪的,只加剧了宕机现象,而后果就是让她不受控制地对美人师尊动手动脚。
为什么……?
娄絮百思不得其解,担忧道:“那怎么办呢?”
总不能把木果挖出来。她都不知道木果在哪,要向哪动手术刀。
池风看向她:“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办法,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你可以同我本尊说一声,让他去上仙宫的藏书阁看看。”
他沉吟片刻,又道:“特殊方法是没有,但常规方法可以有。”
娄絮眨眼:“是什么?”
池风的神情古井无波:“提升神识,识海会变得更加稳固,可以抑制它的生长。”
娄絮手一抖,就听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神交自然是最快的方法。”
第55章 得神交几十上百次“你是……不想与我……
娄絮感觉脸皮子火辣辣的,她别开脸:“……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池风温声道:“神识的修行,本就是细水长流。想要快速提升神识,我只知道神交这种方式。”
其实娄絮不仅得快速提升,还得做到高质量提升,否则她都有可能被新生的灵智反噬。
学习任何事物,无论是技艺还是道统,都是前期容易提升,而越往后越难以精进的。
就算是神交,等突破了意动境,它对神识的提升也十分有限了。
所以,如果走这条路子,不仅得神交,还得神交几十上百次。
娄絮:……
她又羞又恼,郁闷至极,识海的星辰一下子就变得暗淡起来。
池风侧了侧头,不知道絮絮为何心情突然变得极其糟糕。
虽然问题有点严重,但好歹找到了解决方式,理应高兴的才对?
毕竟按照他的推测,等她的神识到达意动境大圆满之后,灵智就不会再生长了,甚至有可能被她吞噬,彻底收服木果。
他迟疑了一下,提出了一个猜测:“你是……不想与我神交?”
娄絮被噎了一下,一时沉默。
池风叹了口气:“抱歉,但是……神交限制颇多,不是任何道者都能够神交的。”
魂体过于脆弱,排他性又强,若非相互信任、相互熟悉,不可能完成神交。
并且双修是强补弱,如果双修对象不够强,是没有效果的。
意动境大圆满的人不多。在池风认识的有限人物之中,他自己是一个,上仙宫统御道道主素怀道是一个、花言是一个。
在他看来,意动境大圆满以下的道者,几乎不需要考虑——太慢了。
池风走近了两步,低声道:“你若是想找其他人……也可以,但是他们不一定愿意帮你。”
娄絮欲言又止。主要是不知道怎么遣词造句。
对于池风而言,最有可能帮忙的就只有花言了。
可池风想到这可能性,心里就生起一股郁闷之气来。他蹙起眉,耷拉着唇角,拉起了娄絮的手。
“你若是找花言……”
娄絮一惊,火了,推开池风的手,然后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呲牙咧嘴:“谁要找花言啊!我没说要跟别人神交!你不要乱说!”
心里的火气没有发泄完,她毫无保留地又砸了一拳,把他砸得向后飘了一段。
池风挨了两拳,竟也没有生气。他握住娄絮的拳头,勾唇一笑,俯身道:“好,不找。”
眼眸里盈满了笑意,灿若星辰。
娄絮抽出拳头,挪开了目光。
勾人不自知。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感觉面上热得可以煎鸡蛋了。她小声道:“我就是暂时接受不了神交。”
娄絮确实是现世女性,思想也比较开放,所以上次神交,虽然有点突然,但到底没有多介意。
但是,不介意不意味着她能无障碍神交。
她觉得神交或者性.爱过于私密,是伴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坦诚相待,实在太过亲密了。而她和池风,还没到这一步。
而且,万一被她爽出声,她是真的会想撞墙!
“或者能不能麻痹一下我的知觉,这样我也能接受……”
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娄婆好涩。
池风揉揉她的脑袋,垂眸:“再拖两日也不迟。”
娄絮不敢再看他。她干脆向前一步,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嗯”了一声。
然后松手,快速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要去找三十七。
……
一路向下,娄絮看见了不少交战的游尸和道者,遇到了好几次游尸的偷袭。
第一次被偷袭的时候,娄絮没有反应过来,差点被挠伤。
夜幕之下,尸影重重,防不胜防。
娄絮拎着狼牙棒,倾出神识,随时准备反击。
前面有几个弟子,正在跟三个游尸鏖战。看他们打得力竭,娄絮就出手砸了几棒子。丧尸倒地,击云宗的弟子道了谢。
其中一个认出了她:“你是娄絮?”
娄絮“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她有这么出名吗?
他不好意思笑了声:“当时在药田的时候见了一面。素堂主在找你呢,他找不到你,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叮嘱我们见到了就跟你说一声。”
娄絮这才想起来,她出来之后还没有跟素怀厚打过通信。
她大变活人直接消失,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我打个通信给他。”
好歹从前是一个门派一个祖师的师兄。
然而他没接。
那弟子提醒道:“圣塔那边好似屏蔽了我宗的通信。”
传音是可以被阵法隔绝的。通信的原理与传音相似,自然也可以被隔绝。
娄絮捶了捶额头,苦恼:“算了,先不管了。你们知道现在各宗弟子如何安置吗?怎么处理这次圣塔的袭击?”
另一个弟子向前一步:“据说大家都在协力作战,而且宗主已经通知了各大宗门的掌门,请他们出手相助了。”
“天道会是无论如何都要举办的,还请道友放心。”
击云宗是主办方,娄絮是上仙宫来的客人,又是泯念道尊的徒弟,击云宗有大局观的弟子无论好感值,都对她挺客气。
至于十年一届的天道会,则是所有宗门的共识,保障天道会安全举行是所有宗门的责任。夏瑛向其他掌门求助,完全是合理合规的。
“但是其他宗门的长老从自己宗门过来,也得飞到天亮。”娄絮没有这一共识,不理解这个操作。
圣塔袭击的是击云宗,战火怎么都烧不到其他宗门身上。其他宗门的弟子明明可以趁乱离开,不办这个天道会。
虽然不太道义,但这对其他宗门而言,这不是最保险的方案吗?
可是夏瑛向掌门们求助,似乎又表明了她确信其他宗门会前来援助,协助她把天道会办完?
难道在各宗眼里天道会就这么重要吗?
娄絮一时间想不清楚。或许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不等弟子们回应她之前的那句感慨,她就继续提问:
“既然要等支援,目前有什么防守计划吗?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小友说笑了,通信都打不出去,哪来什么防守计划。”一阵和缓的成熟女声。
娄絮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头戴招财进宝金步摇,穿着金灿铜钱纹路旗袍,手里把玩着金银铜三枚硬币,眯着一双狭长的魅人狐狸眼,朝他们走来。
也是个眯眯眼,但这是一位美丽的眯眯眼。
手里那三枚硬币是干嘛的呢,杀人的、招财的,还是算卦的?
呃,但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娄絮脑子里思绪万千,但还是行了礼:“不知这位前辈是……”
“鄙人钱广进,击云宗金玉满堂的堂主。”
金银铜三枚钱币在纤长的五指间转了几圈,动作娴熟得有些过分。
娄絮看呆了眼。
好直白的名字。好有寓意的部门名字。好流畅的杂技手法。
不只是娄絮,她身后的几个弟子,也眸光闪烁,纷纷惊呼。
临云高原气候干燥,不宜种植和畜牧,因而经济自古比不得灵洲南部。击云宗虽然是道者建立的势力,但是在物质方面,却没有比老百姓好太多。
他们一向以节俭为宗门文化,直到百年前,钱广进上任,改度支堂为金玉满堂,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击云宗的经济。
这可是年纪轻轻就挣得盆满钵满,连带着让他们这些后辈都享到了福的钱广进钱堂主呢!
钱广进笑问:“小友看起来有点眼生啊,不是我们击云宗的弟子吧?”
娄絮自报了家门,又问起了击云宗的部署和现状。
“钱堂主,我前不久才接到朋友的通信的时候,圣塔和游尸已经攻进来了,想必在通信屏蔽之前,击云宗已经有所准备了吧。”
虽然姐姐很好看,但还不至于让娄絮把脑子丢掉。
有了上一届天道会遇袭的经验,击云宗只会更加谨慎。万一有敌袭,理应能拿出几套备用方案才对,怎么会毫无规划。
“嗯……你的想法不错,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块不归我管。”
钱堂主托腮,右手食指中指夹着她的铜钱,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
“我只是管钱的,哪里知道他们怎么安排安保呢?”
娄絮:“堂主是一点也不知道?”
钱广进:“嗯哼。”
娄絮一时语塞。
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安保方案,对方的态度都只有六个字:不重视、别找我。
比起击云宗的长老,她更像游戏人间的富贵人家。下来基层历练历练,但基层的事务却与她无关。
钱广进看娄絮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一时间觉得好笑:“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她把目光转落在娄絮腰间的风翎卫令牌上:“风翎卫三大统领之一的廖在羽,你认识吗?”
娄絮一个激灵。
她提廖在羽干什么?难道是廖在羽出事了么?她知道廖在羽在哪吗?如果廖在羽真出事了,先去找三十七,还是先找廖在羽呢?
不,先打探一下廖在羽出了什么事。万一救人不成先把自己搭上,那就麻烦了。
就在娄絮思考的一瞬间,她身后的那几个弟子已经争着开口。
“廖统领,谁不认识!办事找她最快呢!”
“听堂主的意思,廖统领是出事了?”
“如果廖统领不在……嘶,怪不得我们的防守这么脆。”
娄絮蹙眉,看向钱广进:“她真出事了?”
