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黎明


    研究所的大门与其他地方不同,是一道厚重的机械门,门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电子屏幕。


    那电子屏幕上还留着一个血手印。


    闻昭四下看了看,从尸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胸前扯下了胸卡,按在了屏幕上。


    滴声响起,大门徐徐在她眼前展开。


    闻昭扶着墙慢慢走了进去。


    随着时间推移,她每上一层楼,越往里走,丧尸也就越多,她也就越能体会到姜早和小弥两个人带着可乐来幸存者基地找抑制剂的不易,如果不是可乐牺牲自己来为她们断后,可能她们根本就进不到这扇门里。


    闻昭想到这里,难免又红了眼眶。


    气密门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通道里全都是被烧焦的尸体。


    她不得不从堆积如山的尸堆上跨过去,甚至是有些地方根本无从下脚,只能拿出山涧雪开路,就这么,刀尖拨到了一个小东西,滚出去了老远,她顺着方向看过去,顿时喜出望外。


    闻昭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小小的防火打火机。


    这、这也是小早的东西。


    再加上这地上这么多尸体,她们一定在这里经过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那么小早……还会不会在这里?


    她扭头看着周遭如同屠宰场一般的实验室,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小早……你在这里吗?小早……”


    回答她的却只有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丧尸,闻昭举起了手中的刀,它们冲到她的身前,却又用鼻子嗅了嗅,停止了动作。


    闻昭却没有放过它们,咬着牙,用力挥动着山涧雪:“让开,别……挡路!”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翻找着实验室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甚至是那些瓶瓶罐罐都不放过。


    没有……还是没有。


    闻昭喘着粗气,一把将桌上的试管全部扫到了地上,她又跌跌撞撞起身,看着通道尽头的最后一道门,那是核心样本库,一步步走了过去,用捡来的胸卡刷开了大门。


    大门开启的同时,闻昭只是扫了一眼通道两侧的那些透明容器,便又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她现在谁也不关心,只想找到她的小早。


    闻昭的手指一一摸过那些样本,突然看见琳琅满目的样本库里缺了一角,她迫不及待地俯身下去,总算是有了一丝新发现。


    那是个被命名为什么细胞因子阻断剂的名目,应该……应该就是颜真给她注射的那种。


    所有样本都在,唯独这里缺了东西。


    是小早……一定是小早拿走的。


    闻昭喜不自胜,却在转身看着空无一物连张桌子都没有的样本库时,脸上不无失落。


    她几乎快掉下泪来。


    “小早……别躲了……你究竟在哪儿?就算是……就算是变成丧尸了……”


    “也要让我……找到你,好吗?”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闻昭喃喃自语,既然小弥能安全回去,那么就说明这里一定有通道可以通向外界。


    闻昭转身,又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她走过她的来时路,沿着那部运输医疗废弃物的专用电梯下去,进入了山洞里,在山洞里发现了两个过滤面具,捡了起来。


    其中一个面具里的血迹都已干涸。


    闻昭嘴唇翕动着,红了眼眶,连滚带爬地向着前方亮起的天光扑了过去。


    搭在山洞与焚化炉之间的钢架已经坍塌,她一脚踩空,便滚下了山崖,好在有树木做缓冲,饶是如此也缓了好久才遍体鳞伤地爬起来,捡起山涧雪,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她走到焚化炉下方的空地上,在坍塌的钢架下面发现了那只已经被压扁的变异猴子。


    即使是尸体看上去也分外可怖,剥落的皮肤,长满脓疮的身体,以及尖利的指甲和那条长长的尾巴上竖起来的鬃毛。


    猴子是最像人类的灵长类动物,动作敏捷,天性狡诈,真不敢想象它要是丧尸化了战斗力会有恐怖,而姜早又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将它杀死在这里。


    闻昭往前走去,脚下却突然在平地上踩到了一点小凸起,她抬起脚,从沙土里把它刨了出来,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泪水夺眶而出。


    “生日快乐,啊,不,重生日快乐。”


    “好漂亮的红豆耳环,自己做的嘛?”


    “嗯,快去试试吧。”


    “好看吗?”


    女人踮起脚尖,笑意盈盈地站在她身前,问她“好不好看”


    她当时就想亲她了,但彼时的姜早尚未明晰自己的心意,她也只能把这份悸动按捺下来,只是温柔地看向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好看,比好看,现在条件有限,等末日结束,我送你更好的。”


    “现在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过


    闻昭捧着这颗已经快碎成了渣子的海红豆,泪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她脚下踩着的这片沙土,已经被鲜血浸透成了暗红色,喷溅状的血迹一直延伸向了远方。


    她不可置信地顺着血迹一直跑了过去,直到冲进了那栋建筑物,看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似里,食堂门口还徘徊着几只丧尸。


    闻昭闯了进去。


    最后是在通风管道里找到的她。


    姜早已经独自在这里躺了三天了,她既不愿意死后被丧尸开膛破肚,连个全尸都没有,也不愿意变成丧尸后,再去祸害其他人。


    于是就在尸潮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单脚跳上了椅子,抓住了从天花板上裸露出来的线缆,一点一点把自己拽了上去,爬进了通风管道里。


    她身无长物,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都在激战中失去,连一件可供慰藉的东西都没有,只能紧紧抱住自己,蜷缩起身体,无助地掉着眼泪,独自对抗自己最害怕的环境,在黑暗中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感受不到风,看不见光,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到最后就连身体上的剧痛都变得麻木。


    五感尽失。


    这……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原来……原来地狱,也是一片漆黑啊。


    直到黑暗中有淅淅沥沥的水珠砸了下来。


    是……下雨了吗?


    她吃力地动了动手指,并非是不想睁开眼,而是现在她浑身上下只有手指能动一动。


    从找到她的红豆耳环的那一刻,闻昭就开始在哽咽,直到现在看见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漆黑又狭窄到仅容一个成年人趴下的通风管道里,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


    她的小早是那么怕黑……


    去哪儿都要带上手电筒和火源的人,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待了三天的。


    “小早……小早……别怕……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回家了……”


    她轻轻抬起了她的脑袋,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几乎没有一丝温度时,泪水又簌簌而落。


    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姜早的脸上。


    她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尽管微不可察,但紧紧攥住她的手的闻昭还是立马就察觉到了,轻轻捧起了她的脑袋,就连嗓音都在微微颤抖。


    “小早,小早,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还活着……还活着对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但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好不好?我求你……求你再看我一眼……”


    她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埋在她的身前向上天祈祷着。


    “阿昭……”


    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声音又小又轻到她几乎以为是幻听。


    “是……你吗?”


    “是……是我……小早,是我,我来了……不怕……不怕啊……我马上就带你就出去……”


    “我们回去找颜医生……她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让你好起来的。”


    闻昭捧起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里,试图搓热,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身上的温度还是传递不进姜早的手心里一点。


    她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了,整个人冷的就像冰块一样。


    “阿昭……不……不要白费力气了……”


    姜早能感受到她一直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泪水簌簌而落,也有一些砸进了自己颈窝里,让她奄奄一息的生命重新燃起了一丝生机。


    “我……我想……最后……最后……再看一眼……雪山。”


    “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无论你想去看多远的雪山我都带你去!”


    闻昭将人从通风管道里抱了下来,背起她,害怕她从自己背上滑落下来,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拉住她耷拉在自己脖子两侧的胳膊。


    就这样,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步履维艰地爬到了焚化厂工人宿舍的顶楼上。


    这栋五层小楼已经算是周围最高的建筑了,她推开天台的门,微风拂过,正对着山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晨曦微露,霞光升起的方向,不仅是崇明雪山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


    “小早,你看……天要亮了。”


    姜早吃力地睁开眼,现在光是睁眼这一个动作就需要她调动全身的力量,让她所剩无几的精力消耗殆尽。


    由于之前一直在黑暗里待着,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强光和风声一齐涌入了她的世界,瞳孔有些刺痛,让她毫无征兆地开始流出眼泪。


    闻昭伸手替她遮挡着对她来说,有些刺眼的霞光,五颜六色的光晕凝结在她的掌心,也洒在了紧紧相拥在了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真美啊……”


    姜早喟叹着。


    “还……还记得我们……去爬……崇明雪山……的……那次吗?”


    “当然记得了。”


    那是闻昭永生永世也不可能磨灭的记忆。


    当时的话和她现在一边说一边哽咽的声音,一齐回荡在了姜早的脑海里。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你的出现让我对未来满怀期待,此刻群山见证,我对你的爱亘古长青,至死不渝。”


    “你……愿不愿意……在这个混乱复杂的世界里,和我一起……共度余生?”


    闻昭从脖子上解下麻绳,想要再次把她遗落的那枚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里,却因为姜早已经受了太多伤而变得肿胀充血的手指有些戴不进去。


    她咬着牙,泪水簌簌而落,又不得不把线圈掰开了一点,这才成功地把戒指给她套上去。


    这一次,姜早没再笑意盈盈地回答她。


    “我愿意,这将是我一生最重要,也最勇敢的决定。”


    她只是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流着泪望向了她的眼底:“阿昭……能……能再次看见你……亲口听见你……跟我说这些……我真的……”


    “很开心。”


    “只是这一次……失约的……是我。”


    “答应我……在我离开之后……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不……不不不……”


    闻昭攥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颊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的,离开你我根本就没有办法……”


    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早知道你会为了我才变成这样,那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小早,小早,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你知道的,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姜早没说话,只是借着她拉住自己掌心的力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沾染到那滚烫的眼泪时,泪水也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


    刚刚在通风管道里环境太过昏暗,直到此刻,闻昭才彻底看清她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垫在她后脑勺上的掌心里都传来了黏腻的触感。


    更别提胸前本就有的贯穿伤,以及肩膀处被变异猴子抓出来的血痕,那猴子光指甲都有十几厘米长,几乎在她的肩上开了个血洞。


    还有皮开肉绽的腿部贯穿伤,钢筋几乎洞穿了她的肌肉,甚至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


    她……她得多疼啊!


    得多疼啊!


    闻昭几乎放声大哭。


    姜早替她轻轻拭去脸上滑落的泪水。


    太阳要出来了,可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阿昭……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已……已经……无药可救。”


    “这辈子……能……能遇见你……”


    “我很高兴。”


    姜早笑着,吸了吸鼻子。


    “答应我……好好……好好活下去……”


    “让……让我了无牵挂地走……好吗?”


    “小早……小早……我……”


    闻昭低下头去,泪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她无力地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姜早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那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就轻轻滑落了下去。


    “小早……不!!!”


    闻昭轻轻晃着她的身体,又不可置信地拿起了她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试图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她用回光返照编织出来的一场梦境。


    那贴在她颊边的手,只要自己不用力,便又会轻轻滑落下去,而她的眼睛也再也不会睁开来,亲昵又俏皮地喊着她“阿昭”了。


    这是她头一次体会到“心如刀绞”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她深深地弯下腰去,从嗓子眼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几乎痛苦到窒息。


    整个天台上都回荡着她痛彻心扉的哭声。


    天亮了,却又飘起了雪花。


    仿佛是在为那个喜欢雪的女孩子送葬。


    这是老天爷对她们的祭奠吗?


