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早把头洗完吹干,闻昭给她的眼睛又重新滴了眼药水,然后轻轻缠上了绷带。
姜早轻抚着眼睛上的布条,还有些不习惯。
闻昭把她的手拿下来。
“别动,没有好之前不要揉眼睛。”
姜早点点头,她这幅样子比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知道乖巧了多少倍。
闻昭唇角不由得抿起笑意,把一个黑色的金属壳子塞进了她手里。
“你的运动相机我帮你捡回来了,不过外壳有些被高温烤化了。”
姜早伸手摸了摸,相机边上是有些凹凸不平的颗粒感,她摸到开机键,熟悉的系统音响起,便松了一口气,笑了笑。
“没事,还能开机。”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闻昭似有话想问,却又住了口:“你先说吧。”
姜早手指摩挲着运动相机破损的外壳。
“你怎么想起把这个也帮我捡回来的?”
“我想……对于一个户外博主来说,镜头就是她的武器,相机里的东西就是她的过去。”
刚刚李弥帮她洗头的时候,也大致跟她讲了一下闻昭冲进火海救她的经过。
屋子里都是烟,房梁都掉了下来,闻昭先是尝试从窗户旁边进入,但没想到窗框都被高温融化了,她在里面也因为幽闭恐惧症发作而丧失了自救的能力,姜五妮急得直哭的时候。
闻昭用身体撞碎了木门,踏着火,在漫天纷飞的木屑和烟尘中把她抱了出来。
“你……你有没有受伤?”
闻昭把右胳膊藏到了身后,她的手腕到肩膀处都缠着绷带,那是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她又想起姜早现在看不见,悄悄舒了一口气:“我没事,你放心吧。”
闻昭的话音刚落,姜早的身子前倾,怕她从椅子上摔下来,闻昭张开了双手,却没有料到她会伸出手试探着慢慢摸到了她的脸颊。
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梁,最后是她的嘴唇,姜早只稍稍停留了一瞬,便沿着她的下巴滑了下来,被她指尖触摸过的地方好似都着了火似的,闻昭咽了咽口水,呼吸都窒了窒。
在她的手指即将滑到她的锁骨上的时候,闻昭一把把她的手抓了下来,嗓音微哑。
“好了,我真的没事。”
姜早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正好姜五妮在灶房里喊人帮忙,闻昭把她的手松开,扶着人在椅子上坐好。
“我去帮忙做饭,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她起身离去的时候,又被人拉住了衣角。
姜早仰起头,即使现在她的眼睛上缠着布条,但闻昭仍然能想象那双清澈瞳仁里的无辜。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我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
闻昭只好把椅子给她搬到了灶房门口。
姜五妮对她坐在灶房唯一的进出通道旁边很是不满:“眼睛都那样了,还要来凑热闹,那么大个人往那一坐,别人还怎么走路啊!”
话虽如此,她又往姜早面前的小盆里扔了一把蒜:“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剥蒜!”
姜早一边摸索着扣着蒜皮,一边一如既往地跟她斗嘴:“今天我是最大的功臣,我想坐哪就坐哪,我就是坐菩萨头顶上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说的灶房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姜五妮把菜板跺得震天响。
“死丫头,就会嘴硬!”
往年姜早其实并不喜欢过年,过年对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团圆,但对只身漂泊在外的人来说,阖家团圆的日子只会显得更形单影只。
更别谈年前飞涨的机票和永远也抢不到的火车票,对她来说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她宁愿躲在公司加班,也不想看姜五妮冒雪步行几个小时去镇上等她回家。
开始转型做自媒体博主后,节假日更是流量高峰期,视频和新闻一样具有时效性。
她常常会提前几天就去爬山徒步,录好素材,剪好视频,然后在除夕当天,找个山脚下有网的民宿或者村民家发出去。
姜五妮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道:“枣儿有好几年没有在家过过除夕了吧。”
“我……那不是之前忙嘛。”
姜早低头辩解,把手里的面团搓扁揉圆的。
姜五妮从她手里一把夺了过来。
“行了行了,一边玩去,别在这添乱。”
闻昭把剁好的馅子端了过来。
“奶奶,
好吃,但现在家里只有兔子肉,上次打到的鹿肉都晒成腊肉了,兔子脂肪含量并不高,姜五妮油,这样看上去油水多一些,再撒上盐、味精、一起,闻着就香气扑鼻。
李弥又从房后面的土坡底下挖了一些野葱回来,也亏了这些野葱生命力顽强,竟然还没有被这天气冻死,只是葱尖有些枯黄。
不过问题不大,洗干净也能吃,主要是调个味道,怕腥,姜去。
饺子,现在没有新鲜香菇,就只好拿去年收的干香菇泡发然后切碎了,,算是岔个味道。
饺子煮熟刚一端上来,姜早就闻到了香味:“好香啊,是香菇馅的吧!”
