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溪村出来,一直到洛河镇的路况都还算好的,她们一直以来也都是在这个范围之内活动,直到出了洛河镇,姜早才算真正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空无一人的街道。
路两旁废弃已经爬满爬山虎的房屋。
随处可见的烧焦的车辆。
以及累累白骨和四处游荡的丧尸。
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腐烂刺鼻的气味。
车辆驶过去的时候,溅起了地上的小水洼,地面的微微震动让趴在路两旁腐肉尸体上啃食着的老鼠仓惶逃窜。
姜五妮手指扒在车窗上,透过铁皮留下来的一丝缝隙,看着眼前掠过的一幕幕。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姜早也看着窗外,淡淡道。
车辆发动的声音也让附近游荡的丧尸聚集了过来,闻昭一脚踩下了油门。
“坐稳了,我们要出城了。”
自从出了洛河镇,路况便不怎么好了,有时候会遇到前路被障碍物堵住的情况,或者车辆废弃在路中央,这种时候就需要她们手动把路障搬开,或者另外绕行。
为了节省时间,一般情况下不会选择第二种,就连姜五妮和可乐都下车帮忙了。
姜早看着膝上的地图。
“洛河镇高速公路入口附近就有一个加油站。”
虽然现在车辆燃油还未报警,但她们得未雨绸缪,一有加油站就停下来加油。
之前她们去高速公路上搜集物资的时候,那里的丧尸就非常多,现在整个华国的尸群都在自东向西迁徙的话,那么那里的丧尸只会多不会少。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情况,但谁也没有犹豫。
闻昭一脚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就驶入了标着“高速公路”入口的匝道里。
车刚在加油站门口停稳,就有丧尸围了过来,姜早率先推开车门跳下了车,抬手就是几箭,跑在最前面的丧尸纷纷中箭倒地。
闻昭也跑了下来,拉起加油枪就塞进了汽车的油箱里,按下扳机的那一刻却发现巍然不动,她又连按了数下,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加油机上。
“该死,忘了加油机用不了。”
姜五妮抄起平底锅,狠狠砸在了丧尸的脑袋上,姜早和她背靠背站着,眼看着丧尸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她只能把人扯上车。
“走,先上车再说!”
也许是小弥的伤情迫在眉睫,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焦躁不安,就连向来她们之中脾气最温和的闻昭,都焦头烂额的,埋怨着自己。
“都怪我,居然忘了这一茬了,不仅浪费时间,还害的你们……”
姜早看了她一眼,昨晚她陪着小弥的时候起码还能坐着休息,姜五妮等待闻昭焊接车辆的时候也眯了一会,只有闻昭一直忙碌到了天亮。
一夜未眠的人眼圈发青,神色憔悴,就连嘴角都急得起了泡。
她动了动唇,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昏睡中的小弥,看起来生命体征平稳。
“阿昭,到下一个高速路口的时候我来开吧。”
“不用,我可以。”
姜早把手轻轻覆上了她挂挡的右手手背。
“你需要休息。”
有时候爱人之间安慰的话也无需多言。
闻昭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眼神逐渐冷静下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好。”
不过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前面马上就到了大巴车遇险的地点了。
那后面是一个长长的隧道。
上一次如潮水般涌来的丧尸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姜早看着越来越近的,漆黑的隧道口,犹如一头巨兽一般等待吞噬着所有。
姜早把靠在仪表盘上的机/枪拿了起来。
闻昭神色一凛,也会意地给她打开了天窗,回头看了一眼:“姥姥,系好安全带,保护好小弥别让她摔下来,我们准备冲进尸群了。”
姜五妮点了点头,俯低身子,用身体支撑在了座椅两侧,为小弥提供着保护。
姜早起身,踩在了座椅上,把机/枪架上了车顶,眼看着离隧道口越来越近。
直到冲入了黑暗里。
闻昭唰地一下打开了车灯,那一瞬间无数的丧尸从休眠中惊醒了过来,疯狂嘶吼着,朝她们扑了过来,就连隧道顶上都栖息着丧尸,犹如蝙蝠一样,向她们落了下来。
姜早率先开火,解决了头顶的威胁后,又把枪口朝向了前方密密麻麻的尸群。
在机/枪的掩护下,闻,前挡风玻璃上不断有血肉残肢砸了下来,闻昭紧紧握着方向盘,不仅要躲避前方隧道里的障碍物,尸。
她一个甩尾,就把落在引擎盖上的丧尸搡了出去,同时头顶也传来了弹壳掉落的声音,砰砰啪啪,犹如下雨。
姜,但还是趴在了小弥身上,一动也不动。
眼看着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就在快冲出隧道口的时候,一个丧尸突然在枪林弹雨里踩着同类们的尸体,离地弹跳而起,用尖利的指甲抓住了保险杠,一跃而起,重重砸在了引擎盖上。
车身猛地一沉,闻昭脸色一变,来回打着方向盘,
那东西张开了血盆大口,牙缝里还残存着残渣碎肉,口上。
闻昭的视线被遮挡,只能紧紧握着方向盘,同时降低了车速,那怪物盯着车内的几个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光,长啸一声后,就用脑袋狠狠撞向了挡风玻璃。
姜早站在车顶上,本想举枪瞄准,却在那个瞬间又是一阵强烈的耳鸣,她在疾驰的车顶上身形一晃,险些被甩了下去,只好用力抓住了车顶上的行李架,跪了下来。
“小早,抓稳!”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高高跃起,放弃了车内的几个人,转而扑向了姜早。
闻昭一脚踩下油门,往右把方向盘打满,一个神龙摆尾,车身在隧道里转了一百八十度,轮胎在地面上擦出了一道白线,那怪物贴着姜早的发丝就掠了过去。
姜早抬起机/枪口,砰地一声,怪物的脑袋就在眼前如一个西瓜般爆了开来,血雨纷飞,狠狠从半空中飞了出去,撞在了隧道的墙上,又弹到了地上,留下了一滩血痕。
姜早俯低了身子,掩住口鼻,任由碎肉噼里啪啦地掉在了车顶。
身后的丧尸又围了上来,闻昭迅速挂挡倒车,一脚踩下油门,车辆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隧道,将丧尸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姜早将染了血的冲锋衣扔出了车窗外,简单清洁了一下身体,在进入下一个路口之前,和闻昭互换了位置。
为了赶路,她们就连午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姜早单手握着方向盘,啃着干馒头。
闻昭拿气罐煮了一点米汤,倒在杯子里,递给了后面的姜五妮。
姜五妮接过来,吹凉后,便微微扶起了小弥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膝上,把杯子递到了她的唇边,一点一点喂她喝着。
看着李弥虽然还在昏睡,但仍是下意识地吞咽着东西,姜五妮也难免有些老泪纵横。
“好,好,能吃下东西便好。”
听到了这个消息,姜早也心下一松,回头笑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闻昭。
“你也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我不饿……”
闻昭怀里抱着枪,时刻警惕着目视前方,不肯放下。
姜早把袋子里的馒头递过去。
“不饿也得吃,还有这么长的路呢,我们不能在没有把小弥送到幸存者基地之前就先倒了下去。”
闻昭动动唇,看着她担心的眼神便不再吭气,把馒头接了过来,认命地一口一口吃着。
锅子里给姜五妮倒了一些,还剩下最后一碗稀粥,她插上吸管递给了姜早。
姜早正在开车,猝不及防低头一看,顿时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时候拿的?”
“本来是给小弥准备的,怕她吃不进去东西。”
姜早就这么不时偏头,借着闻昭的手吃完了午饭。
午饭过后,正午的太阳也逐渐毒辣了起来,长路漫漫,仿佛没有尽头。
路两旁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遮挡,晒的人昏昏欲睡,后座的姜五妮已经打起了瞌睡。
闻昭也实在坚持不住,慢慢阖上了眼睛。
直到车身猛地一颠簸。
闻昭霎时睁开了双眼,手中步/枪子弹就上了膛,姜早踩下刹车,车辆在高架桥前停住。
闻昭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有一丝震惊。
“这是……”
高架桥上堵的密密麻麻的车辆,水泄不通,如同一条盘旋着的长龙一般,横亘在她们眼前,阻挡住了她们的必经之路。
姜早推门下车,拿起望远镜爬上了车顶,放大焦距,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弃车辆出现在了视野里,几只乌鸦嘎嘎叫着,盘旋在上空。
她们过来一路上不是没有遇到过障碍物或者废弃车辆堵路的情况,要么徒手搬开,要么利用悍马强劲的动力牵引走,但如今这个情况,已经不是她们三个人用人力就可以解决的了。
“该死,我们只能绕路了。”
姜早咒骂了两句,选择绕路只能耽误时间。
那颗子弹还卡在小弥的身体里,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闻昭从后备箱里取出油桶晃了晃。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可以在这里弄点油了。”
一行人补充好燃油后便又上了车。
闻昭把地图展开铺在膝上。
“我们走国道吧,高速公路虽然快,节省时间,但这条横贯华国东西两头的高速公路别说是末世,就是末世前的节假日车流量都非常多,或许国道的车会少一些。”
没办法,姜早只能咬着牙,又往回开,下了高速公路,拐到了国道上。
也许是因为幸存者基地的坐标已经公开,幸存者们纷纷赶往基地求生,就连抛锚在国道上的废弃车辆和丧尸都不是一般的多,更何况无人管理的公路上,会留下很多自然灾害留下的遗迹,比方说落石或者山体滑坡阻断了原本能正常通行的道路。
遇到实在过不去的情况,她们也只能选择绕路,从高速公路到国道再到乡道,甚至是无名小路。
还好越野车强劲的性能哪怕是翻山越岭,过河蹚水也不在话下。
直到入了夜,仪表盘上显示她们已经开了有七百多公里,但是距离东远市还有五百多公里,算上绕路的里程,实际只走了一半都不到,闻昭和姜早已经又换着休息了一次。
现在开车的是闻昭。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姜五妮恹恹的神情。
“姥姥,在前面的镇子上休息一会吧。”
姜五妮忙摆摆手:“不用……”
话音未落,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拿起了车上挂着的塑料袋。
姜早也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就在前面找个地方过夜吧,晚上赶路也不安全。”
越往东远市走,随着海拔的上升,一路上便也越荒凉,不是戈壁滩便是碎石土路翻越雪山垭口,有时候走好远才能看见一座村庄。
如果是平时,姜早一定会拿起相机好好欣赏,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小弥的伤情。
说是前面的镇子,又将近开了一个小时才到,闻昭把车停稳后,就带着可乐率先下了车。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探探路。”
因为现在夜色已深,正是丧尸出没的时候,她们也不敢太往镇子里走,就把车停在了小镇边上,前方几百米不远处有一栋民房。
姜早持枪警戒在四周。
不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小早,周围的丧尸我已经清理干净了,你们过来吧。”
姜早打开车门,把姜五妮扶了下来,又俯身从座椅上抱起了小弥。
山区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下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又刮起了北风,飘起了雪粒子。
闻昭已经把房子里全部都排查过了一遍,这是一栋普通的农村二层建筑。
上面是卧室,一楼是客厅。
为了方便也为了遇到危险时能快速反应,她们都蜷缩在客厅的地板上。
一张不大的沙发让给了小弥和姜五妮。
闻昭把地垫铺在了地上,又从二楼找来了被子轻轻盖在了小弥的身上,便准备起身。
“我去打点水来做饭。”
姜早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打水,要不还是吃馒头凑合凑合得了。”
闻昭看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弥一眼。
“我们能凑合,小弥怎么办,你放心,就在房子背后不远,我刚才看见了有一条小溪。”
她们急行军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仅剩的几瓶水都在路上喝完了,好在姜早的包里还有水袋,闻昭把几个水袋都灌满,顺便又在溪边捡了一些枯树枝和干草回去引火。
等把火升起来,屋子里便暖和多了。
闻昭又用匕首把风干肉切成了碎肉沫,放进了锅子里和粥一起煮,煮好后一人给盛了一碗,姜早扶起了小弥的脑袋,轻轻放在了自己膝上,从碗里舀起一勺,吹凉后送到了她的唇边,试了几下,却都没有喂进去。
姜早擦掉她唇边的饭渣,神色有些焦急。
“喂不进去怎么办?”
姜五妮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我来吧。”
“慢慢地先撬开她的牙齿,斜着送进去,一次千万不能喂多了,免得呛着,你小时候生了病不吃药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喂你的。”
在姜五妮的絮絮叨叨里,李弥也逐渐开始有了吞咽的动作,直到喝了一小碗粥后,李弥的手指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接着是睫毛。
姜早大喜过望:“小弥,小弥,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姐……姐姐……奶奶……”
也许是感应到了她的呼唤,小弥的眼球又艰难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吃力地睁开了眼,一一看向她们,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闻昭一把按住她:“别动,你受了伤。”
李弥尚未完全清醒,神色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见是陌生环境便有些惶恐。
“姐姐,我们……我们这是在哪?”
姜早轻抚她的脑袋。
“别怕,我们这是在去东远市幸存者基地的路上,明天……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东远市……”李弥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地名,这么说她们已经离开了元溪村。
姜姐姐曾说过不会离开村子里的,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有她辛苦囤积的一切。
李弥的眼里溢出了泪花。
姜五妮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递到了她手里。
“小弥你看,这是什么?”
“这……这是……”
姜姐姐送她的洋娃娃。
她向来爱不释手,没想到姜五妮在逃难的时候都没忘了把这个给她拿上。
姜五妮温柔地用粗糙手背,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好孩子,别哭,坚强一点,抱着这个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到了幸存者基地就好了。”
李弥点点头,轻轻阖上了眼睛。
姜早替她掖好了被子,便坐到了姜五妮的身边:“怎么你以前从来没这样对过我?”
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自己是不敢生病的,比起关心先到的是如疾风骤雨般的谩骂。
仿佛不用夹枪带棒的说话,两个人便不能正常交流似的。
姜五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醋,你小时候在我午睡的时候也没给我捉过蝉,下雪的时候也没跟着我下过地,甚至也没跟我拜过菩萨……”
姜早连连摆手。
得得得,当她什么都没说。
姜五妮看着她的样子,却又忽地笑了笑。
“不过枣儿,这还是你第一次带我出远门,虽然咱们是去逃难。”
也许每个孩子在童言无忌时都曾许下过以后赚了钱了要给我的家人买大房子,带她们去旅游之类的誓言,但在漫长岁月里,记得这句话的却寥寥无几,除了,她们的长辈。
姜早大学毕业刚工作那年,也曾接到过姜五妮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道。
“枣儿,今年的麦子大丰收,又卖的上价,我抛去成本还赚了整整两千多块钱呢!刚好又农闲下来,村里的几个婶子便商量着一起报个旅游团去临海市看海坐轮船,人越多越便宜,我想着要是去的话还能去顺便看看你……”
话音未落,正在加班的姜早就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你别来,我忙着呢哪有时间去管你,再说了,我这租的房子也没地儿住啊!”
从那之后,姜五妮便识趣地不再给她找麻烦,也是直到此刻,姜早才意识到,自己走南闯北,站在她的肩头上看遍了大好河山,姜五妮却连飞机都没坐过。
看着她已经佝偻的身躯,鬓边愈发稀疏的灰白头发,姜早心里一酸,信誓旦旦说道。
“等……等末世结束了,我一定带你出去旅游,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姜五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闻昭把手表上的闹钟调到了四个小时后,姜早也在她身旁的垫子上躺了下来。
刚刚她和姜五妮的对话虽然声音小,但闻昭也听在耳里,她伸出手臂把爱人轻轻揽入怀中:“小早乖,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也可以这样哄你。”
姜早转身,捶了一下她的肩头,却在下一秒又依偎进了她的颈窝里,闻昭知道,近些天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足以让她身心俱疲。
她低下头,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好了,我抱着你,快睡吧,明天……明天还要赶路呢。”
***
姜早清晨,是被姜五妮的哭喊声吵醒的。
“小弥,小弥,你怎么了?!你跟奶奶说说话啊!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嘛!”
姜早一个猛子就从垫子上扎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了沙发边上,闻昭已经跪在了地上,用手指触摸着小弥的颈动脉,趴在了她的胸口上听着心跳。
片刻后,她突然神色一凛,迅速解开了小弥的衣服,开始做起了胸外按压。
她一边按一边回头道:“量个血压,快,快一点!”
姜早一把就把茶几上的东西扫落到了地下,飞奔到背包旁边取出日常给姜五妮量血压的便携式血压计,就缠在了小弥的胳膊上。
看着仪器上面不断报警的数值,姜早也难免红了眼眶:“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早上起来我说摸摸小弥的手,谁知道刚一伸进被子就觉得不对劲,她的胳膊冰的吓人!我再叫她就怎么叫都叫不醒了,都怪我,应该彻夜看着她的……”
做人工呼吸的间隙里,闻昭抽空看了一眼血压计上的数值,她又直起身子,用力按压着小弥的胸腔。
“应该是失血性休克了,小早,把她肩膀上的止血带解下来重新绑!”
姜早七手八脚按照她说的去做,解开止血带才发现,塞在她伤口里的纱布已经全部被黑红色的血液浸湿。
她红着眼睛又把纱布扯了出来,撒上止血药粉,从医药箱里取出新的纱布,团成一团,塞了进去,然后用力绑紧了止血带。
看着小弥的胸腔重新有了起伏,闻昭这才大松了一口气,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跌坐在了地上。
姜早又替她量了一次血压,始终徘徊在临界值边缘,并未真正地脱离危险。
闻昭看了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弥一眼。
她比昨天看起来更虚弱了一些,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会熄灭。
原计划是最迟今天下午就能到达幸存者基地,但照昨天的路况来看,变数很多。
闻昭不敢想,要是像这样的抢救再来一次的话,小弥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她坚持不到我们到幸存者基地的时候了,我们得去找些药来……一些用来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急救药品。”
第62章 糖果
姜早想起进入镇子时曾在夜色里看到过的那个巨大的红十字标志。
“镇子里有医院,我们去医院!”
姜五妮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东西。
姜早把背包甩上身,闻昭把小弥轻轻抱到了车里,可乐也随之跳了进来。
为了节省时间,车就停在医院附近,闻昭在医院旁边又找了个废弃的屋子把人安置进去。
“姥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出去,我和小早很快就回来!”
姜五妮拉住她的手:“千万、千万要小心!”
“可乐,你留在这里。”
以防万一,她还是往姜五妮的手里塞了把手/枪,叮嘱她遇到危险把枪口对着人扣下扳机就行,然后便匆匆起了身,往外跑去。
等闻昭走后,姜五妮便趴到了窗户边上,看着紧随其后的丧尸追着她们过了马路,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等丧尸走过去后,便一把拉上了窗帘,又吃力地把柜子推到了门口。
她喘着粗气回到了小弥的身边,拿起闻昭递给她的那把枪便一直捏在了手里。
哪怕掌心已经冷汗津津,也不敢放开。
小弥在昏睡之中无意识地就喊出了“姥姥”两个字,姜五妮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了她的小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弥也在那个瞬间,轻轻地回握住了她。
姜五妮颤抖着的身体便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无声地给彼此支撑的力量。
因为情况紧急,两个人也来不及勘察医院里的情况,绕着S线冲进了医院大楼里。
姜早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就怔在了原地,大厅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丧尸,在那一刻唰地一下回过了头来,嘶吼着向她们扑来。
“急诊科在这边,往这边跑!”
闻昭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朝着标有“急诊科”几个大字的地标跑了过去,两个人在一排排座椅之间,辗转腾挪,左突右闪。
闻昭跑在前面,一刀劈死挡路的丧尸,硬生生从尸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姜早踩在座椅上,纵身一跃,落在混合着血迹和人体组织碎片的地板上还有些滑,身子一晃,险些跪了下去,随即快速爬了起来。
身后的丧尸也接踵而至,她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防火门前,和闻昭一起把门关了起来。
看着在丧尸不断地撞击下,已经变得摇摇欲坠的防火门,闻昭拉着她后退了几步。
“走,快走,这扇门坚持不了多久!”