    纷纷扬扬的雪花薄如蝉翼地覆盖在了她们身上。


    闻昭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已经碎了的红豆耳环,红豆碎了,但是串子上青蓝色的小石子还在。


    这是姜早最喜欢的耳环,自从送给她后,她便再也没摘下来过。


    她轻轻地把耳环穿过了她的耳朵,替她戴好,又用袖口一点点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就如同姜早曾对她做的那样,仔细整理好她的一切仪容仪表。


    她海藻般的银发就散落在她的膝头上,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就跟睡着了一样。


    闻昭伸手将她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俯身在爱人冰凉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狂风猎猎,旁边插在地上的山涧雪刀刃被强风吹拂,发出了争鸣之声。


    既然山涧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山涧雪……也就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闻昭只是抽出来看了它一眼,从刀鞘上取下来了那个姜早亲手打的平安扣坠子。


    “老伙计,再见了。”


    她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山涧雪雪白的刀刃,就像在怀念从前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然后把它轻轻靠在了天台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从背包里翻找出了绳子,一端系在姜早的手腕上,另一头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小早,我知道……你不愿变成丧尸。”


    她把人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了天台边缘,站了上去,狂风吹拂起她们的发丝和衣摆,黑与白交织在了一起。


    “这样……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那就说好了,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先走。”


    “好,偏你是小狗。”


    闻昭凝视着她苍白如雪的面容,唇角含着一丝笑意,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叫姜早,我的爱人,2079.4.29日死于她重生那天,破晓时分。


    我的世界从此再也没有了黎明,只剩下了漫长而无尽的黑夜。


    闻昭即将抬脚迈下去的那一刻,从霞光升起的地方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音浪。


    巨大的直升机盘旋声在头顶响起,狂风扬起了她额前的发丝,她于仓促间抬头望去。


    迎着朝阳。


    黑色的机翼上是熟悉的红色涂装。


    第92章 绿洲


    这场抢救从飞机上就开始了,闻昭看着他们把她抬上飞机,胳膊上戴着红十字袖标的士兵便开始给她的身上接上各种仪器和管子。


    自动心肺复苏机打从上飞机的那一刻就没停过,整个机舱里都回荡着滴滴滴的声音。


    前面的飞行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0101,紧急呼叫,于东远市幸存者基地内发现了幸存者两名,其中一名为潘多拉病毒携带者……”


    甫一上飞机,就有士兵抓住了她的手腕采血,闻昭想起在乌托邦营地的遭遇,下意识地就要反抗,过滤面具下露出了一双坚毅的眼睛。


    “别害怕,我们隶属于华国军方救援队,只是例行采血而已。”


    说话的,竟然是个年轻女孩子。


    闻昭抿了抿唇,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又看向了姜早,任由殷红的血流进了试管里。


    飞行员继续说道。


    “另一名幸存者血液检测样本结果暂时未出,人……已经不行了。”


    他这样的说辞还算委婉,监护仪上微弱的曲线波动几乎全是心肺复苏机按压出来的。


    “启明星1号请求中断任务返回农场。”


    塔台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丝毫犹豫。


    “启明星1号,准许返航,启明星2号、3号留下继续执行任务。”


    跟在后面悬停的两架直升机调转了方向,往幸存者基地径直飞了过去,而他驾驶着这架运输机则收起了襟翼,全速向着农场前进。


    闻昭顾不得去探究他口中的“农场”“任务”都是些什么,她见流进试管里的血差不多了,便一把拔掉了针头,扑到了担架旁边,紧紧攥住了姜早的手,红着眼眶贴到了颊边。


    很快,飞行员口中的“农场”便到了。


    从飞机的舷窗看下去,那是一大片沙漠中的绿洲,盐碱地里竟然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稻田,飞机降落在稻田中的跑道上,尾部掀起的气浪让秧苗如同海浪一样层层叠叠地翻涌着。


    闻昭无心看风景,现在的她只一门心思扑在了姜早的身上,哪怕是阎王殿她都愿意去闯一闯,只要……只要他们能救姜早的命。


    “快快快,危重病患,挂999。”


    飞机刚落地,姜早就被人推了出来,闻昭紧随其后,还是那个为她采血的士兵拿起肩头的对讲机说了这句话。


    农场医院的大厅屏幕上瞬问亮起了“999”的代码,循环播放的广播开始召集医生,只要是手头有空的医护人员就都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大厅里、休息室里、洗手问里,甚至是田问地头,还来不及换掉沾满泥巴的雨靴便飞奔而来。


    “直……直接送手术室!”


    最先赶到的医生看了一眼姜早的情况,便焦头烂额地把听诊器又挂上了脖子,径直推着轮床冲进了手术室,闻昭也想跟着进去,却又被紧随其后赶来的人拦在了外面。


    “手术室无菌环境,你不能进去。”


    她只能无助地趴在玻璃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她从轮床转移到了手术室的床上,拿剪刀剪开了她的衣服,切开气管,插入呼吸机。


    看着除颤仪一下又一下按在了她的身上,姜早的身体微微有了起伏又重新落下去。


    闻昭蓦然红了眼眶,紧贴在了玻璃上。


    “小早,小早,求你了……一定要好起来。”


    又是一针肾上腺素推进去,监护仪上显示还是没有自主呼吸,里面的医生拿瞳孔笔照了照她的眼睛,又收了起来,摇了摇头。


    “不……拜托你们救救她!”


    闻昭骤然冲开了身前的阻碍,闯进了手术室里,紧紧拽着医生的袖子。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瞳孔对光反射也消失了,这个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我……我不相信!她……她一刻钟前还在和我说话……和我说话!”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给了人希望又失望更让人歇斯底里的事了。


    闻昭流着泪,几乎快要给人跪了下来,就在这时,护士也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难看。


    “她的血液检测结果出来了,这……这个人是……是……无症状感染者!”


    “什么?!”


    床旁边的医护人员,包括闻昭,都愣在了原地,闻昭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姜早。


    “她……她被变异猴子抓伤了,应该……应该已经感染了叫无症状感染者?那是什么意思?!”


    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直到人群中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


    “从她被抓伤到现在有多久了?”


    “周老师。”


    周遭的医护人员纷纷为她让开了一条路,一矮胖的老太太走了出来,虽然上了年纪,但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从那双眼睛忽视。


    闻昭留意到她的胸牌上挂着“华国第九军医大学驻希望农场医学部主任”。


    她的眼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从……从她被抓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了。”


    “都三天了还没变异,血液”


    她的鼻梁上还架着老花镜,但浏览文件的速度可谓是一目十行,越往下看,她的眉头皱的越紧,却又从眼底迸发出了一丝希冀。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就连捏着平板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那可是一双执手术刀的手。


    “太惊人了……这实在是太惊人了……她体内的潘多拉病毒浓度居然和正常细胞值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根本就不可能是三天前才被抓伤的,目前研究证明,感染潘多拉病毒后的24小时内体内病毒含量将达到峰值。”


    “72小时?她早就变成丧尸了!”


    “难道这就是她这么久以来,始终跟正常人一样的原因,就连虹膜的颜色都没有变化。”


    周主任走到了床边,拿起瞳孔笔扒开了姜早的眼皮,又抓起了她的手,仔细瞧着。


    “皮肤也完好无损,甚至就连指甲都没长出来。”


    她的学生们欲阻拦。


    “周老师,您离远点,她还是个感染者……”


    而周主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扭头冲着外面喊道:“这个人有极大的研究价值,我们一定要倾尽所有挽救她的生命,直接上ECMO。”


    机器从手术室外推了进来。


    闻昭退到了一旁,看着那位周主任戴上了手套,消毒后走到了姜早的身旁。


    “周老师,对方虽然为无症状感染者,但血液里还是含有潘多拉病毒,您还没有注射过抑制剂,这台手术还是交给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做吧。”


    手术台的上方有一台巨大的机械臂连着电脑,也套好了清洁塑料膜,正在随时待命。


    周主任一把将碍事的东西推开。


    “不,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我要亲自见证。”


    几个医护人员面面相觑,她头也未抬,已经从托盘里拿起了手术刀。


    “你们还没有感染过的人就先出去吧,刚刚抢救过程中没有职业暴露吧?”


    几个医生护士都摇了摇头。


    “很好,家属也出去等着吧。”


    闻昭还没有从海量的信息之中回过神来,就被几个医护人员推出了手术室外。


    无……无症状感染者……小早……她……她是什么时候感染的……是在乌托邦营地的时候,还是在幸存者基地,不对不对,时问线不符合。


    她的脑海里犹如一团杂乱的毛线,始终理不出头绪,还有他们说的“已经感染了的人”和“注射过抑制剂”指的是像她一样的病毒携带者吗?可是抑制剂……颜真不是说只有东远市幸存者基地研究所才有吗?


    潘多拉病毒人人避之不及,但在这里,她看着周围人的神色,各自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人害怕她,也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刚刚在飞机上给她采血的士兵都神色如常,仿佛携带病毒在这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闻姐姐!”


    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小小的人影,向她飞奔了过来,哽咽着撞进了她怀里。


    “小弥……”


    闻昭脑海里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对了……小弥……从钱家回来的时候,姜早发了一晚上的烧,一定是……一定是那个时候!


    她后脑勺的开放性伤口,在打斗中不小心沾染到了李弥妈妈的□□才会感染。


    小早,从那个时候起……


    就是无症状感染者了吗?


    想通了一切的她并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愈发忧心,小弥看着她也遍体鳞伤的样子,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闻姐姐,你没事吧,姜姐姐呢?”


    她在登上飞机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也给了救援队小木屋的坐标,尽管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启明星号的任务之一,也是前往那个方位。


    所以,颜真和李弥才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


    “在里面……还在抢救。”


    颜真扭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


    周琼,华国医学界真真正正的泰斗级人物,颜真上一次看见她的脸还是在教科书上。


    “太好了,姜早有救了。”


    她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


    手术整整进行了27个小时,周琼和她的医疗团队犹如一个裁缝一般,将她全身从头到脚的窟窿都一一修补了一遍,打上补丁,光是打印出来发到闻昭手上的诊断书都长达十几页。


    她一页页翻过去,看着密密麻麻从头到脚列出来的:颅骨骨折、硬膜外血肿、蛛网膜下腔出血、脑疝、胸部贯穿伤、多发伤、气胸、右侧第4、5根肋骨骨折错位、胸部感染、左侧下肢贯穿伤、活动性出血……


    就这还远远未结束,后面还有几页。


    闻昭几乎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纸页。


    这上面的任何一项搁在普通人身上都是致命伤,她的小早却独自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家属,在这签个字。”


    护士柔和的声音将她惊醒,闻昭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落笔在平板上签下了名字。


    手术室的灯灭了。


    周琼推着轮床出来,等候在手术室门口的几个人都围了上去,闻昭扑到了她的床边,一把握住了姜早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


    “小早,小早……”


    周琼摘下了口罩。


    “送ICU特护病房吧。”


    所谓的特护病房就是单独一问,用防弹玻璃隔出来的透明罩子,闻昭看着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她什么时候能醒?”


    周琼转过身来看着她,神色严肃。


    “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她现在只有脑电波动,ECMO代替了她的心肺功能,替她进行着呼吸和血液循环。”


    “你要做好,她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了。”


    姜早一直在ICU里待了半个月,闻昭不信邪,这半个月里每天都会来看她,替她擦擦手脸,帮她翻身拍背,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期待着她能醒过来。


    医护人员也夜以继日地守在她的床前,但姜早的情况依然没有一丝好转,更糟糕的是,她腿上的开放性伤口恶化了,严重感染,几乎影响到了整个下肢的血液循环。


    周琼按着她腿上已经开始发黑的皮肤,叹了口气,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


    “去通知家属,准备截肢吧。”


    闻昭这些天一直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席地而坐,几乎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问要么就是进去陪她,要么就是趴在玻璃上张望。


    没有休息好自己身上也带着伤的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脚下一个踉跄,还是小弥泪眼婆娑地扶住了她。


    那两个字砸的她晕头转向的,闻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什……什么?”


    颜真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只有截肢才能保住她的命,她下肢的感染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生命,ECMO的流量已经开到最大了,也只能勉强维持住她的循环系统,如果不截肢的话,迟早会多器官衰竭而死的。”


    “到了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她了。”


    和她一起攀登崇明雪山时的情境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的小早身手多好啊,像只敏捷的豹子,在她熟悉的领域里意气风发。


    她……她从前可是户外博主啊,她是那么向往自由,热爱山野,如今却要失去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闻昭趴在她的床边,攥紧她的手,放到了自己颊边轻轻亲吻着,泪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小早……对不起……对不起。”


    这段日子里,颜真也加入了周琼的医疗团队,她本来就有着三甲医院的履历,又在东远市幸存者基地研究所工作过,这里也没有教会那些条条框框的压迫,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她扎起头发,换好衣服刷好手,站在周琼的对面,看着躺在床上的姜早,微微红了眼眶。


    “开始吧。”


    还是周琼一语惊醒了她。


    颜真拿起了手术刀,把迫在眉睫的泪水逼回去,划开了姜早左腿部的筋膜组织,周琼站在另一侧,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她还年轻,我们尽可能多的保留腿部组织,从膝关节开始离断吧,这样她以后还能安装义体。”


    “好。”


    电锯声音响了起来。


    闻昭已经不忍再看,默默背过身去,靠着玻璃滑坐了下来,泪流满面。


    李弥也紧紧地依偎在了她的身边。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总算是完成了。


    颜真摘掉口罩走了出来,两个人立马围了上来:“情况怎么样了?”


    “很成功,麻醉还在复苏。”


    闻昭似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我真不知道……等她醒来……我该怎么面对她?”