钱广进笑着摇头:“不算出事,大约是被算计了……小友,冷静些,我也只是听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若是知道,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
娄絮闻言,默默摆正自己的五官,朝钱广进道了句抱歉。
然后扭头看向那几个弟子:“廖在羽不在,对击云宗的防守影响很大吗?”
几位弟子都点头。
方才说话那人站出来解释了几句:“我们宗修统御道的弟子不多,廖统领又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全宗的阵法运行都是她在管。”
宗门的安保措施,除了人力巡逻,就是护宗大阵。击云宗弟子的实力不差,但游尸众多,若没有阵法辅助,难免混乱。
另一位弟子补充:“也有其他修习阵法的长老,但是水准好的那几位,不是去云游了就是年纪太大了,主事的只有廖统领。”
“虽然她手底下的人也不错吧,但是他们阵法上的道行,比廖统领差了好一截……今天好几个重要的阵法被游尸打坏了,他们都修不好。”
“也不一定是那些弟子不行。阵修道者本来就不适应战斗环境,就算有征锋道道者庇护,吵吵闹闹的,也很影响阵法修复的吧。”
几个弟子七嘴八舌说了好一会。
总结:廖在羽失踪了,而且对击云宗的安保影响很大。
娄絮有些不安。她把手藏在身后,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强行压下心里的焦躁。
她也是一个经历过多次濒临死亡的、成熟的道者了,在不知不觉之间,心性已经沉稳了许多。至少不会太冲动。
深呼吸一个来回,娄絮抬头定定地看着钱广进:“宗主呢?宗主没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无论是廖在羽的失踪,还是因为阵法被破坏而造成的不利局面,宗主都应该有所举措才是。
远水救不了近火,之前弟子所说向其他宗门求援的举措,无疑无法解决当下的问题。
“宗主啊……”钱广进那对狭长的眼眸弯了弯,语气间却带着几分遗憾的意味:“阿瑛倒是明智,只是不巧。”
她传音:“她身负重伤,濒临死亡,闭关去了。”
娄絮的心脏咯噔一跳。
“总之前线么,只是余下两队风翎卫,以及各宗门在坚持。”她摊开手,那十根没有摸过剑柄的纤纤细指在娄絮面前晃了晃。
“像我们这些不能战斗的无用之人,就只能留在后方,做点后勤啦~”
声音无辜,让娄絮觉得,自己方才的所有提问都过于严厉了。
是啊,既不是军师,又不是什么应敌的核心人员,钱广进能知道什么呢?
但是娄絮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时间又没有想起来。
她礼节性点头,接着又问起了廖在羽:“那么,方才钱堂主说廖在羽受困,具体又是什么情况呢?我能帮上忙吗?”
算了,不管如何,先去找廖在羽吧。反正她自己有嶂台空间,如果真遇到危险,还能进去躲躲。问题不大。
只是通信中断,联系不上三十七,怕她会挂心。
钱广进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面色如常了。
“我只是听一位亲信说,云溢带她去了下原,就没有再回来了。你若要找她,让一位弟子带路就是。”
也就是说,廖在羽失踪了,而失踪地点就是在这“下原”?
但是钱广进方才说的,分明是廖在羽被算计了。
光凭她的失踪,如何得知她是被算计的呢?且身为同门,钱广进既然知道廖在羽失踪了,又为何不告知风翎卫、请人调查呢?
总之,各种不对劲,但其中又缺了点什么关键之处,让娄絮猜想不到真相。
这钱广进钱堂主,廖在羽确实同她介绍过。而看这些弟子的神情,她也确实是钱堂主本人。
娄絮思忖,道:“若钱堂主无事,不如与我一同前往。”
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就要把自己的疑虑摊开来问清楚了。但此刻,她心底有个声音叫她不要这么蠢。
万一钱广进是敌人,把疑虑都摊开了,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还是不了吧。”钱广进笑了笑,“我虽不上战场,但有些事务还是需要我做,没有小友有闲情雅致呀。”
娄絮心道果然。
击云宗眼下最大的危机就是圣塔游尸,钱广进既然不知道安保安排,那么她能有什么事干呢?
必然只能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击云宗内部,看起来纠纷颇多,就是不知廖在羽和这钱广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知他们心里有没有宗门利益。
不过,娄絮一向不擅长应对这些弯弯绕绕,这一次也是点到即止:“既然钱塘主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您指一下路吧。”
钱广进当即问了一声有谁愿意带路,一位男弟子就站了出来。她笑吟吟地叮嘱一句:“把你师姐带到下原,就回来吧。”
娄絮打量了那男弟子一番。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不高,比自己矮一个头。头发绾得很周正,衣物虽然沾上了灰,却整整齐齐的。
他的眼睛尤为明亮,特别是钱广进叮嘱了那一句之后,简直亮得像灯泡。
……行吧,青春期的小孩子,高兴被大人使唤也是正常的。
下原在阶梯的最底下,因而也最接近前线。越往下原走,路上碰到的游尸就越多。
带路的那位男弟子,年纪尚小,又不修征锋道,就被娄絮提溜着,以免掉队或者被游尸嘎掉。
一开始孩子还不愿意,隐晦地提出被提着很没面子。
娄絮故作讶然:“你被游尸套麻袋、带回去煲汤的时候会考虑面子吗?”
十几岁的年纪,皮肤嫩滑,不像他们这些经常锻体的,手上全是茧子,估计肉嚼着也费劲。
满满胶原蛋白的小脸蛋,看着就好吃。
小孩呆了两秒钟,闭嘴了。
娄絮一手提着小孩,一手握着狼牙棒。狼牙棒上纠缠着火焰和藤蔓,烧得噼啪作响。
亲和力不像神识,能够通过神交等等手段来提高。它主打一个熟练度,除了多练以外没有其他的提升方法。
娄絮的天赋不低,经过数月的训练之后,前三日给廖在羽帮工时,风灵和火灵都突破了窃灵境初期(二级)。
她一棒一个游尸,把孩子吓得不轻。
他们距离下原还有一段距离,游尸众多,不太好直接飞过去,娄絮打游尸有些无聊,就开始跟小孩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范磊。”
一个游尸绷着手扑来,堪堪擦过范磊的耳朵,把他吓了一跳。他身子一缩,把娄絮也吓了一跳。
娄絮把游尸踹倒在地,语气有点凶巴巴的:“好,范磊,别乱动。”
范磊身体僵直了,声线有点颤抖:“好。”
娄絮:“……倒也不必这么紧张。”
说完这句话,娄絮还是略微反思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今天的遭遇并不算好,她的心情也逐渐回落,难免会顾不上给别人好脸色。
可能游尸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但对一个不修征锋道的小孩来说,可能还真是蛮可怕的。
想到这里,娄絮的嗓音柔和下来:“你们钱堂主是修什么道的,你知道吗?”
“听说是统御道。”范磊小声补充了一句:“一般的击云宗弟子不会清楚这个,我也是听说,因为钱堂主在我们眼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业天才。”
娄絮:“……挺好的。”
什么叫普普通通的商业天才,她真是妒忌了。
不过,她不觉得钱广进在修道上能平凡到哪里去。毕竟是一宗长老,如果没点硬实力,坐不了这么久的。
她随口道:“你们金玉满堂是做什么的?管理宗门进账出账的吗?”
“才不只是这些。我们一宗的经济命脉都在金玉满堂手上呢。”
说到这些,范磊开始显得有些兴奋,给娄絮介绍起了金玉满堂的历史发展和基本模式,又长篇大论地讲了钱堂主的伟业,足足讲了十几分钟。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也要进金玉满堂的!”
“好,你以后也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娄絮随口夸。
她算是看出来了,范磊喜欢的不是金玉满堂,而是钱堂主本人。
范磊看见娄絮又打死了两只游尸,趁着四周没有游尸,见缝插针地补充道:“不止商人!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娄絮莫名:“什么?”
“钱堂主会画阵呢,可厉害了。”
范磊得意一笑,“其实我感觉她的水准比廖统领还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不多见。”
娄絮讶然。
其实如果说廖在羽的阵法打遍击云宗无敌手,那才奇怪。因为廖在羽今年才二十多岁,而击云宗那些老东西已经上百岁了。
但是对方是钱广进的话……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不过她来不及细思,就又和游尸交上手了。
越往前走,游尸越强,战况越激烈。娄絮逐渐也闭上了嘴,专心打架。
理论上来讲,强大的游尸更容易突破击云宗的战线,深入内层。
娄絮觉得现状还挺神奇的。如果不是担心廖在羽,她就去前线看看了。
一路下来,娄絮也有些喘。她用藤蔓贯穿了一个游尸,然后扯着嗓子问:“现在往哪里走?”
范磊:“前面就是了。”
娄絮看着前面那堵墙,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里的游尸不知为何,少了一些。娄絮把范磊放下,在周围走了十几步。
然后突然脚下一空,摔了下去。
“师姐?!”头顶传来范磊的尖叫。
……
素怀仁注视着素怀道:“师弟,戴婉怎么说?”
三天前,他们拦截到了池风和万全茗的信件。
他们知道池风和万全茗已经通信十年了。
万全茗是池风的远房族姐,在十年前的天道会上偶然相认,后来池风陆续收到了她的信件。
他们截获了万全茗寄送过来的所有信件。讨论的无非是池风身世、记忆,还有万全茗的日常生活,好像真就是两个普通的亲戚在拉家常。
直到三天前的那封信,万全茗说池风可以恢复记忆了。
拿到信的那刻,素怀道感觉火烧了眉毛,情况危急得很。他御风飞到宫主师兄素怀仁院落,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把信件拍在素怀仁的桌前。
宫主师兄倒是冷静,他没停下斟茶的动作,
只道:“别急。”
茶斟完了,把茶杯往素怀道跟前一推:“先喝茶。”
素怀道冷静不下来:“万一他恢复记忆之后,拼死也要找我们报仇,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素怀仁喝了口茶:“不会让他如愿。”
素怀道点头:“信件怎么处理?烧掉?”