姜五妮此前还有点担心兔子肉包饺子会不好吃呢,没想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就连桌子底下的可乐刚把饺子给它倒进去,就三下五除二吃了个一干二净。
闻昭想起之前收集物资时,还有剩下的酒也拿了出来:“整点儿?”
姜早记得啤酒瓶都拿去做燃/烧/瓶了,只剩下一些白酒没用。
“这……会不会度数太高了?”
她还在犹豫着,姜五妮已经把酒杯都翻了出来:“整,整点,小昭,给我满上,满上。”
姜早下巴都快惊掉了。
她怎么记得姜五妮压根不会喝酒啊!
姜五妮抿了一口杯中的白酒,神色大为满足,然后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
“其实我比你姥爷能喝多了,我十五岁就出去打工干活,给人家修路,冬天那么冷,大晚上的只能窝在窝棚里睡觉,全靠烧酒御寒……”
“那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喝酒?”
“带孩子的人哪能喝酒。”
姜早一怔,鼻头莫名一酸,姜五妮已转过脸去和闻昭喝酒划拳了,她赶忙伸手阻止。
“意思意思得了,多大年纪的人了!”
“姐姐,我也想喝!”
李弥看着面前的杯子,忍不住低下头去抿了一小口,然后被呛的脸都红了,连连咋舌。
“好辣好辣!”
桌上几个人忍不住都开怀大笑起来。
可乐见她们笑的开心,站了起来,两只爪爪搭在桌子边上,想要去够桌上的酒杯。
李弥忙端了起来:“可乐,这个你不能喝。”
可乐不服,汪汪大叫着,去舔她的脸。
一人一狗闹成了一团。
姜早刚把酒杯端起来,就被人从手中抽走了,紧接着,一个玻璃瓶就塞进了手里。
“你身上有伤,喝这个,还有小弥。”
闻昭起身,把另一瓶汽水递给了李弥。
“姐姐,你怎么还有?!!”
李弥大为震惊,汽水瓶子不都是拿去做燃/烧/瓶了吗?!
闻昭看了姜早一眼,微微笑起来。
“你姜姐姐跟个小孩子似的,就爱喝这些碳酸饮料,当然要给她留两瓶了。”
“闻昭!”姜早咬牙切齿,做势欲打。
闻昭却又端起了酒杯,正色道。
“好了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仅是除夕,也是我们打败了村里所有丧尸的胜利日。”
姜五妮也举起了酒杯。
“对,是该好好喝一杯。”
姜早举起了汽水瓶子,微微一笑。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身前酒一杯,新年快乐。”[1]
几个杯子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新年快乐!”
饭后总要找点娱乐活动来消消食,但现在一没网络二没电视的,姜五妮便提议打麻将。
闻昭连连摇头:“我不会这个。”
李弥也眨巴着眼睛:“奶奶,我也不会。”
姜早眼前一亮。
“那咱斗地主吧!”
“你这眼睛都看不见还打牌呢。”姜五妮揶揄道。
“我和小弥一起,小弥告诉我是什么牌就行,打你们两个人绰绰有余好吧。”
这个从前倒是打过,闻昭摩拳擦掌。
“输了怎么办?”