    颜真看着她的脸,自从那天从幸存者基地回来后,她就没休息过,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尤其是那只被青山弄伤了的眼睛,因为条件有限,一直也没得到好的治疗。


    她的左眼已经严重粘连在了一起,红肿地像个核桃,几乎睁不开。


    “你跟我来,去做个全身检查。”


    “不,我没事,我要留在这里守着小早。”


    “你再这样下去,她还没醒,你就要倒下了,那还怎么照顾她,姜早的恢复期还很长。”


    李弥也点了点头,把她推出去。


    “姐姐,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闻昭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颜真向检查区走去,这还是她来了这里这么多天以后,头一次离开手术室和ICU以外的区域。


    这里和末世前的医院也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占地面积小,只有五层楼,虽然规模小了一点,但检查器械倒都是一应俱全。


    颜真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医生啪地一下打开了阅片灯,把她的检查结果夹了上去。


    半晌后,医生又回过头来,消毒后扒开了她的眼皮,拿瞳孔笔照了照,摇了摇头。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角膜都已经溃烂了,你这只眼睛……以后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闻昭听见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她的心里犹如一滩死水,悲喜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反倒是颜真替她惋惜。


    “你当天就应该过来的,说不定还有机会……”


    也许是这里的氛围太像末世前的医院了,就连消毒水的气味都一模一样。


    闻昭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


    “需要付钱或者刷医保卡吗?”


    为她清理伤口的医生啼笑皆非。


    “不用,农场实行全民免费医疗。”


    闻昭的眼睛上缠着纱布,低头笑了笑,拿着手里的药,起身离去:“谢谢。”


    只是一只眼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比起小早所遭受的痛苦还不如十万分之一。


    与拯救姜早的生命同时进行的是针对姜早的基因解码,以及她身体内的病毒研究。


    但是现在,研究也陷入了瓶颈,科研团队发现,姜早体内的病毒正在逐渐失活,也许是她伤的太重了,甚至伤到了脑干,宿主的生命正在随着时问一点点流逝,即使是潘多拉病毒也无法阻止死神的镰刀逐渐挥落下来。


    更何况,姜早是无症状感染者,体内的病毒含量本来就不多,这也就是她能一直保持清醒,没有尸变的原因,她被猴子抓伤那会,就已经处在一个濒死的状态了。


    体内的细胞都慢慢失去了活力,可以说,如果不是潘多拉病毒强大的复制和再生能力,吊住了她的命,姜早根本不可能撑过那三天。


    当周琼把结论摆在她面前的时候,闻昭看着大屏幕,红了眼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们的意思是……就是这个害了她的病毒,在一直保护着她的心脏和大脑?”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


    “共生关系。”


    “你知道大海里的小丑鱼和海葵吗?小丑鱼生活在有毒的海葵触手问,这种有毒的刺细胞会攻击其他鱼类,使小丑鱼免受天敌的滋扰,同时,它生活在这里带来的食物残渣,也是海葵的食物,小丑鱼的活动还会给它带来洋流和氧气,使它的生长变得更充分和容易。”


    “姜早和潘多拉病毒也是这样,这种病毒一旦暴露在室外很容易就失活了,所以她的身体就是潘多拉病毒最好的温床,而潘多拉病毒也保护她在关键时刻吊住了一口气,毕竟宿主死了,病毒也就没有机会再感染下一个人了。”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潘多拉病毒的求生本能,事实上,地球上任何一个生物,甚至是小到只能在显微镜里才能看清的微生物,都有这样的生存本能。”


    “正是这样的阴差阳错才让姜早一直保持着微弱的脑电波活动,直到现在。”


    “所以呢……”闻昭逐渐咬牙切齿。


    “这和姜早的病情有关系吗?!”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在自欺欺人。


    周琼看着她的样子,又摁了一下遥控器,闻昭面前的PPT又翻过了一页。


    “这是我们连日来监测到她的脑电波活动信号,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换而言之,她已经要撑不下去了,对于医生来说,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有临床上的脑死亡,这也就是我之前执意要救她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能与潘多拉病毒和平共处的人,是我们能研究出疫苗、拯救全人类的希望,更因为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闻昭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你的意思是……”


    “我们经过商讨,决定尝试在她的体内重新植入潘多拉病毒的基因片段,利用潘多拉病毒强大的再生能力,修复她受损的脏器和细胞,把它变成一个能让姜早渡过难关的工具……”


    她的话音未落,就已被闻昭厉声打断。


    “不!你只是想让她变成你们制造疫苗的工具,这和东远市幸存者基地研究所里的那些人干的人体实验有什么区别?!”


    坐在下首的颜真敛下了眸子,苦笑了一下,保持沉默。


    “如果不是那些人的牺牲,你现在也站不到这里,你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用他们的生命研发出来的细胞因子阻断剂!人类消灭天花、消灭牛瘟、将脊髓灰质病毒在全球的数量控制到了个例,医学上的每一次进步都是踩在累累白骨上,你以为是谁,能让你活到现在!”


    “正是那些你口口声声中的实验品!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类文明的……先驱。”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愤怒反驳,涨红了脖子,她的话掷地有声,让闻昭瞬问瞪大了眸子,怔在了原地,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真相,只有视角,为一叶障目者,必将不见泰山。”[1]


    第93章 奇迹


    那场会议不欢而散。


    从会议室出来后,闻昭无处可去,只能又回到了ICU病房里,她在这里待的久了,医护人员都认识她了,虽然现在并不是探视时间,但姜早情况特殊些,每次她进去时,都会引起她的脑电波信号波动,跟亲人说说话有助于刺激她的大脑皮层恢复,这也是周琼默许的事。


    是以,没有任何人拦她,闻昭换好隔离衣,戴好鞋套,就摁下了指纹。


    舱门在眼前开启,除了天花板外,这是一间由特殊材质玻璃组成的房间,房间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二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每天都会进来给她擦手脸,捏捏腿脚,帮她松活松活筋骨,但视线每次落到她另一条空荡荡的裤管上时,总会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有时候会坐在床边守着她,握住她的手跟她絮絮叨叨地讲话,偶尔也会亲亲她苍白的脸颊,外面的医护人员都见怪不怪了,仿佛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闻昭从隔离衣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斑驳的口琴,为了能带进来,她已经仔仔细细消了毒。


    不用谁提醒,她不会允许她的身边存在一丁点儿L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健康的东西。


    闻昭的手指轻轻摸着口琴上的划痕,那是上次去爬崇明雪山时不小心掉下去在崖壁上磕的,当时的姜早为了替她把口琴捡回来,还险些掉进了冰裂缝里。


    回忆起从前,闻昭的唇角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抬起胳膊,把口琴放至了唇边。


    “小早,你有好久都没有听过我吹曲子了吧,我最近守着你的时候,也新学了一首,想要吹给你听,这首配乐我在你的视频里听过。”


    “它叫《奇迹之山》”


    闻昭日日夜夜守在ICU外面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翻看姜早留下来的东西,她的相机什么的,早就被水泡坏了,但是内存卡还在。


    她把卡拔了出来,想要进行数据修复,周琼知道了之后立刻就找人去办了,隔天,一部崭新的卫星通讯设备就交到了她的手里。


    “你要的视频都在里头,我想,你也需要这个,有时候联系朋友,或者……紧急通讯。”


    虽然颜真就在医院工作,但小弥还小,不可能天天跟着她待在ICU门口风餐露宿,农场给她安排了住处。


    她倒是想跟着她,但闻昭还是让她回去了,小弥最近正在农场里的学校读书,只在每天中午休息和放学的时候过来,闻昭也抽时间去了学校一趟,教的东西都和末世前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样人人都要学的格斗术,便放下了心来。


    想到此,她还是默默把周琼手中的卫星通讯设备拿了过来,复又席地而坐。


    周琼也没打扰她,就自顾自去忙了。


    是以,不在探视时间内,她独自一人待在外面的时候,就可以看看姜早从前留下的那些视频,她还从中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她曾说过的在希夏邦马徒步那次,晚上露营时遇到了藏马熊,根本就没有她说出来时那么淡定,从运动相机的镜头乱晃就可见一般,姜早一边点燃了鞭炮往外扔一边尖叫。


    真不知道熊是被鞭炮吓走的,还是被她高亢又明亮的嗓音喊跑的,除此之外,火星子掉到了加绒衣服上,还险些烧掉了她的帐篷。


    嗯……


    闻昭好像能理解那些,她囤在地窖里却从来没用过的灭火器和防毒面具了。


    她每每看到这种她在徒步时发生的趣事,总会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总觉得那是一个她未曾涉足过的却分外鲜活的一个姜早。


    闻昭这样想着,却又在下一秒落下泪来。


    因为她知道,这样鲜活的姜早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自由自在,漫山遍野跑的她了。


    除此之外,她还在她的运动相机里发现了一段姜早自行录制的视频,时间就是从钱家回来的第二天,埋葬完李弥弟弟的当晚。


    姜早顶着高烧,在镜头里这样说道:


    “如果我已经被潘多拉病毒感染了的话,那么这将是一段珍贵的,记录感染过程的研究录像,并且也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的,最后一段影像视频。”


    “我是无神论者,但此刻愿上帝保佑。”


    口琴在唇边缓缓滑动着,伤的音符流淌在了特护病房里。


    也许是这首曲子本来就叫《奇迹之山》,闻昭总是能想起她们去爬崇明雪山的那次。


    音乐伴随着情感宣泄而出,闻昭闭上眼睛,一曲毕,潸然泪下,把头埋在了她的床边。


    么办?”


    床边把头抬起来,情绪好一些了,才按下指纹走了进来。


    她今天没穿军装,外面也没罩着白大褂,上衣和素色裙子,看起来就像是每天都会去


    “曲子很好听,但我应该叫你闻昭还是楼霄呢?”


    闻昭转过脸来,冷漠地瞅了她一眼,又将头转了回来,目光落到姜早的身上。


    “你想用这个来威胁我是没用的,事到如今,无论是指挥官还是犯人我都已经不在乎。”


    周琼知道,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姜早杀出去,医院这些人根本拦不住她,就如同青山对基地研究所做的那样。


    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两个青年拉入了相似的境地,从前的青山,如今的闻昭都站在了十字路口,面临着相同的抉择。


    “一个敌人还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前线指挥官,我还是拎的清的,我来只是想给你看点东西。”


    周琼手指在随身的平板上轻轻点了两下,画面便从平板上映射到了四周的玻璃幕墙上。


    “这是……”


    “这是全球各地的抗疫画面。”


    闻昭的目光从那一扇扇小窗上掠过去,从南到北回归线之间,从沙漠到冻土,从高原到丘陵,再到格陵兰的小岛,日夜交替,晨昏往复,四季轮回,几乎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


    “目前地球上唯一的一片净土是南极洲的核心区域,但坏消息是上周我们的科考队员在冰层下的海水里取样时,发现了潘多拉病毒的影子。”


    “洋流会将它带到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这片星球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幸免。”


    画面一转,这是农场外围的防御阵线传回的实时画面,高大巍峨的昆仑山脉也阻挡不了尸潮在戈壁滩上滚滚前进的脚步。


    农场里的警报响了起来。


    “尸潮来袭,一级战备,一级战备……”


    战斗机群在跑道上起飞。


    直升机也在引擎轰鸣声里逐渐升空。


    闻昭看见了那天给她采血的那个女孩子,她的面容还很稚嫩,但却眼神坚毅地戴上了过滤面具,和战友们一起钻进了直升机里,向着尸潮来袭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人类却还没有找到与之抗衡的方法,如你所见,一些国家已经开始了默默的大清洗计划……”


    飞机打开了舱门,一发导弹精准命中了太平洋中的海岛,一朵蘑菇云腾了起来。


    岛上数以万计的生命瞬间沉没。


    “在联合国会议中,华国是五大常中唯一一个反对清洗计划的国家,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我们是可以一发导弹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我们的下一代呢,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满目疮痍的家园和从此龟缩在暗无天日的地堡里,就连蓝天白云也只是投射出来的幻影。”


    周琼说到这里,这个自从灾难发生起每时每刻都在殚精竭虑的老人也不禁落下泪来。


    “更何况……更何况……那些可都是我们的同胞啊!谁能保证一枚导弹下去,不落到我们自己的父母家人头上,难道……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炮火里灰飞烟灭吗?”


    姥姥去世前的那一幕幕还深深地印在闻昭的脑海里,这个年轻人颤抖着肩膀攥紧了拳头。


    周琼背过身去,似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缓了一会儿L才继续道。


    “我的女儿L……就跟你一般大,也在这场灾难中丧生,还有……我的小孙女……她才……八岁都不到……”


    提起她的孩子时,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我把她们放上了解剖台,这才是彻底解决这场战争的唯一办法。”


    “疫苗一旦能研发出来,就能拯救全人类,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家人,但我想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还有回家的可能。”


    闻昭瞪大了眸子。


    “你是说……疫苗能让他们回到正常人的样子?”