两个人拔腿就跑,身前的走廊里也有丧尸冲了过来,姜早从背包后面反手抽出了冰镐,率先迎了上去,山涧雪也紧随其后。
好在丧尸大都集中在了大厅里,走廊里的丧尸并不多,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地就解决了。
姜早看着已经被破坏了的急诊药房,喘着粗气,血迹从冰镐上一滴一滴地滑了下来。
“这里……已经被人搜过了。”
走廊里除了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刚刚被她们杀死的丧尸外,显得空荡荡的。
惨白的墙壁,只有走廊尽头的抢救室上方的应急照明灯还亮着,在昏暗的医院里看起来分外诡谲。
“除了药房外,抢救室应该也备有急救药品,我们去那里,找找有没有医药车。”
闻昭伸手一指,和姜早一起背靠背,握紧了手中的山涧雪,谨慎地向前推进着。
走廊里的门都大开着,她们得随时提防从里面冲出来的丧尸,好在丧尸应该都集中在了外面,两个人有惊无险地到了抢救室的门口。
姜早透过抢救室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背对着她们站在病床前,白色帘子挡着,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但是那个人手里还拿着针管,看起来不像是丧尸。
姜早神色一喜,推门而入:“医生……”
她出声的那一瞬间,那人猛地就回过了头来,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嘶吼,脸上的腐肉都剥离掉落了下来。
姜早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把雪白泛着寒光的利刃就戳进了向她扑过来的怪物喉咙里,闻昭用力拔出刀刃,看着它倒在了地上。
“抓紧时间,找找东西吧。”
姜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还穿着白大褂的丧尸,心有余悸。
“我还以为能在这里遇到医生呢,没想到就连丧尸都会伪装了。”
闻昭,而是他变异时刚好就在工作。”
姜早这么一想,也觉得合理了许多,她走过去用冰镐慢慢掀开了围在床边的帘子,一堆已经苍蝇乱飞的腐肉残肢出现在了眼前。
她捏紧了鼻子。
,囤积食物?”
“也许吧。”
她这些科学怪象,姜早只是扫了一眼,记录了下来,便忙着翻起了东西,终于,踏破铁鞋无觅处,就了急救药品。
“阿昭,你来看,这是什么?”
闻昭蹲下身,,一包包翻着,就差喜极而泣了。
“肾上腺素、阿托品和利/多/卡/因,好在这些抢救药品的保质期都比较长一般在三年左右,虽然已经临近有效期了,但应该还能用,有了这些小弥就有救了,走,我们快回去!”
除了上述提到的东西外,闻昭索性把整个医药车都搬空了,外面的那扇防火门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了下来,丧尸如潮水般涌进了走廊里。
闻昭把背包甩上了肩头,姜早拿出冰镐,砸碎抢救室的玻璃,率先翻了出去。
“走!”
***
木门已经摇摇欲坠,墙皮粉尘簌簌而落。
终于在眼前轰然倒塌。
丧尸们挤了进来,卡在门口的柜子也阻挡不了他们太久,看着屋中的两人一狗眼里散发出嗜血的光,嘶吼着向她们伸出了手。
“吱呀,吱呀——”
在重力的作用下,姜五妮推到门口的柜子逐渐移了位,她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枪。
在第一个丧尸挤进来的时候,可乐毛发倒竖,弓着背率先扑了上去,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把它拽倒在地,又是一个丧尸冲了进来,向着可乐扑了过去。
姜五妮闭上眼,扣动了扳机,却因为手抖的厉害,没打中要害,只是让丧尸短暂地失去了行动能力,看着它还在伸长了手往前爬。
姜五妮气喘吁吁,抄起旁边的平底锅就咣咣砸了下去,直到把丧尸的头骨都砸凹陷了下去,哗啦一声,柜子终于四分五裂。
越来越多的丧尸涌了进来。
光凭可乐和姜五妮手中的平底锅已经逐渐力不从心,更何况姜五妮年纪已经大了,体力没有那么好,又是一个丧尸斜刺刺向她扑了过去,姜五妮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扑在了身下,她只得拿起平底锅卡住了丧尸的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枪响,压着她的丧尸软绵绵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姜五妮趁机爬了起来,回头一看,小弥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跟纸一样,只有眼眸亮若繁星,手里拿着刚刚她掉下去的那把枪。
姜五妮跌跌撞撞冲了过去,扶起她。
“小弥!”
李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楼梯,虚弱地靠在了她的怀里:“姥……姥姥……往……往楼上跑……我……我来……”
“断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姜五妮已拦腰抱住了她,把人往后拖。
李弥只得咬牙,吃力地抬起了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除了姜早外,闻昭自然也教过她射击,而且是倾囊相授,不仅要求她能闭眼拆装枪支,而且要左右手都能同时自如地射击。
为了练这个,小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在用左手吃饭,好在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可乐!回来!”姜五妮喊了一声,可乐一个旋身,从丧尸堆里扭了出来,跑到了她们身边,脖子下面的毛发已经全部被血迹打湿。
她们就这么边战边往楼梯口退去。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间房子里还有幸存者,此时通往天台的铁门紧锁,天台上还住着一家四口,眼看着枪声愈发激烈,一个约摸十五六岁晒的黝黑的少年,拿着刀欲冲出去。
“阿爸,我们再不救她们会死的!”
“你没听见吗?!她们手里有枪!”男人手里也端着一杆双筒猎/枪,一把拉住了孩子。
中年女人也有些紧张:“对,万一又是那些人怎么办,不能让她们上来,快把门堵起来!”
少年着急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父母又搬了些杂物堵在了已经锁死的铁门后。
楼下聚集的丧尸已经越来越多了,他们布置好一切后又都缩了回来,女人紧紧抱住了少年的脑袋,默默在胸前用当地语言祈祷着。
帐篷里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她的右胳膊被人齐肩斩断,包裹着的纱布已经沁出了重重血迹,眼看着是出气比近气还多了。
男人坐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那只还健全的手,嘴里嘀嘀咕咕的,也在念念有词。
“阿妈,没事的,没事的……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
眼看着丧尸越来越多,李弥却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本就受了伤,徘徊在生死边缘,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实属是奇迹了。
她的视线又开始逐渐模糊,好几枪都没打中丧尸脑袋,姜五妮不停把人往楼上拖着,也已经快要力竭,看着丧尸越来越近。
她不由得有些绝望地垂下了手,崩溃地跪在了地上:“枣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再不来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密集的枪声,姜早把堵在门口的丧尸尸体一个个扒拉开,总算是挤进了门缝里,一看见她们这样就险些落下泪来。
“姥姥,小弥……”
屋内的几只丧尸回过头来,姜早举起了手中的枪,几下点射后,纷纷倒了地。
闻昭解决完了追她们追的紧的丧尸后,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和姜早一起把倒塌的柜子又推了上去,但她们都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姜早一个箭步冲到了她们身边。
“都没事吧?!”
小弥虚弱地点了点头,脑袋一歪又靠在了姜五妮的怀里。
闻昭快速从包里取出了注射器,抽出了安瓿瓶里的澄澈液体,然后挽起了小弥的袖子。
“忍着一点。”
在她给小弥打针的时候,丧尸又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踏碎了本就不堪重负的柜子,就连屋内的玻璃也被挤碎了,丧尸和碎玻璃渣子一起滚了进来,又嘶吼着爬了起来,向她们扑来,更多的丧尸从破窗里翻了进来。
姜早只得不停地扣下了扳机。
枪口喷出了火舌,血肉横飞。
闻昭背起小弥,就往楼上跑去。
“走,走,快上楼,去天台!”
姜早回转身来,推着姜五妮就往上跑。
一直跑到了三楼上锁着的铁门前才停了下来,闻昭飞快地从兜里摸出了黑色发夹,插进了锁孔里旋转着。
门后的几个人抱在一起,看着不停扭动着的门把手往后退了几步,男人咬牙冲了上去。
“不能让她们进来,快堵住门!”
紧接着是女人,然后是那个少年纷纷扑了上去,用身体的重量压在了门上。
闻昭用力推了几下却没推动,又用肩膀狠狠撞了上去,姜早也后退了几步,抬脚用力踹着,还是纹丝不动,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门打不开怎么办?!”
眼看着丧尸的脚步声已经纷至沓来,她把小弥交给了姜五妮,自己则拿走了姜早手里的枪。
“后面有东西挡着,你们继续砸,我来挡住丧尸!”
姜早反手掏出了冰镐,一下一下用力砸着门锁,一边砸一边不停地用肩膀撞门。
门外的几个人也都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坚持住……不能让她们进来!”
姜早一下一下砸下去,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砰——砰——”的巨响,她也急红了眼,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吼着:“给、我、开!!!”
她高高地双手举起了冰镐,瞄准锁芯用力砸了下去,砰地一声巨响,就连锁具都被她凿了个四分五裂,连带着锁芯都扯了出来。
姜早的虎口已经鲜血淋漓。
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门后的几个人也往后倒退了几步。
姜早顺势又用肩膀撞了上去,姜五妮也双手用力推着门,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铁门终于慢慢移动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姜早也看见了门后的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她不由得大喜过望。
“有……有人!是幸存者!是幸存者!开、开门、快开门……救……救救我们……”
楼梯上已经血流成河。
机/枪子弹已经全部打空了,闻昭一枪托砸在了丧尸的太阳穴上,把它揍翻,又是一个丧尸跃了上来,闻昭举起枪身塞进了它的嘴巴里,然后一脚踹在了它的腹部,丧尸滚下了楼梯,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连带后面的丧尸也摔倒了一大片,互相踩踏着,挤压着,踩着同类的尸体往上爬,仿佛永不知疲惫似的。
闻昭扔了枪,一把抽出了背后的山涧雪,照着丧尸脑袋就砍了下去,她已经数不清挥了多少次刀,又杀了多少丧尸。
只听见了不绝于耳的砸门声,以及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闻昭也逐渐杀红了眼,手里的刀也愈发沉重,每一次挥舞都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甚至是榨干她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山涧雪雪白锋利的刀刃上已经出现了豁口。
闻昭扑通一声,撑着刀,跪倒在了地上。
男人回过神来,再次扑了上去,用身体堵住了门:“不想死就别让她们进来!”
姜早用力抓住了门框,指骨都泛了白,眼里全是血丝,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精疲力竭的闻昭,眼底不自觉地就涌起了泪花。
她再次回过头来,咬着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怒吼,用肩膀一点一点用力往外推着门。
姜五妮也扑了上来帮她,用脚尖抵进了门缝里,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
门外的少年目光却逐渐落到了她背上奄奄一息的小弥脸上,恍了神,手上的力道一松。
“阿爸,她们带着小孩子……”
姜早趁机把半个身体挤了进去,她红着眼眶嘶吼着:“可乐!冲进去!”
可乐一个飞扑,撞向了男人的胸膛,男人怕被咬,这才撒了手,姜早和姜五妮用力过猛,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直接摔了进去。
“阿昭!”
姜早还来不及爬起来,回头看去,闻昭拼尽全力斩落了身前丧尸的脑袋,跌跌撞撞爬了起来,赶在丧尸冲进来之前飞扑进了门里,用背抵住了铁门,喘着粗气,跌坐在地。
姜早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她还未来得及庆幸,就被人用枪口抵住了脑袋。
“说,你们是谁?!从哪里——”
话音未落,男人的瞳孔突然就放大了,从眉心处喷出了一道血线,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躺在地上的小弥手里拿着枪,气喘吁吁。
“老公!”
女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抄起斧头就向小弥劈了过去。
姜早瞳孔一缩,起身一脚把人踢了出去,女人的头重重磕在了天台边沿上,睁着眼睛,抽搐了几下,瘫软在地。
“阿爸,阿妈!”
从刚刚开始,少年的手就一直插在裤兜里,也许是握着什么武器,始终望着小弥。
眼看着爸妈接连惨死在眼前,他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叫,手就要从兜里拔出来:“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咳……咳咳……”
少年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利刃,终是满脸不甘心地仰面倒了下去,从他的右手掌心里滚出了一根快捏化了的棒棒糖。
闻昭默默垂下了头。
姜五妮抱着李弥流着眼泪,也没有说话。
天地间,万籁俱寂。
只有雪花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覆盖了一切。
从铁门上不断传来的撞击声提醒着她们危机尚未完全解除,闻昭环顾着四周。
“这里的楼间距很近,小早,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过去隔壁的天台。”
好在西北地区向来干旱少雨,都是平房,要是像大部分的南方房屋一样都是斜坡,她们就危险了。
姜早很快就从天台上的杂物堆里翻到了一块长方形木板,也不知道原来是从长条餐桌还是衣柜门上拆下来的,看起来分外结实。
她把木板从这头小心翼翼地伸到了隔壁的天台上,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独木桥。
在翻找东西的时候,还有一个插曲,她意外拉开了天台上的帐篷,发现了里面躺着的老人,她探了一下老人的鼻息,早已去世多时了。
姜早伸手,阖上了她的眼睛。
姜五妮把刚刚堆在门口的那些障碍物又搬了回去堵在了门口。
闻昭这才得以脱身,在姜五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捡起男人掉落在地的那把猎枪。
“走。”
谁也没注意到,躺在雪地里的几个人,包括帐篷里的那个老人颈后都有一道绿色的太阳纹印记。
姜早背起了小弥,用一根绳子捆在了自己身上,先踩着木板走了过去。
紧接着是可乐,然后是姜五妮,楼底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丧尸,她站上木板,看了一眼便有些胆战心惊。
姜早向她伸出了手:“别往下看。”
姜五妮点了点头,也慢慢地挪了过去。
最后一个是闻昭,也如法炮制地走了过来,姜早把木板又抽了回来。
刚做完这一切,铁门就被汹涌而至的尸潮吞没了,眼看着丧尸扑了过来却犹如下饺子一般掉了下去,闻昭一把牵起了姜早的手。
“快走,这里还是不安全。”
好在镇上的房子都是这种一排连着一排的平房,她们用这个方法接连穿过了几个天台后,已经逐渐听不见丧尸的嘶吼声了。
她们躲在一栋民房里歇息了片刻,喝了口水,吃了点东西,便又下了楼,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溜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这里的丧尸还未完全散去,姜早张弓搭箭,替她们开出了一条血路。
一行人迅速跑到了车边,闻昭跳上车,迅速把钥匙插进去扭动着:“快上车!”
姜早来不及回收箭矢,先让姜五妮上去,然后放下小弥,便也回身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开车!”
闻昭一脚踩下油门,在尸群还未来得及包围过来之前,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第63章 麦子
出了镇子之后,按照地图上的数据,她们应该沿着白沙江畔的高速公路一路往西,再经过两个地级市后,便正式进入了东远市地界。
进入市区就意味着可能会遇上尸群,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她们手头现有的弹药已经不足以支撑再遭遇像小镇上那般规模的尸群了。
因此闻昭还是选择了更稳妥一些的方案,选择了走国道或者省道,虽然耗费时间但起码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小弥一路上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好歹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
从小镇出来,车内的气氛便有些凝重,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可乐都趴在后座上恹恹的。
闻昭看了一眼姜早,她也是满脸疲色,一直望着窗外奔腾的江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遇见她开始,她就没露出过这种茫然、无措、又失落的神情。
闻昭心里一酸,腾出一只手,轻轻覆上了姜早放在膝头的手背。
姜早回过头来,轻轻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也是既轻又淡,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一样。
闻昭抓紧了她的手,动动唇,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车辆燃油报警灯伴随着“滴滴滴”的声音亮了起来,姜早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拿起了仪表盘上靠着的枪。
姜五妮也从后座惊醒,抄起了旁边的平底锅,每个人的神经都像上了一根发条一样。
紧绷又脆弱。
闻昭放慢了车速,赶紧解释。
“是车子快没油了。”
“还有多久到?”
“差不多六十多公里,满打满算,油箱里的油也只够我们再跑五十公里的。”
“那剩下的路就只能步行或者找找别的交通工具了。”姜早回头看了一眼姜五妮的状况。
“你还走的动不?”
听到离幸存者基地越来越近,姜五妮心中有块大石头逐渐落了地,她摸摸小弥的脸颊。
“为了小弥,我不行也得行啊。”
闻昭一直把车往前开到没有一滴油了为止,才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乡道,狭窄的小路上只能容纳一辆车单向通行,哪怕是后面再来一辆摩托车都过不去,只能找宽敞的地方会车。
她看着地图,此时距离幸存者基地还有十公里,不算近也不算远,但也在步行可接受的范围内,闻昭熄了火然后拔掉钥匙。
“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再上路吧。”
几个人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了,闻昭从路边的陡坡下到江底,打了些水回来。
姜早生了火,就在车旁边席地而坐,几个人总算是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热饭。
小路上静悄悄的,林子里就连鸟叫虫鸣声也没有,更别谈丧尸了。
闻昭刚才下去打水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人,一般来说,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聚集的村落。
“说起来,不是丧尸一直在迁徙么,怎么我们进入了东远市之后,丧尸反倒感觉变少了。”
姜早搅着碗里的粥,神色淡淡的。
“不知道,但希望这是个好消息。”
姜五妮一边给小弥喂着饭,想起镇子上的事还是心有余悸:“丧尸少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么,兴许……兴许是海拔高了它们进不来。”
东远市所在的郎康省位于华国的西南边陲,是世界屋脊的中心,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东远市作为郎康省的行政中心,也享有“世界高城”的美誉。
说到这里,姜早又想起了一件事。
“白天的时候丧尸怎么会跑到屋子里去?”
一说到这个,姜五妮就变得一惊一乍的。
“我也不知道啊,那些丧尸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明明我和小弥一点声音都没出!它们在大街上游荡着游荡着突然就嘶吼着冲了过来……”
提到小屋,大家又难免想起天台上的一家四口,都沉默了下去。
姜五妮慢慢搅动着碗里的勺子,苦笑了一下,忽然有眼泪砸进了碗里。
“我吃斋念佛信了一辈子菩萨,临到了了,没想到手上还沾了人命,不知道以后下去了菩萨会不会原谅我……”
姜早动动唇,本想说“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但不知为何,她徒劳地张着口,却没说出来,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了姜五妮的背上。
姜五妮回过神来,忙用粗糙手背抹着眼泪,。
“嗐,我跟你们说这干啥呀,都是迫不得已……吃饭吃饭,吃完了咱好上路。”
闻昭也轻轻捏了捏姜早的手,无声地给她安慰的力量,姜早回过头去,笑了一下。
的江水,落日余晖洒在林子里,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多事,每天都命悬一线,每个人都身心俱疲,但总算是要结束了。
等把小弥的伤治好,她们便回到元溪村,的生活。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姜早知道,正是这样的念头,在支撑着她们一步步走下去。
闻昭抱起了小弥,拿绳子捆在了自己背上,姜早背上了她的大包,姜五妮则没忘记拿上她的平底锅,还有姜早曾给她的那个对讲机。
可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毛发,一行人踏着落日余晖又迈上了她们的征程。
十公里的山路听起来不算远,但走起来却困难重重,首先是她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本就体力不支,再加上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人困马乏的。
这看起来短短的十公里,竟然也走到了天黑,太阳落山后,气温降下来,又起了风。
姜早呼出一口浊气,立马便消散在了空气里变成了白雾,在山里行走她才是行家,因此拿着地图在前面引路。
在又穿过一片森林后,视线骤然变得开阔起来,黄泥小路变成了机耕道路。
姜早心里一喜,加快了脚步。
“加油,我们就快到了。”
沿着机耕道路一直走到了半山腰上,姜早停下脚步,忽然觉得下方的丛林里好像透出了点点星光,她拿起望远镜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你们看那是什么?!”