“输了……嗯……输了就往脸上贴条,谁贴的最多,今晚谁洗碗。”
“来来来。”姜五妮已经按捺不住了开始洗牌。
李弥把自己写完的旧作业本都贡献了出来。
夜色渐深。
堂屋却始终亮着灯。
炉子里的柴火哔剥作响。
秋天捡的栗子还留了一些,此刻也都放在火炉上烤着,不时砰地一声炸出一个口子。
姜早一边打牌,手边的栗子倒也没缺过,吃完了总会有人放上新的。
一屋子人围着炉子欢声笑语的。
最后居然是可乐脸上贴的纸条最多。
李弥看着可乐可怜巴巴的眼神,小声嗷呜着的样子,倒在沙发上,捧腹大笑。
眼看着快到零点了,姜五妮放下纸牌,到底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了。
“哎哟,我这看牌看的眼睛都花了,不行了,我先去睡了,你们守岁吧。”
姜早闲闲道:“到底是困了还是不想去洗碗啊。”
“死丫头,我洗的还少么,对了,堂屋那供桌底下还有往年买的炮,一会让小弥拿去玩吧。”姜五妮上楼梯之前回头说道。
于是最后洗碗的重任还是落到了闻昭的头上。
她从灶房出来的时候,李弥正挥舞着仙女棒在院中和可乐玩闹呢。
一人一狗你追我赶,烟火把李弥的小脸蛋都映照的红彤彤的。
闻昭也端了把椅子坐到了姜早的身边。
“这就是姜奶奶买的炮?”
她倒是知道农村有除夕夜放鞭炮驱赶年兽的习俗,却没有想到是这种炮。
姜早裹着羽绒服,低低笑了一下。
“小时候跟着姜五妮去赶集,看见街上有卖这种仙女棒的,那时候不懂事哭着喊着要买,她这哪是为过年买的,是为了……”
刚刚李弥从供桌底下把仙女棒翻出来,姜早摸了一下就知道了,这不是为过年准备的。
这是为了她能回家过年而准备的。
姜五妮或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着她因为家里没有钱而充满着缺憾的童年。
只是这么多年,她竟然都没有往供桌下看过一眼,那些仙女棒就和姜五妮平时最珍视的,供给观音娘娘的蜡烛香火放在一起。
姜早偏过头来,唇角露出笑意,却吸了吸鼻子:“闻昭,我想我有点喜欢回家的感觉了。”
李弥也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把仙女棒塞进了她们手里:“姐姐,我们一起玩啊!”
闻昭替姜早把仙女棒点燃,看着她拿在手中挥舞,尽管眼睛依旧看不见,只能恍惚感觉到手上有热源,她的唇角还是扬起了笑容。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宇和发梢上,脑后的布条也随风飞舞着,烟火替她的脸上笼罩出了一层圣洁之色。
她好美,像是雪中飞扬跳脱的精灵。
闻昭心念一动。
“姜早,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相机吗?”
咔嚓一声。
姜早转过头来,闻昭正好记录下了这一刻。
“姐姐,我也要拍,我也要拍。”
姜早揽过了小弥的肩膀,又循声看向了闻昭:“好啊,那我们一起拍,闻昭……”
“来了。”
闻昭翻转镜头,对准了大家,借着拍照姿势,轻轻把手放上了姜早的肩头。
可乐也乖乖蹲在了李弥的脚边。
那张照片后来姜早洗出来送给闻昭后,她就和在学校公告栏上撕下来的那张照片一起,缝进了军装口袋里,最贴近胸口的位置。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眼下她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跟姜早说。
在外面玩了一阵,姜早头发丝上都是雪花,一进屋,闻昭就赶忙帮她把外套脱了下来。
“快坐到火边暖暖。”
姜早活动着快冻僵的手指,在炉子边上烤火:“小弥到底是小孩子,精神真好。”
李弥和可乐玩了一会又去堆雪人去了。
“可不是嘛,这个年纪哪知道冷。”
闻昭把木柴扔进炉膛里,又拿火钳翻动了两下,架在炉子上的酒壶里溢出了一丝酒香。
姜早鼻子动了动:“你温着酒呢。”
闻昭把壶拿起来:“这你可不能喝。”
“我就喝一口,暖暖身子,太冷了。”
在她恳求的语气里,又看了看她冻的通红的耳朵,闻昭还是妥协了,给她倒了一小杯。
看她小口小口抿着,不时皱眉嫌辣的表情,闻昭不由得失笑:“以前没喝过?”
“喝过……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姜早想了想,上一次喝醉还是得知青山已经结婚有孩子的时候,刚好那时候陈佳宁和小宇订婚,她也算是借酒浇愁了一会。
“朋友……订婚的时候。”
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闻昭呼吸都沉了一瞬,半天没说话。
姜早察觉到有奇怪目光落在她脸上,后知后觉这话很有歧义,赶忙解释。
“不是,不是因为朋友订婚了才喝的酒,是在朋友订婚宴上喝的酒。”
“哦——”闻昭长长应了一声,似松了一口气靠坐在沙发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当然是……女性朋友了!不过严格来说,我也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是朋友了……”
“朋友就是朋友啊,怎么会不知道还算不算是朋友了呢……”见她想说,闻昭便追问下去。
“你相信前世吗?”