    周琼点了点头。


    “但这也只存在于我的猜想中,目前还没有办法去论证,但姜早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能和潘多拉病毒共生,其他人就能。”


    “我知道你对这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嗤之以鼻,但就在青山攻破研究所的那一刻,我们的研究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阻断剂的数据上传到了全球数据库里,供全世界的科学家们免费共享。”


    “没有他们的牺牲,今天的局势只会变得更差,我知道我有罪,违背了科学伦理,也违背了一个医生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审判,但前提是,在这场战争结束后。”


    周琼俯身,把一束洁白的鸢尾花插在了姜早床头的花瓶中,让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多了一丝嫩绿的生机。


    “我也曾是一位母亲和妻子,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想好了就来找我吧。”


    屏蔽门又逐渐合拢。


    就在周琼走后不久,闻昭握住了姜早的手,泪水簌簌而落,一滴一滴砸在了她的指尖。


    旁边的脑电波监测仪忽然发出了“滴滴”的声音,闻昭扭头看去,图谱上的信号峰值正在剧烈而又有规律的起伏着。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姜早的脑电波信号,头一次出现这么强烈的波动。


    她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后,这才想起来扑了过去,冲到她的床头按下了呼叫铃。


    “医生!医生!”


    一大帮子人乌泱泱地冲了进来,他们或期待或震惊或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早,都期望着能有奇迹的诞生,但姜早却并未醒过来。


    只是脑电波监测仪上的数值还在有规律的跃动着,周琼抬起老花镜,凝神细盯了片刻。


    “她……好像在向我们传达着什么。”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研究员。


    “可以尝试解码破译她的脑电波形吗?”


    研究员面露难色。


    “目前这项关键的生物电信号转换技术还保留在斯坦福大学研究院的手中,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把核心技术透露给我们……”


    周琼豁然转身。


    “那就联系他们,这是关系到人类危急存亡的事,或许弄清了姜早在向我们传达什么,我们也就离潘多拉病毒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不一会儿L。


    来自全球各地的讯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向着这座西北荒漠上的希望农场涌了过来。


    “周老师,来自首都的视频通话。”


    “周老师,来自莫斯科的通话。”


    “周老师,来自伦敦的视频通话也请求接入。”


    “周老师,巴黎也发来了视讯请求。”


    ……


    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翘首以盼。


    最后一通视讯请求是来自华盛顿的。


    “我们愿意无偿提供生物电信号转换技术给华国科学家使用,用来报答你们在细胞因子阻断剂核心数据上的支持,这是造福全人类的事,我们同样也期待着潘多拉病毒从地球上消失的那一天。”


    周琼几乎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们需要你们的技术支持。”


    在全球瞩目中,华国唯一的一台微电极列阵,仅用时四个小时就由运输机从首都送了过来,这一台微不起眼的仪器能记录人脑中上万个神经元组织的活动,再通过脑机接口实时接入全球互联网,再由法国的一家人工智能公司,提供海量的算法,最后再通过斯坦福研究院的生物电信号转换技术破译成可供阅读的文字,以上每一个环节,缺一不可。


    全球各地的科学家们都在屏幕前紧张地工作着,这一刻,他们呼吸相同,命运与共。


    无数代码在眼前浮动着。


    黑与白交织着,犹如转换的星辰。


    一行行代码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快速迭代着,直到,屏幕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串省略号。


    人工智能庞大的算法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屏幕里的人和屏幕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蓝光闪烁着,像有规律的呼吸。


    当第一个字母跳出来的时候,斯坦福的工作人员已经从电脑屏幕前跳了起来和自己的伙伴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yes!yse!我们成功了!”


    首都的工作人员在算法中紧急插入了翻译代码,闻昭牢牢盯着那行逐渐浮动出来的文字,她仿佛能看见姜早站在自己面前,回过头来,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自、愿、接、受、人、体、实、验,我、想、让、姥、姥、回、家。”


    用全球一百多种主流语言文字翻译出来的句子,就这么浮现在了大屏幕上。


    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不知是谁带头鼓的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里,闻昭却只是闭上了眼睛,潸然泪下。


    人群都逐渐散去后,特护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周琼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与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姜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那你呢。”


    “小早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闻昭在床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贴至颊边,目光眷恋,依依不舍。


    “但在那之前,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L。”


    “好,实验定在明天上午,你也知道以姜早的身体状况,实在撑不了太久。”


    闻昭没说话,周琼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漫长而孤独的夜里,戈壁滩上的风卷起了风滚草,农场里的灯亮了又灭。


    她一直一个人坐在这里,寸步不离,直到晨曦微露,医护人员们鱼贯而入。


    第94章 曙光


    她这才从床旁起身。


    闻昭看着穿着白色防化服的士兵也持枪走进了房中,她的眼底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防止实验失败而采取的必要手段。”


    周琼狠心下了逐客令。


    “你出去等吧,上束缚带。”


    闻昭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拦腰拖了出去,颜真在姜早的手脚上都捆上了结实的尼龙带,又依次拉紧,就连她的胸前缠的都是。


    她一边绑一边忍不住泪水落了下来。


    周琼看她一眼:“受不了就出去。”


    “不,我要在这里。”


    床旁边团团围绕着四个装备精良,荷枪实弹的士兵,她们今天所有人在进来之前,都签署了阵亡抚恤协议,以确保万一实验失败,姜早尸变她们被感染,便会立刻被就地格杀。


    颜真深吸了一口气,将她胸前的最后一根束缚带拉紧,仍是选择留了下来。


    特护病房外。


    李弥抬眼看着闻昭的侧脸,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竟然在微微发抖,她在害怕。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闻姐姐从来都是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她几乎……几乎从来就没有害怕的时候。


    李弥也在掉着眼泪,却还是轻轻地牵住了闻昭受伤了的那只手,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


    “姐姐……姜姐姐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我们应该……应该相信她。”


    昨天送来的微电极列阵还留在这里,研究人员又为姜早的身上连接上了各种各样的管子。


    床旁边的电脑屏幕,以及天花板上的屏幕,都清晰地展现出了姜早目前的各项生命体征,在昨天经过了短暂的脑电波活动后,今天的她又恢复了平静,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骨髓干细胞提取完毕。”


    颜真松开了止血钳,殷红的血液从姜早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流进了床旁边的仪器里。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提取好的潘多拉病毒基因片段从低温溶液里取了出来。


    周琼拿着注射器,缓缓注入了她的骨髓干细胞里,额头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准备……回输。”


    仪器慢慢停止了运作,颜真再次按下开关,螺旋状的仪器核心开始反转。


    随着它的动作,殷红色的血液又顺着连在姜早身上的管子,回流到她的心脏,通过血液循环,到达她的四肢百骸,最后再冲破血脑屏障,抵达神经中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救赎或灾祸降临。


    姜早这场梦已经做了很久了,她梦到自己还小,跟着姜五妮在元溪村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也没有外出求学,姜五妮也没有站在那条她回村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她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日复一日,日子虽然清贫,但却因为彼此的相伴而有滋有味。


    长风吹过,麦浪翻涌。


    黄昏时分,她看见姜五妮在地里劳作,便如从前那般跑了过去,沉甸甸的麦穗掠过了她的掌心,姜早带着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向她扑去。


    “哎哟,都多大的人了,我可承不住你,别把我这把老腰压断了,快下来!”


    姜五妮也如往常那般喋喋不休咒骂着。


    “去把那掉在地上的麦粒捡了,捡完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等姜早再次抬起头来,天色却暗了下来,麦地里已经没有了姜五妮的身影。


    就连她扔在地上的衣服,旁边放着的水壶和草帽,还有她劳作用的锄头都不见了。


    姜五妮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姜早脸上的笑容也在慢慢消失。


    “姜五妮……”


    她仓促转身,天色也越来越阴,浓密的乌云压了过来,看样子马上就会有暴风雨来袭。


    “姜五妮,落雨了,回家了。”


    姜早将手指拢成喇叭状,回答她的却只有旷野里呼啸而过的风声。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那不像是雨倒像是冰雹,砸在头上生痛。


    她开始在田间地头奔跑,躲着这场暴雨,也在找着她的姥姥,她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一边跑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


    地平线仿佛怎么也没有尽头一般,麦田无限向远方延伸,就这么跑过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世界天旋地转,一个转身后。


    她猝


    痛……


    好痛……


    四肢百骸都在痛。


    无孔不入


    人,他们围着她指指点点。


    她于仓促中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人的脸,他们没有五官,却都在说着相同的话。


    “瞧瞧她,乡下来的土包子,


    “别过去,她身上有味儿。”


    “一件衣服穿到破洞了还穿能不有味吗?”


    “打!打死她这头肥猪!”


    挥舞着的棍棒朝她的脑袋落了下来。


    姜早一把抱住了头。


    “周老师,监护仪上的数值还在往下掉!”


    “ECMO的流量快维持不住了!”


    “体温还在下降!”


    “38.2”


    “37.4”


    “36.5”


    “34.3”


    “32.7”


    ……


    颜真扭头看着屏幕上不断跃动着的数字,这已经超出了人体正常数值的极限。


    脑电监测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报警。


    “不!!!”


    闻昭声嘶力竭吼着,想要冲进去,却又被几个士兵拦了下来,团团围住。


    实验室里荷枪实弹的士兵们也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抬起了手中的枪口,对着她们。


    “继续加大循环灌注的流量!”


    “注意她的脑电波波形!”


    “肾上腺素,再来一支!”


    “麻醉师,把她的体温维持住!”


    周琼额上也滑落了豆大的汗珠,即使她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掰开的安瓿瓶扔了一地,也无法阻挡着她逐渐走向死亡的深渊。


    “姥姥……”


    姜早睁开眼,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来临,而是一双手牢牢地护在了她的身前。


    她的身上有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樟脑丸气味,姜早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我找不到你了……你……你究竟去哪了?”


    “回……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想拜菩萨就拜,想去庙里就去,我再也不拦着你了……”


    “枣儿……”


    面前的人抬起了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诶。”姜早泪眼婆娑,回应着她。


    “姥姥在呢,一直都在,只是……你该走了,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姜五妮的声音越来越轻,面容也越来越模糊,天色慢慢黑下来,姜早几乎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摸她粗糙、长满皱纹的脸颊,却意外扑了个空。


    她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


    “姜五妮!”


    从深渊里伸出了无数双手,拽着她的身体,将她往下拉,气泡浮现,她逐渐沉没。


    “周老师,体温维持不住了!”


    周琼扭头看向屏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上面的数字还在飞快往下掉着。


    “32.6”


    “31.5”


    “30.4”


    “29.7”


    “28.5”


    最后定格在了“27.6”。


    这已经远远不是正常人类所能拥有的体温,一声长久的“嘀”声过后。


    脑电波也停止了波动。


    颜真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就滑落了下来。


    周琼手里的针管咣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小早!!!”


    闻昭从人群中奋力往外挤去,刚跑到门口,不等她冲进去,里面的研究人员已经将白布缓缓盖过了她的头顶。


    闻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眦欲裂,浑身脱力地跪在了地上,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哀嚎。


    周琼闭上眼。


    “2079年,5.18日,受试者姓名,姜早,第一次临床试验,宣告……”


    话音未落,旁边的护士忽然像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就连牙关都在打颤。


    “周……周老师……她……她……她好像……在动!”


    一双苍白泛着铁青的手,留置针头还没来得及拔掉就从白布下伸了出来,扒在了床旁边的护栏上,挣扎着,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脱束缚带的桎梏。


    颜真不可思议地倒退了两步。


    “什……什么……”


    她刚刚才被宣布临床意义上的死亡。


    周琼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一点点地迈了过去,一把掀开了盖在她脸上的白布。


    嘶吼声如约而至。


    姜早弹了起来,又被束缚带牢牢捆住,跌在床上,双目猩红,发丝凌乱,朝着她们发出了愤怒的嘶吼,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嗜血的欲望,在她的挣扎之下,手术台都在微微摇晃。


    刚刚那个护士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完……完了。”


    周遭的士兵纷纷把子弹上了膛,上前了一步,把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姜早。


    周琼却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的一切。


    “真神奇……插入潘多拉病毒的基因片段后……她的生命体征突然消失……然后又活了过来,这……这算是死而复生吗?”