在崇山峻岭之间,白沙江畔的山谷里坐落着一座巨型的银色蛋壳建筑,蛋壳依山而建,下半部分几乎快深埋入了地下,与周边青山绿水的秀丽不同的是,那是人类文明才有的钢筋水泥制造出来的产物,从蛋壳的四个方向里分别延伸出了四条柏油色的飞机跑道,犹如巨兽的触角一般,深深扎根在了大地上。
闻昭拿过望远镜一看,停机坪上还停留着几架涂装着红旗的直升飞机。
最重要的是,整个停机坪在夜色里灯火通明,有电就意味着有人在这里。
姜五妮几乎快喜极而泣了。
“太好了,我们小弥有救了。”
姜早又看了一眼地图,带头钻进了高山杜鹃林里。
“我们不沿着机耕路走了,直接从林子里穿过去,下到江边,那里有一座桥,从那里过去要快的多。”
闻昭往上托了托小弥,也快步跟了上去。
离幸存者基地越近,人类生活的痕迹便也越发明显,林子里随处可见被砍伐过后留下的树墩,随手丢弃的烟头,口罩,饮料瓶子,甚至是发电机。
“东远市幸存者基地欢迎您——”
当看见桥头挂着的已经褪色斑驳的红色横幅时,几个人都难免有些热泪盈眶。
“太好了,我们终于到了。”
姜五妮用手背胡乱抹掉眼底的泪花,闻昭也回过头去鼓励着小弥。
“小弥,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到了。”
李弥只是睁开眼,虚虚地看了一下前面这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桥,又趴在了她的背上。
“姐姐……放……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闻昭又把人往上托了托。
“说什么傻话呢,马上就能做手术了,做了手术你就好了,又能和从前一样蹦蹦跳跳的。”
李弥只是笑了笑,不再吭声。
闻昭见她连说话都费力,脸色也白的跟纸一样,嘴角都干裂起了皮,奄奄一息的。
事不宜迟,她拔腿就向桥对岸的入口跑了过去,姜早和姜五妮也快步跟了上去。
在她们冲过桥的时候,一阵劲风刮来,卷走了桥头挂着的红色横幅,飘落到了江水里。
停机坪上的直升机里,有人豁然睁开了眼。
“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闻昭一边朝着蛋型建筑的入口跑了过去,一边喊着,入口处还有个岗亭,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
桥的尽头是一个向下的斜坡,灯光就在斜坡下戛然而止,在即将迈入黑暗的那一瞬间,闻昭猛地顿住了脚步。
看不见人但细微的风里能听见呼吸声。
黑暗中一排排猩红的眼睛亮了起来。
身后的姜早一无所知,直挺挺地还想往前冲,却被一只手牢牢拦了下来,闻昭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这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就连牙关都在打颤。
“别……别下去……跑……跑……快跑!!!”
姜五妮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姜早拽着胳膊跌跌撞撞转身跑了几步,最后的眼底是就像水库泄洪似的,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的丧尸,它们从休眠中醒了过来,互相挤压着,翻涌着,嘶吼着,张开了血盆大口,向她们扑了过来。
“去桥上!快过桥!”
闻昭抽出了山涧雪,砍翻几个追的紧的丧尸,姜早拉着姜五妮一直往前跑,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桥对面也有丧尸冲了过来。
闻昭咬牙大喝:“别停下来,后面的丧尸只会更多,一鼓作气直接冲过去!”
姜早取下挂在肩上的猎/枪,一枪一个,血雾纷飞,一行人脚步未停,冲进了尸群里。
她们在丧尸的包围圈里左突右闪,奋力还击,就连姜五妮都抄起了锈迹斑斑的平底锅,一下一下,像挥舞着锄头一样,用力砸下去。
猎/枪也快没有子弹了,姜早把枪管塞进了丧尸嘴巴里,用最后一颗子弹送它上了天。
她一脚踹在丧尸的腿弯上,趁它跪下的时候,气喘吁吁地举起了冰镐,用力凿在了丧尸的头骨上,把冰镐抽出来的时候血花四溅,也沾染上了她的眉心。
很快,她胸前的衣服就变得血迹斑斑。
闻昭手中的山涧雪真的像雪花一样飘逸,每一次手起刀落之间都有丧尸倒了下去,她冲在了最前头,就如同以前每一次一样,硬是用血肉之躯替她们开出了一条生路。
“走!快走!马上!马上就要冲出包围圈了!别停下来!”
话音刚落,前方尸群里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丧尸,也许是曾守卫这里的战士,嘶吼着转过了脸来,重重一拳就砸向了闻昭的头顶,闻昭只能咬着牙举起山涧雪抵挡。
坚韧的刀身都逐渐被压弯了下去。
这丧尸身手明显比其他丧尸要灵活的多,姜早咬牙,从背后取下弓箭,谁知道一箭下去只打在了防弹头盔上,丧尸倒退了几步,又再次嘶吼着扑了上来。
她再次迅速从腰间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根羽箭,再次瞄准它的脖子的时候。
一个变异丧尸从身后的尸群里四脚着地,高高跃起,伸出尖利的手斜刺刺向她抓了过来。
“枣儿!”
说时迟那时快,姜五妮一把将她用力推了出去,姜早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丧尸乌黑尖利的爪子,穿过了她的胸膛,眼里瞬间涌起了泪花。
“姜五妮!”
从姜五妮的唇角不断地溢出了血丝,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还在活动着的利爪,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却强撑着又对姜早露出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姜早身后冲过来的闻昭,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小昭,带她们……走!”
怪物的爪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姜五妮又“哇”地一口喷出了一大滩鲜血,姜早看着她胸前明晃晃的那个大洞,眼泪夺眶而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嘶吼着她的名字,跌跌撞撞向她奔了过去。
闻昭一把拦腰抱住了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小早,别过去,别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姜五妮,姜五妮,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她嘶吼着,挣扎着,歇斯底里喊叫着,跪在地上,膝行着,哭求着,往过去爬着,伸长了手臂想要再触摸一下她的衣角。
姜五妮却只是再一次拿起了平底锅,这个向来胆小又懦弱的老太太,在第一次面对丧尸时被吓的双腿发软的老太太。
这一次面对成千上万的尸群,她像个战士一样,不,她本来就是战士,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爆发出了强大的能量,挥舞着手里的平底锅,冲进了尸群里。
“你们这些……这些怪物!有本事冲……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我不怕……不怕你们!”
姜五妮用她瘦小且佝偻的身体,像一座大山一样,堵住了丧尸的去路,她手中的平底锅每一次砸下去都有丧尸倒了下去,新的丧尸又踩着同伴的尸体爬到了她的身上。
血流的太多了,姜五妮渐渐失去了力气,视线也变得模糊,但她心中有一个念头却愈发清晰:那就是绝不能让它们伤害到枣儿。
至少……至少枣儿要活下去。
她那么好,那么优秀的枣儿,吃过那么多苦的枣儿,值得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姜五妮的脚步就如同这崇山峻岭生了根一样,任由它们啃咬着自己的躯体,撕扯着她的血肉,也绝不退让一步。
“走啊!小早!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眼看着桥的入口处又涌过来了些丧尸。
闻昭死死抱着她的腰,把人往后拖着,不让她往前一步,不知不觉间也早已泣不成声。
姜早从没想过,扎根在她生命里,如同大山一般的人,也有轰然倒下的那一刻。
姜五妮重重摔倒在地的时候,她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看着尸群逐渐吞没了姜五妮,她手里的平底锅也掉了下来,从她兜里滚出了那个黑色的对讲机。
姜五妮伸出手,看着姜早,似想要描摹她的轮廓,泪水积攒在眼眶里,唇角却扬起了笑意,一字一句,断断续续说着。
“麦子……枣儿……我叫……姜麦子。”
姜早一怔,想起曾问她要不要改个名字时,她支支吾吾说着自己已经年纪大了的事。
“姜五妮!”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姜早扯开闻昭的手,声嘶力竭吼着,向她扑了过去。
颈后一股剧痛袭来,姜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闻昭抱起她,冲向了桥边。
“可乐,跳!”
可乐呜咽着从姜五妮身边跑了回来,没有一丝犹豫就纵身一跃,和闻昭一起落入了汹涌的江水里。
身后追着她们的丧尸挤在桥边如同下饺子一般掉了下来,挣扎了两下,就被急流冲走。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姜五妮眼前最后的画面里,仿佛看见有人穿过麦浪翻涌的盛夏,慢慢向她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梳着马尾,鬓边有几缕银丝,面容却祥和平静,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蹲下身,向她伸出手来。
“妮儿,咱回家了。”
“妈……妈妈……你……来找我了吗?”
姜五妮颤抖着,轻轻搭上她的手,喊出每个孩子咿呀学语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慢慢闭上了眼睛。
***
初春时的白沙江水冰冷刺骨,姜早一入水便被巨大的压力差彻底拍晕了过去。
闻昭憋住一口气,带着她奋力往上游,脑袋终于冒出了水面的时候,背后系着的绳子却被湍急的江水冲开了,背上一松。
闻昭伸手去抓时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急流快把李弥卷进了漩涡里,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狗头从水底下冒了出来。
可乐咬住李弥的衣服,奋力往她这边游了过来,把小弥送到闻昭手边的时候,自己却因为力竭而被湍急的水流卷进了漩涡里,挣扎了几下,便消失在了滚滚江面上。
“可乐!”
“可乐,你出来啊!”
“不要玩了,快出来……快出来……”
闻昭左顾右盼,大声喊着可乐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闻昭再也按捺不住,她甚至不敢用拳头来击打水面泄愤,只是一边哭发出了那种类似野兽受伤时才有的呜咽声,一边把背包当做了漂浮物,左手拉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右手拽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往岸边划去。
好不容易飘到了岸边,拽住树枝稳住了身形,她把姜早和李弥推了上去,自己也狼狈地爬上了岸,还来不及喘口气或者悲伤,就哆哆嗦嗦地爬到了李弥的身边,摸着她的颈动脉。
察觉到搏动微弱后,便迅速颤抖着冻僵的手指,从背包里扒拉出注射器和肾/上/腺/素,好在这些东西一直都装在背包里,未被江水冲走。
因为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她不由得停下来,蜷缩起身体,放到唇边不停哈着气,泪水也簌簌而落,一滴一滴砸在了石头上。
她把液体一点一点推进了小弥的胳膊里,然后解开了她的衣服,开始做着人工呼吸,一边压一边嘴里振振有词。
“小弥加油,挺过来……你不能出事,你这么坚强……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针肾/上/腺/素下去,小弥还是静静躺在这里,小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气。
闻昭颤抖着,又从背包里取出第二支,再次扎进了她青色的血管里。
她一边按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姜早,姜早也躺在那里,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闻昭的嗓音已然开始哽咽。
“我求……求求你们……醒过来……快醒过来……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
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去,砸在小弥脸上的时候,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闻昭喜极而泣,把背包垫在了她的脑袋底下,让她能躺的更舒服一些,又扑了过去查看姜早的状况,发现她的心跳也很微弱,也许是溺水了,便又如法炮制地做起了胸外按压。
“小早,醒醒,快醒醒啊……姥姥已经不在了……我不能、不能没有你……”
整个天地间只有她抽泣的声音。
在看到姜早呛咳了两下,睁开了双眼时,闻昭便一把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
“小早……小早……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以为你……”
滚烫泪水滑进了颈窝里,姜早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现在是在哪,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姜五妮呢?”
闻昭松开了她,姜早起身,环顾着四周,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提起了闻昭的衣领。
“我问你姜五妮呢?姜五妮……她……她人呢?”
闻昭偏过了头去,默默流着眼泪。
“姥姥……已经……已经不在了。”
姜早摇着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我还答应了她,等末世结束后就带她去旅游,怎……怎么可能?!”
她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摇晃着闻昭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她,我可以……我可以救下她的!”
“我一定……一定可以的……”
她喃喃自语,状似疯魔,闻昭再也看不下去,选择揭穿了她的自欺欺人。
“姥姥那个时候已经被感染了,她选择用生命来为我们争取时间,如果我们那个时候不走,就谁都走不了了!”
“不、不可能……我、我要去找她……”
姜早回身,从地上捡起冰镐,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在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闻昭也浑身脱力地跪了下来,积攒许久的委屈终于和眼泪一起夺眶而出。
“姜早!姥姥已经死了!她……她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以为我就不难过吗?那……那也是我的姥姥啊……”
“你知道……知道我眼睁睁看着……看着姥姥倒下去,看着可乐被冲走……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和小弥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是我!”
“小弥还……还命悬一线,我好怕失去你们……姥姥不在了……可乐也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小弥了!”
“如果……如果你已经不爱我……丝毫不在意我和小弥的死活,也不爱惜姥姥留给你的这条命的话,你就去吧,去找丧尸,和它们拼个你死我活!”
自从遇见闻昭开始,她始终都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面对丧尸也临危不惧,这是她头一次在自己的面前痛彻心扉地哭成这样。
听着身后的呼喊,姜早的脚步就如同生了根一样定在了原地。
她咬着唇,颤抖着,泪水从脸颊上一滴一滴滑了下来。
姜早回转身,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两个人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抱头痛哭了起来。
哭声响彻云霄,甚至盖过了惊涛拍岸的声音。
第64章 长信
夜里温度降下来,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三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姜早很快就牙关打颤,发起抖来,当务之急是迫切需要找个暂时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闻昭脱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走,先离开这里。”
她们顺着江水往下游不知道飘了有多远,地图装在包里也被泡烂了,失去了导航,只能沿着江边一直走,跋涉在齐膝深的雪里。
姜早的嘴唇很快就变得青紫,再加上她一时经历了大喜大悲之事,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脚下一个没踩稳,摔倒在了雪地里。
闻昭回转身来扶起她,这才发现她虽然手脚冰凉,脸颊却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一摸额头,竟是滚烫,开始发烧了。
闻昭眼眶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小早,我知道你很难受……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坚持好吗?”
姜早脸上甚至连一丝苦笑都没有,就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瓷娃娃,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闻昭没有办法,只得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去。
风雪也逐渐大了起来,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粒子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闻昭的脚步也很快变得沉重,就在两个人都快要体力不支濒临绝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木屋的轮廓。
她跌跌撞撞冲了过去,木屋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发卡也弄丢了,闻昭只能一下下用肩膀撞着,好在这锁子也并不结实。
很快就掉在了地上。
闻昭环视一圈,这似乎是个废弃的牧屋,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落满了灰尘。
她确认安全后,便把落在后面的姜早也拉了进来,关上门,这才把风雪阻隔在了外面。
好在像火柴灶具这些东西都装在塑料袋里,并未进水,闻昭想起这是出发前姜五妮收拾的东西,又忍不住眼眶一热。
“我去捡点柴火来生火。”
姜早看了那个熟悉的,姜五妮惯常用来装馒头的红色塑料袋一眼,别过了脸去。
“还好这里是牧区,有时候村民们会赶着牛羊来江边喝水,这才有了这座牧屋,要不然我们今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牧屋虽然久无人居住,但简单的生活设施都有,闻昭拨弄着炉膛里的柴火,让火燃的旺一些,她回头跟姜早说着话,姜早却只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连湿衣服都没脱。
姜汤很快就煮好了,就连姜也是姜五妮自己种的,怕晕车,提前装在口袋里的。
如果晕车了的话,就可以切一片含在嘴里,这是她常用的土办法。
姜早看着飘在碗里的姜片,突然就把她的手推了开来,她的胳膊在冰冷的江水里浸泡了太久,早已疼痛难忍,闻昭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个正着,手里的碗就掉在了地上。
此刻纵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脾气。
她用力掰过姜早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想活了是吗?早知道……早知道你不想活了的话……姥姥也不必废那么大力气救你!”
刚刚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姜早都是一副不想听也不想看,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以外的模样,直到此刻,她提起姜五妮。
姜早的眼神这才有了一丝变化,她咬紧牙关,颤抖着,眼里溢出了一丝愤恨。
“你现在就算是死了,姥姥也回不来了,或者说,你想看她变成——”
话音未落,闻昭的脸上就挨了响亮的一巴掌,姜早咬着牙,红着眼眶,喘着粗气的模样,就像是一头受了伤濒临绝望的小兽。
姜早那一巴掌下手不轻。
闻昭却只是偏头,吐出了一口血沫,重新又给她盛了一碗姜汤,递到了她的手边。
“姥姥……其实有东西留给你,你要是想知道是什么的话,就把湿衣服换了,把它喝了。”
姜早接过她手里的碗,也顾不上烫,就这么举起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闻昭从背包里取出装在塑料袋里的笔记本,递给了她,姜早接过来,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有些被打湿的扉页。
《常见农作物种植方法与病虫害防治》
入目就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姜早手指缓缓摸上去,仿佛还能看见姜五妮戴着断了腿的老花镜,在灯下对照着字典一笔一画的模样。
她的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笨拙,僻字,还会用拼音代替,因此看起来有些晦涩,但姜早仍
在浏览那些笔记时,前。
“不专心,,这个字写错了,重写。”
“差不多得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能!”
“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想到从前和姜五妮插科打诨的时候,姜早唇畔不自觉地就浮起了一丝笑意,却在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土豆的平均生长周期有90天左右,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气温超过25°时,土豆的地下茎块就会停止生长,所以播种时间宜早不宜晚,最佳播种时间大概在每年的2月中下旬到三月上旬(依每年的天气情况适当提前或推迟播种时间,但不可超过三月下旬)。”
“播种前要提前10天左右催芽,像这样把土豆装进塑料袋里,再放进纸箱子里,放到堂屋有火但避光的地方……”
光耳提面命还不够,姜五妮怕她不在了之后,自己记不住,还全部一一写了下来,而自己在她第一次想识字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干嘛?要上老年大学啊?”
“呸,我这不是想着,你又不会种地,我得把这些农业种植方法写下来,往后啊,这种地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家中有粮,心里头才不慌。”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么,比起怕死,姜五妮更怕的是,她离开后,自己会吃不上饭,毕竟从前的姜早,是那么反感回到农村里,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除了最基础的红薯土豆外,还有很多绿叶菜,她们种过的,因为条件有限没种过的,姜五妮生怕不够详细似的,全部记录了下来。
这些笔记或许在现代农业看来不够科学,但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赖以生存的经验。
最后是水稻和麦子。
姜五妮这样写道:“我本来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带着我的孩子们亲自体验一次种植水稻和麦子的过程,但由于客观原因所限,一直没能实现。”
“我已将我从前种植水稻和麦子的经验悉数写了下来,但比起种植其他农作物来说,种植水稻和麦子显然要复杂的多,种子的质量、天气、土壤、肥料、病虫害、按时的田间管理……都会影响它们的产量,尤其是在末世后,无人耕种的田地土壤肥力下降,也很难找到农药和肥料,对于种植者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这就只能看往后我的孩子们自己的了。”
“下面我会列一些在有限条件下,如何制作和获取肥料的方法,比如草木灰就是纯天然的钾肥,还有利用厨余垃圾和排泄物沤肥……”
姜早手指一页页翻过去,全都是她密密麻麻的叮嘱和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担忧。
最后的最后,姜五妮在落款里写着:
这本笔记写给我最爱的枣儿,愿她一切安好。
啪嗒——
啪嗒——
泪水逐渐砸在了纸页上,模糊了笔迹,姜早慌忙用手指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直到摸到封皮里似乎还有东西。
姜早抽出来一看,是一封长信。
“枣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了,其实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你写这封信,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留下些什么,除了那本笔记以外的东西。”
那天晚上收拾完东西后,姜五妮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间里坐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翻出了一张信纸,俯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副,姜早送给她一直舍不得戴的老花镜。
她最后一次戴上它,像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一样,旋开了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落笔。
“我想给你讲讲我的过去,我和你一样出生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家庭,排行第五,这便是我的名字的由来,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为了补贴家用,我和姐姐们很早就出去打工赚钱,我给人理过发,修过鞋子,餐馆里端过盘子打过工,也在工地上搬过砖,修过房子,建过铁路,虽然很累,但那其实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钱赚还不用回家。那时候也不兴自由恋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在你太姥姥姥爷的安排下嫁到了元溪村,换回了五十块钱和一袋大米,后来那五十块钱,我才知道,成了我弟弟去县城读书的学费。至此,我的少年时代就结束了。”
“嫁给你姥爷后,日子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还是要每天干活,最大的区别不过就是,那些拳头从我妈妈身上落到了我的身上。”
“除了你妈妈外,我其实还有过两个孩子,一个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你姥爷有一天晚上喝醉了回来,因为我月份大了,没有及时起床给他开门,而对我拳打脚踢流掉了。”
“另一个,是你姥爷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儿子,但很不幸的是,在他一岁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跟着你姥爷下地,他喝多了倒在田里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孩子已经不见了。”
“我和村里的婶子们四处找,直到天黑,才打着手电筒,在距离田地几百米的旱厕里,发现了他已经泡的肿胀面目全非的尸体。”
“好在,你妈妈还是活了下来,生下你妈妈那年,我也才二十岁出头,我不懂怎么做母亲,但当看见那个男人因为你妈妈生下来是个女孩,就要把她扔到茅坑里去时,我第一次反抗了他,拿起锄头砍伤了他的脸。”
“那一刻我的心里竟是无比轻松,我很庆幸我在那一刻做了那样的选择,就如同二十年后,你妈妈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仔细想来,你妈妈在我膝下长大的时间还没有你跟着我的日子长,她就如同是另一个我一样,小小的就出去打工赚钱,到了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被你姥爷卖到了另一座大山里,换回了咱们家里的那台大彩电。”
“当她死后,我看着你这张稚嫩却几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时,实在割舍不下,我知道,要是把你留在那家的话,你恐怕也会遭遇和我,和你妈妈一样的悲剧,所以我想要留下你,却遭到了你姥爷的强烈反对。”
“那是我第二次反抗他,我拿着菜刀准备和他拼命,他也许是想起了我上次拿锄头砍伤了他的脸的事,于是便默许你留了下来。”
在姜五妮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二次反抗来自父/权夫/权的威压,但在姜早的记忆里却不是这样的,光是这样的时刻就有无数次。
在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时,家里却交不起书本学杂费,她名义上的姥爷只会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说女孩子家家的念什么书,反正也念不进去,不如让她跟着姜五妮一起做活算了,到了十来岁就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得了。
那一天的姜五妮大发雷霆,连吃饭的桌子都掀了,姜早从没见过她发过那么大的火,指着姥爷的鼻子就骂:“你祸害了我的一辈子,妮儿的一辈子还不够,就连枣儿也不放过吗?!有我在这个家里的一天,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我就算是砸锅卖铁都要供她读书!”