闻昭看了一眼,堂屋中央本该挂着观音神像的地方:“我……本该是不信的,可是如果不是怪力乱神的话,又该怎么解释丧尸的出现呢,也许这个东西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姜早低头,目光如有实质般地盯着面前的炉火,娓娓道来。
“我曾经有一个闺蜜,好到形影不离,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一起相约考到了临海大学,我的幽闭恐惧症除了你也就她知道了,高中的时候我敏感、自卑,又经常被同学欺负。在又一次放学后值日的过程中,我被恶心的男同学关进了微机教室,还拉下了电闸。”
“我的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时候,是她出现救了我,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她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甚至是一下子问我借我的全部积蓄要在临海市买房子,我也都毫不犹豫地转给她了。”
“直到——”
“丧尸爆发,我们被困在小区里,结伴出去找食物,回程的路上被丧尸发现了,她摔倒了,我救了她,但当我因为救她被丧尸拽倒的时候,她和她的对象却带着我们一起搜寻来的物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霸占了我的房子……”
姜早说到这里,闻昭留意到她攥紧了拳头,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我恨他们,恨她为什么辜负我的真心,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了……”
闻昭轻轻扒开她的手,掌心里已经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她不配做你的朋友,不要为了一些垃圾伤害自己,而且现在……”
闻昭抬头,和蒙着眼睛的她对望。
“你有别的朋友了。”
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始终能察觉到有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姜早唇边露出一缕笑意。
“所以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对你戒备心那么强,为什么囤这么多物资在家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曾经经历过。”
“我知道,我那时候就跟你说过,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对我态度差而怪过你,哪怕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伤害了我,我也会觉得你是有自己苦衷的。”
蒙在姜早眼睛上的布条沁出了一丝水意。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个疯子、神经病、精神有问题?”
闻昭明显慌乱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她的问题,而是从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
她仓促之间也顾不得拿纸,只好把人拥进了怀里,扯起袖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别……别哭啊,怎么会呢,我只会心疼,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认识你,保护你,如果你一开始遇见的是我就好了,我绝不会……”
“绝、不、会、背、叛、你。”
闻昭一字一句,咬着牙,言之凿凿,既是在说给她听,也默默在心底下定了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决心。
姜早其实是不喜欢和人有亲密接触的,她信奉的是人和人之间必须要有边界感的那一套,但不知道为什么,靠在她胸前,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却莫名觉得好安心,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也许是酒劲上来了,也许是哭累了,她攥着闻昭的衣服,有些昏昏欲睡,然后就听见闻昭嗓音里带着怜惜,低声说:
“我可能不是第一个知道你有幽闭恐惧症的人,但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你为什么会得幽闭恐惧症的人,姜早,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许多。”
在学校火海中的时候,她曾不小心暼到了倒在姜早旁边的办公桌。
那办公桌似乎是学生教室换下来的,木头都盘包浆了,桌面上用小刀深浅不一地刻着:
“姜早是大肥猪。”
“姜早是个大傻*。”
“nc,赶紧去死。”
“我*你*。”
……
还有许许多多不堪入目,连现在的闻昭看了都觉得锥心刺骨的话。
了解了小弥的遭遇就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不是作假。
更何况小孩子的恶,来得是那般没有理由,不分青红皂白,又充满了恶意和攻击性。
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闻昭一下子就捏紧了拳头。
姜早一定是从小就被欺负,被辱骂,被殴打,甚至是被关进黑暗的教室,或者任何狭小拥挤的地方,才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闻昭甚至无法想象,学校公告栏那张照片里稚嫩的姜早,瘦小的身躯,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她或许向学校老师、向姜五妮求助过,但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人可以从天而降拯救她。
就算是姜五妮,那个时候也在忙于生计,就像姜早说的,只会给她煮两个鸡蛋,然后叫她下次打回去。
她就这么一个人,在黑暗中茕茕独立,孑孓而行地走完了她漫长且压抑的学生时代。
就是这样一个人,偶尔还会露出或明媚或张扬的笑容,甚至还那么善良。
她的善良更像是一块璞玉,入手生凉,只有精雕细琢之后华光璀璨的内里才初露端倪。
闻昭再次抱紧了她,当眼角那滴泪水滑落下来的时候,姜早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李弥终于玩累了带着可乐跑进来的时候,姜早也靠在她怀里睡着了,闻昭轻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42章 暗流
姜早向来觉浅,闻昭把她放上床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谁?”