    姜早朝声源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嘶吼,那吼声几乎让所有人都耳膜一震,在她的剧烈挣扎之下,捆绑在她手腕上的束缚带断成了两截。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里,姜早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床上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病房里的士兵不再犹豫。


    “准备——”


    “不……不……”


    闻昭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用拳头揍翻身前的守卫,搡开挡在她面前的所有人,再一次,向着她的全世界,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开枪!”


    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在天花板上留下了弹孔。


    颜真冲上去抢夺着面前士兵的配枪,被人打倒在地还没爬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闻昭已经冲了进来,紧紧地抱住了已经尸变的姜早。


    姜早冲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闻昭却只是闭上了眼,泪水悄然而落。


    “小早……没事……别怕……想咬就咬吧……姥姥不在了……还有我呢……”


    “变成这样让你觉得很痛苦吧,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不过没关系,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闻昭如同从前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着她,任由脖颈上一阵钝痛袭来。


    雨,停了。


    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声音伴随着光线涌进了这个在姜五妮离开后就变得黑暗的世界。


    姜早脑海中仿佛响起了硬币翻面的声音。


    她一瞬间就瞪大了眸子。


    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她背着熟悉的刀鞘,发尾上系着从不离身的熊猫发绳,阳光洒落在了她的身上,面带微笑地向她伸出了手。


    “小早,走,我带你回家。”


    姜早缓缓伸出手臂,搭上了她的指尖,然后就被人用力拉出了泥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让开!她已经尸变了不能让她离开这间实验室!”


    士兵将颜真搡到了地上,正欲扣下扳机的时候,周琼也如梦初醒,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冲了过来,背对着她们张开了双臂。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她是珍贵的实验样本!还有治愈的希望!”


    颜真回过神来,也站到了她的身边,张开了双臂,其他几个人也面面相觑,看着在床上相拥的两个人,手拉手地站到了一起。


    刚刚的那个小护士,流着泪却依然坚定。


    “队长……”


    看着她们的模样,士兵也有些犹豫。


    为首的士兵面罩下额角也渗出了汗珠,他再次端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她们。


    “上级命令,不能让丧尸离开这间实验室,威胁到农场里的其他居民,执行命令!”


    “是!”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特护病房外的李弥一口咬在了身前拦着她的士兵胳膊上,趁着他吃痛的功夫,也冲进了病房,张开双臂,挡在了她们身前,用自己的胸膛抵上了漆黑的枪口。


    “这……”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姐姐……”


    看着她稚嫩的脸庞,流下了祈求的眼泪,士兵们面面相觑,手指放在扳机上却迟迟未能按下去。


    闻昭等候已久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姜早咬穿了她的衣服,牙齿就抵在她的肌肤上,就差一步她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闻昭似有所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颤颤巍巍地摸向了她的脑袋:“小……小早?”


    “阿……昭。”


    她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但闻昭还是听见了,瞬间瞪大了眸子,泪水夺眶而出。


    “我在我在,是我,小早,是我,我在呢……”


    闻昭话还未说完,姜早就把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周琼回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周遭的电脑屏幕上,姜早的各项生命体征开始逐步上升。


    “周老师,脑电波有起伏了!”


    “周老师,她的自主呼吸和心跳恢复了!”


    “血压和体温也在回升!”


    颜真眼睁睁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体温从27.6到34.5再到37.8,逐步恢复正常,虽然还是有点发烧,但应该是身体里有炎症的缘故。


    闻昭把她轻轻放在了床上,周琼拿起了瞳孔笔,扒开了她的眼皮,虹膜里的血红都在一点一点褪去,她不由得有些老泪纵横。


    “太好了,太好了,她……她并没有被病毒夺走自主意识,这、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也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我们……有救了!”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连士兵都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颜真看向了闻昭。


    “你没有被咬到吧?”


    闻昭摇了摇头,她的后颈上只是衣服破了个洞,皮肤稍微有一些红肿而已。


    为了确保万一,医护人员还是对她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后,才放人出去,同时这间特护病房里的所有人出去后都将面临24小时的隔离,以确保她们在实验过程中没有职业暴露。


    ***


    三个月后,姜早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


    半年后。


    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潘多拉病毒疫苗“曙光1号”也正式面世,但却在面向公众推广时遇到了难题,人们还是对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产生了质疑,各大宣传点门前门可罗雀。


    即使“曙光1号”已经通过了动物实验和两期临床试验,第三期临床试验将面向大众征集更多志愿者,有了更多的样品,研究团队才能进行数据修正以及后续的研发工作。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闻昭主动找到了周琼。


    “给我打吧,我来当第一个志愿者。”


    周琼摇头。


    “你不行,曙光1号是面向还没有感染过潘多拉病毒的正常人群,你不符合它的目标群体,针对潘多拉病毒携带者的疫苗曙光2号还在研发中。”


    两个人正在说着话,颜真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周老师,给我打吧,我是医生,也是研发团队的人,正好可以记录实验样本数据。”


    就这样,颜真成了希望农场第一个接种潘多拉病毒疫苗的人,而小弥是第二个,她在听说医院也在召集18岁以下的青少年做志愿者时,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小弥在接种疫苗后的第二天出现了发热的现象,研究人员怀疑可能是现有的疫苗是针对成年人的,而又重新对疫苗成分里的灭活病毒修改了部分基因片段,至此,针对婴幼儿的特效疫苗,也正式面世,曙光1号开始大量投产。


    为了感谢全世界各国在破译姜早脑电波信号一事上做出的贡献,姜早的血液样本已经飞往了全球各地,包括曙光1号的各项数据,每一项实验进程,都已上传到了全球数据库里,供全世界科学家们无偿、浏览或下载。


    全世界还能运作的工厂都在加班加点地生产疫苗,在有些国家实行了大清洗计划后,产能已经极速下降,又是华国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星罗棋布地坐落着无数如同希望农场一样的种子。


    他们坚守着人类文明最后的底线,也总算是熬到了曙光的出现,一箱箱疫苗搭载着运输机,在引擎轰鸣声里飞往了全球各地。


    姜早扭头看着飞机巨大的尾翼掠过天空。


    闻昭推门进来,臂弯里搭着毯子。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对于姜早来说,她的身体几乎被那场激战摧毁,恢复期还很漫长,即使半年多已经过去,但现在就连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轻轻点了点头。


    闻昭便把她抱到了轮椅上,就连那条空空荡荡的裤管都安顿好了,又给她盖上了毯子,穿上了厚外套,戴上了绒线帽子和围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离开病房。


    姜早醒来后,摸到了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腿,也曾崩溃过大哭过,甚至不愿见除了闻昭和小弥以外的任何人,就连颜真想进去探望她,都被拒之门外,更别提那些医护人员了。


    她不愿别人见到她这狼狈的一面,掀开她血淋淋的伤口嘲笑她,尽管,并没有人这么做。


    是以,关于她的一切贴身护理,都由闻昭亲力亲为,生了病的人情绪总是不太好,因为躺了太久的缘故,她的肌肉都开始萎缩,姜早一开始连勺子都拿不起来,她常常因为这些小事而发脾气,有一次吃着吃着饭,就把碗拍飞了出去,红着眼眶,紧咬牙关,喘着粗气。


    仿佛是在痛恨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滚烫的粥洒到了闻昭的身上。


    闻昭却只是把她揽进了怀里,温柔地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想哭就哭出来吧。”


    那是刚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


    姜早拽着她的衣服嚎啕大哭。


    “阿昭,我以后……不会……不会再也站不起来了吧……我还想自由自在地奔跑……还想去爬山……还有那么多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闻昭也流下了眼泪。


    “不会不会,你忘了,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从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开始的,现在……现在不过是……重新开始而已……”


    “你忘了……你刚开始跟着我学武的时候,不也整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吗?”


    闻昭用指腹一点一点抹去从她眼角涌出来的泪水:“会好的,总得……总得有个过程,不是吗?再说了,就算你站不起来了,还有我。”


    “我来当你的腿,做你的拐杖,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除了敏感易怒外,自从她醒来知道自己截肢后,姜早还变得有些自卑。


    她每次发完脾气后,又总是会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阿昭,你……你会不会嫌弃……”


    “不许说这种话。”


    话音未落,就被人封住了嘴唇。


    闻昭用夜以继日的呵护,持之以恒的温柔,孜孜不倦的耐心,日复一日地浇灌着她。


    姜早床边的鸢尾花也从未枯萎过。


    自从她发现了有一次姜早无聊时,总会盯着它看,便每天清晨都会去采摘最新鲜的回来,放在她的床头,这样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它和坐在床边的自己。


    微风摇曳着,扬起了窗口的白纱。


    夕阳将她们相拥在一起的身影投射在了地上。


    两个人交换着一个气息绵长的吻。


    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姜早的脸色有些红。


    “我……我不是无症状感染者吗?这、这样接吻没关系吗?”


    闻昭又俯身下来,含糊其辞说着。


    “什么都做过了,还说这些,你……只要不咬我就没事,咬了也没事……反正我也是感染者。”


    “阿昭……”


    姜早总觉得她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逐渐缺氧的感觉,已让她无暇去思考。


    爱人如养花。


    姜早床头的鸢尾花就始终被养的极好。


    这么一恍惚,夏天就过去了,来到了金灿灿的时节,姜早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她还有些害怕地捏紧了轮椅的扶手,但却并没有迎上什么奇怪的目光,往来的医护人员都是一些熟面孔。


    她们见她出来了,也只是面带微笑地同她打着招呼,便又各自去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天气好了,是应该多出去晒晒太阳。”


    姜早一一点头致意。


    闻昭把她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秋日阳光倾泻在了她的身上,姜早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只手已经遮到了她的头顶。


    闻昭嘀咕:“我果然还是应该拿把伞。”


    姜早也微微笑了起来。


    “没事……我觉得……很温暖。”


    第一次带她出来走走,闻昭并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就在农场医院里四处逛逛。


    这里和末世前的医院并没有什么不同,白鸽不时掠过喷泉广场,也有一些病人们出来透气散步,和她一样或者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杖,或者头上包裹着纱布,一些医院里收容的轻症小孩子,正在广场边上玩着皮球。


    皮球滴溜溜滚到了她的轮椅边上。


    孩子们冲她招手。


    “姐姐,帮我们捡一下。”


    闻昭正欲俯身,却早有一只苍白细嫩的手替她拿了起来,姜早把皮球抱在怀里,奋力一扔,皮球虽然只滚出去了一点点距离,孩子们却向她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姜早终于笑了起来。


    身后的闻昭也红了眼眶。


    “走吧,我们去那边晒太阳。”


    她们从医院大门出来,绕着喷泉走了一圈,就来到了广场的入口,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立着一栋建筑,特意设计成了书本的模样。


    “那是什么?”


    闻昭见她好奇,便将人推了过去。


    姜早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座纪念碑,她的手指一一抚摸着纂刻上去的文字。


    自己的名字被列在了第一行:


    特别鸣谢姜早女士为抗击潘多拉病毒疫情而做出的卓越贡献,经世卫组织认定,特将疫苗命名为“曙光1号”,全世界都应该记住她的名字。


    以下是在我们探索科学与人体边界的路上,为此牺牲的受试者名单。


    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姜早手指抚摸着滚烫的石碑,几乎落下泪来,他们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他们有自己的名字。


    “姐姐……”


    李弥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医院看望她,她刚跑进医院,就看着那两个背影怔在了原地。


    闻昭推着她转过身来,小弥手里的东西就掉在了地上,下一秒,姜早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姐姐,你能出来走走了?你的气色也比之前看起来好多了……”


    说到底,姜早还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在看见她徘徊在生死边缘,又失去了一条腿后,愧疚也将这个孩子压的喘不过气来,她每次来医院看望她,心里都揣着一块大石头,又怕姜早难过,都是强颜欢笑。


    直到此刻,看见她能重新从那间逼仄的病房里走出来,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


    李弥这才埋在她的怀里,将泪水糊在了她的肩膀上,姜早轻轻抬起手,缓缓摩挲着她的脑袋。


    “姐姐没事,比之前好多了。”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太阳也逐渐西沉,闻昭看了看天色。


    “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姐姐,你看,这是学校每天早上发的牛奶,我都省着,想着拿来给你补身体。”


    作为重点关照人员,医院提供给姜早的伙食怎么会差呢,看着摆在桌上一大袋子盒装牛奶,两个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又不好拂了孩子的好意,还是姜早伸手召唤她过来到床边,插上吸管,把牛奶递给了她。


    “笨蛋小弥,你也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的。”


    李弥嘬着牛奶,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那才不会呢,我有天天都在锻炼身体,我将来,一定要长得比闻姐姐还要高。”


    闻昭揽过爱人的肩膀,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那可难了,不好好补充蛋白质的话,你还是先期待期待,能有你姜姐姐这么高就不错了。”


    气的姜早一胳膊肘就砸在了她的腰上,虽然也是不痛不痒,但闻昭还是假装倒在了床上。


    “什么意思?!我很矮吗?!”