那后来,姜五妮卖了家里干活犁地的老牛,又在无数个夜里点着灯纳鞋垫把眼睛都熬红了,这才牵着她的手把她送进了学校里。
她总是会蹲下身,替她整理好红领巾。
“枣儿,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要像我和你妈妈一样,听见了没有?”
姜早一年比一年长的高,就像迎风抽条的树枝一样,慢慢已比她还高了。
姜五妮的背影却逐渐佝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让她患上了腰椎病,下蹲弯腰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家里的鸡鸭鹅她总是在春天就早早买回来,到了次年春天就变成了她兜里沉甸甸的学费。
姜五妮也曾无数次驻足村口的小路上,等待着她放学,或者送她去远行,可是那时的姜早,满心满眼竟然都是想要早日走出大山。
跳出这个苦难的轮回,再也不要回来。
她竟没有、没有一次回头看过。
直到现在,当她幡然醒悟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回首万里,故人长绝。[1]
信纸里的人仍在写着。
信外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
“就这样,我为你取名姜枣,希望你像咱家门前的枣子树一样,耐寒,耐旱,结出的果子却极甜,到了我去县城里为你上户口的那天,派出所窗口接待我的是一位女警员。”
“我一直深深记得她。”
“她看了看我递过来的,请村里的教书先生写的纸条,笑着又给我写下了一个字。”
“女孩子还是叫姜早吧,早就是朝阳,一天中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希望她以后都能像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朝气蓬勃地茁壮成长。”
“我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也觉得这个字很好,于是便点了点头,就这样,早就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字,但我后来还是习惯了唤你的小名,枣儿。”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你原谅我,原谅我在生活日复一日的磋磨里也变得脾气差、暴躁、不讲理、阴阳怪气,原谅我不懂如何和孩子相处,在你小时候对你并不够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导致你成年后抗拒回家。”
姜早想起离家求学外出工作时的每一年除夕前,总会接到姜五妮打来的电话。
“枣儿,今年回家过年吗?”
电话那头的她,是那么期期艾艾地问着,却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她从没有,从没有在除夕这天回家和她一起团圆过,从没有,从来都没有。
“当末世来临时,我其实还有一丝庆幸,我终于可以见到我的枣儿了,终于可以和她一起过个团圆年了,这个家里有你,有小昭,还有小弥和可乐,这几年尽管生活条件艰苦,但却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你和小昭、小弥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支持和力量,如果不是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那次消灭村里的丧尸,你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少了谁都不行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好高兴。”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肯定,原来被人肯定和信赖的感觉是这样好。”
“枣儿,尽管生活里诸多苦难,但我从不后悔把你带回家,能当你的姥姥,我很高兴。”
“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遇见你,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和最值得骄傲的孩子。”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也留下了几滴已经干涸的泪渍,姜早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咽。
姜五妮继续写道:
“从灾难发生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舍不得我的枣儿,所以才苟活了这么久,如果真的到了我必须离开的时候——”
“也务必请你不要伤心。”
“我知道你那么要强,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无论如何,都请你好好活下去,在任何时间任何境地,都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就像种子,只要埋在心间,终有一天会长成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再回元溪村看看,麦子刚种下,还没发芽呢。”
读到这里,姜早早已颤抖着,泪水一滴一滴砸下来,打湿了信纸,姜五妮却又调皮地在纸上画了一个笑脸。
“对了,上次你和小昭出发去爬崇明雪山的时候,我在家闲的没事干,整理阁楼上的书时,读到了一首小诗,我很喜欢,分享给你。”
“我的枣儿应该也有很长时间没有闲情逸致,坐下来好好读过书了吧。”
——
“亲爱的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睡去”
“我是激荡的长风,千丝万缕”
“我是雪地里的钻石,熠熠生辉”
“我是温暖的阳光,拥抱稻谷”
“我是秋天的细雨,滋润大地”
“当你在早晨醒来,我是窗外升起的晨雾”
“在鸟儿安静盘旋的夜晚”
“我是温柔的朗朗群星”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离去。”[2]
姜麦子留。
从一开始的泪流满面到压抑不住的抽泣再到细碎的呜咽,姜早颤抖着身体,摇摇欲坠。
闻昭摸着她的脑袋,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想哭就哭吧,这附近没有丧尸。”
姜早死死拽着她胸前的衣服,直到指骨泛了白,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从断断续续的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
闻昭一把把人拥进了怀里,死死勒住了她的身体,好似也要把她揉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不知不觉间,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哀恸的痛哭声在森林里传出去了很远。
江水奔腾不息,流向天际。
那个夜晚姜早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哭着哭着哭累了就睡着了,又或者是高烧烧的太厉害,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睁开眼时,听见窗外有啾啾的鸟叫声,于是便推开了窗,一只漂亮的长尾燕子立在窗棂上,滴溜溜又圆又黑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姜早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去。
“姜麦子,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小鸟飞上她的手指,比起轻啄更像是亲吻了一下她的掌心,然后又振翅向着天空飞去,久久地盘旋着,最后消失在了林海雪原里。
姜早慢慢敛下笑意,红了眼眶。
身后的闻昭听见动静,也坐了起来。
“小早,你的头发……”
“怎么了?”
姜早回过头去,见她一脸震惊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脸,手指绕起一缕发丝放到眼前看了看:“居然……变白了么……”
她原本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一夜之间,已悉数变白,衬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病骨支离。
“我记得……记得你从前最爱扎麻花辫……洗发水用完了也坚持要用皂角洗头……”
她还未说话,闻昭已攥紧了拳头,低下头来,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床板上。
姜早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她,任由满头银丝滑落了下来。
“那以后你给我扎好不好?”
“好。”
“我变成这样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闻昭凝视着她的面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痕,替她把颊边滑落的发丝拨至耳后。
“不会,还和从前一样好看,不对,是比从前还要好看了。”
姜早看着她脸上红肿的指印,也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还疼吗?”
闻昭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了掌心里:“以后还有我陪你,我也是你的家人。”
姜早红着眼睛,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
“那就说好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先走。”
闻昭脸上总算露出自离开元溪村后的第一个笑容,她在晨光里慢慢俯身,亲吻她的唇角。
“好,骗你是小狗。”
外面的雪也停了,她们也该出发了。
闻昭收拾好背包,抱起了小弥,给她裹上厚衣服,姜早推开门,看着一片茫茫雪原。
“我们该往哪里走?”
闻昭回头看了一眼小弥,她还紧紧闭着眼睛,对姜五妮和可乐的离去一无所知,但此刻,一无所知的人才最幸福。
“不知道,但……别停下来,只要一直往前走,总会有希望的。”
第65章 先知
宽敞的石头房子生着火炉,温暖如春,长条桌上的气氛却充满了火药味。
“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解决生产,现在能干活的人还是太少了,如果能再多一些人手,或者再给我来一些种子,明年春天一定可以……”
穿着朴素裹着头巾的老者,话音未落,就被人激烈打断。
“老恩!你别忘了,你已经从巡逻队预备役里抽调了三分之一的孩子过去,在训练之余帮你开垦荒地,上次为了去幸存者基地找你的藜麦种子,我们折损了两个人!”
“你知道现在的每一个人口对于营地来说,有多宝贵吗?”
说话人稍年轻一些,约摸三十岁上下,长的五大三粗的,膀大腰圆,紧绷的作战服下鼓出的肌肉无不彰显出了他是一个地道的练家子。
“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先扩张领地,吸收幸存者,繁育人口,至少,也该增加士兵们每周去育儿L所的次数……”
旁边坐着的女医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就被人捕捉到了,男人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颜医生有什么高见?哦,对了,我忘了你们红十字会算上你总共也才三个人,如果营地一下子出生人口太多的话,恐怕忙不过来。”
他眯着眼睛在女医生白大褂包裹下玲珑有致的身材上转了一圈。
“如果实在太忙,你也可以申请育儿L假……”
颜真只是起身看向了坐在首位的人,把右手恭顺地贴在了胸口前。
“我没有意见,一切全听先知的安排。”
雪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石头屋子里的光线还是稍显昏暗,坐在阴影里的人裹着大氅,手边放着象征威严的权杖。
她的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修长有力,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着,看似漫不经心。
五大三粗的男人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右手紧贴住了胸口,深深地俯下身子去。
“对不起……先知,那两个阵亡的士兵都是我带队不利,请您惩罚我吧!”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这才停了,女人的声音平静却又饱含着威压。
“给那两个阵亡的士兵发抚恤粮,男性家属在一年内可以任意进出育儿L所,女性家属则破例安排进红十字会或者学校工作。”
“至于你——”
女人慢慢倾身,看着他跪在地上,犹如一条落水狗般颤抖着,缓缓吐出了句子。
“去教会领罚吧。”
“是……是……”男人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就要往出去爬,身后又传来了女人冰冷的声音。
“我听洛里安说,昨夜幸存者基地里的尸群又传来了异动,还有一些顺着江水飘了下来。”
男人又回转身来,把身子深深地俯了下去。
“是……今天早上洛里安已经带队去巡逻水电站的情况了,一定不会影响到营地的。”
洛里安是巡逻队的副手,同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且比他这个只有满身横肉的蠢货聪明了不少,女人这才点了点头。
男人逃也似地溜出了石头房子,等出了房子才敢把弯着的腰直了起来。
早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等着他了。
“梁队长,请——”
在女人处置巡逻队长的时候,旁边的两个人也都站了起来,深深地弯下了腰去,把右手紧贴在了胸口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恩,寻找种子的事先放一放吧,如果粮食不够就先紧着巡逻队和教会吃,前年冬天最严重的时候,咱们也熬过来了,怎么增大量产,是你自己的事,巡逻队不能再死人了。”
老恩只能再次深深地弯腰俯身。
“是,先知大人。”
处理完这些事情,女人似乎有些累了,靠进了座椅里,闭上了眼睛。
颜真识趣地走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按揉着太阳穴:“我来替先知大人解乏。”
***
雪停了,但气温变得更低。
闻昭本来是想着既然已经在林子里找到了牧屋,那就说明附近一定是有人类聚集地的,哪怕是碰上一两个当地人也好,但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找到一丝这里曾经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哪怕是用了肾上腺素,李弥的呼吸也逐渐微弱,更何况姜早的状态也不好。
眼看着天色又阴下来,如果再找不到人类聚集地,那就只能掉头折返回小木屋了,但那也就意味着,闻昭回头看了一眼小弥,她们只能静静等待着,离别到来的那一刻。
尽管姜早嘴上不说,但闻昭知道,如果小弥再在她们眼前离开,对于已经万念俱灰的两个人来说,那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
仿佛只要一直往前走着,就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姜早跌跌撞撞跋涉在雪里,鞋袜早已湿透,呼出的热气连带着她的体温一起,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里,走在前面的闻昭也好不到哪里去,经历了几天的战斗后也精疲力尽。
泡在江水里的时候,身上也被水里尖,她一直忍着没说,,姜早才发现。
不仅如此,她从前曾受过伤的那只左手,已经严重肿胀变形,抬都抬不起来了。
饶是如此,,走在前面,拿山涧雪替她开路。
,她也不肯。
看着她背着小弥走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的背影,姜早眼眶又是一热,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人,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阿昭!”
姜早跌跌撞撞飞扑过去,想要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却因为没力气根本拖不动她。
闻昭喘着粗气,伸手摸着她的脸颊。
“我没事……不许、不许再哭了。”
姜早的眼睛已然红肿不堪,就连角膜里都是血丝,再这么哭下去,眼睛也会出问题的。
“我们……我们在这歇一会儿L……你把小弥放下来……我来背。”
姜早话音刚落,许是吸进了雪粒子,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仿佛是从肺腑深处发出来的,听着就让人揪心。
闻昭吃力地撑着山涧雪跪了起来,抖开风衣袍子,把人圈了进来。
“我没事……我们得走……至少得走出林子……停在这里……会冻死的。”
姜早点了点头,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依偎在一起,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
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串脚印。
***
“队长,水下阀门处的丧尸已清理完毕。”
蛙人身上绑着绳子,从滚水坝底下钻了出来,稳住身形,拿出对讲机向上汇报着。
水电站附近的瞭望台高处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瞳仁却是浅浅的淡棕色,昭示着他混血儿L的身份。
洛里安拿起手中的对讲机:“收队。”
男人正准备转身下去,旁边蹲着的无人机操纵手却有了新发现。
“队长,无人机在森林里发现了新鲜人类脚印,正朝着咱们的猎场过去了。”
原始森林里的树木遮天蔽日,无人机再往下飞会有炸机的风险,只有把视角拉高,才能看清那雪地上一排排密集的脚印。
洛里安一咬牙。
“所有人,全部集合,不管是人还是丧尸,都不能让他踏入我们的猎场!”
短短一分钟内,等他从瞭望台上下来,十人的巡逻小队已经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洛里安翻身上马,朝着猎场扬鞭而去。
“驾!”
身后数人也齐齐翻身上马,马蹄扬起了雪粒子,瞭望台旁边停着的一辆全地形突击车也迅速启动了发动机,驾驶员一脚踩下了油门,在雪地里如履平地,跟上了同伴们的步伐。
走出林子之后,便进入了一片茫茫雪原,两个人都快要精疲力竭之际。
闻昭在雪地里看到了一抹亮色,那是扦插在树桩子上半人高的铁丝网。
她心里一喜,搀扶着姜早就跌跌撞撞往过去走:“小早,快看,这里被人用铁丝网围了起来,里面一定……一定有人!”
“太……太好了。”
姜早也已经快要濒临绝望,此刻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一般,激动了起来,她从背包后面取出冰镐。
“用这个把铁丝网绞开。”
闻昭点了点头,接过来正打算动作的时候,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像是在打雷,又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过来。
闻昭神色一凛,就把姜早护在了身后。
“走,快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一个巡逻队员看着雪原上快速奔跑的那两个小黑点,举起了枪口。
洛里安把他的手按了下来。
“就两只丧尸,不要浪费子弹,凑近了杀。”
身后的全地形突击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驾驶员旁边的无人机操纵手举起了望远镜。
“队长,好像不是丧尸……”
他放大着焦距,从她们绕着S线奔跑的脚步,逐渐到聚焦到她们的脸上。
女人们的脸上虽然满是血污,但看不出一点变异的样子。
“是幸存者!是幸存者!”
他兴奋地叫了起来。
洛里安迅速拿起了对讲机。
“传令下去,不许开枪,要活的。”
“是。”
几匹马纷纷散了开来。
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闻昭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寒光一闪而过,抽出了山涧雪。
姜早和她背靠背站着,看着从不远处的全地形突击车上下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掏出了冰镐捏在手里,她的弓倒是没丢,只是箭矢装在箭袋里,全部被水流冲走了。
士兵们也举起了枪,谨慎地靠近。
“站住,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看着一排排漆黑的枪口,以及那辆突击车上挂载着的重/机/枪,闻昭轻轻点了点头。
姜早慢慢蹲下身,放下了冰镐。
“还有你——”
士兵抬了抬枪口,对准了闻昭。
闻昭慢慢松开了手中的山涧雪。
刚刚说话的那个士兵放下枪走了过来。
“根据乌托邦营地幸存者收容条例,现在收缴你们的武器,你们被收容了。”
他说着,看闻昭背上还裹着一个包袱,兜帽搭着,隐约露出了人体的形状,神色狐疑,便伸手想要去掀搭在她背上的兜帽。
“这是什么?”
尽管她们两个持有武器,但都是冷兵器,又是两个女人,谁也没把她俩放在眼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士兵的手快接触到兜帽的一瞬间,闻昭起身,反拧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往下一压,发出了一声脆响。
士兵惨叫起来,跪在了地上,姜早放下的冰镐又回到了手里,抵在了他的喉管上。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士兵们反应过来后,纷纷把子弹上了膛。
“都住手!”
一道清晰有力的指令破开了人群。
士兵们自动分成了两列。
洛里安从后面走了出来。
“身手不错,但你背上的那个孩子,再不治疗的话,她就要死了。”
刚刚制服那个士兵的时候,搭在闻昭背上的兜帽也滑落了下来,露出小弥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营地有医生,想要她活命的话,就跟我们走。”
闻昭和姜早再次对视了一眼,闻昭点了点头,姜早松开了抵在士兵脖子上的冰镐。
他逃也似地捂着胳膊连滚带爬回到了队伍里,士兵们举起来的枪口也放了下来。
洛里安一挥手,两个人拿着绳子向她们走了过来,紧接着,就被捆住双手推上了车。
姜早看着他们解下了闻昭背后的绳子,把小弥平放在了座椅上,洛里安向她走了过去,准备俯身掀开裹着小弥的衣服。
姜早瞬间就激动了起来,从座椅上倾身。
“你们别碰她!”
洛里安却只是掀开来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她血迹斑斑的肩膀上,神色凝重。
他回过头来,拿起了车上的对讲机。
“让红十字会做好准备,接收重伤员。”
他挂断之后,又扭头看向她们。
“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我们不是坏人。”
姜早还想说什么,被人按了下来,兜头罩住了一块黑布。
洛里安拍了拍车辆仪表盘,靠在了座椅上。
“出发。”
一路上车辆颠簸,被蒙住眼睛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许紧张,闻昭轻轻攥住了她的手:“别怕,我在呢。”
“你说……他们能治好小弥吗?”
刚才上车的时候,闻昭也大致扫了这伙人的武器装备,山猫的最新款全地形突击车,搭载着20E重型机/枪,士兵们也人手一把191式突击步枪,再加上防弹头盔和夜视仪,单兵装备都快赶上末世前她们的水平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军事实力和其他方面的科技水平也是成正比的,值得她们冒险一试。
只是从他们身上的涂装看不出是哪一支部队,应该不是正规军,末世后,政府对于民众的控制力极速下降,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民间组织也并不奇怪,只要是别遇上像龙虎帮那样的。
“不知道……但至少我们要为小弥试一试。”
“如果他们也跟龙虎帮一样怎么办?”
在车辆疾驰声里,姜早压低了声音道。
闻昭用力捏紧了她的手。
“那我拼上这条命也会带你们走。”
姜早抿紧了唇角,和她十指相扣,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氛围里,车辆很快就到达了乌托邦营地。
“哟,洛队又回来了?嚯,这次又有新发现,看起来咱们的育儿L所又要有新人了……”
洛里安从车里探出头去。
“别废话,快放行,车上有重伤员。”
“可怜的孩子。”吊桥旁边站岗的士兵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脸色惨白的小弥,赶紧挥手。
“放行,快放行!”
在他的呼喝声里,吊桥那一头的士兵扳下了操纵杆,一座庞大的吊桥徐徐落了下来,在江面和另一座山头之间架起了通道。
姜早凑近了闻昭耳边,小声地问。
“育儿L所是什么意思?”
闻昭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从车上扯了下来:“下车下车,接受身体检查!”