“是我,闻昭。”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早拽着她衣领的手才松开,也许是真的喝醉了,闻昭替她把外套脱下来的时候也罕见地没有反抗,然后是鞋子。
最后闻昭还不忘细心地解开了她蒙在眼睛上的绷带,这样睡觉会舒服一些。
闻昭替她盖好被子,即将抽身离去的时候,却又被人拉住了手腕。
姜早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闻昭俯身去听。
“你……你现在知道了……幸存者基地的坐标……会……会离开我们吗?”
她叽里咕噜的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闻昭眼眶一热,凝视她的面容良久。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之前因为受伤剃掉的头发又长长了,如海藻般散在枕头上。
尽管每天都能看见她,但闻昭还是再一次被她所吸引,或许姜早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的类型,但五官却十分精致耐看。
闻昭一直觉得女生的美不是千篇一律的,不能用什么标准来定义。
但姜早这种或许就叫做淡颜?
再加上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如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就想靠近她,靠近她,就想拥有她。
闻昭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在她的面颊上悬停许久后,替她把颊边的碎发拨至了耳后。
也许是一直没有等到回答,姜早再次吃力地睁开了眼,她伸出手摸索着,却被人反握住了,抓在手心里。
“你……你怎么……怎么不说话?”
“你喝醉了。”
“我……我没有。”
姜早挣扎着,想要把手从她掌心里抽离出来,再次固执追问。
“你……你会去幸存者基地吗?”
拜托,拜托别再这样看着我。
闻昭的呼吸也有些乱,她认命般地轻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覆盖上了她的眼睛。
“好了,我不会去,现在快睡觉吧。”
睫毛在掌心里忽闪了两下,又带来了一阵痒意,闻昭强迫自己从她的脸上别开眼。
好在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姜早也很快就安静下来了,闻昭把她的手塞进了被窝里,又坐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等她呼吸均匀后,便蹑手蹑脚起了身,替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李弥收拾好堂屋也准备去睡了,却见闻昭从楼上下来后,又拿着镰刀准备出门了。
“姐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闻昭笑笑:“你先睡吧,我去去就回。”
也许是不胜酒力的缘故,姜早这个夜晚睡得特别沉,那些向来缠着她的噩梦也都消失了。
整个人似沉在棉花糖一般的白云里,温暖又安心。
只是一觉睡醒,睁开眼,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姜早的心里便有些慌乱,手下意识就往枕边摸去。
直到——
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姜早不可置信地又循声拨了拨,这才发现,床头被人系上了一串风铃,只是她记得家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又是谁系在这里的呢?
她仿佛在确认一件事实一般,慢慢伸手又摸了摸风铃,入手生凉,鼻尖隐约还嗅到了一丝竹子的清香,姜早一下子瞪大了眸子。
她扶着床边,慢慢起身,有了声音的指引,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从那串风铃上,还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麻绳,便一直顺着这根麻绳走。
直到摸到了门把手,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微风拂过,吹动竹制风铃,叮铃作响。
姜早抿紧唇角,突然红了眼眶。
不出意外,楼梯扶手上隔了三五步就悬挂着一串为她引路的风铃,她清晰地数过二十个台阶后,便听到了闻昭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
“早啊,姜早。”
她微微扬起头,唇角露出笑容,眼眶里却噙着泪意:“早。”
姜五妮也在这时端着碗从灶房进来:“起来了?今天大年初一,我煮了元宵,快来吃。”
元宵皮子是用糯米粉加温水手工揉的,馅则是黑芝麻加炒熟的花生研磨成细细的粉,怕不够甜,姜五妮又加了点红糖搅合在一起包的。
家里剩的不多的醪糟也拿了出来,煮在汤里,大早上起来喝一口驱寒又暖胃。
只是姜五妮包的元宵,姜早吃了两个就饱了,只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闻昭把碗筷垒在一起准备拿出去,被休息吧,我来洗碗!”