素怀仁:“给他吧。”
“给他?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素怀道摸着自己的黑胡子,显然有些焦躁了。
素怀仁乜了自家师弟一眼:“万全茗看似有法子让他安全恢复记忆,但那法子真是靠谱的吗?”
素怀道拿起那封信,点着上面的几个字:“我认为成功率很大。”
素怀仁笑了一声:“是在他找到记忆容器的前提下,成功率很大。”
素怀道一惊。
难道,他是想……在池风找到容器之前,把容器打碎?
可是……他疯了吗?万一记忆融合产生什么差错,池风出事,水石由谁来镇压?万一池风无事,找他们复仇,那又如何是好?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素怀道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他们自小就玩在一起,两人可谓是毫无间隙。因而他也明白,师兄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子。
师兄平日脾气看着不错,但若不小心刺到他了,他宁愿和所有人一起不好受,也不愿意叫自己委屈办法。
虽然是自己人,但……
素怀道觉得,碰上这么个掌门,上仙宫到现在还没出事,绝对不易。
也多亏他在其中斡旋。
素怀仁像是没注意到师弟的情绪似的:“我们以往拦截到的,只有他和万全茗的信件,至于他们还有没有其他通信渠道,我们并不知晓。”
素怀道:“师兄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我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素怀仁站起身来,看向了院中某处:“不如直接把记忆还给他罢。”
素怀道的扶着杯子的手抖了抖。
让池风死于记忆紊乱的精神痛苦之下,然后取代池风作为水石载体。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师兄不怕他出事?”
素怀仁嘴角翘起一个非常恶劣的弧度:“那最好了,想必这么多年来,水石也被削弱到一定程度了吧。”
他也眼馋水石的力量?
素怀道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素怀仁的眼睛。
没有任何笑意,也没有什么掩饰,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你不会想阻止我吧?”
素怀道强迫自己放松:“我明白了。”
“你若有空,去戴婉那里探探池风的口风。之后我们再行事。”
……
时间回到今日。
素怀仁道:“既然如此,是时候了。”
第56章 失控池风的魂体碎了一地。
下原的地道里。
廖在羽一时解不开地道的禁制,无法离开。但她也不愿坐以待毙,只能拉着云溢往地道深处行进。
穿过几百米的长廊,前面突然亮起了光。前面没有门,出了长廊就是一个石室。
石室四通八达,壁上嵌着灯盏,灯座上雕刻着羽毛的形象。
云溢道:“这标志好眼熟哇师姐。”
廖在羽看见这羽毛就有点生理性恶心。
无他,这是风翎卫的标志。公司的标志,牛马的心病。
“师姐,你看,好大一个阵法!”
云溢指着地上。灯光之下,繁复的纹路从中心开始蔓延,笼罩着整个沙质地面,从四通八达的洞口延伸至未知的方向。
廖在羽木着脸:“看到了,这是护宗大阵。”
云溢扫视全场,啧啧赞叹。
“不知道是谁画的,好厉害啊,这水准跟师姐不相上下了吧!”
廖在羽略略转了下眼珠,没有什么表情地打断了他:“我画的。”
云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就说师姐不愧是击云宗最牛阵法师,别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师姐呢?”
廖在羽沉声道:“这阵法被破坏了。”
云溢:“……肯定是有人蓄谋已久!”
廖在羽没搭话,她走到阵中央,蹲下,伸手抚摸着地面被切断的纹路。
低声给自己理顺思路:“这里是击云宗地宫,位置不好找,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击云宗把护宗大阵建在地宫之下,也是为了宗门的安危着想。地宫和大阵建成时,知晓此事的,也只有宗主和三位堂主。
“护宗大阵支脉繁复,他们居然能找到其中命脉,其中必有行家。”
“阵法纹路是被兵器切断的,摸上去还有点暖,应该是火灵道者……”
等等!摸上去有点暖?阵法是什么时候被破坏的?那人……走了吗?
云溢蹲在不远处的一个洞口:“师姐,这里有脚印!”
廖在羽传音道:“用传音,不要说话,他们可能还没有走远!”
她因为加班而半死不活的心脏,又开始扑通乱跳,像吃了假药一样蹦得乱七八糟。
一个只会画阵的零战力统御道道者,一个道行不足的菜鸡征锋道道者,要是遇上坏人,是很容易领盒饭的啊喂!
石室安静下来。过分安静的时候,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
廖在羽听到一串脚步声。
鞋子摩挲着细沙,长长的衣袍曳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人都不敢说话。
廖在羽咽了口水,传音:“过来我这边。”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阵盘,叠在手上,以便随时使用。
未知的入侵者越来越近。她死盯着前方的洞口,在来人将要露出身形的一瞬,把其中阵盘往地上一摁。
流光肆意,覆盖了原本的阵法纹路,新的导灵纹里流淌着四灵。
然而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冷笑。
沙哑,像利刃划过砖面,又像一个垂朽的老者,苍老无力、垂垂近死。
火焰自洞口而出,见风似的蔓延开来,把两人团团围住。索性阵起,把火焰隔绝在外,因而没有被烧成人干。
两人朝洞口看去。
火光之中,一个面覆红面獠牙面具,身穿黑色长袍的道者,直直地立在那里。长发披散,宛若地府阴官。
“不知是哪位前辈?”
廖在羽的手摸在另一个阵盘上,轻轻拨动其上的部件。
面具人桀桀笑道:“圣塔,虹鬼。”
廖在羽面如死灰。
她常年跟圣塔打交道,自然清楚虹鬼这个名号下,是个什么人物。
虹鬼、文岚、乐鹤,圣塔三大护法。
三大护法平日不轻易见人,有什么事都是找手下人去做。没想到这次袭击,居然亲自出马。
为什么?
但不管为什么,她都觉得自己完了。
虹鬼的道行很高,随身携带的阵盘简陋,根本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还是挣扎一下吧。
她把手里调试好的阵盘往地上一摁,千丝万缕的金线炸开,密密麻麻冲虹鬼而去。
虹鬼冷哼:“雕虫小技。”
几个闪身避开攻击,然后扬手回击。雷光乍现,落在廖在羽的防护罩上。
廖在羽的心跟防护罩一起震了震。再有几次,罩子该碎了。
绝望之际,只见金光一闪,廖在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廖师侄孙,我找了你好久,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廖在羽瞪眼:“师叔祖??”
……
娄絮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三个人盘腿坐在地上聊天的景象。
一女两男,男的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首先是廖在羽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年轻男弟子一惊一乍地挪着屁股,成熟男性抬头瞥了她一眼,扭头看向廖在羽。
成熟男性发色乌黑,发尾暗红,松松地扎了个低马尾。面庞英俊,表情灵动,脸上写满了几个字:这谁?要刀吗?
幸好廖在羽第一时间认出娄絮。她上前,拉住娄絮的手:“姐妹,你怎么在这!”
娄絮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来找你的。你没事就好。”
廖在
羽带三人简单认识了一下。
那年轻男性是掌门夏瑛的徒弟云溢,没什么特别的。而那成熟男性是夏瑛的师叔,廖在羽虽然不是夏瑛的徒弟,但挂在她名下,因而也称他一声师叔祖。
师叔祖实力强劲,从虹鬼手下救下了两人。两位高手鏖战良久,最后虹鬼趁机溜走,而师叔祖也落了点伤。
娄絮朝云溢点了头,冲师叔祖行了个礼,也算跟两人认识了。
娄絮有点烦躁,手指摩挲着手指,扭头对廖在羽说:“这里的禁制,居然连你也解不开吗?”
廖在羽摇摇头:“……书到用时方恨少。”
“其实我们有走过另外几个洞口,但是前面也是一模一样的禁制。”
师叔祖补充道:“前面是一堵风墙,邪门得很,用术法不能打穿。劈开一脚,它自己会长回去。”
娄絮也是统御道道者。听他们的描述,这禁制像是风属性的,这倒是常见。只是一般的风灵禁制,没有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风灵。
她摸不着头脑。
娄絮:“所以我们出不去了?”
廖在羽:“嗯。”
娄絮靠着石壁坐下了:“那我睡一会吧。”
横竖出不去,不如休息一下。
廖在羽更加干脆,她直接就地躺下:“……好主意。”
连续工作这么长时间,她也累了。
云溢看了一眼师叔祖,蠢蠢欲动。他不太敢在亲师叔祖面前这么躺下。
师叔祖弯着眉眼,转头看向云溢,勾起嘴角:“不想休息,那你守着。”
云溢:……
其实他也很累的!
……
躺了一会,娄絮觉得有点不对劲。
地上很凉,而且有风。风不小,扬起了一堆沙子,扑在娄絮脸上,引起一阵咳嗽。
她站了起来,刚想走近其他三人一些,就感受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雷光乍现。
这是什么?
不远处的廖在羽和云溢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师叔祖瞥了这边一眼,手上立即凝起了一杆长木仓,几个闪身想要挡在娄絮面前。
是去而复返的虹鬼!