她们俩被推搡着进了帐篷,头套摘了下来,眼前豁然一亮。
帐篷里陈设简陋,只摆着几张桌椅和一张单人床,桌子上放着一排排的试管,以及体温/枪。
姜早还来不及适应有些刺眼的光线,眼角余光便瞥见他们把小弥抱上了担架,一个戴着红十字袖套的士兵就要把她推走。
“重伤员直接送手术室,颜医生已经准备好了。”
她用肩膀撞开身前的人,也想跟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又被人抓住了胳膊。
“你们不能去,得接受身体检查。”
士兵说着便要撕扯她的衣服,闻昭抬脚便把人踹飞了出去,砸倒了屋内的桌椅。
她挡在姜早身前,眼神凌厉。
“拿开你的脏手,别碰她!”
“**”
屋内的其余几人反应了过来,咒骂了两句,纷纷冲了上来想要按住她们。
闻昭低头弯腰躲过一记右勾拳,用头直接撞在了士兵的腹部上,他直接哇地一口吐出了口水,闻昭一个顶膝,又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碎牙掉了出来,士兵捂着脸颊后退了几步。
想要去抓姜早的人同样也落不到好处,她出手比闻昭还狠,一脚跺在士兵脚上,趁他吃痛的时候,抬起腿就踢向了他的裤/裆。
士兵惨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早还想动作,却被人用枪口抵住了脑袋。
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闯了进来,用漆黑的枪口,团团包围住了她们。
“所有不接受身体检查的人都得死。”
洛里安手里的手/枪子弹上了膛,压低的声音,饱含着威胁的意味。
“洛里安。”
帐篷外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士兵们纷纷恭敬地屈身,把右手紧贴在了胸前:“先知大人。”
洛里安也不例外,收回了手。
“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又为营地找到了新的幸存者,便过来看看,出什么事了吗?”
随着声音迈入帐篷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她裹着快拖地的大氅,柱着那根象征着威严的金色权杖,伴随着“咚咚”的声音走到了她们跟前,站定。
几个士兵往膝盖上踹了一脚,按着她们的脑袋跪了下去。
“见到先知大人还不跪下!”
“回禀先知大人,这两个女人就是洛队长今天早晨外出寻回的幸存者,她们不肯接受身体检查,按照营地律例应该立即处死——”
姜早挣扎着,却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戴着的帽子从头上掉了下来,满头银发也倾泻了下来,几个士兵们眼里都有震惊。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人是白头发……”
“什么狗屁先知大人,我只跪死人。”
她昂起头来直视着所谓的“先知大人”的那一刻,双双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了一丝震惊。
姜早从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青山,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从前齐肩短发已然变长,在脑后盘了起来,那张始终温和带笑的面容如今添了些风霜,眼底是如同死灰般的寂灭。
仿佛众生在她的眼里都是蝼蚁,但正就是这样的神情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为她添了些神性,再搭配着她这一身深红色的装束,内里是同色系的军装,外面披着大氅,手里拿着象征地位的权杖,就像是中世纪的教皇。
更令姜早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和“先知”两个字扯上关系,要知道她从前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尽管,那位“先知大人”掩饰的极好,但只有站在她身旁的洛里安知道。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知大人,在那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她们被恐惧俘虏,但主说,我们应该宽宥众生,先给她们松绑吧。”
先知大人挥了挥手,几个押着她们的士兵这才松了开来,姜早手腕上的绳子掉在了地上。
闻昭扶着她站了起来,青山的眼神从闻昭的身上落到了姜早的身上,再划到了她的满头银发上,闻昭侧过了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去学校找两个老师来为她们体检。”
先知回头吩咐道,说罢便又拄着权杖,走出了帐篷,士兵们恭顺地低下了头,等先知走后,也随之退了出去,帘子落了下来。
看到再次进来的是两位穿着一模一样干净格子裙的女性,闻昭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姜早的手。
“张嘴,啊——”
姜早有八百年都没有做过核/酸检测了,她张大嘴,忍受着异物在嗓子眼里捅来捅去,在棉签退出去的那一刻就翻着白眼开始干呕,这一呕倒是不打紧,又剧烈咳了起来。
闻昭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你们有检测潘多拉病毒的能力?”
一位老师点了点头:“都是托先知的福,先知教我们如何检测病毒。”
这两个人虽然态度温和,但话里话外,句句不离“先知”两个字。
闻昭心想,快速检测试剂盒也并不难,是个人只要有手就行,关键是,他们的试剂盒是从哪里来的呢,难不成也有自行生产的能力?
那两个老师把样本提取液滴到了试纸上,放到了一边,在等待出结果的时候,又为她们做起了身体检查,姜早还是不肯当着外人的面脱衣服。
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老师微笑着劝说她。
“别紧张,只是检查一下你们体表有没有被丧尸咬伤或抓伤的痕迹。”
姜早这才自己慢慢解开了扣子。
那边的闻昭也一样,脱下衣服后,背上、肩上、四肢处都有擦伤或者划痕。
年长点的老师拿尺子测量着,另一位老师则详实地在表格上记录下数据。
最后指了指那边的单人床。
“请躺到那里去。”
姜早疑惑:“都已经查完了还查什么?”
“这是营地的规矩,所有适龄女性都要通过生育检查,才能进入育儿L所。”
“育儿L所是什么?”这次发问的人是闻昭。
那两位老师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憧憬。
“育儿L所是整个营地女性梦寐以求都想进入的地方,在那里你不用干活,甚至连一日三餐都由教会提供,你只需要为营地……”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呼喊。
“手术室急需要A型血,血库告急,所有A型血的兄弟,快跟我来!”
手术室……急需用血……一定是小弥的手术出了问题!
闻昭心急如焚,迅速披上了衣服和姜早一起冲出了帐篷。
“诶,身体检查还没做完呢?!”
身后传来老师的呼叫,闻昭已一把扯住了戴着红十字臂章士兵的袖子。
“手术……手术室怎么样了?!”
“你是A型血或者O型血吗?是的话就赶紧跟我来……我还要回手术室帮忙!”
闻昭一怔:“是……我……我是……”
“跟我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士兵拖着往前跑去,姜早也如一阵风般跟了上去。
“真是的,怎么就这么跑了,刚来的新人就是不懂规矩。”
“算了,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一样,经过先知的洗礼之后就好了,她们好像有同伴受伤了,救人要紧。”
身后的帐篷里,两位女老师戴着手套整理好数据,见到了规定时间那核酸试纸上并没有显示出两条红线,便把它们扔到了医疗废弃物箱里,盖上盖子的一瞬间,黑暗里,原本只有一条红杠的试纸上,另一条并不明显的红杠,徐徐浮现了出来。
第66章 谎言
她们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等候献血的人。
姜早略略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穿着军装的青壮年,至少有六七十人,光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营地规模并不小。
她俩还在愣神的功夫,拉着她俩来的士兵已气喘吁吁越过人群,拽着她们进了帐篷。
“你俩新来的,先测个血型!”
进了帐篷姜早才发现,说是手术室,其实不过是行军帐篷改建的,地上铺着一层简易的防水布,无菌环境相当于没有。
外面摆着几张病床和桌子,最中间的地方用了一道帘子隔开,后面就是手术室了。
一想到小弥正躺在那里接受手术,姜早就心里一紧,下一秒尖利的针头就戳进了她的指间,姜早回过神来,不由得轻嘶了一声。
士兵迅速将采集好的血液滴到了试纸上,均匀涂抹开来,他还来不及察看结果时。
帘子被人一把掀了开来,神色匆匆的女医生走了出来,她头发挽成利落的低马尾,发尾全部塞在了帽子里,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蓝色手术衣胸前全是血迹。
“让你拿的血袋呢?!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拿来……”
士兵忙站起身,打开随身的箱子。
“教会说,只有这些了。”
“这些怎么够?!我至少还需要1000cc的!”
“是是是,我马上安排采血。”
女医生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她们身上,好像才发现这里坐的有人一样。
她眉头一皱,说话也像连珠炮似的,火气十足。
“咱们巡逻队的士兵是都死完了吗?!让这两个瘦的跟干尸一样的新人来抽血是嫌她们死的还不够快吗?!让外面那些家伙给我滚进来,一人抽400cc!”
“你们……你们先到外面去吧。”士兵只好起身,下了逐客令。
监护仪器也在此时叫起来,颜真一个箭步就揣着血袋冲了回去,把血袋挂上了输液架。
“小弥!”
小弥躺在那里看起来了无生气,姜早还欲扑过去,被闻昭一把拦了下来。
“小早,你看。”
姜早定神透过半开的帘子看去,那位脾气火爆的医生技术却十分娴熟,十指上下翻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血淋淋的手术台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像在奏着钢琴曲一般优雅流畅。
血袋挂上去后,小弥的生命体征也逐渐趋于稳定,医生夹出深深嵌在肉里的弹片后长舒了一口气,额前的帽子早已被汗水打湿。
“血管钳——”
她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套。
助手把器械递进了她手里。
颜真低下头去,扒拉开组织,把细如牛毛的针头稳稳送进了血管里。
闻昭看着她的动作。
“在三甲医院里,像这样的大手术少说也得加上助手五六个医生一起同台,她一个人就可以了,而且做的又快又好,我们出去等吧。”
姜早这才点了点头,跟着她三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帐篷。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
营地里炊烟袅袅。
很快,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就响了起来。
居民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在写着食堂的帐篷面前井然有序地按照性别分成了两队。
帐篷里的手术还未结束,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却只是坐在帐篷门口看着,姜早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直到人群散尽时,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拿手里的东西跟负责发放食物的教会的人换了两个窝窝头,慢慢向她们走了过来,把窝窝头塞进了她手里。
“丫头,再难也要吃饭啊。”
姜早一怔,看着她同姜五妮一样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面容,忍不住眼眶一热。
“谢……谢谢。”
“诶,不客气,新来的吧,你们记住,每天傍晚唱诗响起的时候,就是开饭了,可以到那边去拿着粮票排队换食物,每个人都有。”
老人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帐篷。
姜早点了点头。
“吃,快吃,不然一会该凉了。”
老人示意她吃掉手里的窝窝头,看着姜早拿起来咬了一口,这才转身如来时那般步履蹒跚地向着帐篷走去。
这窝窝头虽然没有姜五妮蒸的大白馒头香,还带着霉点,姜早还是大口大口吃着,一边吃一边有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想必是想起了姜五妮。
闻,分给了她一半。
“我不饿,
“不,你也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姜早含糊不清说着,话音未落,,闻昭抬头看去,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脸色不
“已经到了宵禁时间,为什么还在外面?”
闻昭起身,挡在了姜早面前,站直身的身高,甚至比穿了作战靴的士兵,还高了那么一点。
闻昭居高临下地问道。
“宵禁?这又是什么破规矩?”
“你居然敢质疑先知大人定下的规矩……”
士兵咬牙切齿,正欲上前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帘子被人掀了开来。
颜真做完手术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她俩是今天新来的,按照幸存者收容条例,需要隔离观察72小时。”
士兵们冲着她略一点头,这才转身:“跟我来。”
姜早却还有话想问她:“医生,小弥的手术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颜真除了在做手术时话多一点,其他时候都言简意赅:“手术很成功,她的伤拖了很久,严重感染,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得看天意。”
“快走!”
姜早还想问什么,却被人粗暴地打断,士兵想上手推她的时候,闻昭一把拧住了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我说了别碰她。”
“你——”另一个士兵见状不对,抬起了枪口,闻昭冷冷一个眼神瞥了过去,那是一种经久沙场才有的杀意,令人望而生畏。
闻昭已松开了士兵的胳膊,牵起了姜早的手:“小早,我们走。”
她们被带到了红十字会后面的一栋破旧小木屋门口,随着关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士兵扔进来的一本书:“好好看,好好学。”
闻昭捡起来一看,封面上印着斗大几个字:《乌托邦营地居民日常行为守则》
编撰人:先知
门外的两个士兵把铁链栓在了门上:“走。”
***
外面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只有巡逻士兵们点着火把来回走动的声音。
反正已经回不去宿舍了,颜真索性又回到了帐篷里,今晚还有需要彻夜看护的重症病人。
她看了一眼因为今天排队采血而弄的乱哄哄的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桌面上还放着两个新加入营地的幸存者资料表格,是宵禁前学校的两位老师抄送过来的。
所有幸存者的身高、体重、血型等基础信息都要统一送到她这里来归档,方便以后在急救时快速用药或者采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先知还真的是为这个营地的居民们做了很多事,就连每个人定期献血也是写在营地行为手册里的条例。
颜真扯了一下唇角,拿起了那两张表格。
姓名:姜早
身高:175cm
体重:55kg
血型:AB型血
……
颜真目光一一浏览下去,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又拿起了闻昭的那张表格。
姓名:闻昭
身高:180cm
体重:65kg
血型:O型血
……
她的目光划了过去,却又停了回来,桌上还放着下午她们接受血型检测的试纸。
这张表格是由她们接受身体检查时口述,那两位老师负责填写的,她口述出来的血型是O型血,这张试纸上显示的却是B型血。
试纸骗不了人,那么这个闻昭一定是在撒谎。
颜真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拿起那张试纸看了看,随即撕碎扔到了医疗废弃物箱里。
“有意思。”
***
“主说,要坦诚,谎言是一切罪恶之源。”
姜早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扉页上就是这句话,闻昭怕她看伤眼睛,从桌上把蜡烛给她拿了过来。
“怎么听起来,咱们像加入某种神秘的宗/教组织了?”
姜早想起从前青山那张脸,怎么也和“先知”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啊。
在和先知短暂会面的那几分钟里,青山的失态没能逃脱洛里安的眼睛,同样的,姜早眼底的震惊,也瞒不过闻昭的眼睛。
“你认识那个先知?”闻昭问的云淡风轻,眼睛却盯着她的头顶,不放过任何一丝小动作。
姜早埋首翻着书:“我跟没跟你讲过,我从前有一个徒步搭子……”
“就是她?”
姜早抬起头来:“没错,虽然样貌变化了一些,但我很肯定,就是她,最重要的是,她从前曾在政府部门工作,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具体是干什么的,但你看看这本书里写的。”
闻昭接过她手里的这本书,继续读了下去。
“撒旦撒下恶魔的种子,于是世界末日便来临了,凡灾难之时,主必会降临,拯救众生,于是她带来了先知,先知是主的圣徒,她率领我们建立营地、抵抗丧尸、让我们丰衣足食。”
“先知带来主的旨意,我们必须听从先知的教诲、爱主所爱的众生,恨主所痛恨的一切,信先知者,方得永生。”[1]
姜早:“这些文字通俗易懂但却具有极强的煽动性。”
闻昭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
“末法时代,宗教才是最容易收拢人心的手段,是统治者手中无比锋利的一把双刃剑。”
读到这里,姜早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更何况她经历了几天几夜的生死搏斗,早就上下眼皮打架。
她一把抽走闻昭手里的书。
“好了好了,不看了,我疯了才会在这里看这些,睡觉,睡觉吧,困死了。”
好在这小木屋虽然破旧,但一应的生活物资倒是不缺,闻昭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自己也吹灭了蜡烛,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姜早翻身,投入了她怀里,枕着闻昭的胳膊,看着黑暗中她的眼睛,嘀咕着。
“可乐和姜五妮已经不在了,其实……不管在哪,我只要和你、和小弥在一起就够了。”
白天忙碌起来倒好,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想念才会钻出来,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对于姜早来说,她人生的下雨天才刚开始。[2]
闻昭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也是,有你们就够了。”
***
夜深了,教会的石头房子里还亮着灯。
说是教会,实际上也不过是石头房子组成的建筑群,这里是整个营地的行政中心。
其中最大的一间石头屋就是先知的住所。
青山自从幸存者基地沦陷后就来到了这里,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有两年多,从帐篷到小木屋,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营地慢慢扩张,再到现在住上了冬暖夏凉,密不透风的石头屋子。
由于营地还是没通网,所以一切又回到了最原始的书写,她每天要处理的工作和需要她签署的文件非常多,好在像居民之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由教会来处理,这已经大大减轻了她的工作量,但还是常常忙碌到深夜。
青山抿了一口咖啡杯中的热牛奶,这是她们的猎场里放养的奶牛,产出的牛奶只提供给教会和育儿所,还不是每天都能喝到,但先知可以。
她从堆叠如山的文件堆上方取下了一个文件夹,那是两个新加入营地的幸存者名单。
先知的目光久久落在了“姜早”两个字上,最终还是缓缓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张合照。
那是她和姜早徒步完狼塔CV线后,在出山口请牧民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姜早扎着麻花辫,面容还稍显稚嫩,明媚阳光的笑容和今天见到的她判若两人,但也许是许久未见,又或者是她眼里那些只有经历过痛苦才能沉淀出来的东西,让她看起来比那个时候更吸引人了。
先知凝视良久,目光又落到了另一个名字上,她在资料上填的职业是:武术教练。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姜早的这名同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记性自从脑袋受过伤后便没有从前好了,但和这个叫“闻昭”的人对视的第一眼,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让她有一种感觉,她们是一类人,惯常于埋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闻昭也是一样,见到先知的那一刻,心底就有些隐隐的不舒服感,那是一种野兽遇到同类才有的直觉,尤其是,她落在小早身上的目光,夹杂着太多东西,她,不喜欢。
那是一种审视、探究、好奇、夹杂着重逢的喜悦以及一丝若隐若现的情愫。
她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她的小早。
看着在她怀中熟睡的姜早,闻昭用力勒紧了胳膊,直到怀中人在梦里皱着眉头发出了一声嘤咛,她这才松开了力道,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抱歉,弄疼你了,快睡吧。”
先知把那张照片又锁进了抽屉里,起身,拄着她那根权杖,踩在繁复华美的地毯上,一步步地走到了门口,吩咐卫兵。
“让洛里安来一趟。”
“是,先知大人。”
洛里安已经睡下了,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接到过来自先知大人的召见。
他慌忙起床,匆忙之中还把领口的扣子都系错了,直到站到了她的办公桌前,眼里的那一丝兴奋才被她冰冷的话语所浇灭。
“您大半夜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查这个新人的底细?”他晃了晃手中的纸。
先知只是坐在那里巍然不动,面容冷硬,吐出冰冷的句子:“你以为是什么?”
洛里安深深俯下身去:“是,我知道了,我还以为……是别的一些……要紧的事。”
“听说她俩是从洛河镇过来的,我记得咱们营地好像也有从洛河镇过来的,你找到他去问个清楚。”
先知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告退。
洛里安又俯身鞠了一躬,走到门口,却又回转身来道:“虽然我对先知的命令无条件服从,但您是不是对这两个新人太宽容了些。”
光是不接受身体检查这一项,都足够她们立即处死的了,营地建立之初,便是这么铁血手腕,平等对待每一个不愿服从的幸存者。
这也是他们能一直活到现在的金科玉律,毕竟所有的土崩瓦解都是从内部先开始的。
“滚,自己去教会领罚。”
先知再次启唇,吐出冰冷无情的句子。
洛里安右手放在胸前俯身后,便在两个士兵的押送下,走向了前面的石头房子。
不一会儿,夜色里就响起了鞭子抽打在肉上的声音,洛里安跪在地上,旁边躺着的就是白天被送过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巡逻队长。
教会的人向来下手极重,手腕粗细浸过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背上,被打的人往往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更有甚者竖着进来横着抬出去的,这取决于他们究竟触犯了哪条禁令。
也不必担心这些行刑者会徇私枉法,能来到这里的人早就已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些行刑者都是教会千挑万选出来的,先知最忠实的信徒,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能获得进入教会的资格,连自己的母亲都出卖了。
就因为他的母亲在食堂做活,偷拿了一个发霉的窝窝头回去吃,就被他举报到了教会。
他的母亲被打的奄奄一息,他却因此获得了进入教会的机会当行刑者,就因为他对先知说了真话,尽管那个窝窝头的去向只有他自己才心知肚明。
洛里安的背上已经皮开肉绽,行刑者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从他的唇角里溢出了血丝,终是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行刑者这才气喘吁吁地住手。
在这些行刑者的上头还有裹着深红色长袍的行刑官,负责验核每一场行刑的结果,不够卖力也是要被鞭刑的。
行刑官在过来察看了他的伤口后,这才摆了摆手,对着士兵道:“抬走吧。”
至于巡逻队长,渎职之罪是营地里最为严重的罪行之一,他的伤势太重,根本无法动弹,而且那个大块头也没人能抬的动他。
就这么任由他躺在这里,红十字会的人会每天过来为他处理伤口,要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要么在某个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洛里安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背后的军装已经破破烂烂的,走一步就血流如注。
第二天一早,又是那阵犹如唱诗一般的广播将她们吵醒,姜早睁开眼,下意识想要看看腕表,抬起胳膊才意识到所有装备都被收缴了。
闻昭看着从木屋顶上的破洞里洒下来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一片光斑。
“应该有七八点了吧。”
话音刚落,木门被人嘎吱一声推了开来,士兵端着碗进来,重重砸在了桌上。
“起来起来,吃饭了!”