闻昭眼下一圈乌青看着都吓人,尽管姜早看不见,但眼盲不代表心瞎,去房个风铃也点。
“不用,我还好,我还想着趁这会天晴了,把村里的物资搜刮一下呢……”
姜五妮连连摆手。
“不急在这一时,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睡得及。”
姜早拉了拉她的衣角,动了动唇。
“去休息吧。”
闻昭低头看着她的模样,这才妥协:“好。”
***
闻昭一觉睡醒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她和李弥准备带着可乐出去捡柴,最近因为忙着清理丧尸的事,灶房外面堆的柴火已经不多了。
虽然往常是不会这个时间才出门的,但现在村里的丧尸已经被全部消灭,她们想几点出门就几点出门,再也不会考虑会不会遇到丧尸。
她们两人一狗一走,院子里就冷清了下来,姜五妮在灶房里忙着烧晚饭。
她倒是想帮忙,奈何眼睛看不见,姜五妮也嫌她碍手碍脚的。
姜早叹了一口气,如今她倒是成了这个屋里最无所事事的人了。
正这么想着呢,姜五妮从灶房出来上了楼,然后拿了一口袋毛线,扔进了她怀里。
“你闲着没事,就帮我把毛线理了吧。”
姜早:???我眼睛看不见你就让我干这个活啊,简直是没把我当盲人,也没把我当人。[1]
她手摸着这柔软毛线团,总感觉有点熟悉,她记得家里原来没有。
“这不是……”
“从姓孙的那鳏夫家里拿的,上次去也是想找点毛线回来给你们织毛衣打个毛裤,冬天还长呢。”
提到孙鳏夫,两个人都难免想起上一次的争吵,姜五妮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蒙着眼睛的布条上,转身离去。
“枣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姜早站起身:“要不咱还是把观音娘娘挂上去吧。”
姜五妮却回过头来,笑了笑。
“不了,你说的对,人比泥菩萨重要,粮食咱自己都不够呢,先紧着自个儿吃吧。”
闻昭和李弥伴着炊烟袅袅回家,一到家,闻昭就放下了背篓:“看可乐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姜五妮在做饭,姜早就坐在灶房里陪她,一边理着毛线,听到声音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闻昭忙过来扶了她一把,姜早蹲下身,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
“这什么?”
“可乐从山上找到的,官方空投的物资。”
箱子正面印着:众志成城、守望相助
侧面则写着“救援物资”四个大字。
几个脑袋都凑在了一起,眼巴巴望着,倒是让姜早想起了从前拆快递的快乐。
她也有些兴奋:“那快拆开看看里面都有啥啊。”
“好。”
闻昭拿小刀划开贴在箱子上的胶带,里面还有一个泡沫箱,打开泡沫箱后,放在最上面的首先是急救包,里面包括常见的酒精、碘伏、棉签、止血带等东西。
急救包下面是一个小型医药箱,从内、外、妇、儿等几个方面各准备了一些常见药品,虽然数量都不多,但胜在种类齐全。
姜五妮眼尖:“呀,还有我常吃的那种降压药嘞。”
最下面一层则是生存用品,包括单兵口粮、午餐肉罐头、压缩饼干,甚至还有净水片和防风火柴,以及求生口哨和一张基地地图。
有了这些东西在野外生存个七八天是不成问题的,闻昭一件件拿出来,念给姜早听。
姜五妮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东西,叹了口气:“唉,特殊时期能拿出这么多物资来也不容易,正好,这有午餐肉,给你们加个餐。”
一听说“加餐”一人一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李弥一蹦一跳地就跑到了灶台边上。
“奶奶,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火锅兔儿,吃过没?”姜五妮一掀开锅盖,瞬间香气扑鼻,别说李弥了,就连闻昭都馋虫大动,赶忙洗了手去拿碗筷。
“那我先盛饭。”
兔子是昨天杀了就腌上的,用盐、胡椒粉、料酒去腥,再用自己收的红薯做的红薯粉抓拌均匀上浆,要想兔肉滑嫩紧致的秘方是一定不要忘了最后倒点凉油锁住水分。
说是火锅兔,其实和传统的火锅还是有点不一样,切好的兔子肉要先下油锅炸一遍,等全部变色后就火速捞起来,不能炸老了。
剩下的就和普通火锅差不多了,油热下火锅底料、干辣椒、豆瓣酱,姜五妮又从她秘制的腌酸菜的坛子里捞了一些泡椒出来,做了一道改良版,酸辣口味的火锅兔。