师叔祖没能杀了虹鬼,被她逃掉,如今再次回来,想要对他们动手。
他的速度很快,可动手太晚了。虹鬼的术法近在咫尺。
娄絮没有学防御之术,此刻只能凭借本能,召唤出木果的藤蔓,堪堪把自己裹起来。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只是一层薄薄的藤蔓而已。
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而且毫无预兆,以至于在这一瞬间,娄絮完全无法做出任何有意识的反应。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拥有空间规则块。
完了。
生死攸关之时,娄絮的额间突然飘出一道虚影。虚影放大,化成一个凝实人形。
他压着一对长眉,那水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娄絮,作出分外无奈的表情。
然后严严实实把娄絮搂在怀里。
术法落在这人形上,抵消了。
可他轻飘飘地碎了。碎成了好几块。
魂体是没有血肉可言的,能抵挡术法也只是因为池风凭借意志和神识临时凝结成了实体。
碎裂之后,实体的魂体开始回复它的本貌,逐渐融化成一坨一坨仿佛橡皮泥的、不可触摸的事物。
那些事物漂浮在那里。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娄絮呼气,娄絮吸气,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她屏住了呼吸。
声音颤抖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喊:“师尊?”
魂体碎成了好几块,还能用吗?
不能。
如果修不好,池风岂不是缺了一半魂体?
是的。
长此以往,会出事吗?
会吧。
娄絮一时间只觉得周围吵得很。她也看不清周遭发生了什么,自顾自放出神识,把池风散落的魂体碎片捡起来,然后塞到识海里面。
池风为娄絮挡下那一击,已经够师叔祖来到娄絮跟前了。他的长木仓挡住了虹鬼接下来的术法,又和虹鬼缠斗起来。
娄絮抬头看了一眼战况,没管。意识沉入识海之中,驱使自己的神识聚拢池风的魂体碎片。
可是他的魂体碎片像碎掉的瓦片一样,怎么都黏不起来。
识海里的小森林哗啦啦地摇晃,仿佛在呼喊着什么。
娄絮越来越焦躁,头也隐隐作痛。
烦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果从中作梗,她崩溃了,表现在身体上,就是浑身冒芽。
绿芽生长,长成粗壮的藤蔓。
廖在羽惊呼:“娄絮!你的腿!”
云溢吓得脸都白了:“不是,她是什么啊……”
外界的声音娄絮通通听不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她也无法察觉。
她只知道眼前的森林越长越大,其中绿莹莹的光芒越发明亮。
而她的魂体黯淡无光,几乎要被那片森林吞噬掉。
“不过几月不见,孩子,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脑子里注入了一道声音,声音温和舒缓,却像远古的大钟。娄絮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你……天道道主?”
她依稀根据音色,分辨出了说话人。
“是我。别担心。”
道主的声音有天然的安抚功效。她还没说什么,娄絮就感受到了几分安定。
道主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像在说今日将是一个好天气:“木果的灵智我无法帮你扼杀。不过如果你想救他,倒也容易。”
“不要用神识。用魂体试试。”
娄絮听懂了。
魂体碎片可以依靠同为非实体的神识来捡拾,但魂体碎片的黏合就不能用神识了,而是要神交,以神交作为黏合的催化剂。
她没有犹豫。
第57章 修修补补想要将对方吞吃进入腹中、好……
缝合池风的魂体碎片并不麻烦,但分外难熬。
无论双方是什么状态,魂体交叠即神交。即便对方的魂体处于破碎的状态,规则也不会更改。
与躯体无异的魂体伸手抱住了棉花似的破碎魂片。魂体与魂体之间的界限随着接触和发力变得暧昧不明,温热和战栗沿着模拟出的血脉和神经流窜。
她浑身酥麻。
池风的魂体碎得厉害,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修补。
娄絮咬咬牙,把魂片抱在怀里,伸出另一只手去够其他的魂片。
圆满和激情悄然诞生。不可估量的欢愉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想要将对方吞吃进入腹中、好让共生和圆满持续至永远的想法。
躯体在地道里悄声低喘,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面上潮红一片。
静心。
静心。
静心。
一团无比庞大的棉花被她抱在怀里。终于将近结束了。
娄絮的魂体以泛红的指尖勾住最后一片破碎的魂片,将其糅合进其他的魂片中。
终于结束了。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团在地上,身上冒出了旺盛而茂密的藤蔓,层层叠叠,一圈又一圈。
身体很沉重,仿佛背着炼丹炉绕着击云宗跑了九九八十一圈。
她花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天道道主忽然道:“我从你身上嗅到了天道规则块的气息。”
娄絮疲惫又无措,因池风魂体的破碎,心里还有几分烦躁。她道:“您能不能说句明白话?”
道主:“我亦不是全知全能的。我的时间快到了,先走了,你慢慢找。”
娄絮一惊,想起了什么:“等等!我还想问木果的事……”
“木果的灵智我不能帮你拔除,这是天道的规则,我也不可忤逆。不过,吞噬或者共生,都是不错的处理办法。”
道主的声音开始变得飘渺。
娄絮急急地问:“如果要吞噬呢?”
共生,太容易被反噬了。
可能看见池风被术法撞碎,心情有些崩溃,木果乘虚而入,她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
她更暴躁了,仿佛某种本能被释放出来,那些尖利的、杀戮的本性,都被掀
开、放大,无时无刻想要唆使她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先提升你的神识吧……”
道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提升神识……
老天奶啊,那就还是要神交。
方才神交结束之后,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神识提升了。或许他的这半片魂体因为破碎而失去了神交的效果。
算了,它太破了,能养好已经是万幸了。
娄絮竭力忽视木果灵智蚕食识海带来的疼痛,让意识彻底回到现实。
战况有些惨烈,虹鬼虽然和师叔祖能打个平手,但是虹鬼趁机攻击廖在羽和云溢的时候,师叔祖需要分神护住他们,久而久之,他落入了下风。
娄絮意识回笼的时候,整个石室都燃着不同大小的火焰。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的意识又灼烧得迷糊了。
好热。
身上的藤蔓已经蔓延开来。裸露的肌肤画上青绿,瞳孔也点染了几分葱翠。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藤蔓。说是藤蔓,却像动物的腕足一样灵活地蠕动着。
如果有镜子,娄絮一定会发现,她现在的形容竟有几分神似几月前征锋道历练时见到的森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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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睛,扫视了全场,认出了一个敌人,三个友方,还不算完全失去理智。
“不愧是木果的宿主。”
虹鬼向师叔祖砸了一道惊雷,鬼魅一样闪现在娄絮跟前,低声私语着。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你的天资,如果加入圣塔,不出三年,护法的位子之一就会是你的。”
“?”
娄絮歪了歪头,脸上不带有什么表情。她的虹膜更浅了,绿意充盈起来。烈火之中,仿佛绽放出了一朵青翠的玫瑰。
她向虹鬼伸出了手。
手指已经不再是人手了,指尖被长长的葱绿枝条替代,只能依稀看出五条手指。
虹鬼不闪不避,任由她手上的枝条缠上了自己的面具。她哑着嗓音笑了一声:“如何?”
石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寂静地盯着两人。
师叔祖挑眉,手上的长木仓没有松开。他看向廖在羽,无声询问:“你这朋友,靠谱吗?”
廖在羽没有看他,伸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无声呐喊:“这都什么事啊……”
娄絮掀开了虹鬼的面具。
眼前这女人的面庞,鱼尾纹和法令纹都深得很,许多细密的皱纹层层叠叠,仿佛大理石的纹路。
她形容苍老,眼睛却亮得紧,仿佛其中还包含着无限的希望,是年轻人才有的眼睛。
“好明亮的眼睛。”
娄絮的声音变得有点尖,语调有些上上下下的恍惚,让人觉得她有些神志不清。
虹鬼蹙眉,一把夺回自己的面具,摁在脸上,退后两步。
这也太没有教养了。她想。
并且,对方的答非所问也让她有点恼火。
娄絮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虹鬼抬头,刚想开口威逼,就听廖在羽大声说:“姐妹,她刚刚把你师尊打碎了,你还夸她眼睛亮?”
廖在羽冷着脸。
娄絮看着就状态不对,要是迷迷糊糊真答应加入圣塔了,不说往后,他们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娄絮抬头看了廖在羽一眼,轻声道:“我知道。”
然后又看向虹鬼:“所以,我想尝尝你的味道。”
虹鬼因为常年使用雷灵秘术而消耗生机。
她那被掏空的躯体,又通过丸药填补上了缺失的生机。可她生机虽然旺盛,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在这场修行中,她人未到年老时,身体却已经不可遏止地衰败下去了。
娄絮脑袋颇为混乱地想:合成肉大概不太不好吃。
但不吃,又有点太浪费了。
毕竟,她必须死!!!
虹鬼的掌心燃起火焰:“你不会真的以为你……”
未等虹鬼说完,娄絮身上的藤蔓就悉数出动,以极快的速度把她缠了个结实。藤蔓上的细芽迅速生长,啄破了她的皮肤,向血肉里扎根。
光是物理攻击,还不能抑制住虹鬼。然而与藤蔓的纠缠同时到来的,是对生机的掠夺。
道品之所以为道品,就是因为它的规则之力远超道者的想象。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违逆木果对生机的掠夺。
然而只有在宿主与木果深度融合的前提下,才能发挥出这样的效果。所谓深度融合,大抵是要让渡自己的身体和神志的。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娄絮,定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可她现在不是。
娄絮心里并不好受,像谁把厨房里的所有调味料都洒在她的心上似的,一阵辣一阵酸,又咸又苦,精神百般恍惚,竟然就被木果影响了。
像木果自带的法则所倾向的那样,娄絮也想吃了她、吃掉一切。
力量都是有代价的。如果水石给予池风的代价是身体的残破,那么木果呢?