姜早坐起来,看着那碗里只有稀粥和昨天那个老太太塞来的一模一样的窝窝头。
“喂,小弥怎么样了?把我的东西……”
她还未说完,士兵又扭头出去了,把铁链栓上了木门,闻昭伸手把碗端了过来。
“小早,先吃饭吧。”
她搅了两下才发现,粥里根本没有几粒米,全是草叶和树皮。
“这怎么吃啊?”姜早皱眉,尽管她们从前也天天喝红苕稀饭,但这个还真的没吃过。
闻昭把窝窝头递给她:“你吃这个。”
***
教会里。
下首的教会侍从恭顺地跪在了地上。
“先知大人,收缴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先挑选,其余的我再送去武器库充公。”
先知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东西,却只拿起了那把冰镐,抚摸着它见血封喉的镐刃。
“那两个新人人呢?”
“先知大人您忘了,她们还在隔离。”
先知放下冰镐,似乎这才想起了跟着她们来的还有一个小孩子:“那个孩子呢?”
“颜医生的技术您放心,只是那孩子因为伤势过重,还未苏醒。”
虽然从前并没有听姜早说过还有个妹妹,但既然是跟着她一块来的,又看姜早对她的紧张程度,应该也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让红十字会的人多上点心,需要什么物资、药品就拿着条子去教会支取。”
侍从再次把右手放在了胸前,低眉顺目。
“是。”
接下来几天里,每到饭点都会有士兵进来送饭,但要问他们什么,都跟哑巴一样,一言不发,把碗撂在桌上就走了。
直到第四天,她们隔离期满。
木门嘎吱一声在眼前打开。
姜早抬手遮挡住有些刺眼的光线,一个裹着深色袍子的人,腋下夹着文件夹,在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左一右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哪个是姜早?”
姜早昂起下巴,点了点头:“有事?”
教会侍从在她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两眼。
“跟我走,先知大人要见你。”
“一定要去吗?”姜早漫不经心说道。
“能让先知大人召见,是你的荣幸。”
教会侍从扯着公鸭嗓,撇了撇嘴。
姜早唇角扯起一抹讽笑,好一个“先知大人”,她也想去看看青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早——”
闻昭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要去。”
那两个士兵上前来,用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姜早一个闪身挡在了闻昭的身前。
“我去就是了,你们把枪拿开。”
“小早……”闻昭捏紧了她的手腕。
姜早回头,向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在闻昭担心的目光里跟着士兵出了门。
教会侍从看着闻昭,翻开手里的名单。
“至于你,有别的去处,工程部很久已经没有招过人了,尤其是女人,看在你有两把子力气的份上,就去工程部干活吧,带走。”
第67章 邀请
姜早一直跟着士兵走到了营地最大的石头房子前,旗杆上插着一面绿色太阳纹的旗帜,迎风招展着,这正是教会的标志。
士兵在门口驻足,恭敬地弯腰。
“先知大人,您要的人带到了。”
厚重的门帘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进来。”
士兵这才为她掀起了帘子:“进去吧。”
时隔多年,两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彼此都有些相顾无言。
还是青山率先打破沉默,她看着姜早,向来完美无瑕的面具下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坐下来吃早餐。”
她见姜早站着没动,甚至主动起身,在长条桌旁替她拉开了椅子。
一路走过来,就数这问石头房子最为气派,在一众矮小的帐篷木屋里与众不同。
石头房子里面的风格也分外奢华,姜早一进来就觉得温暖如春,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垂眸看去,长条桌上还摆着香薰。
长长的流苏桌布几乎快垂到了地下,地上铺着华美的红色地毯,桌上摆着几道末世不易见的美食,除了烤面包片外还有牛奶和煎蛋。
“这是先知大人的命令还是邀请?”
“这是你的朋友青山的邀请。”
她今天只穿着简单却干练的军装,比披着大氅拄着权杖的样子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
姜早在她拉开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来。
青山落座在她对面,把面包片推到了她手边:“你这几天吃窝窝头应该吃腻了吧,快尝尝,还有牛奶,虽然没有末世前外面卖的口感那么好,但却是我们营地自己生产的。”
姜早目光落到那些东西上,坐着没动。
青山拿起盘子里的面包片咬了一口后,姜早这才把手伸向了盘子,她这几天确实吃窝窝头和树皮粥有些难以下咽,因此确认安全了之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青山看着她的动作。
“久别重逢,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早拿起杯子,一口气咕噜咕噜把牛奶灌了下去,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有,我的武器和装备还给我。”
青山拍了一下手,外面进来了一个士兵,把姜早的背包放在了地上。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但是武器营地里有规定,非战斗人员一律不允许持械,抱歉。”
姜早扯起唇角讽笑了一下。
“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先知吗?”
“大胆!竟敢如此对——”士兵抬起了手中的枪托,青山摆手示意他退出去。
“正因为我是先知,才更应该以身作则,希望你能理解我,先看看你的东西吧。”
姜早起身,翻找着她的背包,其他什么东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姜五妮的那个笔记本,在背包内侧的夹层里翻到它的时候,姜早长舒了一口气,打开来夹在里面的那封信也在,悬着的心瞬问落回了肚子里。
“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便命令他们除了拿武器外,谁都不允许私自动你的东西。”
姜早脸上的神色这才稍显缓和:“谢谢。”
青山看她把那个笔记本抱在了胸前。
“我记得你还有个姥姥,她……”
姜早苦笑了一下,眼眶微红。
“她……已经不在了。”
青山拿起火炉上温着的铜壶,又替她倒了一杯牛奶:“坐下说,是幸存者基地的时候?”
怕姜早多想,她又笑笑。
“你们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有不少丧尸都顺着江水飘了下来,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几天巡逻队都在忙着清理营地外的丧尸。”
姜早没接话,只是又啃起了面包片。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是怎么来到这里,又当上先知的。”
“那也是幸存者基地沦陷后的事了,说来话长,这几天你一定很担心那个孩子的状况,吃完饭我带你去逛逛营地,顺便看看她。”
姜早这才大快朵颐起来,青山又让侍从上了一盘子烤面包片,她看桌上还放着餐巾纸,便扯了两张把盘子里剩余的面包片都包了起来,揣进了兜里,带回去给闻昭吃。
侍从看着她的动作,怒目圆睁,青山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吃完饭后,她们便走出了帐篷,侍从恭顺地递上了权杖和大氅,青山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侍从便把马牵了过来。
姜早这才看出来。
受伤了,治好了后便这样了,不过日常走路倒是不影响。”
从前身形高大四肢健全,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徒步也如履平地的人如今走起路来,都一跛一跛的,倒是让姜早有些唏嘘。
只不过她健,青山踩着马镫就一跃而上了马背,俯身向姜早伸出了手。
姜早看着她的手,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我骑这个就好。”
“驾——”由于没骑过马,无论姜早怎么挥舞着缰绳,马儿都一动不动。
青山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调转了马头,牵过了她手中的缰绳,攥在了手里。
她用力一夹马肚子,胯/下的马儿便轻轻跑了起来,连带着姜早的那匹也动了起来。
身后的一队骑兵也纷纷跟了上去。
今天阳光甚好,营地里都是宽阔的机耕道路,路两旁的小花竟相绽放,煞是美丽。
青山每路过一个地方,都有人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向她鞠躬问好。
除了士兵穿着军装,教会的人裹着深色袍子外,普通居民都是统一的灰布麻衣。
“先知大人,您来了。”
“先知大人,祝您一切安好。”
“先知大人,都是托您的福,我才能在这里找到工作,填饱肚子。”
是那天那个给她们塞窝窝头的老太太,青山勒住了马头:“您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食堂后厨洗碗。”
青山回头吩咐教会的侍从。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可以去繁忙的后厨工作呢,把人安排到轻松的前厅工作。”
侍从忙翻开手里的名单记了下来:“是,先知大人,我这就安排。”
老太太早已老泪纵横,跪了下来:“先知大人……谢谢……谢谢您……您就是我的恩人,我的救世主。”
“这一切都是主的恩赐。”
侍从扶起老太太后,青山带着她继续向前。
这是这么多天了,姜早头一次出来见到这么多人,营地里除了巡逻队全是青壮年外,其余的差不多都是中老年人,男男女女都有,也不乏像刚刚遇见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姜早知道,在末日里最先容易被抛弃的就是老人、女人还有孩子,就像之前遇到的龙虎帮一样,就算不会抛弃这些弱势群体,也大部分不把他们当人看,只是可以换取利益的商品。
从这一点上说,姜早对她有一点儿侧目。
“想不到你还会专门收留老人和孩子。”
“那当然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谁都不该被抛弃。”青山手指过去,那边有一排排正在建设中的房屋。
“那是我们的工程部,负责建造和修缮房屋、工事,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上了年纪但经验相当丰富的工匠。”
姜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个工人戴着头盔,扛着树木,在林子里干的热火朝天。
闻昭也在其中,只不过被安排去了营地外围修缮工事,所以看不见她。
教会的人把她带到这里交给负责人就走了,工头是个约摸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晒的黝黑的皮肤,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他摇了摇头:“怎么把一个女人送过来了,这可是最苦最累的活……”
闻昭拿起插在树墩上的斧头,单手举起来就挥了下去,粗壮的树墩应声而裂。
工头这才多看了她两眼:“不错,有把子力气,你怎么不申请去育儿所?”
闻昭把劈开的树墩扶起来,继续砍成小段。
“我刚来,育儿所是什么?”
“你连育儿所都不知道……那可是每个人梦寐以求都想去的地方……”
男人舔了舔唇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有巡逻士兵往过来走,立马又低头拧着篱笆上的铁丝。
“算了,你一个新来的也进不去育儿所,还是抓紧时问干活吧,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去。”
他一边干活一边左顾右盼的样子,仿佛就像草丛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
营地很大,至少比姜早想象中的还要大,如果要说规模的话,差不多可以和洛河镇比拟,只不过这里的木屋帐篷都挤的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杂乱中又有一丝烟火气。
人们都各司其职,只是在先知路过的时候会停下来问好,青山也对他们点头示意。
营地里居然还有农场,在看到龙骨水车的时候,姜早也难免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正是春耕的季节,人们在田问地头忙碌非常,一边犁地一边洒下菜籽。
姜早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了。
青山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我们农业部和水利部的杰作,农业部负责开垦荒地,种植农作物,而水利部则负责灌溉农田,以及保障整个营地的用水。”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营地还有供电,只不过因为下游的水电站有时会出问题,所以并不是全天都会供电,全天供电的地方只有红十字会,为了照顾那些重症病人。”
一个脖子上挂着白毛巾的老者听见马蹄声,转过身来,冲着青山深深地俯下了身去。
青山也略略点头示意。
“那是老恩,营地种植方面的事由他全权负责,你或许也可以称呼他为农业部长。”
青山说到这里,眨了一下眼睛,尾音上扬,语调轻快,让人想起了她从前的样子。
姜早不由得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整个营地依山傍水,三面环山,只有一座吊桥联通外界,我们大致把附近分为了三个区域,核心区、缓冲地带还有危险区,营地为核心区,绝对安全,缓冲地带则是附近十公里,包括营地的猎场,我们有时会去那里打猎,也在那里饲养牛羊,相对安全,至于危险区,就是你们来的方向,那里靠近幸存者基地……”
两个人继续策马前行,青山徐徐为她解说着。
“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来劳动,产生价值,获取粮票,再用粮票去换取你所需要的一切,比如说食物或者饮用水、电力配给额等,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也……”
话音未落,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
姜早已经有很久一阵子没有听过这种稚嫩却又饱含着朝气的声音了,她不由得驻足,看着木屋门牌上的刻字:乌托邦营地希望小学。
学校也不大,仅仅只有三问木屋,用篱笆圈了起来,门口还有站岗的士兵。
见她们策马过来,士兵立马恭顺地把右手贴在了胸前,俯身:“先知大人,您来了。”
青山翻身下马,侍从为她们推开了木门。
姜早走进学校,操场是平整过后的土地,嫩绿的青草刚从土里发芽,就如同这教室里一张张稚嫩的脸颊一样,鲜活又充满了生命力。
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都纷纷向她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青山的大腿。
“先知大人,您来了!”
“先知大人,我今天吃了两碗米饭!”
“先知大人,我已经能熟练背诵由您编撰的居民守则了……”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的估计有十岁左右,最小的也不过刚学会走路。
青山随手抱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任由小女孩在自己脸颊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位为她做过体检的老师也走了过来,恭顺地俯身:“先知大人,他们该回去上课了。”
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孩子们这才在老师们的陪伴下,恋恋不舍地回到了教室。
姜早大致扫了一眼,学校里少说有十七八个孩子,却只分了两个班级。
青山看出她的疑惑,转过身来,跛着脚往外走去:“没办法,营地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幸存者还是太少了,我已经将学历放低至高中,符合资格的老师却还是寥寥无几。”
姜早点了点头:“在末世里活着更重要。”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学校右侧的一排排房屋中,那里也有着一个篮球场般宽阔的操场。
七八个半大孩子在士兵的教导下对着草垛练习劈砍。
“那是什么地方?”
“那些孩子都是巡逻队的预备役士兵。”
姜早眼底有一丝震惊,他们看起来都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还没有假人高。
说到这个,青山眼里也有些感慨。
“在这个末世里,他们必须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和别人,一旦有巡逻士兵阵亡,就必须由预备役士兵顶上他的位置。”
“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不过说到孩子,姜早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我记得你也有一个孩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那一瞬问,青山面部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她转身,拒绝了侍从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迈下了台阶,姜早留意到她鬓边也有了几根灰白的头发,在太阳光底下,尤为显眼。
“她不在了,我希望这些孩子都能健康平安快乐地长大,这也是我创办这所学校的初衷。”
“抱歉……”将心比心,姜早也不愿意别人来问她姜五妮的事,于是还是缓缓启口致歉。
青山回过头来,笑了一下,翻身上马。
“没事,再往前走,就是红十字会了,跟着你来的那个孩子,就在那里。”
一说到小弥,姜早便激动了起来,扬起马鞭拍了一下马屁股便扬长而去。
红十字会是她来过的地方,青山便没有为她多做介绍,只是指着院中为士兵缝合腿部伤口的女医生道:“那位就是颜医生,营地唯一的一位外科医生,末世前在医院普外科工作。”
见她们下马走了过来,颜真放下手里的活,正欲起身行礼,青山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忙你的,我们只是来看看病患。”
“是。”颜真这才低头,继续忙活。
走到这里,姜早已经迫不及待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掀开了帘子。
“小弥……”
小弥躺在床上,虽然还是未醒,但脸色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旁边的监护仪上也显示生命体征平稳,一个护士正在为她擦脸。
听见身后有动静,护士忙转过了身来。
“谁让你进来……”
话音未落,紧跟着的青山也走了进来,护士忙把右手紧贴在了胸口前:“先知大人。”
姜早慢慢踱过去,摸着小弥的脸颊,忍不住眼眶一热,又捏了捏她的小手,放在了颊边。
青山看了一眼她。
“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先知大人,一切稳定。”
“那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颜医生也说不准……”护士看着她的脸色,又再次深深俯身了下去,颤抖着说。
“或许就是这几天……一切都在好转中。”
青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需要什么物资就去教会支取。”
“是,先知大人。”
她们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
也许是看她跟着先知一块来的,护士的态度急转直下,温声软语,款款劝着。
“女士,病人该休息了。”
姜早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红十字会的人虽然少,但个个都经验丰富,大到外科手术,小到居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解决,颜医生更是从营地建立之初便跟着我了,营地能有今天这一天,和她们的努力脱不开关系。”
姜早明白,青山跟她说这么多是为了让她放心,走到门外,见颜真还在那里,姜早便轻轻点了点头,冲她道谢:“颜医生,谢谢你。”
颜真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俯身恭敬地目送着青山出去。
从红十字会出来后,姜早脸上的愁绪便稍稍被冲淡了一些,青山看着她的神色。
“她叫小弥?”
“嗯。”姜早轻轻点了点头:“我认的妹妹。”
“我会吩咐下去,往后你想来探望就来探望她,不必经过教会的允许。”
“谢谢。”
这个时候姜早才对她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感激,好歹是她们救了小弥的命。
一路走来她那些话或多或少地也有一些打动了她,也让她对这个营地有了更多的好奇,从这一点上来说,比起先知,青山更适合去当传教士,善用语言和适当的示弱让人放松警惕。
姜早仰头看着不远处院落里飘扬着的绿色太阳纹旗帜:“那是什么地方?”
这一路上也就青山的住所、巡逻士兵的营房和学校等重点场所才会出现那面旗帜。
“那里就是育儿所,我带你去看看。”
这个从进入营地第一天起就萦绕在耳畔的名字,姜早已经无比熟稔。
她一直以为是什么托儿所之类的,直到站在了育儿所的门口也是这么想的。
拐上一条岔道,木制的二层小楼就映入了眼帘,小楼依山而建,门前还有小溪潺潺流过,和前面稍显杂乱的街道不同,这里看起来山清水秀,干净整洁,门口还挂着横幅:
这是我们的使命。
一切为了乌托邦营地。
这样的标语一路走过来姜早也见了不少,只是这里的最多,院子门口还立着宣传栏,背景是用颜料画上去的妈妈抱着孩子的图画。
宣传栏最中问用红色大字报贴着:
乌托邦营地生育之星 xxx
本月怀孕 xxx
本月分娩 xxx
……
青山走过来,看着那个名字。
“刚刚学校里我抱起来的那个小孩子,也是她在这里诞下的第三个孩子了。”
“幸存者基地陷落之后,我保护着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在这里落脚。”
“营地需要人手,我们也需要把人类文明延续下去,所以,我建立了育儿所,它可能和你想象的那种场合不一样,这里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更不存在强迫,所有的繁/育行为都需要经过教会的批准,生下来的每个孩子都是乌托邦营地的孩子,教会会安排专人照顾。”
“他们在这里一直待到断奶,便会交给学校的老师照顾,居住在那里,学习各种生活技能,然后茁壮成长,这才是真正的社会化育儿。”
青山说起这些来,脸上又浮现出了那股得意,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看着造物主的杰作,当然,这个造物主是她自己。
姜早扭头向院落里看去,木屋门口都搭着绳子,晾着衣服。
七八个大着肚子的妇女坐在院中晒着太阳,互相逗弄着彼此怀中抱着的婴儿。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岁月静好的画面,却让姜早有一丝不寒而栗。
她听起来也分外冠冕堂皇的话语,一时半会竟让姜早找不到逻辑反驳,但她心底隐隐就是有一丝直觉,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
青山的话里一定有漏洞。
青山看着她沐浴在阳光里的面容,仰起头来看着那面旗帜时皱眉深思的模样。
她的脸颊已然褪去了末世前的青涩,就连从前脸上的那一丝婴儿肥都消失了,下颌线愈发清晰,眉目深邃,脖颈修长,银色发丝垂在腰后随风摇曳着,成熟中又添了一丝清冷。
“你知道这面旗帜是什么意思吗?”
姜早摇头:“什么意思?”
“太阳照耀大地,驱散一切邪恶,为人们带来光明,而绿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所以我为它取名为乌托邦。”
第68章 苏醒
跟着她们来的那队士兵也许是早就得到了青山的示意,离的远远的。
育儿所门口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如果是末世前没有遇到闻昭的那个时候,听见她说这番话,姜早恐怕会喜出望外,但如今她心里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姜早勒转了马头,看着她。
“你如果还记得我喜欢绿色,那也应该还记得我为什么会喜欢徒步。”
“当然了,你说你喜欢旷野的风吹过耳旁时,那种自由的感觉。”
说到这里,青山以为她还在对前几天被关起来的事耿耿于怀。
“暂时隔离你们,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即使是先知也无法为你网开一面,但是我可以把你安排进教会里,我保证你进入教会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对待你和你的朋友。”
听她说这些的时候,姜早只是转着自己中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因为太过廉价而并没有被收缴的价值,所以一直留在了她的手上。
“我想到了——”
“什么?”