等水开后,再把炸好的兔子肉倒进去,姜五妮又泡了一些干香菇、木耳、粉条,还有夏天收的干豇豆,又从地窖里拿了土豆和红薯,再加上闻昭她们拿回来的午餐肉,煮了满满一大锅,直接连锅端到了堂屋的炉子上。
几个人围着火炉,边煮边吃,在寒冷的冬天里吃上这么一顿酸辣开胃的火锅兔,浑身都暖乎乎的,就连额头都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昨晚剩的酒还有些,姜五妮又拿了出来,给闻昭倒了一点,要给姜早倒的时候,她连忙拒绝:“我不喝,你们喝。”
昨晚她喝的迷迷糊糊的,依稀记得是闻昭抱着她上去睡觉的,一觉醒来,姜早还有些慌乱,却发现她只帮自己脱掉了外衣外裤和鞋子,甚至还细心地帮她把蒙眼的绷带都解了下来放在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自己是女同,闻昭又不是,在闻昭的眼里可能就是照顾一下喝醉了的好朋友,无伤大雅。
尤其是今早起来,闻昭对于昨晚的事只字未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对呀,本来也没发生什么事啊,不就是喝醉了被抱上楼,自己现在心里在七上八下个什么劲呢?
姜早正想着事呢,闻昭往她碗里轻轻夹了一块肉:“吃饭,想什么呢?”
姜早咳了两声,险些把嗓子眼里的米粒都呛了出来:“没……没什么。”
看着她慌里慌张一副好像被抓包了的样子,闻昭弯了一下唇角,把手放上了她的背,轻拍着。
姜早不知道的是,越是平静的水面下,越是暗流汹涌。
第43章 好转
理毛线理到第三天的时候,姜早摸着腰上已经有点松垮迹象的肌肉,终于还是闲不住了。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出去搜集物资,想锻炼,再待在家里我都快要发霉了。”
奈何眼睛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这几天闻昭她们处处为她着想,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干,但这样只会更让姜早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闻昭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放下了背篓:“要不我教你怎么组装枪支吧。”
之前答应过她要教她怎么用枪的,结果却因为各种事耽搁到了现在才兑现了承诺。
闻昭把弹夹退出来,依次把枪的各种零部件放在了桌上,手把手教她触摸辨认枪械。
这个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姜早,因为在部队里,也会有蒙眼拆装武器的训练项目。
她先教她一个个熟悉零件,然后再拿走,反复放到她手里,强化记忆。
姜早的学习能力也非常强,仅用半个下午就学会了手/枪的拆装。
冲/锋/枪比手/枪稍微复杂一点,也仅用时两个白天就学会了。
闻昭按下手表,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错,1分28秒,很快的成绩了。”
“现在可以教我怎么用枪了吧。”姜早把组装好的冲/锋/枪放在了桌上。
“走,我们去阳台。”
“和射箭一样,没有攻击意图的话就不要把手指放在扳机上,而是要放在扳机上方。”
闻昭站在姜早侧后方,手把手教她怎么站姿持枪:“子弹发射的时候会有后坐力,枪托一定要抵在肩膀上,射箭是用虎口抵住下巴,射击是用腮帮子去靠在枪托上方。”
“眼睛瞄准缺口……”她想到姜早现在看不见,低低地笑了一声:“算了,先练好姿势吧,只要姿势正确了,也会事半功倍的。”
“谁说我蒙着眼睛就不行了。”
闻昭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她身后,帮她调整着枪口的高度,却猝不及防姜早在此时转过了脸来,柔软的嘴唇轻轻擦过了她的脸颊。
一股电流登时从脚底板窜了起来传遍了全身,闻昭呼吸都窒了窒,喉头滚动着,虽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一丝红云还是飞上了脸颊。
久久没有等到她回答的姜早试探着又问了一声:“闻昭?”
闻昭如梦初醒般弹了开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逃也似地跑下了阳台。
“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奶奶和小弥也快回来了,我……我先去做饭!”