谁也不知道。
“嗬……嗬嗬……”
虹鬼颤颤巍巍握住抵在自己喉咙之上的那根藤蔓。
她瞳孔收缩,浅棕之中又带着一点红的眸子表露出几分挣扎。泪水蓄满眼眶,又在眼角流下,划过苍老的脸颊,滴落在娄絮的藤蔓上。
“等等,你……”
娄絮放松了抵着她喉咙的藤蔓,以便让她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她喘了一口气,字词变得清楚了起来:“能否……替我向七七九道歉……”
七七九?谁?
娄絮没听懂。她眉头一皱,不打算等了,潜藏在虹鬼体内的藤蔓忽然暴起,把她吸成了人干。
木果吃了个半饱,安分下来。
脑子里的浆糊散去了,娄絮身上的藤蔓像蛇一样游动着,往身体里钻去。肌肤上的绿意也逐渐消退,露出了人的本貌。
娄絮扭头,看向那边三人,眸中翠色未消。
廖在羽小小地勾了勾嘴角,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自动协商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
看看手里玩木仓的师叔祖:“你说对吧?师叔祖。”
师叔祖点头:“嗯嗯。”
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云溢:“小师弟,你说呢?”
云溢:“我发誓!!!”
别把他也吃了!
娄絮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看穿了小师弟的想法,慢慢悠悠别起一缕碎发,委婉道:“云小师弟,我不吃人。”
被吸成人干的虹鬼:……
云溢缩缩脑袋:……没有人替虹鬼申冤吗?
很显然,没有。
四人又围着坐了下来,商量对策。
不过没什么好商量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思路。
不过娄絮突然又想起了天道道主说,她身上有规则块的气息。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道主能特别强调,那这规则块必然不是指空间规则块了。难道她碰上了自己的任务?
并且这禁制怪异得很,风灵源源不断,怎么都无法打破。比起人类智慧的产物,确实更像是某种被设定的规则。
难道道主所说的规则块,与这禁制有关?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除非天道规则块的现任道尊主动把他们放出来,否则他们是出不去的。
除非动用空间规则块,利用留在上仙宫的锚点进行传输。
但是他们可以被信任吗?娄絮有点左右为难。
不出去会被困死;一起出去,自己的秘密又会暴露;如果丢下他们独自出去,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过得去,单说与他们结仇,
本身就后患无穷,毕竟谁也不知道天道规则块的道尊会不会突然放了他们。
娄絮盯着他们看了半天,谨慎道:“你们能起天道誓言吗?确保我进洞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和离开此处的方式,都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因此用各种手段对我产生伤害。”
天道誓言有规则约束,如果他们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云溢从廖在羽身后探头:“如果不能呢?”
娄絮盯着他,翠色的眸光闪烁着:“也不会怎么样,顶多把你吸成人干。”
她其实也没想好,但应该不会真的把他们吸成人干。
云溢把头缩回廖在羽身后:“我发誓!”
余下两人&娄絮:……
廖在羽歪了歪头:“我可以。”
她捕捉到了“离开此处的方式”七字,眼下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姐妹。
能离开此处最好不过,她出去还有班要上。不过,姐妹好像不是普通的紫薯精啊。
师叔祖也无所谓:“我也可以。”
他对师侄孙的印象不错。既然师侄孙觉得没问题,那他也没问题。
三人发誓完毕,娄絮略微解释了几句,再以一句话总结上文:
“……总之,一会我们可能要从上仙宫回去。”
娄絮扭捏了一下:“到时候我可能要逗留一阵子,你们不用等我,先回去就是。”
廖在羽三人本就是击云宗的弟子,出去之后必然赶着回去。而她虽也有事要回击云宗,但她回去之后至少要跟池风本尊说几句话再做打算。
无论是商量要不要把她识海里沉睡着的池风分魂还给池风本尊,还是商量两人神交的事。
她是真的需要神交,拖不得了。
另外,虽然他的魂体在她这里也能温养,但在别人的识海里作客,温养效果肯定比不得自己的识海里。
三人都同意了。
娄絮催动规则块,四人迅速从击云宗地宫,跳到了嶂台空间。还没等几人把羊羊和七个葡萄娃看清楚,人就出现在了麒麟府。
娄絮直接打开了上空的结界,送客。
她急着去见池风,并不想客套。她担心池风本尊有没有出事,也担心体内的木果何时发难。总之她心焦了,手心也冒着汗。
她想快些见到池风,然后上去求一个拥抱。但眼下她又有些近乡情怯。
廖在羽看了她两秒,上前搂住她的脖子:“没事,道尊会好起来的。”
娄絮感动道:“谢谢。”
第58章 藤蔓钻衣领池风的脸熟透了。
麒麟府,会客厅。
池风恰好结束了与池家人的对话,正从厅堂里出来,送他这些百年未见的亲人出府。
池家没有被完全灭门,程均留下了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养在上仙宫。他原想借他们来牵制池风。
百年过去了,当年的幼儿也长大了。因着自身天赋和上仙宫的特意针对,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无显赫的成就,在宫中做个杂役或者管事,帮道主和内门弟子们打打杂。
因为道行不高,已垂垂老矣。
他们中的一些也结婚生子,留下不少子嗣。有几个尚且年轻,不过二三十岁。
对于他们的遭遇,池风多少有些愧疚。此次见他们,也是想补给一些财物,提点两句,好弥补这些年他们受的苦。
他本不该歉疚,因为他也不过是一位受害者。真正该为苦难买单的是上仙宫的恶徒。
可是从前的池风便是池家的少家主,他理应对池家人负责。
至于池风自己,他很幸运,记忆不期然回归所引发的意识混乱,仅仅持续了半日。
半日之内,水石失控,麒麟府雪花纷纷,积雪足有半米深。
半日之后,冰雪消融。
二十多年的记忆被翻涌了上来。一切恍若昨日般清晰明了。往日的他压抑了今日的他,那些礼法、规矩、责任,又悉数重现;愤怒、恐惧、悲伤,再次将他淹没。
真正的昨日,反倒像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了。过去百年,倒没有什么重要得必须记住的。生活古井无波,日日重复,顶多只有一位新收的徒弟,颜色尚且鲜艳。
只是可惜,那是他的徒弟。那是他的徒弟吗?从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亲近了。
就算竭力忽视那段记忆,它们还是会突然跑出来,把他的心挠痒,把他的耳垂和脸颊弄得滚烫。
太过了。
他需要做一些旁的事情,把徒弟的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垂垂老矣的池家人不急着离去。他拄着拐杖,头顶凌乱的发梢在发抖。他问:“您要复仇吗?”
要复仇吗?复仇仍是有意义的吗?池风想。
“或许会,或许不会。这些不劳你们操心。”
对于池风而言,悲伤大于愤怒。若说不想复仇,那实在太假。可他没什么复仇的动力,且他下意识在顾忌些什么、等待着些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吧,或许他需要细细规划、蛰伏一段时间,把现状都先打听清楚,为复仇和未来做好规划。
且,他注意到,素怀仁等人的态度很蹊跷。
池风垂眸道:“至少不是现在。”
他为池家人打开了结界,目送他们离开。
就在此时,他察觉到禁制的另一处波动。
他转过脸去,神识铺开,清晰地捕捉到远处正准备御风离开的三个陌生人。
底下还站着一个姑娘,衣服不知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捅破了好多处,脸上手臂上蹭着尘土和黄沙,神情似乎有些躁动和焦灼。
她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注视,扭头看来,然后御风而起,远远冲过来。
很大的一团重重地扑到他的怀里。
搂他的腰,蹭他的胸口,把眼泪擦在他的衣物上,带着哭腔闷闷喊了一声“师尊”。
池风反应不过来。
这是他的徒弟。他在记忆里倒腾半天,终于翻出两人上次分别之时景象。
他大骇。居然已经同床共枕了吗?
太亲近了,师徒之间应该这样吗?
他不敢再往前回忆,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当时为什么这么黏着小徒弟?他忘了。
罢了,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他本该把她推开的。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他只是垂着手臂,没有动作。
心跳也有些太快了。
娄絮不知道池风心里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熟悉的气味笼罩着她,这对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她而言是一种宽慰。仿佛一道牢固的结界,将她——一头弱小脆弱的小兽——牢牢护在安全的地方。
她抱得很紧,仿佛松手了师尊就会离她而去似的。
不过他确实没有回抱她。
娄絮疑惑地抬头,听见他声音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回来了。”
她松开了池风,退后两步,把自己的眼泪抹干,然后打量着他。
感觉他与往日不太一样了。
池风情绪极淡,但平日里同她说话,不是带着几分笑意,就是带着几分哄劝,绝对不会这样冷淡。
而且,若是往日,她这么往他怀里一扑,他必然会摸着她的头、拍着她的背,问她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如今这样,垂着手,连喊都不喊她一声。
娄絮心里莫名涌上了一股委屈。
然而她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你找回记忆了?”
池风愣了一瞬,垂眸瞟了她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嗯,你猜到了。”
“这需要猜吗?”