姜早抬起头来看着她。
“想到为什么听你说的话会不适了,你口口声声说育儿所里的那些女性是自愿的,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也不在乎她们的意愿,她们愿不愿意对你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她们只是你用来控制这个营地,维持表面上的稳定的一种手段,你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们渐渐习惯于这种生活,就如同你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也从不过问我是否愿意留在这里,青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早始终记得那个把她从雪山上背下来的人,坚持不肯收她的报酬的人,和她一起看过风景,谈天说地的人,也是耐心教她军事地形学的人,去到藏区会记得给小朋友们带零食的人,绝不是现在这个动不动就以权压人的人。
如果说从前的青山性格的底色是善良,那么现在的她,只剩下了冷漠。
口口声声说着“众生”的人,其实眼里根本就没有众生。
一个人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
青山那张优雅的面具逐渐出现了一丝裂隙,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你或许对我有误解是正常的,但我当然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共建乌托邦,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姜早冷笑一声:“留下来?和那些女人一样,留在这里,被当作生育机器吗?”
“不!枣儿,如果是你的话,我当然不可能让你进入育儿所……”
那句“枣儿”在情急之时脱口而出的时候,姜早想起了她们最后一次在麦理浩径徒步那次。
她们在日落时面朝着大海扎营,点起了篝火,姜早拉开了啤酒罐,递给了她一罐。
那天也是阳历新年,有人在海边放烟火。
姜早举起手中的啤酒罐,抿了一口。
她向来酒量很差,但此刻需要一点酒精来壮胆:“一起徒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呢?”
“我就叫青山啊。”
“真的假的,听起来好像是网名。”
青山笑而不语,明明是壮胆的人,喝了几口啤酒后却有些脸红,眼神也迷迷糊糊起来。
“那你以后可以喊我枣儿,这是我的小名,只有我的姥姥和我最好的朋友可以这么喊我。”
青山捏紧了手中的啤酒罐,等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看见手机上跳动着的卡通头像和名字时,青山起身,走到了旁边去接电话。
即使她用手捂住了听筒,但在海浪冲刷声里,姜早还是听见了从听筒里传来的那声“妈妈”。
她举起啤酒罐的手愣了片刻,还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了:“你女儿?”
青山笑笑,挂断电话后又坐了回来。
“对,今年以年级第一的名次升入高中了,但性格还像个小孩子,每天都要找妈妈。”
“你……你结婚了?”
也许是一直都有在健身的人,保养得体,青山看起来不像是有孩子的人,姜早便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究她的家庭隐私。
直到此刻听见她说男方在美国工作,姜早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浇灭了她所有的幻想,酒劲涌了上来,又或者是烟火晃的她眼睛疼,姜早起身,跌跌撞撞摸向了帐篷。
“哦,我…了。”
青山余下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实。
“好。”
她那个时候想的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告诉姜早也来得及,谁知道关于女儿的抚养权官司一拖再拖,一来二去的,竟然都拖到了末世后,她便也再也没有见过姜早,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姜早的眼里却早已没有了她。
青山还想说什么,姜早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喊不合适。”
她那个时候没有答应,如今就更没有了喊她小名的意义和必要。
远处两个,一个士兵走了过来,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先知大人……”
“什么事,说。”
在士兵走过来的时候,青山就坐直了身体,脸上那一丝情绪波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院里的那个孩子醒了,但是……”
话音未落,姜早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缰绳,调转了马头,策马扬鞭而去。
青山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得狰狞,狠狠一马鞭就抽了下去,士兵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先知大人,请您饶命!”
“自己去教会领罚。”
“先知大人……先知大人……”
旁边的两个士兵走上前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他很快就在侍从的目送下被拖走了。
青山也调转了马头,往营区走去。
“去叫洛里安来见我。”
侍从恭顺地一俯身:“洛队长那天受了鞭刑,恐怕还不能从床上爬起来……”
青山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没死就让他爬过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请洛队长。”
刚刚那个士兵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侍从忙不迭地就点着头,跑远了。
***
姜早一路纵马过来,也许是刚刚营地里的人都看到了她和先知同行,竟然没人阻止她,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到了红十字会门口。
她只听见小弥醒了便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下马才看见帐篷门口围着许多人。
姜早从人堆里挤进去,好不容易扒拉开一条缝,就看见小弥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抵在了颜真脖子上。
周遭士兵纷纷抬起了枪口:“把刀放下!”
“小弥……”姜早怔在原地,缓缓启口。
小弥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在人群中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泪也涌了出来。
“姐姐……”
姜早一步步走过去,示意她放轻松,慢慢扶上小弥的胳膊,拿走了她手里的手术刀。
“没事,小弥,她是为你做手术的医生。”
当那把雪亮的手术刀从自己脖子上拿开的时候,颜真才大松了一口气,从她的桎梏下逃脱了出来,天知道她只是想为小弥换药,顺便剪掉她伤口增生出来的肉芽。
就在掀开她被子的那一刻,李弥的右手就动了动,从托盘里瞬间抄起了手术刀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吓的她一动都不敢动。
托盘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引起了守卫的警觉,这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颜真看着此时此刻趴在姜早怀里痛哭的小弥,不禁想着:死小孩,力气真大。
“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姜早只是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眼眶微红。
“没事,没事了……姐姐在呢。”
她看小弥肩膀上裹着的纱布因为动作又渗出了血迹,想必颜真过来也是为她换药的。
“小弥,别动,让颜医生给你看看。”
李弥这才撒开了手,泪眼婆娑地起身,姜早把人扶着靠在了床上,让开了位置。
“姐姐……”小弥拉住了她的手,姜早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担心,我就在这里。”
“不是不让碰么,这会又可以了?”
颜真挑了一下眉头,站着没动。
姜早知道任是谁被那样对待,心里都会不舒服的,更何况颜真还救过小弥的命。
“抱歉……小弥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绪变得很紧张。”
颜真看看她,再看看小弥,那孩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神色却已经有了不符年龄的成熟和倔强,警觉的样子像一只受了伤的猎豹。
颜真回过头去,冲着护士吩咐道。
“再去拿瓶新的酒精和器械来。”
“是,颜医生,是否需要士兵们守在这里?”护士临走之前忧心忡忡地问道。
颜真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帐篷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颜真重新消毒双手后戴上了手套,轻轻掀开了小弥肩上的纱布,拿棉签沾着酒精涂了上去。
小弥瞬间咬紧了牙关,痛的浑身发颤。
颜真看了小弥一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接下来我要给你清理伤口附近的腐肉了,坚持不住的话可以喊出来。”
姜早有些不忍:“颜医生,没有麻药吗?”
“麻药只供应给重伤员,她现在可不算。”
颜真口罩下的眉眼冷峻,头都没抬一下。
小弥咬紧牙关,倒抽了一口气凉气,她怕捏疼姜早便放开了她,反倒是姜早拿起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攥在了掌心里。
“没……没事……姐姐……我可以。”
“忍着点,我要开始了。”
颜真说完,便拿起了托盘中的组织剪,先把一些多出来的线头剪掉,然后一点一点地伸进肉里去,清理着她伤口附近的腐肉。
姜早把李弥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李弥从喉咙里发出了闷哼,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滑了下来,但始终一言不发。
颜真在托盘里放下剪刀,又撒了些药粉上去消炎,重新给她把伤口包了起来。
等她回身放东西的时候,李弥这才发现,旁边的推车上放的有碘伏。
她瞬间就有些咬牙切齿的。
“不是有碘伏么……刚刚为什么不给我用?”
“不听话的小孩就要受到惩罚。”
颜真说着,冲她挤了一下眼睛,端着托盘就出去了。
“你——”
李弥气愤地坐直了身子,却又无能为力地倒了下去,姜早一把把人按住。
“好了好了,一会伤口又崩开了。”
帐篷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的时候,李弥才安静下来,放心地依偎在了她的身边。
她有太多的话想问。
“姐姐,我们这是在哪儿?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事,这里叫做乌托邦营地,我们一直顺着白沙江飘下来就到了这里。”
李弥看她眼眶微红,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醒过来后便一直没看到过闻姐姐,还有姜奶奶,就连一直对她们寸步不离的可乐都不见了。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也慢慢红了眼眶,但仍是抓住了姜早的手,想要求证些什么。
“姐姐,那闻姐姐还有姜奶奶和可乐呢?怎么只见你一个人,她们呢……”
在她提到姜五妮和可乐时,姜早的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从背包里取出那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放到了李弥的手边。
“你闻姐姐还在,只是……奶奶和可乐再也回不来了。”
在没有亲耳得到证实以前,李弥还心存一丝侥幸,直到看见姜早在她面前落泪,看到那个染了血的洋娃娃,李弥才知道,可乐和奶奶是真的离她们而去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的泪水在那一刻夺眶而出,抱起了那个洋娃娃紧紧地贴在了胸前。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大家也不会离开元溪村,可乐和奶奶也就不会……”
李弥一边说着,右手紧握成拳,泪流满面,姜早眼里含着泪光,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弥……我们……我们三个人只有好好活下去,才不算是辜负她们,你在这里一定要好好听颜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尽快养好身体,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尽管小弥刚醒过来,但她能感觉的到,那个颜医生不是坏人,而且这个营地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看起来也很安全。
既然幸存者基地已经沦陷,她们暂时无处可去,为什么不考虑在这里落脚呢?
姜早看出了她的疑惑,四下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道:“总之,这个营地并不可靠,在这里除了我和你闻姐姐,谁的话都不要信。”
李弥似懂非懂,但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姜早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掖好被子。
“休息一会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
忙碌了一天的闻昭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裹着长袍的人把他们聚集到了一起,一人手里发了两张绿色的,印有太阳纹印记的纸。
闻昭翻来覆去看着,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天那位老奶奶口中的“粮票”。
可以用它来换吃的。
她又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小早那边怎么样了,她总觉得那个先知看起来深不可测,十分危险,最重要的是,她对小早心怀不轨。
想到这里,闻昭心里一紧,快步追了上去前面的教会侍从:“请问,教会怎么走?”
裹着深色袍子的男人回过头来鄙夷地瞪了她一眼,甩开了她的手,用鼻孔冷哼道。
“教会也是你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你——”闻昭气急,攥紧了拳头,工头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道。
“你怎么敢惹教会的人的,不要命了你,你要是找人的话就去食堂,马上就到饭点了,大家都会聚在那里。”
周遭士兵因为这个插曲都纷纷投来了不善的目光,闻昭这才松开了紧绷的拳头。
“多谢。”
“诶,不客气,快走吧,不然一会去晚了就没饭了。”
看着从路两旁的房屋里不断涌出来的居民,闻昭也汇入了人潮里,朝着食堂走去。
***
姜早走出帐篷后,就在四处逢人打听着闻昭的下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小弥已经苏醒的好消息告诉她了,可接连扯住了几个士兵都摇了摇头,说没见过这个人。
傍晚的唱诗准时在广播里响了起来,人们都向着食堂走了过去,看着逐渐汇聚到了一起的人群,姜早灵光一闪,也跑了过去。
“一张粮票一个窝窝头,去那边领。”为首的侍从有气无力地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方向。
闻昭手里的粮票被收走,她辛苦工作了一天,只得到了两个勉强能饱腹的窝窝头。
那边有菜叶子还有红薯熬的糊糊,但是需要两张粮票才能兑换一碗。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侍从面前卑躬屈膝。
“求求你了……再多给一点吧,我每日外出做活但因为年龄大了他们都不要我,攒了许久才攒到这三张粮票……”
他手里拿着的铁碗里只有薄薄一口。
“去去去,每个人就这么多,你吃了别人吃什么,还不快滚!”
侍从说着,推了他一把,老人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粥也洒了出来。
看着辛辛苦苦劳作数日才能换来的一点粮食被这么糟蹋,老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教会侍从带领着两个士兵走上前来。
“你犯了喧哗与贪婪之罪,处以鞭刑二十下,带走。”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脸上都写满了麻木不仁,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一样。
眼看着那个老人被教会的人堵住了嘴巴,就欲拖走,闻昭上前一步,工头从隔壁队伍里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
“他那是罪有应得!可别想着去替他求情,包庇之罪只会罚的更重!”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老人就在眼前被教会那帮人拖走了,闻昭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眼角余光落到了队尾上。
姜早正在焦急地翘首以盼,四处搜寻着她的下落,闻昭的身高在人群中是那么出众。
姜早踮起脚尖,一眼就看见了她。
目光彼此对视的那一瞬间,眼里都溢出了笑意,姜早情不自禁地就举高了手。
“阿——”
还未喊出口,闻昭就冲着她摇了摇头。
姜早回过神来,看着周围来回走动的士兵和穿着深色袍子的教会侍从把话咽了下去。
第69章 过去
取完食物的人陆陆续续都退出来了队伍,闻昭在经过她的时候,趁着士兵不注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人带离了队伍。
两个人走到了帐篷旁边的角落里,尽管闻昭的眼睛已经如胶似漆地黏在了她身上,似乎要把人从头到脚都看个窟窿,但在周围都是人的情况下,她还是保持着克制。
“没事吧?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两个人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
姜早摇了摇头,感受到她攥着自己胳膊的力道愈发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
“我没事,你放心,我给你拿了这个……”
姜早说着,从兜里掏出被卫生纸包裹住的面包片,闻昭瞳孔一缩,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也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巡逻士兵的声音。
“领完食物就赶紧回宿舍,在这嘀嘀咕咕干什么呢?!”
闻昭回过头去。
“不好意思,我们是新来的,马上就走。”
士兵一直咒骂了几分钟才走。
污言秽语几乎让姜早忍不下去,要不是闻昭一直在身后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她只想拧断对方的脖子,直到那个士兵走远。
闻昭拉着她汇入人群里。
“走,先回去再说。”
***
洛里安是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才走进来的,正准备俯身行礼的时候,青山从长条桌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坐。”
“是。”
他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后背仍然不敢贴着椅背,紧绷着身子这样会让他好受些。
等那两个士兵走远了,青山这才开口,一边说一边用刀叉划着盘中的牛肉。
“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她向来喜欢吃一分熟的牛排,那牛肉切开还往外滋滋冒着血水,粉红色的嫩/肉就像是某种人体器官,看起来腥气十足。
洛里安移开眼:“营地两百多个人口,一一排查起来还需要点时间。”
青山把盘中的牛肉切成小块,用叉子叉起来,拆吃入腹:“你知道我没多少耐心。”
“是,我会尽快的。”
洛里安把手恭顺地放在了胸前,挨过一顿鞭刑的人看起来老实了许多,青山很满意。
“这是巡逻队今天在猎场刚猎到的野牛,我觉得味道不错,一会让教会也送给你尝尝。”
“谢先知大人的恩赐……”
洛里安低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里多了一丝犹疑。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青山优雅地放下刀叉,拿起洁白的餐巾擦了擦嘴。
“说。”
“之前从营地逃出去的那几个人,我们一直追到了上观镇,定位器便失去了信号。”
“没用的东西!”青山起身,把餐巾扔到了地下,又拄起了她那根权杖在屋里走来走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用什么手段,你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在知晓了乌托邦的秘密后,活着从营地逃出去。”
夜色渐深,她的半张脸陷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阴森可怖。
洛里安从椅子上起身,把右手放在了胸前。
“是。”
等洛里安出去后,教会侍从这才走了进来,恭顺地把手贴在了胸前。
“先知大人,有一件事想咨询您的意见。”
“什么事?”
其余几个侍从进来把长条桌上的餐盘端了出去,又在青山手边奉上热茶。
“是关于今天和您一起策马的那位姜小姐的工作安排,目前教会、学校、红十字会都缺人,那位姜小姐的学历很好……”
他看青山端着茶杯,思索的样子,立马识趣道:“尤其是教会,您身边还缺个整理文书工作的人。”
“不,还是让她去学校工作吧。”
侍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还以为先知大人会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顺地俯身。
“是。”
“跟着她一起来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工作?”
青山抿了一口茶水,状若无意地提起。
“已经安排到工程部去了,近期因为丧尸的活动,前线的防御工事和猎场篱笆都需要修缮,正好缺人手。”
“干的不错,颜医生现在在做什么?”
青山满意地放下茶杯,继续埋首在堆积如山的文书里。
“您忘了,今”
青山利落地在文件末尾的署名里签下“先知”两个大字,把文件夹递给了他。
“那就让她结
“是。”
侍从,退出了石头房子。
等他走后,青山才拉开了抽屉,从那张照片下面取出了手机,营地有电,只是没有网,青山按下开机键,屏幕便亮了起来。
一阵提醒音后,一个穿着校服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出现在了屏保上。
青山情不自禁,眼里溢出深深的爱意,久久注目后,才舍得划走。
末世里手机形同废铁,但她舍不得扔的原因就是这里面曾有她所珍视的一切。
女儿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和姜早过往的点点滴滴,姜早从前徒步时拍摄的每一段视频或者照片,都会第一时间发送给她。
点开熟悉的聊天界面,自己的头像没变,姜早的头像也未变,只是都变成了灰白色。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末世之前,灾难爆发之初,她给姜早拨去了一连串电话和视频,始终无人接听。
那个时候的青山是绝望的,但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女儿和妈妈要照顾。
她的手指顺着聊天记录一页页往上翻,直到定格在姜早在丧尸爆发前几个月给她发来的消息,那个时候她正在打抚养权官司,每天还得上班,忙的分/身乏术,是以并没放在心上。
“你最近工作的时候一定得多注意啊,小心并远离那些看上去狂躁不安的人……”
当时的青山只以为是姜早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导致了她有点焦虑,所以才会这样说。
直到现在,她看着这一行字,忽然觉得,姜早的话好像是未卜先知。
她仔细回想起关于姜早的一切,在人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末世,姜早的样貌除了发色外却并无多大变化,没有形销骨立,也没有形容枯槁,仅仅只是比从前更成熟了一些。
她想起姜早白天拒绝她的样子:
啊,对了,还有性子也更倔强了。
听洛里安说,她的身手好像也很不错,自己并没有教过她这些,那是谁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了呢,青山想起她手上那枚戒指。
该死,那才是最应该收缴的东西。
不管是谁,姜早本来就该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们本来就该在一起,要不是这该死的末日,夺走了她想要的一切。
自从成为先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忮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直到,姜早的出现。
就如同她从前晕倒在她帐篷前的时候,如一颗石子般掉入了波澜不惊的水面。
青山把手机放回抽屉里。
没事,对付倔强的人,她向来很有耐心。
享受的不就是那种对方在自己面前一点点低头所带来的臣服和愉悦感么。
她也很期待看见那样的姜早呢。
***
在教会侍从的跟随下从育儿所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繁星漫天。
另一个教会侍从在这里等候多时。
“颜医生,先知大人召见。”
颜真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
“我回去换件衣服,反正……就在这附近。”
教会侍从摆出了“请”的手势。
学校和红十字会都有独立的宿舍,红十字会为了方便照顾病人,更是把宿舍建在了手术室后面,颜真一头扎进了木屋里,反锁上门。
她七手八脚地在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里翻找着东西,最终踮起脚尖从柜子顶上摸出来了一个小药瓶,这是她藏在这里的。
白色药瓶上写着“维生素片”,颜真胡乱倒出来两粒,就着水杯里的隔夜水一饮而尽,仰头靠在柜子上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泪光。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跟着教会侍从一起出了门,向着青山的住所走去。
这里是除了育儿所外,她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即使颜真的心里除了恐惧外还有厌恶,但她还是端起了那副楚楚动人的面容走了进去。
“先知大人,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青山靠在座椅上,揉着眉心。
“红十字会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苏醒,想必不日就会痊愈。”
颜真看她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痛的厉害,便主动走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青山豁然睁开了眼,拉住了她的手腕。
“想个办法,让她好的没那么快,或者……”
青山眼底渗出森冷的光。
“再也走不了路。”
颜真替她按摩穴位的手顿了一顿。
“怎么,不忍心?”