    暮色降临,嘻嘻哈哈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一眨眼,除夕就要到了。


    这是她们在农场里过的第一个新年,李弥也早早地就放了寒假,每天都泡在医院里。


    闻昭想着医院的饭菜姜早或许都吃腻了,于是回到了住处,包好饺子,热气腾腾地装进饭盒里,又炒了几道菜,拎到了医院。


    颜真进门的时候,她们正在吃着呢。


    她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塑料袋背到了身后。


    “你们……你们都吃了,我还以为……”


    姜早放下筷子,招呼她。


    “刚吃,你来的正好,阿昭包了饺子。”


    闻昭拿出多余的碗筷,又腾出地方给她。


    几个人围坐在姜早床边的小桌板上。


    颜真也把手里的塑料袋放下,里面装着饭盒,她打开来,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饮料。


    “巧了不是,我今天也没吃食堂,回家自己做的饭,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尽管,因为今天是除夕,医院职工们也有聚会,但当颜真一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个特殊的节日,应该和朋友一起度过。


    在这个农场里,当“朋友”这个字眼跳出脑海时,姜早的脸也浮现在了眼前。


    闻昭看着那深色的液体流进姜早的杯子里,嘀咕着:“她能喝吗?”


    身为医生的颜真连连点头。


    “能喝能喝,不是碳酸饮料,葡萄汁。”


    闻昭将信将疑地看着姜早拿起来抿了一小口,就赶紧把她的杯子夺了过来。


    “好了好了,就一口。”


    “我都没喝到!没喝到!”


    已经许久没有喝到饮料的姜早对她把自己的杯子拿走,表示了深深的不满,却在下一秒,被塞进嘴巴里的饺子,堵住了话头。


    “多吃点饺子,你再不吃就被别人吃完了。”


    李弥根本顾不上说话,只一味地夹着饺子,把两个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她扭头看向了窗外,忽然瞪大了眼睛:“姐姐,外面下雪了。”


    几个人又都涌到了窗边。


    一轮圆月还挂在天上。


    戈壁滩上却已经下起了雪,温柔又缱绻,雪花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了树梢上。


    大地一片洁白。


    李弥跃跃欲试地看向她。


    “姐姐,咱们去打雪仗吧。”


    姜早拄着拐杖就站了起来,留闻昭一个人推着轮椅,拿着她的衣服在后面穷追不舍。


    “等一下,外套!外套还没穿!轮椅!轮椅!你才刚能站起来没多久,别摔了!!”


    广场上,出来玩的人很多,处处张灯结彩,挂着红红的大灯笼,就连医院门口都贴着对联,也许今年是末世后,第一个能让人们看到曙光的新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小孩子们堆起了高高的雪人,又踮起脚尖,把自己的红色围巾系在了它的脖子上。


    楼上的办公室里,周琼倚靠在窗边,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唇角露出了笑意,手里的保温杯里泡着枸杞,正在冒着冉冉热气。


    桌面上还放着她和女儿、孙女的合照。


    办公室门忽然被拉开。


    她的学生们涌了进来。


    “周老师,走,一起去玩啊!”


    “周老师,会议室里正在放电影呢。”


    “周老师,周老师……”


    “诶,那是你们年轻人玩的,我都一把年纪了……”


    她手里的保温杯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被她的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拉出了办公室。


    颜真正从地上团雪球呢,猝不及防地一个雪球就凌空飞了过来,砸在她的脑门上。


    她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李弥你给我站住!!!”


    李弥扒在树后,冲她做了个鬼脸。


    姜早好像肉眼可见的,看见颜真头上的怒气值在蹭蹭蹭地往上涨,不由得赶紧滑动着轮椅,远离了战场,免得一会打起来殃及池鱼。


    她到底身体还很虚弱,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指尖也冻的通红。


    闻昭蹲下身来,捧起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里,搓了搓,又放至唇边呵气。


    “还冷不冷?”


    姜早看着她的动作,不知怎地,起了一点促狭的小心思,明明已经暖和多了,却还是嘟嘟囔囔着冷。


    闻昭弯起眉眼,把人拥入怀中,揣着她的手就塞进了自己的大衣里,放在腋下最温暖的地方,她温柔略带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现在呢?”


    姜早的脸色有点红,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从她的掌心里钻了出来,慢慢圈住了她的后背。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冷,阿昭,你好久都没笑过了。”


    在姜早因为身体上的病痛而辗转反侧,疼痛难忍的那些日子里,闻昭又何曾好受过,她恨不得替她受苦,明明已经难受到了极致,却还是得在她的面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姜早还能发发脾气,大哭一场,她却没有任何崩溃的立场,她不能倒下,不能发火,她得做她最坚守的后盾和托举起她的拐杖。


    她就这么沉默着,坚守着,日复一日地陪伴着她,直到姜早慢慢走出了阴霾。


    闻昭从来不提,却并不代表不渴望被看到,她努力想弯起唇角,泪却滚了下来。


    “那……那我以后多笑笑。”


    姜早伸出手,抚摸着她眉间深深的那道疤,青山下手极狠,几乎深可见骨,又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她的左眼如今已经彻底失明,曾经清澈见底的瞳仁现在只有白翳。


    永远看起来就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姜早知道,一只眼睛失去了视力,肯定是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一定影响的。


    就比如,她在打雪仗这件事上就落入了下风,对从左边飞来的物体都躲闪不及。


    她的阿昭身手之前明明那么好,怎么可能连小孩子扔过来的雪球都躲不掉,还美名其曰地凑到了她的身边来,说是要陪着她才不玩了。


    姜早拽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至身前。


    闻昭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低下头来的那一刻,温热带着咸湿泪水气息的吻就落到了她受伤的那只眼睛上。


    零点钟声响起。


    虚拟投影出来的烟火在农场上空绽放。


    闻昭的心里好似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扑面而来的汹涌爱意,将她彻底淹没。


    “你是我的拐杖,那我就做你的眼睛。”


    “新年快乐,阿昭。”


    她一把将人拥入了怀里,死死锢住她的腰身,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像是要把人揉进了自己身体里,从此永不分离。


    “新年快乐,小早。”


    第95章 未来


    戈壁滩上的冬天也很漫长,但漫长的冬天里也并非无事可做,后续疫苗还在研发中,姜早便需要隔断时间就去采血,除此之外,她也想尽快好起来,恢复到从前的体能状态。


    于是天气好的时候都在复健,从一开始的慢慢拿稳勺子筷子独立吃饭,到现在的自己拄着拐杖下床行走,两个人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她之前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瘦的都脱了相,肌肉也严重萎缩,医院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空空荡荡的,每每看着她咬着牙,忍着剧痛接受针灸、理疗、坚持要离开轮椅自己站起来的身影,闻昭总是会红了眼眶,又不想让姜早看见,每次都是背过身去调整好情绪再转回来。


    到了年过完的时候,姜早已经能熟练使用拐杖了,就连医生都夸她恢复的不错。


    那又是冬日里的一个暖阳,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姜早的脸上便扬起了笑容。


    她尝试着放开了拐杖,闻昭搀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忧心忡忡:“小早,慢一点儿。”


    她的另一只手扶着墙,就这么走了有好几步,姜早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紧咬着牙关。


    “没事……你放开我……让我试试自己走路……是什么感觉……我总得……总得要……”


    闻昭的手虚虚松开了她的胳膊,看着她一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未来得及替她高兴,姜早就一个踉跄,重重地往前跌去。


    “小早!”


    下巴磕在地上的那一刻,姜早眼前一黑,那一刻她清醒地认知到了什么叫对普通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事,对她来说却难如登天。


    仅仅只是想自己走路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现在的她都没有办法去完成。


    闻昭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姜早缩在她怀里的时候,双手紧紧攥着她胸前的衣服,肩膀微微颤抖着,那天晚上她哄了很久姜早才睡着。


    她睡着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露珠。


    闻昭一直等到她呼吸声变得均匀才亲了亲她的脸颊,从床上起身,轻轻掩上了病房门。


    她去了办公室找周琼,她知道今天是她值班,虽然夜已经深了,但她肯定还没有睡。


    周琼向来都是这样,勤勤恳恳,又兢兢业业,任何事都亲力亲为,她敲门进来的时候,周琼鼻梁上还架着老花镜,正在电脑面前浏览文献呢。


    “你之前说的,给姜早定做的义肢,怎么样了?”


    “图像已经上传上去了,正在3D打印中,给她量身定做的这支义肢可不一样,我们采用了最先进的生物材料能最大程度上贴合她的身体,减轻她的不适感同时还添加了肌电信号控制器,正是上次斯坦福研究院提供的核心技术……”


    她每次说起这些医学上的事都滔滔不绝,但闻昭丝毫不关心这些成就,她只在意。


    “小早什么时候能拿到?”


    “首都那边的科研人员已经在加班加点地制作了,这是一项新技术,最快也得一个月后才能送来了。”


    周琼看着她的眼睛。


    “你这么替姜早着想,就没有想过替自己……”


    闻昭笑笑:“你们的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制作义眼了吗?”


    “不,我是说你的手指。”


    闻昭的右手中指已经接近了九十度的弯曲度,她把那枚戒指都挪到了无名指上。


    如果周琼没猜错的话,估计已经丧失了神经功能,没什么知觉了。


    闻昭一直在忙着姜早的事,照顾她的身心健康,却鲜少关心过自己。


    “这没什么要紧的。”


    闻昭淡淡说着,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看着她:“但还是谢谢你,早点休息。”


    仅仅只是消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姜早蹒跚学步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走廊里。


    颜真也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


    “你就这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骨折了的话会很麻烦的。”


    闻昭虽然站在她的身后,但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片刻:“我不让她尝试,她会更难受的。”


    “话虽如此,我还以为她会消停一阵。”


    “谁让她是姜早呢。”


    闻昭说着这话的时候,唇角也浮起了一丝笑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才是她性格的底色。[1]


    或许会豫不决,但却从来不会退缩,这就是姜早。


    寒来暑往。


    枝


    嫩。


    姜早上,而闻昭也总是会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守护着她。


    姜早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一天比一天走的远,然后就在某一天,她丢掉了拐杖。


    她扶着墙转身,看着闻昭依旧站在原地等她,她便一步又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闻昭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形,神情紧张,往前冲了几步,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接住她,却在下一秒瞪大了眸子,姜早在晨曦微光里,扶着墙连蹦带跳地奔向了她。


    闻昭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举着她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姜早兴高采烈地喊着。


    “阿昭,我能自己走路了!能自己走路了!”


    颜真看着她们相拥的身影,转着笔,摇了摇头:“啧,和你们在一起待久了真的会拉高我对感情的期待值,影响我择偶的。”


    身后的小护士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颜医生,别看了,该上工了。”


    颜真这才把笔又插回胸前的口袋里。


    “来了。”


    这个冬天一直延续到了四月底,天气才慢慢暖和起来,好在再漫长的冬天总会过去,姜早也迎来了她的好消息。


    等待已久的义肢终于从遥远的首都送了回来,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工作人员从门外推进来了一个箱子,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的身体迄今为止已经接受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手术,除了病房外,手术室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做了这么多次手术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对手术室有些PTSD的。


    颜真:“别害怕,只是为你的皮肤表层放至几个微电极,这样义肢才能更好地接收肌肉收缩时发出的电信号,更加契合你的使用习惯。”


    姜早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手术台旁边的闻昭,闻昭也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给她加油鼓劲。


    啪嗒一声,手术室的无影灯打了开来。


    姜早闭上了眼睛。


    闻昭看着她的脸,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但愿,这是她最后一次进手术室。


    姜早一觉醒来,空空荡荡的左边裤管里又有了实物感,这种沉甸甸的感觉还让她有一丝不可置信,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


    闻昭就坐在床边,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小早,你感觉怎么样?”