娄絮抿唇,掀起眼皮偷偷打量池风。
池风往日衣着打扮很随意,娄絮总是见着他披散着头发。日倒是捯饬得整整齐齐。
用一根浅色玉簪把头发都绾了起来。因为绾了发,他的两只耳朵露了出来,雪白的皮肤上似乎爬上了淡淡的粉色。
衣服穿的是那种仙侠电视剧里正派常穿的白色长袍,素净,且周正严肃,浑身上下散发着某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还是以往那件水色长袍好看。
娄絮想。
许是娄絮幽怨的目光如有实质、难以忽视,池风向旁侧走了两步,扫了她一眼,尽量放柔声音道:“进去坐下聊吧。”
娄絮“啊”了一声。
师尊往日看她的目光都非常直白。那是一种非常平和且安静的直视,不带有半分攻击性,让他有种天神慈悲的脱俗氛围感。
而今日,他低垂着眉眼,好像不敢看她。
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是心里有鬼?还是……恢复记忆之后,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正当,想要跟她断绝关系吧?
然后呢?难道他们要像吕烛他们一样搞虐恋情深吗?
可是……池风应该还记得她,且应该记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才对呀?如果真忘了,那他为何耳朵发红?
娄絮的思绪停不下来。她有些焦灼地想要走到池
风身边,想抓他的衣袖。可就在她快要与他并肩的时候,他走快了一步,与她拉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她眉头一拧,心好像被啃了一口,又被灼了一道,低垂着的手抖了起来,衣物底下又泛起了苍翠的芽。
“轰”的一声,她心态炸了。
娄絮几乎是不容拒绝地拉住了池风的袖子,咬着牙道:“你不要我了?”
池风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低声道:“你是我的徒弟,我怎会不要你?”
娄絮一听这话,就知道池风什么都记得。
但她不买账,不依不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池风当然什么都记得。虽然那段记忆被前二十年的记忆压在了底下,但是他却尤其清晰地记住了两人相拥而眠的那晚,前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甚至记得自己亲口对娄絮,一字一句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的脸有些发烫。这些记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折磨人了。
他侧过脸来看娄絮,竭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失常:“师尊知道。从前师尊不知道怎么带徒弟,行为多有不妥,希望你莫要计较。”
娄絮绷着脸,没有说话。可心里却一直在蹿着火。
什么意思?撩拨完、勾引完,现在知道摆师尊的架子了?
哪有这样的?
心火抑制不住地越蹿越高,让她自己都觉得诧异。那心火之上,又冒出另一种从未被自己正视过的渴望来。
她任由自己攥着池风衣袖的那五根手指,慢慢蜕成了翠绿的藤蔓。
它们缠绕在池风的衣袖上,仿佛一件精美的装饰品。
说话不妨碍走路。
前面是娄絮所熟悉的书房,入眼却宽敞了许多。娄絮回忆了一下,发现窗边的矮榻被撤掉了。
啧。他在怕什么吗?
两人走到书桌前,池风扯了扯袖子,轻声道:“松手了。”
“不要。”
娄絮眸中绿光大盛,手上的枝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向池风的手臂和肩膀攀爬。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头来你是开心了,你是不用负责了,那我呢?”
娄絮的语气凶得很。
“你明明知道我有木果,伤口好得很快,但是你还是冲在我前面,魂体都碎成了渣渣。”
就算娄絮受了虹鬼那一击,有木果在身,她怎么也不至于立即死亡。
她说的是在击云宗地宫里的事。她一时间忘了池风并不知晓此事,口不择言起来。
“我都不知道你逞什么英雄,我都差点被你吓死。”
“没关系,天道道主说神交可以修复你碎掉的魂体,好歹是把你黏好了。现在我好不容易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抱抱你,和你说说话。”
“可是现在你却说恢复记忆了,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正当,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得一笔勾销。”
“我没有。”池风下意识道。
娄絮正在气头上,哪里管这么多。藤蔓攀上他的肩膀,钻进他的衣领。绿叶抚过他的锁骨,让他的脖子染上浅浅的粉色。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凌乱。
她步步逼近,他步步退后。他的臀部一下子撞在书桌上,书桌移动,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好像在提示着什么。
缠在他身上的藤蔓把他往上一提,让他坐在桌面上。藤蔓迅速蔓生,束缚住了他的腰腿。
池风惊愕地看着眼前之人。她眸中翠意浓得仿佛要淌出,横眉怒目,神情带着几分不容拒绝。他听着徒弟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哪有这么划算的事啊,师尊。”
他长睫轻颤,阖上眼皮,掩下扩大数倍的瞳孔和眼底的震撼。他怎么也想不到记忆中胆怯的徒弟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
“娄絮,你先放开我……且不说师徒名分,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如此……强迫于我。”
“哦,你要是想我放开你,那太简单了。”
娄絮凑过去,唇齿几乎贴在他的耳垂上了:“我又打不过你。”
她伸出另一只手,粗暴地拔出了池风头顶的发簪,一把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柔柔地披在主人的身后。
藤蔓还在游移着,掀开了池风原本穿戴整齐的外袍,露出锁骨和胸膛。肌肤被勒出红痕,让他显得脆弱又凌乱。
娄絮露出了几分餍足的神情。
她与藤蔓是共享五感的。修补好池风的半片魂体之后,她总是感到后怕,而此刻大面积的接触让她很安心。
“你想做什么?”
池风原本清清冷冷的脸,此刻已经熟透了。藤蔓钻进衣领,让他不住地感到战栗。
他死死压抑着发声系统,不愿意对娄絮的行为做出任何生理性的回应。
娄絮没有答腔,只是垂着眼看他。
真好看。
她微微俯下身,用力抱住了他的腰。鼻腔里灌满了熟悉的气息,她安心地闭上眼睛,轻轻蹭着池风的胸口。
“我能做什么呢?”
她好委屈,她居然什么都不敢做。
“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难道还能把师尊强了不成。”
顶多调戏调戏。
池风沉默了片刻,任由她抱着自己。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抱歉。”
第59章 欲拒还迎她沮丧道:“你不像他。”……
娄絮小声咕嘟道:“你确实该道歉。”
无论是抛下她昏迷静养的分魂,还是恢复记忆之后性情大变的本尊。
池风垂眸不语。
娄絮贴了一会,从池风的胸腹上滑下来,由站姿改为跪姿,趴到了他的大腿上。她侧脸贴着他的大腿,用手臂把自己的脑袋环起来。
一个过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此刻她流氓的气焰已经消失不见。如果忽视池风身上缠绕的藤蔓,此刻她看起来倒也像一个乖徒儿。
她突然闷闷开口:“如果我要死了,你会救我吗?”
她感觉脸下的大腿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一只手很轻很轻地触碰了她的脑袋,上方传来略微凌乱的呼吸声。
池风轻声问道:“怎么这么问?你受伤了?”
娄絮有点泄气,声音里也带上几分哭腔:“暂时没有。”
他又答非所问。上次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也这样。
不过上次,两人都尚且有逃避的空间;这次可一点没有了——如果不神交不提升神识,娄絮迟早要死。
如果他不愿意那怎么办?用强的?还是找别人帮忙?
池风松了一口气,呼吸平缓起来。他刻意放缓声音:“是在击云宗那边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他意识到了什么。
絮絮没事不会突然回来。而且,她方才说他的另一半魂体碎了,需要通过神交来黏合?
想到这里,他胸腔内的器官狠狠一跳,呼吸又凌乱了起来。胸前的触感尚未适应,粗砺或娇嫩的藤蔓贴在身上,存在感极强。他弯了弯腰,藤蔓摩挲着肌肤,引发一片战栗。
她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很凶险?一个入道才多久的孩子,就要独自出去闯荡,且没有师长庇护
吗?
他心疼了,竟然想抱抱她。
“……是有一些。”
娄絮把进入地宫之后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遭。
两人就算有什么间隙和龃龉,娄絮也没打算瞒他。无论两人有没有剖白过心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池风都是她在灵洲最大的靠山。她信赖他,想亲近他,无论她有没有胆量。
不过木果灵智有关的内容,她还没有说。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活下来的。她得打算留个心眼,万一恢复记忆之后的池风不愿意帮她,又知道了这件事,多多少少会防着自己。
万一只能用强的,那么偷袭会更加容易一些。
等死是不可能的,顶多以后再赔罪就是了。
如果他不喜欢,她一个人远走高飞也成。
池风可不知道他的好徒弟心里正算计着怎么来硬的。
他失忆前后对上自己人时都思虑不重。见絮絮这次也没做什么过分得不可原谅的事,他便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等自己同她说清楚了,她自然就不会黏着自己。
听到絮絮的遭遇,他只会觉得心疼。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便说:“你何时回击云宗?师尊同你一起。”
池风知道絮絮要取天道规则块。她是他的徒弟,他护着她是应该的,无论做什么。哪怕她只是去玩。
娄絮趴久了,侧脸压得有点发麻。她换了一个方向。“不是有天道誓言限制吗?能离开上仙宫了?”
池风解释道:“要把一半魂体抵押给宗门弟子,就能同宗门弟子一起离开。”
天道誓言是可以钻漏子的。池风找回记忆之后,想起了天道誓言的内容,自然知道如何钻漏子。
他此前就将一半的魂体送至娄絮体内,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确定吗?不会有危险吧?”
“确定。”
池风落在娄絮头上的手重新垂下,却被娄絮攥住了手腕。
她把他的手摁在他的腿上,拿脸轻轻蹭了蹭。
手上的脸颊温热,把他好不容易冷下去的耳根又点着了。
娄絮勾着嘴角,带着点雀跃道:“那太好了。”
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击云宗。
她当然没想着自己能够替击云宗击退圣塔。击云宗云集了各大门派的前辈,自己一个刚入道不到一年的小喽啰掺和什么。
她最初的计划是,与池风神交直至升级,然后再到击云宗找天道规则块。毕竟身体里藏着一个随时爆发的死亡BUG,谁能安心做任务呢?