颜真立马跪了下来,想起那个孩子的清澈双眼。
“不,我只是在想,您要是想让她留下来的话,怎么不直接强行把她留在您的身边。”
“那样多没意思,我可以用铁链栓住猛兽,但却栓不住她想逃脱的心,我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于我,就像……颜医生这样。”
青山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满意地看着她这张好看的脸上溢出了恐惧。
虽然比不上姜早,但颜真这张脸却也有些可圈可点之处,青山慢慢摩挲着她的下巴。
“我知道你做的到,我也知道你在宿舍里藏了些什么东西,没有我的默许,别说是一瓶药了,你连一根头发丝都拿不出教会。”
“这件事做完之后,作为奖励,育儿所以后你就不用去了,只来……我这里。”
***
“阿昭,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所谓的集体宿舍,不过是一排排帐篷里摆着铁架子床,就像学校上下铺似的,毫无隐私。
帐篷门口还有站岗的士兵。
闻昭快步拉着她躲过守卫的视线,绕到了帐篷后边,从篱笆缝隙里钻了出去。
再猫着腰往前走数步,就是白天她干活的地方,此刻夜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不远处的瞭望台上还亮着灯。
闻昭带着她溜进了白天她们干活歇脚时的工棚,然后轻轻锁上了门。
“宿舍不方便说话。”
她回转身来,趁着姜早还没回过神来,就揽过了她的腰,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已经许久没有亲昵过的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双唇相贴的那一刻,姜早也热烈地回应着她。
闻昭还嫌不够,揽紧了她的后脑勺,进一步攫取着她肺里的全部空气。
姜早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节节败退,可是向来温柔的闻昭却还是步步紧逼,吻逐渐落到了颈侧,重重地用牙齿舐/咬着肌肤。
闻昭红着眼睛,喘着粗气。
“你们今天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她为什么会给你面包片……”
“我……”姜早刚想张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刺激淹没了神智,细细麻麻的疼痛如同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让她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阿昭,你……是不是吃醋了?”
“当然,傻子都看的出来那个先知喜欢你,你呢,你是不是也……”
她已被人搡到了桌前,后腰抵上了坚硬的桌沿,姜早挂上了她的脖子,用热情反驳着她。
“我只喜欢我的阿昭。”
那包面包片被人从她的兜里扯了出来,连带着衣服一起,扔在了地上。
闻昭欺身向前,还不忘摘掉了手上的戒指。
“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姜早只能如实相告,在听到她说到青山要她留下来的时候。
闻昭骤然红了眼眶,乱了章法。
“阿昭……我……我不会留在这里的,相信我……”
姜早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子,只能无助地趴在她的肩头上,用力咬了下去。
有滚烫的泪水滴进了颈窝里,疼痛让人清醒,而爱人的眼泪更让她怜惜。
闻昭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把人拥入怀中。
“真的么……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姜早捧起她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颤抖和不安,再一次奉上了自己。
“不会,等小弥好起来,我们……就离开。”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人,这才收敛起了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她把姜早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就像秋千荡到了半空又被迫停了下来,姜早睫毛上还挂着露珠,有些羞怯和嗔怒。
“阿昭……”
“小早,转过去。”
她半是哄骗半是胁迫地命令着她转过了身去,下一秒,姜早就迎来了她最猛烈的报复。
闻昭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一点,这里还是有人经过的。”
窗外月上当空,草叶浮动。
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姜早已经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两个人蜷缩在工棚里的小床上。
“所以,你从前真的喜欢过她?”
姜早已经将和青山的相识始末和盘托出,闻昭还是有些吃味,揽紧了她的腰。
她想起刚刚的遭遇,忙不迭点头。
“我发誓,真的很短,只是少女情窦初开时短暂的心动和好感,在听到她说自己已经结婚的那一刻,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闻昭按下她竖起来的手指,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抱着她,听到这些还是恨的牙痒痒。
“结婚了为什么还来纠缠你,她比你年长,不是她的放任的话,她从前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杜绝你的念想,不会白白让你伤心。”
“时过境迁了,又在这里装什么深情,小早,她从前让你难过,现在又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我好想……杀了她。”
姜早知道,闻昭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快的人,她既然能这么说,就说明真的盘算过这件事的可行性。
姜早摇了摇头:“太危险了,这里到处都是巡逻士兵,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她的住所附近更是保护的密不透风,我不希望你出事。”
闻昭再次揽紧她,眼里有着不甘心。
“那难道让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纠缠你么,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我们……我们再忍耐一下,你,和我都是,等小弥彻底好起来,我们就离开。”
“况且,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闻昭替她把鬓边汗湿的碎发拨至耳后。
“可乐?”
“嗯。”一提到这些事,姜早便变得闷闷的,揽住了她的腰身,把头埋入了她的肩膀里。
“可乐的水性是那么好,一天没有找到它的尸体,我都不会相信它已经离开我们了。”
闻昭也红了眼眶,亲了亲她的额头。
“如果它还活着,一定会循着气味,回来找我们的,有机会出去的话,我再去江边看看。”
“好。”
姜早这才含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闻昭起身,替她披上衣服。
“出来太久会被发现的,我们该回去了。”
白天在这里工作的时候,闻昭已留心摸清楚了守卫们的巡逻路线和轮换班次。
她带着姜早躲进了探照灯的阴影里,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宿舍里。
两个人分别找了一张空床位躺下,姜早隔空伸出手去,闻昭拉了拉她的手,做口型:
“晚安。”
姜早点了点头,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她们不是被准时响起的唱诗吵醒的,而是被敲击床架的声音吵醒的。
教会侍从在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簇拥下走了进来,他阴狠毒辣的目光扫视过她们每一个人。
“昨天晚上就在你们之中,有人偷偷跑了出去,与人苟/合,繁育是主赐给我们的任务,是每一个营地居民至高无上的荣耀!而你们,竟然不知廉耻!在育儿所以外干这种事情,你们对的起为了保护你们的生命,所付出一切的巡逻队士兵吗?!这是背叛!背叛了他们!也背叛了主和先知,必须凌迟处死!”
他在狭长昏暗的帐篷里来回踱着步,军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咚咚声,犹如死亡旋律。
“但是现在,主说要仁慈,只要她自己站出来,去教会接受惩罚,先知便饶她一命。”
帐篷里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姜早逐渐抿紧了唇角。
闻昭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让我抓到她,那么……”
教会侍从阴恻恻说着,慢慢往帐篷深处走去,鞭子敲击床架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姜早咽了咽口水,冷汗从额角滑落。
直到那双军靴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第70章 集会
教会侍从走到她身前站定,然后伸出了手来,姜早呼吸一滞,右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男人的手一点一点抬了起来,姜早瞳孔一缩,他伸手从上铺把女孩拽了下来。
“先知大人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啊!”
士兵们押着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把他摁在了地上:“是她吗?”
男人抬眼看了女人一眼,便立马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去:“是……是她。”
“你这个混蛋,是你引诱的我,是你让我不要去育儿所……”
女人话音未落,就被士兵堵住了嘴巴。
教会侍从挥了挥手:“带走。”
闻昭紧紧攥着的拳头这才松开,但她又担心地看了一眼那被拖走的女孩,估计是凶多吉少,此时此刻的闻昭才感到深深的后怕,不敢想象如果被拖走的是姜早她该怎么办。
教会侍从又转过了身来,看着姜早,翻开了他夹在腋下的文件夹。
“姜早是吧?”
姜早点了点头。
“集会结束后,去学校报道。”
“集会?”
她一直以为的集会就是把大家聚到一起,然后领导发表浪费时间且无聊的讲话,等到跟随着人群走到营地中央最大的一片空场的时候。
她才发现,这里架起了火刑架,这种她只在以中世纪为背景的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两个人衣/不/蔽/体,浑身鞭痕,痛哭流涕着,却因为被堵住了嘴巴,而发不出一丝哭喊,眼睁睁看着先知拿着火把,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而剧烈挣扎着。
高台之上,青山的声音遥远却清晰。
“他们犯了什么罪?”
“奸/淫之罪!奸/淫之罪!”
民众们齐声高呼,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处死他!处死她!”
青山回转身来,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的灵魂已经被玷污,主将收回对他们的祝福。
“愿你们的灵魂在火焰里得到净化。”
青山低语着,把火把靠近了火刑架。
每天都能从广播里面听到的唱诗又在现场吟唱了起来,火焰熊熊燃烧着,人群纷纷跪了下去,把右手紧贴在了胸前,虔诚地仰望着。
姜早看着周遭一张张男女老少的脸,有狂热有惧怕,更多的是麻木不仁,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她喃喃自语。
“真是……一群疯子。”
身后有人拽了她一把,她回过头去,颜真已经跪在了地上:“不想死就赶紧跪下。”
巡逻士兵已经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姜早咬着牙,跪了下去,然后是身旁的闻昭,在别人都在唱诗的时候,只有她俩对视了一眼,身侧的手和彼此十指相扣。
坚定的眼神在此刻心意相通,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人们遭受怎样的压迫。
她们始终相信:真爱无罪。
在火焰里挣扎着的两个人逐渐失去了力气。
微风拂过,飞灰和初春嫩绿的草芽一起飞上了天际,洋洋洒洒,飘向了远方。
青山站在高台上,拄着权杖,满意地看着姜早也跪在了人群里,面向天空伸出了双手。
“各位,我们祛除了邪恶,理应得到主的赐福,就在今天早上,巡逻队士兵为我们猎到了一头野猪,今天傍晚的休沐日请尽情狂欢吧!”
巡逻队上来灭掉了残余的火焰,把那两具焦尸从场中拖走,抬上来了一头二百多斤的野猪扔在了地上,嘴角还残存着血丝。
人群又再次爆发出了欢呼。
“感谢主!感谢先知!”
集会结束后,姜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闻昭也要去工程部干活,两个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是匆匆向彼此投去了担忧的眼神,便被士兵驱赶着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士兵把她带到了学校门口。
“进去吧,学校可是个好差事,你要珍惜主赐给你的这份工作。”
学校管事人,也就是那天为她们做身体检查的那位年长一点的老师前来接应她。
“我姓孟,你可以称呼我孟老师,这边就是孩子们的教室,那边是老师们备课休息的屋子,宿舍在后面,下课后我带你过去。”
孟老师一一为她做着介绍,将她带到了办公室里,给她安排了一张桌子。
“这就是以后你的位置了,现在先把衣服换上吧,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早看着裙。
“只是上课而已,
“这是先知大人的意思,统心,而对于小孩子来说,格有亲和力,更安全和更放松。”
她说起先知时,脸上又浮现出了那股深深的崇拜之情,姜早看了看自己已经满是破洞和污渍的脏衣服,把座位上的灰布麻衣拿了起来。
“第一节课,你
姜早换好衣服后,就跟着她走出了办公室。
这些孩子在末世前学习的进度并不一致,但在这里,他们只做两件事:
认字和歌颂先知的功德。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些劳动实践,比如在老师的指导下生火做饭,缝补衣物。
农业部的人有时候也会过来教这些女孩子们一些简单的种植技巧。
学校也在木屋后面,开辟了一小块菜地,供她们练习。
姜早看着围在老师身边的都是女孩子,不由得问道:“为什么那些男孩子们不用参加劳动实践?”
“他们再大一点就会被送去预备役军营,种地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那难道他们就不用吃饭,不用穿衣服了吗?至少在教育上天平不该倾向任何一方,他们可以选择去军营或者种地,但不能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那天只是站在门外匆匆一瞥,直到深入学校生活的时候,姜早才发现,这个性别逻辑根本就是错误的,男孩子们学习各种各样的战斗技巧,磨炼他们的勇气和意志,而女孩子们却只能被圈在这小小的一块菜地里,消磨她们的信心和光阴,她们本来也可以是战士的。
她略有些愤怒的质问,得到的却是两位老师投来的不解的目光。
“为什么要去军营?和丧尸搏斗很危险,先知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将我们安排在这里。”
“我们应该感激先知的恩德,而不是质疑她的决定。”
那些埋头劳作的孩子们眼里也充满着对这份工作的好奇和热忱,完全没有认识到这有什么不对,一个孩子听见她们的谈话,扬起了手中的石头。
“你这个怪物,居然敢质疑先知的决定!”
姜早额前一痛,被石头砸了个正着,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孟老师忙冲过去按住孩子的手。
“好了好了,小婷快住手,打人是不对的!”
并不愉快的上午时光就在这个小插曲中结束了,巡逻士兵们抬来饭菜,和以往的窝窝头、树皮粥不同的是,学校里可以吃到馒头。
有时候还会有白米饭,虽然不是新米,是有点发黄的陈米,但能吃到米饭,对于末世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
孟老师一边给她盛饭一边说:“你来的真巧,刚来不久就遇上了休沐日,这样的伙食也只有休沐日才有了,晚上还会有肉。”
姜早看着米饭上码着的烧白菜,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接过碗便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饭后,她见孟老师要将桶抬走,便急忙搭了把手:“这要送到哪里去?”
孟老师指了指方向:“那边的食堂里去。”
她把桶接了过来:“我去吧。”
姜早一个人拎着两个桶,走到了巡逻士兵的视线之外后,便迅速从兜里掏出了塑料袋。
她舀起桶底下剩的那一点儿米饭和菜汤,倒了进去,准备打包回去给闻昭吃。
眼角余光瞥见有巡逻士兵走了过来,姜早忙把塑料袋揣了起来,拎着桶继续往前走。
到了食堂,领饭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位老奶奶在忙着擦洗桌子。
姜早认出是那天给她们食物的老奶奶,把桶放在了地上,走了过去。
“奶奶,我来帮你。”
“是你呀,不用不用。”
老奶奶认出了她,却见她穿着格子裙,不敢把手里的抹布让给她,忙低下了头去。
“你是学校的老师吧,桶放在这儿就行了,快回去吧。”
食堂里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几位巡逻士兵在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吃的也是米饭和大白馒头,和旁边另外几个桶里的窝窝头,树皮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早三步一回头,看着等那几个士兵都走了,老奶奶擦干净桌子,这才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粮票,从教会侍从那里换了一个窝窝头,坐在地上吃起来。
姜早回到学校的时候,孩子们已经陆续开始午休了,她这才知道,看护孩子们的午休,照顾她们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也是老师们的工作内容。
“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那岂不是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
孟老师点了点头,眼里有着庆幸。
“这不是很好吗?至少不用去站岗,也不用和丧尸搏斗,营地里的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
姜早扫一眼木屋里小床上满满当当的人头,脑袋又痛了起来,觉得还不如让她去和丧尸搏斗呢。
煎熬的一天总算是要结束,就像从前到了每周五都无心工作一样,休沐日即将到来的氛围也弥漫到了学校里,下午孩子们都不想上课,孟老师作为学校负责人便给他们放了假,此时此刻都聚在操场上三五成群地玩耍。
其他地方也都一样,就连工程部干活的氛围,也比往常轻松的多。
“这点防御工事可算要修完了,忙碌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可以吃一顿好的了。”
人们交头接耳,纷纷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休沐日,谁也没留意到树林边上有东西溜了过来。
有几个工人正站在工事外拧着铁丝,闻昭正是其中之一,长久以来养成的战斗直觉,让她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就警铃大作。
她一把抄起了手里的扳手,回身就朝着扑过来的黑影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不远处的工头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扑过来的丧尸摁倒在了地上。
“是丧尸!丧尸来了!快逃啊!”
人们四散奔逃。
惨叫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士兵。
巡逻士兵们迅速跑了过来,围着被丧尸压在身下的工头,却没有开枪。
“为什么不开枪?!快救人啊!”
“救……救我……救救我……”
闻昭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冲过去举起了手中的扳手,朝着丧尸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皮开肉绽的那一刻,她耳畔传来一声枪响。
丧尸抽搐了两下,倒在了工头身上不动了。
工头也瞪着眼睛不动了,太阳穴处斗大一个洞,正潺潺往外溢着鲜血。
闻昭停住了动作,似有些不可置信。
昨天还跟她说着话的人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
“带走。”
领头的士兵一挥手,几个士兵上前来捉住了她的肩膀:“感染者立即处死,密接者隔离。”
闻昭回头望去,工头还睁着眼睛,望着天际,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肯定是得罪教会的人了呗,要不然她一个女人怎么会被发配到这儿来。”
“工程部可是死亡率最高的部门。”
“这林子里不仅有野兽还有丧尸出没,被野兽伤了倒还好,被丧尸咬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去,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又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行了行了,别说了,得罪教会的人肯定得不到先知的庇护,被咬死也是活该。”
“休沐日要开始了,快走吧。”
***
傍晚来临。
人们在上午刚刚举行过火刑架的地方架起了篝火,支起了几口大锅。
锅里熬着浓浓的肉汤,馒头也端了上来。
“让我们感谢先知!”
“感谢先知!”
照例餐前都要祷告,众人纷纷俯身下去,把右手紧贴在了胸前,齐声高呼。
姜早也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轮到她前去盛汤,看着教会侍从从锅里舀了一大勺出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肉,掉进了碗里,也许是爪子,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
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姜早皱了皱眉,她也是吃过野味的,一般山上的野味煮熟了顶多是腥,不会发臭。
她又看了一眼那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肉汤,也许是因为他们什么调料都没放吧,姜五妮至少会放点葱姜蒜去去腥。
“打完了就快走!”
在教会侍从的催促下,她来不及多看几眼,只好拿了一个馒头后就走到了旁边坐下。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但姜早显然还是对这过于浓郁的腥臭有些介怀。
她拿筷子挑了挑,发现除了那一个焦黑的爪子外都是碎肉块,正准备皱着眉头下嘴的时候,从漂浮着白沫的汤面上浮起了一个透明甲盖,她用筷子夹起来,放到眼前看了看。
忽然一股强烈的恶心冲上了肺腑,姜早手里的汤洒在了地上,黑色的爪子也掉了出来。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她开始狂吐不止。
周围的人却嚼的津津有味。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再次俯下了身去,连今天早上吃的馒头都吐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为止。
孟老师看她实在难受,又端着那碗汤走了过来:“你没事吧,要不要陪你去红十字会看看?”
闻到那腥臭味,姜早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推开她的手就跑了出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
她在广场上四处找着闻昭的影子,想让她不要喝这肉汤,谁知道找过几圈之后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随手扯过一个士兵。
“工程部不参加休沐日吗?”
“工程部?工程部还没回来呢。”
姜早松开他,这才稍稍放心,眼角余光瞥见教会的人又提着桶往红十字会的方向去了。
那桶里正装着从锅里盛出来的肉汤。
小弥……小弥还在那里!
她瞳孔一缩,抬脚便追了上去。
今天是休沐日,一路走来,街道上都没什么人,只有红十字会的帐篷还亮着灯。
四周静悄悄的。
颜真也没去广场,让教会侍从把桶放在门口,就转身进了帐篷。
姜早躲在角落里,看着教会的人走远后,才悄悄溜了进去,她不去集会在这干嘛?
姜早瞥了一眼那放在地上的桶,绕过了它,轻轻把门帘掀开了一条缝。
颜真正在配药,拿针管吸取着安瓿瓶里的透明液体,她拿起来看了看尖细的针头,一点点把空气排出去,慢慢走向了熟睡的小弥床边,拿起了连在她手上的留置针。
针尖扎进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姜早心里忽然一紧,下意识地就冲了过去,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把人反剪在了床上。
“你在干什么?!”
颜真吃痛,手里的针管掉在了地上。
“打针……你看不见吗?!”
“我问你输的是什么药?!为什么要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给小弥打针?!”
姜早攥着她的手腕愈发用力,本意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谁知道颜真倒抽了一口凉气,表情忽然变得极为痛苦。
姜早下意识便松了劲,目光落到了她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遍布着几道红痕。
“不要——”
颜真察觉到她的目光,恳求的话还未说完,姜早已一把把她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鞭痕。
那种鞭子不像是教会行刑用的,痕迹细而深,她白皙的皮肤已轻微地红肿了起来。
“你看够了没有?!”
“你……抱歉。”
姜早松开手,垂下眸子,从地上捡起针管放在了桌上,也顺便拿起了那个空安瓿瓶子。
上面写的是常见的消炎药。
姜早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是我有一点应激了。”
颜真已经站了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挽下了袖子,拢好有些散乱的头发,就连眼里那一丝水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没什么事就出去,我还要工作。”
姜早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我来帮你上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