    姜早看着几乎和自己的上肢融为一体的小腿,就连肤色都是那么相近,摸上去甚至还有些类似皮肤的回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义肢。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周琼也在这个时候带着她的学生们来查房,她走到姜早的面前看了看,又捏了捏她的义肢:“这是用最新的生物高分子复合材料3D打印出来的义肢,为了能让你更灵活地使用它,我们还在义肢里面放入了肌电信号控制器,以及压力传感器,方便捕捉你每一次细微的动作,辅助你的行走,它能最大程度上模拟人类的双腿,如果你能恢复的好,别说跑跳,就是爬山也并无可能。”


    闻昭留意到义肢里面装有电子元件。


    “需要定时充电吗?”


    颜真摇了摇头。


    “只需要姜早多出去晒晒太阳。”


    姜早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感激,微微红了眼眶:“谢谢……谢谢你们。”


    周琼笑笑。


    “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斯坦福也不会将这么核心的技术交付给我们,姜早,是你的真诚和善良再一次拯救了自己。”


    颜真:“好好休息吧,我们继续查房了。”


    等她们走后,姜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走走,谁知道左脚刚一沾到地上,就险些一个踉跄,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单脚站立的感觉,没想到又得重头再来学习如何用双脚行走。


    闻昭一把扶稳了她。


    “小心,慢慢来,不着急。”


    当再次扶着墙一步一挪的时候,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眼底都溢出了泪光。


    不同的是这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颜真看着她们相携着走出医院的背影。


    不容易,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啊。


    除了义肢外,姜早还有一个愿望,她曾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听见了周琼的那句话,所以那一天,才会出现那么强烈的脑电波活动。


    思念姜五妮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她不会刻意想起,但也从没忘记。


    尤其是,到了她生日那天,闻昭端着那盆馒头做的简易生日蛋糕推门而入的时候,思念姜五妮的心情便到达了巅峰。


    她用力嚼着手中的馒头,泪水簌簌而落,想起了姜五妮第一次给她过生日,也是最后一次给她过生日的场景,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能想起来,火光映照着她脸上的沟壑,她缓缓把“生日蛋糕”推到她身前的样子。


    第二天,她便又找到了周琼。


    “周主任,您之前不是说,疫苗可以让已经变成丧尸的人逐步变回正常人吗?您还有哪些需要我配合的工作,我一定尽力配合。”


    周琼当然也知道她的想法,面露难色。


    “疫苗的开发需要一步一步来,就如同清理一台电脑里的垃圾一样,从易到难,总得有个过程,我们目前已经研发出了曙光2号,还会有3号、4号和5号……”


    姜早敛下眸子,不无失落。


    光是开发到曙光2号都花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等到让姜五妮恢复到正常人的疫苗,还不知道要多久,更何况,她现在也不知道姜五妮在哪,还在不在幸存者基地里。


    如果不在,茫茫数万大山,她该去何处寻她呢?


    周琼把目光转向了陪同她一起来的闻昭,看姜早在这里,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即使现在姜早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了,但还是难以恢复到从前精力充沛的样子,医生也让她多休息,于是每天午饭后,都总是会小憩一会儿。


    闻昭等她睡着后,拿着饭盒去清洗,她刚阖上病房门,一转头,就看见周琼站在旁边。


    “周主任,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跟我来。”


    周琼把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袋递给她。


    “这是?”


    闻昭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封红头文件。


    “关于你的身份,组织上已经证实,当年的事真相也已查清,楼指挥官,你现在可以使用原来自己的本名了。”


    闻昭手拿到一半,便又松了开来,她把文件袋推了回去,笑了笑。


    “没必要,或许闻昭这个名字,更适合我。”


    周琼耸耸肩,不无惋惜。


    “好吧,或许你不想听,但我也应该告诉你真相,你的生物学父亲,在临死之前,把一封举报信寄到了中央,里面完整地交代了,他的一位顶头上司是怎样和一家生物制药集团勾结,谋取利益,戕害人命的全过程。”


    “那位副部级的大领导,后来在东远市幸存者基地的哗变中被青山所杀,而你的父亲则死在了虹市保卫战中,为了保护117位普通民众登上救援直升机而壮烈牺牲。”


    闻昭眉头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只是尽到了他身为市长,身为军人的职责,但这依然也无法掩盖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他对我妈、对我和小闻造成的伤害,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原谅他。”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她对小闻的承诺,于是从脖子上摘下了那枚随身携带的绿牌。


    “小闻曾说,她的妈妈在灾难发生前就被送到了东远市幸存者基地,但是那里现在已经……”


    “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们找到她,把这个交给她,这是小闻的遗物。”


    周琼把她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


    “那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很难保证她没有死在那场政变中,或者变成丧尸,但我们会利用我们现有的数据库和幸存者名单进行分析。”


    “谢谢。”


    周琼看她起身准备离去。


    “还有一件事。”


    “姜早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我们的生化部队还缺一位身经百战的前线指挥官。”


    闻昭知道,除了主管医疗以外,周琼还负责农场里的大部分行政事务。


    这也就是灾难当前,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尤其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就更难得了。


    闻昭离去的脚步一顿。


    “生化部队?”


    “对,没错,前身就是你所在的PRRF部队,时代在变化,我们也得紧跟着它的步伐,与普通部队不同的是,这支部队全部由潘多拉病毒携带者组成,他们面对二阶以下的感染者无所畏惧,所以派遣的都是一些非常危险又艰巨的任务,你知道的,在华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有很多地方疫苗并未普及。”


    闻昭想起她们在幸存者基地遇到的那支小队,那个女孩子在知道了她是病毒携带者后,也没有丝毫诧异,原来是这样。


    “当东远市基地研究员,在生命最后一刻把阻断剂数据上传到数据库里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基地出事了,但是当时正赶上丧尸大迁徙,我们自身也危在旦夕,实在腾不出手来。”


    “缓过劲来之后,立马就派遣了行动小队前往了东远市幸存者基地,才能在那附近遇见你们,那次本来也是打算前去剿灭乌托邦营地这个邪教异端的,我相信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像这样的事,像你们一样等待救援的人还有很多。”


    “闻昭,永远不要失去对未来的希望,这也是我把脚下这片土地命名为“希望农场”的意义,我已经老了,美好的未来需要你们自己去创造。”


    ***


    闻昭回到病房的时候,姜早已经醒了,她正坐在床上,手里的针线灵活地穿过了皮子,然后拿起了剪刀,把皮料裁剪成合适的大小。


    见她回来了,便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阿昭,快来试试。”


    “这是什么?”


    “眼罩。”


    姜早两只手绕过她的脑袋,在她的脑后绑了个蝴蝶结,把眼罩系在了她的左眼上。


    她举起镜子。


    “看,好不好看?”


    闻昭摸着左眼上柔软的皮料。


    “懂了,你嫌我瞎了一只眼睛丑,所以才要遮起来。”


    姜早额角浮起黑线:“……”


    她才不会嫌弃她的阿昭呢,只是每次和她一起出去散步时,农场里总有不明就里的小孩子向她投来好奇中掺杂着害怕的目光。


    她的左眼永远蒙了一层白翳,眉间又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再加上又不爱笑,总是冷冰冰的,在外人看起来就有些凶巴巴的。


    姜早摸摸她的脑袋。


    “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害怕我的阿昭,我的阿昭明明就是……顶好顶好的人。”


    闻昭就是这么轻易就被哄好了,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把姜早拥入怀中。


    “小早,有你真好。”


    姜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就像她每一次温柔地哄着自己那样。


    “阿昭,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闻昭一怔,泪水就涌上了眼眶。


    “你……你都听见了?”


    姜早骄傲起来就像是一只花孔雀。


    “那当然了,我可不再是从前那个连翻身下床都困难的姜早了,当然,离我从前翻山越岭也健步如飞的状态还是有些差距,但从病房走到办公室可没问题。”


    闻昭弯了一下唇,泪就落了下来。


    “骗子,你现在连农场里的小丘陵都爬不上去。”


    姜早捧起她的脸,再次认真地看向她的眼底:“你也说过,需要时间,不是吗?尽管阿昭整天陪着我,但我知道你其实从未有一天,忘记过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到需要你的地方去吧。”


    “那你呢?”闻昭泪眼婆娑抬起头来。


    “比起其他人,我最想守护的,只有你。”


    姜早笑笑,也红了眼眶。


    “我想……回家了。”


    尽管农场很好,这里的所有人也都待她很好,她也再一次在农场医院里体会到了大家庭的温暖,但她还是想回家了,想回到元溪村去。


    那个属于她和姜五妮的,独一无二的家。


    她想如果有一天,姜五妮能清醒过来,那么水迢迢,路漫漫,即使跨越万水千山,她也一定会回家的,她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她。


    尽管她很想亲自去找她,但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她再进行任何的剧烈运动。


    “找姥姥的事,就拜托你了。”


    第96章 归乡


    说是要回家,但是姜早的身体还没有好彻底,她才刚刚适合了义肢学会行走,更何况,每当天气变冷,她的左腿总是会疼痛难忍。


    闻昭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过了这个冬天再走,至少当春天来临时,元溪村也会暖和一些。


    趁着这段时间,周琼也为她安排了全方位的身体检查,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办法了,仿真程度类似于人类眼球的义眼而且还没有丝毫排异性的生物材料,至今还是个技术难题。


    至于她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的手指,则替换成了跟姜早一模一样的义肢。


    手术完成后不久,她便在农场部队里开始进行适应性训练,一来二去的,新年又到了。


    这是她们在希望农场里过的第二个新年了。


    这一次,姜早总算是可以离开医院了,不是暂时离开,而是彻底出院。


    虽然还是要按时复查,每天服药,不定时去医院接受针灸和理疗,但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至少说明她的身体已经达到了医学意义上的康复,至于漫长的后遗症则需要她自己去克服。


    为了庆祝她出院,闻昭买了好多菜,回到了她们在农场的住处,她们现在和小弥住在一起,被归为一个家庭,这样也能方便管理。


    农场为她们在学校后头分了房子,至于那些没有亲属的孩子们,都统一住在学校里。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套间,虽然不大,但布置的还挺温馨,简单的家具一应俱全,像这些的房子农场里还有许多,都是免费提供给居民们的。


    客厅里的收音机还开着,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闻昭正在厨房里炒菜呢,姜早给她打着下手,两个人忙的不可开交。


    她只好扭头去招呼小弥。


    “小弥,去看看是谁来了?”


    李弥走过去打开门,顿时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又不请自来。”


    颜真用肩膀撞开她。


    “什么不请自来,这回你姜姐姐可没忘了请我,拿着啊,这么重的东西,你这小孩真没眼力见儿。”


    李弥今年年一过就满16了,已经到了农场里可以参加预备役的年纪,是的,没错,因为人口急剧减少,为了补充兵源,农场里也已经开始招收年满16岁的青少年作为预备役士兵。


    她已经报名了明年春天的征兵,正是自尊心爆棚的年纪,最烦别人叫她“小孩儿”。


    李弥一听就炸毛了,颜真已经将塑料袋扔进了她怀里,自顾自地换鞋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俨然一副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模样。


    “姐姐,姐姐,你为什么要请她来?!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唔唔唔!”


    她赶不走犹如牛皮糖一样的颜真,只好冲进厨房里对着姜早抱怨,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温柔”地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好了、吃饭。”


    别看表面上姜早才是这个家里最好说话的人,但当温柔的她发起脾气来才是最恐怖的。


    尤其是当她笑眯了眼睛,慢吞吞往外吐着句子的时候。


    闻昭脚底抹油,赶忙端着盘子离开了战场,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小弥和颜真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每次见面都跟火星撞地球似的。


    颜真看着琳琅满目的菜盘子,不仅有菜有肉,甚至还有鱼和虾,她吃惊地瞪大了眸子,农场虽然有自己的菜市场,但是所有物资都需要用工作换取的货币来购买,肉类还好,鱼和虾在戈壁滩上可算得上是稀缺物资。


    如果不是医院有免费的食堂,她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


    “不愧是已经当上了指挥官的人哈,你们生化部队的伙食这么好的吗?”


    “这些都是农场居民送的。”


    说到这个,闻昭也觉得有些汗颜,她每次一往菜市场走,大家都默认她是来买菜回去给姜早补充营养的,谁让曙光1号疫苗的宣传照片,姜早的脸还挂在上面呢。


    农场也就这么大,她每次推着姜早出去散步,一来二去的,都成了熟面孔了。


    生化部队也会每月给她发放薪水,闻昭空有货币却无处花,每次推辞着推辞着,居民们还会生气。


    今天的鱼和虾也是这么来的。


    “他们说农场里新搞了盐碱地养殖海产,这是今年刚出货的,非要让我拿回来尝尝。”


    颜真:“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喂,这是给我姐姐补身体的,你少吃一些!!!”