但是池风恢复记忆了,这会子说不定不愿意与她神交。
既然池风可以与她同行,那么不如先去击云宗。
一是安全有了基本保障,二是长时间相处下,池风的态度可能会有转机,三是方便寻找机遇。
她并不相信只有神交这么一个法子可以破局。
如此一来,一切都安排好了,美滋滋。
娄絮愉快地眯了眯眼睛,又贴上了池风的手。
就在此时,娄絮目睹了自己脸上冒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事物。它看起来Q弹又松软,仿佛一大团温暖的棉花。
娄絮一惊,下意识抱紧池风的大腿,把脑壳埋进他的两条大腿之间。
大腿的主人身子一抖,整个人往后挪了一个身位,把小腿也架上了书桌。
动作太大,扯到了藤蔓,娄絮疼得“嘶”了一声。她颇为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池风柔声问道:
“絮絮在做什么?”
声音熟悉,语调不急不忙,慵懒随意。
虽然只是随意说的一句话,但娄絮却不知联想了什么,听着莫名缱绻,整个人酥麻了一瞬,脸颊都有些发烫。
只有失忆前的池风才会这么说话。
“不能拖太久,既然见到了我的本尊,早点神……”
娄絮用神识把棉花摁回识海。
池风分魂在娄絮脑壳内默默说完了剩下半句话:“……早点神交总归保险一些。”
娄絮木着脸。意料之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见着了没恢复记忆的池风,就打心底开始心虚,且怂。
或许是一物降一物,小流氓见了大流氓也得乖乖认输。
娄絮默默把缠绕在池风本尊身上的藤蔓撤下,站了起来。
两个池风同时说话。
分魂:“怎么了?为何把我塞回去?”
纯粹,疑惑,直白,钓而不自知。
本尊:“怎么了?弄疼你了?”
隐忍,担忧,歉疚,欲拒还迎貌。
娄絮无助地捂住眼睛:“……”
好尴尬,人好多,她感觉自己做坏事被发现了。
她飞快扫了一眼池风本尊,目光与他的身形一触即分。
他披散着一头银发,脸颊通红。衣衫凌乱,底下的肌肤被藤蔓勒出浅粉的痕迹,暧昧又脆弱。就算被这般欺负,他仍然平静温和地望着她,好像方才动手的另有其人。
娄絮咽了口唾沫。
她简直罪大恶极。
好歹是师尊,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她劝自己:你最终都是要跟他神交的,这不过是现场演练。娄絮啊娄絮,道德感不要太高了。
神交这种东西,一次是交,两次也是交,没什么区别!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罪恶感好吗?
而且池风分魂乐意得很呢。
娄絮恍惚了一瞬,然后忽视了他们的问话,立即转移话题:“师尊,我急着回击云宗,我们可以立即走吗?”
说话间,她让藤蔓迅速且安静地从池风身上溜走。
藤蔓如蛇一般爬过身躯。池风身子又是一抖,他蹙眉看向始作俑者,只见她一脸心虚地别着脸,绞着手。
一副知错能改的模样。
池风呼出一口气,默了默,道:“等我一会。”
他慢慢从书桌上下来,背对着娄絮理着衣物和头发。
动作不快,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优雅从容。银色的发丝倾泻下来,被那双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梳理着。浪淘白沙。
金色的阳光自窗外撒入,为背影镀上了一层虚幻。
池风道:“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会很久。”
娄絮看呆了,讷讷:“啊,哦,好的。”
想抱。想贴。想摸。好委屈,为什么不让摸了呢?
池风回头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娄絮松了一口气。她找了一把木椅坐下,盘起腿,把自己团了起来。
注意力集中到识海之中。
池风飘在半空,好像一团巨大的不规则棉花。娄絮的神识聚形仰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碎成碎片的时候,她想过要去质问他,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那可是你的魂体,你不是知道我轻易死不了吗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自不量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办?
她害怕。
但真见着他,娄絮不可能这样质问他。
她心疼、担心,还有一点愧疚,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棉花团子师尊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想恢复人的形体,需得再休养一段时间。”
魂体虚弱,就会回归本貌。魂体的本貌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无口无鼻,七窍不开。
许是察觉到了娄絮情绪的担心,棉花飘到娄絮面前,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别怕,以后有我的本尊跟着,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嗯。”
娄絮把头埋在棉花之中。棉花松松软软,一抱就抱个满怀。很有安全感。
棉花揉着她的毛发,柔声道:“虽然我并无大碍,但目前若与你神交,对你的帮助不大。你还是要找我本尊。”
娄絮:“……”
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神交?如果不是知道池风的性子,她都以为他在耍流氓。
她泄愤般咬了他一口。
与此同时,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她逐渐觉得眼前的棉花魂体和池风本尊里住着的半片魂体,并不像同一个人。
……
娄絮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睡梦中隐隐感觉有人在拍自己。
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池风隔了一张书桌,正垂眸看着自己。
她慢腾腾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又轰然倒在书桌上,揉了揉眼睛。她向池风伸出手索要抱抱,迷糊道:“好快,我都没睡够呢。”
池风的目光闪了闪,小指无知无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读懂了徒弟的肢体动作,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无声的慌乱间,他递给她一个包裹。
娄絮撇撇嘴,接过包裹:“这是什么?”
“衣服,”池风看了
一眼书桌后的屏风,“可以去换上。若是太累的话,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好。”
“好。”
娄絮走到屏风后,伸手揉了揉,然后快手快脚把衣服穿好。
她的空间规则块只能以一个固定坐标和自身坐标作为锚点。固定坐标暂定麒麟府,因而她通过规则块回来之后,就没法通过空间规则块再回去了。
从麒麟府到击云宗,最快的赶鸟人也要半日,但她急着去击云宗,她的朋友、任务,甚至是生的可能性都在那里,拖不得。
不过池风竟然不盘问她为什么急着去击云宗。就算恢复记忆了,通达人情世故、知道怎么防备和斡旋了,也完全信任她和帮助她吗?
她有些意外。
娄絮站起来,又伸了个懒腰,绕过屏风,拉住池风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半个身位,走到了庭院之中。
她突然道:“可以把矮榻放回去吗?趴着睡觉,压得我有些手麻。”
坐着睡当然没有躺着睡舒服。
池风道:“在书房放矮榻,不合规矩,见客的时候恐失礼仪。”
或许是为了能够为了专心修道,灵洲的世家宗门,都很喜欢按照用途划分空间。他想自己恐怕得在书房招待一些熟人,于是把书房拾掇拾掇,使其合乎池家的规范。
他在失忆之前,已经负担起了池家的一部分担子和门面。
池风简单解释了两句:“我从前有不少关系尚可的同门和道友,百年不见,自然要慢慢联系联系。”
娄絮震惊地看了池风一眼。
失忆前后还真成了两个人了。他以前连花言都不会主动联系的。
她由不得多看他几眼。
头发衣物打理得齐整素净,整个人咕噜噜冒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做人做事也以规矩为主,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性子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还以为池风会把矮榻放回去呢。
尽管娄絮从来不会奢望任何人对她百依百顺,且她也从来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但思及此处,她还是有些失望。
她沮丧道:“你不像他。”
我不像我自己……吗?
池风垂眸,长睫轻颤,掩下眼底莫名的失落。
他轻声道:“走吧。”
第60章 诚心吃豆腐“你不抱着我我睡不着。”……
“等一下,你能带我吗?”娄絮拉住了池风的衣袖:“我飞慢,但我赶时间。”
娄絮的神识和亲和力等级在那里摆着,御风的速度和高度都不够格。若是她亲自御风,等到了击云宗,镇云城的“嫩山羊”都被游尸吃了。
虽说击云宗有廖在羽和师叔祖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她也还要赶回去找三十七呢。这么久了,她怕三十七担心她。
池风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好。”
太轻了,好像多用一分力气,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娄絮想。
风灵流动,卷起了地面的碎叶。两人腾空而起。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拉住了娄絮的脚,她下意识挣扎,当即维持不了平衡,左摇右晃。自己御风时尚且没有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可如今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哪怕御风的人是师尊,她也难免担忧。
倚仗旁人的感觉真是糟糕。
身体升腾上去。低头就是万丈高空,风灵在耳边呼呼作响。失控导致的心惊肉跳没有消逝,反而更加强烈了。她下意识迅速反握住池风的手,用另一只手朝他的腰捞去。
够到了。
她死死抱住池风的腰,像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连脚都踩在他的鞋上。
池风垂着手臂,手指蜷了起来。他听到胸腔内的脏器跳动的声音。他低声道:“别这样。”
娄絮死死抱住,绝不松手:“对不起,但我不,我恐高。”
严格来说不是恐高,她就是莫名担心池风突然把她扔下去。以她的水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活不了。
偏偏池风捏着她的手腕,根本没用什么力道,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虽然她知道,会不会摔下去主要看风灵。
她解释了一句:“不是要轻薄你,你不要多想。”
真的不是,她真的只是恐高。
池风嘴角抖了一下,没再说话,也没有推开她。
飞了好一会儿。
娄絮从池风怀里探出头,往外张望一下。天上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蒙蒙的雾。下面是连绵的山,生灵像尘埃一样渺小。
“我们要飞多久呀?你认路吗?”
池风:“大概还有小半天。我知道方向。”
娄絮把头缩了回去:“我可以睡会儿吗?”
池风:“嗯。”
娄絮得寸进尺:“那我们可以坐下吗?站着睡不着。”
池风默了一瞬。
算了。
风灵更换了列阵形式,他屈膝盘腿,摆出坐下的样子。
娄絮嘴角挂着几分笑意,坐在他的腿上,靠着他的腰身,还勾住了他的手臂。
飞久了,恐高的情绪下去了不少,她这次是诚心吃豆腐了。
她得尺进丈,靠在他身上小声道:“你可以抱着我吗?”
且她要是睡着了,肯定抱不牢靠,搞不好摔下去。
娄絮的脸皮一直很薄,此时也不例外。但她面对的是更为羞涩的师尊。在这位师尊面前,她显得更加厚颜无耻了。她恶作剧一般披露着自己的想法,因为对方的慌乱而觉察出趣味。
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恐惧高空。
池风又觉得耳根有点烫:“这样不太好。”
娄絮在他耳边轻声道:
“抱一下是抱,抱两下也是抱,没区别的。”
“你不抱着我我睡不着,但是我不睡觉会累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池风颤着睫毛,伸手虚虚环住了她的腰。
娄絮得一丈进两丈,软着声音小声道:“抱紧一点嘛。”
伸长脖子,凑到他耳边:“落地之后不黏着你了,行不行?”
池风脖子往后缩,唇角轻抿,似乎不情不愿地收紧了手臂。
娄絮扭了扭,把头埋进池风的脖颈里,嘿嘿笑了两声。把他的腰带揪在手心,熟悉的清香萦绕着鼻腔,她很快睡着了。
……
“孩子,醒醒,再睡屁股要晒焦了。”
清泉般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刺眼的阳光洒在眼皮上,娄絮不情不愿翻了个身。
继续睡。
一只温热的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摩挲着她的毛发。只听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算了,不勉强你,你听着就好。”
这熟悉的手法……是天道道主!
娄絮惊醒了,想挣扎着醒来,但不知为何就是睁不开眼。
“你已经见到那个天道规则块了。”
“见到它的宿主之后,把宿主杀了,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当然,若是你能够完全控制天道规则块,不杀人也可以。”
“好啦,你走吧。”
那只温热的手摁住了娄絮的后脑,突然用力揪了揪她的头发。
娄絮一个激灵,睁开眼睛:“道主……别!”
别这么用力,痛!要掉头发啦!
意识渐渐回笼,她发现自己还被池风牢牢地抱在怀里。
池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醒了,做噩梦了吗?道主是哪位?”
“不算
噩梦。是天道道主。”
娄絮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往池风怀里拱了拱。她睡得好舒服。
“快到了吗?”
池风下意识收紧了抱着娄絮的手:“嗯,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
他知道天道道主可以通过入梦与道者进行交流,但是祂对絮絮做了什么吗?为何会被惊醒?
“那我再眯一会。”
娄絮拿侧脸轻蹭他的胸口,又闭上了眼睛。
池风低头看了她一眼,挪开目光:“如果祂欺负你,要跟师尊说。”
娄絮抬手抱住他的手臂,笑了一声:“好。”
天道道主要是真欺负她,池风能有什么办法。
但她忽然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好像仍然待在母亲的怀抱之中。
从前,她想象着母亲会为她处理一切困难。想象没有得到实现。可没想到今天却得到了师尊的承诺。
哪怕是恢复了记忆、不再主动与她亲近的师尊。
她忽然觉得很安心。
池风拍醒娄絮、准备降落的时候,天色正在变暗,气温也逐渐冷下去。
乌云骤聚,狂风铺天盖地横冲直撞,扬起一地黄沙。到处都是奶白混了土黄的颜色,还掺杂着灰色和黑色。
沙雾迷眼呛鼻,一眼还看不到五米开外的景象。
池风抱紧娄絮的腰,腿由盘坐姿改为直立姿,缓缓落在地上。
两人松开对方。
“这是什么?沙尘暴吗?”娄絮张望片刻,揉了揉眼睛。
站了不到片刻,她已经觉得眼睛进了沙子,又痒又痛。
池风仰头,闭眼:“不算是,应当是有人在干预。”
娄絮向池风一侧挪了半步,讶然:“这是道者能做到的吗?”
她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厉害啊。
“不对,应该是天道规则块。”
天道道主要找的天道规则块就与风灵有关,或许他们能弄出这么大的气势,就是因为有天道规则块。
那更麻烦了。那堵不竭的风墙还横在娄絮的脑海里,提醒着她那天道规则块的麻烦。
“能见度太低,万一被偷袭的话,那太麻烦了。”娄絮不自觉食指摩擦着拇指,皱了皱眉。
池风睁眼,蓝眸望向娄絮:“闭目,试试用神识。”
在道者修道过程中,目力并不会提升多少。但神识的提升能够让道者突破视物的短处,提高道者侦查的能力。
突破了神游境之后,娄絮对环境的感知更强了,且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相结合,好用得很。
不过,神识视角下的世界跟人眼的视觉并不同,除非自幼修道或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大部分道者是用不惯的。
娄絮也用不惯,因而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她闭上眼睛,神识聚形从额间升腾起来。
池风提点道:“不要用神识聚形,试试把神识铺开。”
神识聚形是神识的量不足,无法铺排开来,因而采取的折中策略。其对环境的洞察,自然比不上后者。
娄絮依言。
她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意动境了。神识铺开之后,如汪洋大海,立刻将周围一圈的景象收进脑海里。
她也“看见”了池风铺开的神识,那是更加凝实、更加广阔的神识。
羡慕,请问什么时候能双修?
娄絮的神识锁定了池风,发现他眉间的皮肤很轻地波动了一下,上唇也往上提了一毫米,仿佛对什么感到诧异似的。
她微微侧头:“你想说什么吗?”
池风看了她两秒,移开目光:“你何时把分魂还给师尊?”
絮絮的神识沾染上了自己的气息,过分浓烈,让人无法忽视。
她和自己的分魂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没有印象,但也能猜到一二。
神交,而且……不止一次??
他怎么敢的!
他以某种复杂的情绪渴望又抵触着这部分记忆。
娄絮后退一步:“不要不要,不给不给,你把他抵押给我了。”
池风薄唇微张:“……抵押?”
娄絮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是你说让他陪着我的。”
不行,万一分魂跟本体融合了,旧日的池风就彻底不见了!
那个会主动跟她贴贴、会无限迁就她、能随便吃豆腐的美人师尊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不允许!
池风沉默了。此刻他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很难相互理解,因为人甚至不能理解一天前的自己。
就在娄絮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神识突然传来一阵波动。她立即从空间规则块里掏出自己的狼牙棒,下意识就往那地方砸过去。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具游尸四分五裂。
“师尊会陪着你,但这是你的历练。”池风突然道。
娄絮非常高兴池风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应道:“行,不需要你出手!”
这些道理她都懂,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主角历练,师长旁观,非必要不出手,如此主角才能成长。
只要池风不要把分魂抢回去就行。
眼前的游尸只是开胃菜,接下来冒出了更多的游尸。娄絮游走于游尸群中,所过之处,狼牙棒啪啪响,游尸纷纷倒地。
其实没有什么挑战性。
不过心里有些疑惑,娄絮是越打,越觉得奇怪。
不过圣塔的游尸怎么会这么多?已经一日多了,依旧没有消耗完吗?
他们的降落点是哪?现在应该往哪里走?
为什么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击云宗弟子?
娄絮下意识扭头想跟池风商量,然后又想起池风说“这是你的历练”,就收回了话头。
算了,她会靠自己。
娄絮虽然还算一个新入道的道者,但也已经知道举一反三,将不同技能排列组合了。
此时藤蔓涌动,携着神识向更远处铺排开来,娄絮的视野变得更加宽广起来。
有池风牌充电池在身边,她根本不用考虑耗能。之前为了省电,不敢同时使用太多的藤蔓。今日放开了手脚,一时间,周遭百米内的地表,密密麻麻都是蔓生的细藤。
火力全开!
娄絮打了好一会,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大多游尸质量和智商都不高,打起来没什么成就感。
不行,必须突围,不能这么耗下去了。游尸虽然不强,但时间久了,她消耗的精力也就多了。
左前方来的游尸最多,那会是击云宗的方向吗?
娄絮紧了紧手中的狼牙棒,腰间藤蔓舞动。
就在娄絮打算蓄力突围的前一刻,金光一闪,一条长棍闯入了她的视线。她脚一蹬,身体一翻,堪堪躲过了那根长棍的攻击范围。
然后竟听见了金属震荡之声——那长棍不知为何生生止在半空,悬而不落。
长棍的主人是一个灰皮游尸,身穿长袍,尖牙利齿,眼睛突得很,仿佛死不瞑目似的。
不过,手持兵器,不是一个普通游尸,大概是有意识的。
娄絮手里的狼牙棒一翻,正预备给它来一下,却见空中有什么动了,把那游尸打得连连退后,毫无招架之力。
她静静看着,脑内翻起惊涛骇浪:……闹鬼了?
“趁我与它交手,把它砸碎!”
游尸前面那空荡荡的位置传来一阵喝声。
声音有点熟悉。
然而娄絮来不及细想,立刻给它补了两棒。狼牙棒上的尖刺嵌入游尸的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游尸脊柱折断,整个身体断成两半,摔在地上。
她上去又是几棒,把它砸得四分五裂。
“几日不见,你又变强了。”
有什么东西摸上了娄絮的头发,贴上了她的肩膀,声音温柔,触觉阴冷。
寒气沿着肌肤扩散,娄絮一个激灵,跳开两步,握紧了狼牙棒:“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鬼也分外疑惑似的:“你的神识‘看’不见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