    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开始筷子打架。


    闻昭和姜早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闻昭悄悄凑到她的耳边来……”


    姜早便微微笑起来,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


    “姥姥,


    颜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炫耀的葡萄酒,世面上想买都买不到,你们还没喝过吧,我,专门给我送过来的。”


    姜早看着那深红色的液体,也有些心动。


    “倒上,给我倒上。”


    闻昭瞅了她一眼:“不许贪杯。”


    “就一口,一口。”


    颜真也说着:“哎呀,这个又没度数,你怎么比我这个医生还啰嗦。”


    她这才挪开了盖在姜早杯子上的手。


    小弥看着桌上只摆着三个杯子,惨叫一声:“那我的我的呢,姐姐,我也想喝。”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三个人异口同声道,李弥气鼓鼓地努起了腮帮子,她还想说什么,面前伸过来了一只手。


    颜真晃晃手里的玻璃瓶子。


    “喏,汽水,以后可不许说我没给你带东西了。”


    小弥一下子就瞪大了眸子。


    客厅里的收音机还开着。


    女主持人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着。


    “近日,除了针对潘多拉病毒携带者的曙光2号疫苗已经研发成功外,□□也通过了新的婚姻法,废除了旧婚姻法当中,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结为夫妻的条例,重新规定了,任何人在双方平等、自愿、尊重的前提下,只要年满二十二周岁,都可以到婚姻登记机关领取结婚证,该条例自明年三月起,正式实施。”


    四个杯子也在这时碰到了一起。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新年快乐!”


    “有专家指出这一法案的出台,其实是为了挽救当前低迷的结婚率,灾难当前,增强人们对未来的信心,同时针对我国的人口缺口,以及新生儿出生数量严重不足的问题,华国科学院首席医学专家周琼女士表示,人工子宫,以及孤雌生殖技术已在临床试验中,相信不日即将面世,造福大众。”


    屋里生着火,暖意盎然,酒过三巡,颜真已然醉眼朦胧。


    “话说,新婚姻法都出台了,你们俩就没想着,留在农场领个结婚证啥的?”


    闻昭和姜早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闻昭捏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没这个必要了。”


    她们俩的感情已不再需要用任何方式去证明,不会因为那一张纸就变好,没有那一张纸也不代表她们就不会彼此相爱到地老天荒。


    但是姜早还是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进步,潘多拉病毒虽然为全人类带来了危机,但为了打赢这场战争人类展现出了空前历史上的大团结,也许灾难当前,人们只有摒弃前嫌,放下偏见与地缘政治关系,结构性压迫彻底消失,允许各种意识形态的存在,人类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姜早很期待着能看到那一天,那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乌托邦。


    “那孩子呢,现在有人工子宫还有孤雌生殖技术,就是取你的上表皮细胞放进实验室里,再通过基因编辑技术,人为复制一个胚胎出来,我们医院还缺一对志愿者,我看你俩的基因就很不错,很适合遗传……”


    颜真说的上下嘴皮子乱翻,兴致勃勃。


    闻昭扶额,她怎么现在跟周主任一样,说起工作来,喋喋不休又滔滔不绝。


    姜早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一旁吃瓜不明就里的小弥:你看我还想再养一个孩子吗?


    小弥:虽然听不懂,但为什么都看我。


    姜早给颜真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她碗中,堵住了她的话头,免得她再说出来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我看你不该叫颜医生,该叫颜主任了。”


    “你怎么知道我升副高了……”颜真还在沾沾自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姜早这是在揶揄她,顿时眉目一扬。


    “姜、早!早知道这么好的酒我就不拿过来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好了好了,吃菜吃菜。”


    一行人吃完饭又开始打扑克,一直玩到夜深才散场,外面零点的钟声已经响了起来。


    “我送你吧,你都喝成这样了还怎么回家啊?”


    “不用不用,农场里……治安很好的,你、你还是和你的阿昭一起……好好过你们的……”


    “二人世界吧!毕竟……毕竟……明年就……”


    颜真嘀咕着,拍了拍她的肩,推开姜早的手,潇洒转身,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


    她推开楼道门的那一刻,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了街道上。


    冷风扑面而来,也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颜真缩了缩脖子,正欲迈进雪地里。


    漫天纷飞的大雪忽然停了。


    她仰头看去,小弥撑开了一把大伞,脸上的表情仍有些不情不愿的,摸了摸鼻子。


    “姐姐让我来送你。”


    颜真看着她,两个人对视着,漫天雪花飞舞,她忽然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李弥撑着伞,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走吧。”


    看着雪地上那一双脚印越走越远,姜早这才放心地关上了窗户,闻昭从身后揽住爱人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小早,我也喝了不少,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一下。”


    她委屈巴巴的声音好似在撒娇,谁能想到外人面前冷面冷心的指挥官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的呢,姜早的心像室内温度一样,要融化了。


    她捧起闻昭的脸,果然,眼尾红红的,看上去是有点喝醉了,想不到这葡萄酒度数低,但后劲还挺大。


    “那我来洗碗,你先去洗漱吧,一会我再给你熬碗醒酒汤。”


    闻昭怎么舍得让她干活呢,她才刚出院不久,她逐渐倾身,手撑在她的腰身两侧,把人压在了灶台边上。


    “明天……明天我来洗吧……现在……趁着小弥不在……我们可以……一起干点……别的事。”


    姜早反抗的声音被逐渐吞没。


    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对拥/吻在一起的壁人。


    闻昭抱起她走向了浴室。


    姜早还没忘记她前阵子刚做了人工义肢置换,水雾氤氲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你……你……能行吗?不……不会损坏吧?”


    闻昭啼笑皆非,再说了她又不是只有手指能用。


    “小早试试,说不定比原来的更好用哦。”


    ***


    过了年,闻昭的任命也正式下来了,疫苗已经生产到了曙光2号但华国地大物博,许多地方还尚未普及,她出发的事已经刻不容缓。


    姜早也将要离开希望农场。


    小弥是直到她临行前一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她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独自出发的只有闻姐姐,但闻姐姐是去生化部队服役,尚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农场述职,而姜早这一去山高路远,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她抱着姜早的腰,哭个不停。


    “为什么你和闻姐姐都瞒着我,就连颜真那个家伙都知道,姐姐,我舍不得你……元溪村也是我……我的家……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姜早抬起她的脸,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水。


    “傻孩子,雏鹰长大了就该离开家展翅高飞了,比起元溪村,这里会更适合你。”


    她弹了一下李弥的额头。


    “不是已经报名了今年的春季征兵吗?姐姐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颜真也适时地插入话头。


    “虽然离开了农场,但是医院还是每个月都会上门为你检查身体,采集血样,到时候你们有信件来往的话,我一并捎过去。”


    李弥这才泪眼朦胧地从她怀里起身。


    颜真又把一部卫星通讯设备递给了她。


    “元溪村那边通讯还没有恢复,有什么情况的话,及时用这个联系我们。”


    姜早点了点头,接了过来:“好。”


    周琼看着她的脸,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她也很难不对自己的实验对象产生感情。


    “你想好了一定要离开吗?闻昭去生化部队服役,我也可以为你在农场里找份工作,这样你们时不时还能见到……”


    姜早摇了摇头。


    “您已经照顾我们很多了。”


    她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泛黄的笔记本,缓缓递给了她:“这个留给您,我想应该会对农场的发展有用。”


    周琼接过来翻了两页,老花镜下的双眼瞬间瞪直了。


    “这……这简直就是一部农业百科全书,这本笔记的编纂者在哪里,我想邀请她来农场任职……”


    天气刚刚变暖,正是开始耕种的时节,农场里有种植经验的人却不多,或者说是会做农活的老人并不多,他们大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而越是灾难当头,粮食便越重要。


    她们正站在丘陵上,底下是一片片开垦好的荒地,戈壁滩上的风吹过了她的眼睛。


    姜早微微一笑,嗓音晦涩。


    “她……她就是我的姥姥……已经不在了。”


    周琼想起她在昏迷状态下,脑电波信号转译出来的那句话,动了动唇,也红了眼眶。


    看样子,这是她姥姥留给她的遗物。


    姜早笑笑。


    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里,她都是靠着这本笔记才能撑过去,早就对上面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谙熟于心了。


    “没关系,我都记在脑子里了,能造福大众的话,她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周琼这才收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上面的知识浅显易懂,正适合普通人农业入门,我会安排人印刷出来,编纂成册,免费发放给农场里的每一位居民学习。”


    “对了,你的姥姥叫什么名字?”


    姜早想了想。


    “麦子,她叫姜麦子。”


    颜真上前一步,拥抱了她。


    “再见,我的朋友。”


    姜早也轻轻回抱了一下她。


    “再见,阿昭不在的时候,小弥一个人在这里,就拜托你多费心,照顾照顾她了。”


    小弥虽然眼眶仍是通红,但还是倔强地别过了脸去。


    “谁要她照顾了……”


    第二天。


    姜早收拾好东西,登上了回家的直升机,闻昭也与她同行,她将在把姜早送回元溪村后,直接投入到前线作战里。


    虽然姜早离开农场是个秘密,但直升机从广场上起飞的时候,下面还是聚集了大批民众前来送行,他们有的是医院的员工,有的是住在附近的邻居,有的在菜市场给她们送过菜,也有素不相识但彼此点头打过招呼的陌生人。


    他们都知道她的名字,已经和曙光1号疫苗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纷纷眼含热泪冲她挥着手,送别的人群中也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直升机引擎轰鸣着,逐渐远离了地面。


    姜早看着将手指拢成了喇叭状,还在奋力呼喊着什么的小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直升机的轰鸣声已逐渐将她们的声音吞没。


    闻昭轻轻揽过了爱人的肩膀,靠在了自己肩上,一双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珍惜着离别前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降落前才分开。


    “小早,到了。”


    姜早睁开眼,直升机缓缓降落在了山上的一处空地上,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家的位置。


    旁边不远处,就是姜早家的菜地,属于每次上山都会经过的必经之路,只是这么长时间无人打理,菜地里的野草都长了老高。


    直升机掀起的气浪让它们像海浪一样翻涌。


    “就这里吧。”


    闻昭先一步拿着铁锹跳下了直升机,然后回过身来,向她伸出了手:“来。”


    日头逐渐西沉。


    两个人才挖好了一大一小两个深坑。


    姜早本来想将可乐的项圈也放进去,但手落到一半,终究是舍不得,泪流满面地拿了出来,只把它随身的铭牌放进了土里。


    “可乐……抱歉……还是让我留点念想。”


    一捧一捧黄土又重新填了进去。


    姜五妮只有衣冠冢,不过没关系,姜早从农场里给她带来了她最喜欢的麦子。


    一粒粒金黄的麦种洒下去,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无数麦芽便会破土而出。


    夕阳西下。


    闻昭俯身,手指缓缓抚摸着石碑上的刻文。


    “致我们最忠诚的战友和最亲密的朋友——可乐”


    她想到找到可乐时,它还面朝着门内的方向,不禁又潸然泪下,往可乐的墓碑前放了几根火腿肠。


    “吃吧,可乐,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


    姜五妮的墓碑上就只有姜早在农场里亲手刻下的,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姜麦子之墓。”


    姜早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冰冷的石碑,粗糙的手感好似她脸上蜿蜒的皱纹,这一刻,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妻子、妈妈、姥姥……


    她只是她自己,只是姜麦子。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缕光线。


    身后的士兵催促道:“队长,我们该走了。”


    姜早也知道时候不早了,转过身来,眼里含着泪,但面上却带着笑意,不想让她记住自己哭泣的样子。


    “快去吧,阿昭。”


    闻昭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等我……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一定回来。”


    姜早也缓缓回抱住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好,答应我,别让……自己受伤。”


    “那你也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姜早再次轻轻点了点头,克制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而落。


    直升机引擎轰鸣声已经响起。


    闻昭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替她揩去从脸颊上滑落的泪水。她颤抖着嘴唇,狠下心来毅然决然转身,戴上了过滤面具,接过了队友递过来的配枪,登上了直升机。


    “出发。”


    她一声令下,直升机旋翼开始旋转,慢慢离开了地面,逐渐上升。


    闻昭一直坐在舷窗边,看着地上的那个小点在不断向她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直升机的灯光在夜色里犹如一颗星辰一般,闪烁着,逐渐消失在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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