姜早放下枪,始作俑者一无所知。
“怎么了这是。”
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李弥和姜五妮也推着板车回来了,姜五妮进门就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哎哟,可累死我了,快来看啊,今天找到了这么多好东西。”
这几天她们挨家挨户从后往前搜索,光是大米就搬了差不多有整整一千斤,农村就是有这一点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存粮,看着地窖里堆的满满当当的粮食,这下几年都不用发愁了,也算是暂时摆脱了顿顿都要吃红苕的困境。
吃饭的时候,姜五妮还一脸兴奋:“明天就该去村长家了,他家有钱,吃的肯定……”
话音未落,李弥加快了往嘴里扒饭的速度,姜五妮这才察觉到了不对。
“呸,瞧我这嘴。”
闻昭摸了摸李弥的脑袋。
“小弥,明天你在家陪你姜姐姐好不好,我和奶奶去搜集物资。”
小小的人儿虽然眼眶泛红,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我想去送妈妈最后一程。”
闻昭还欲再劝。
姜早:“让她去吧。”
把钱家的所有物资集中搬到了板车上后,两个人在院中铺上了草垛,架起了柴火。
闻昭把火把交给了李弥。
李弥一步步走向躺在草垛中央的白骨,眼里噙着泪,即使有再多不舍,也依旧缓缓俯身,点燃了草垛。
熊熊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李弥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最后喊了一声:“妈妈!你可以回家了!”
火堆旁边燃烧出来的灰烬仿佛听到了召唤一般,打着旋儿飞了起来,飘向了无尽夜色。
姜五妮再一次跪在供桌前,手拿佛珠,嘴里振振有词。
这一次,姜早没再说什么。
雪,又落了下来。
闻昭上前,轻轻牵起了李弥的手。
“小弥,
***
虽眼睛上药,姜早也日思夜盼着,但年都快过完了,还是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每天都生活在黑暗里,再方便,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都需要别人的帮助,让姜
她虽然不说,努力在默默消化着,但脸上的笑容明显少了,白天大家都在的时候还好,到了夜里,总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又是一个这样的夜晚。
姜早掰着指头数着,已经第八天了,还是两眼一抹黑,自己以后不了吧,,该怎么办?
现在重新学习适应黑暗里的生活还来得及吗?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姜早抱着被子又翻了一次身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了悠扬的口琴声。
她坐起来凝神细听了片刻,然后摸索着下了床,循着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出了门。
闻昭听到背后有声音的时候就放下了口琴,进阳台还有个台阶,于是过去扶了她一把。
“小心,还没睡呢。”
“明知故问。”
闻昭扶着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她知道姜早睡不着,好几次夜里走她房间门口过,都能听见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的声音。
她明白姜早是个要强的人,也不太愿意麻烦别人,哪怕是在起居这些小事上,所以才会砍竹子连夜给她制作了风铃。
想到那一晚的事,闻昭难得起了一点促狭的小心思:“要不要再喝点酒?我看你喝完酒——”
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姜早:“……”
“再提那件事我就杀了你。”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并未让人觉得有威慑力,闻昭把她的手拿下来,低低笑了一声。
“看来你对那晚的事还是记得很清楚嘛。”
姜早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别过脸去。
“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喝醉了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喝多了,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从她眼睛受伤后,闻昭和她说话总是会蹲下身来,平视着她,让姜早知道,即使她看不见,自己也就在她旁边。
这几天忙着出门搜集物资,也鲜少有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机会,闻昭看着月色下她清澈如水的瞳仁,那里面也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问出了自己想问已久的话。
“姜早,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离开呢?”
闻昭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些振聋发聩,甚至一度在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一开始不是说好的,收留闻昭直到她的伤彻底养好为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居然演变成了这样,老实说她看到那张纸的瞬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喜悦,脑海里只冒出了一个念头:闻昭会去幸存者基地吗?
她有自己的使命,如果她开口劝闻昭留下,她会留下来吗?又为什么要听她的话留下来呢?
她又为什么想让闻昭留下来呢,仅仅只是因为在人人自危的末世不想失去这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姜早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简直比姜五妮交给她的那团毛线还要杂乱。
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理出头绪,只好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出口。
“我……有人帮我守夜,帮我打猎,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连姜五妮都说……”
也许是见不得她这幅样子,闻昭还是伸手抚上了她的眉头:“好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别皱眉,你皱眉的样子,不好看。”
“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知道你需要我就够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眼睛的事也别太焦虑了,放宽心,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吧,紧绷的神经也需要休息。”
她一口气说完,再次向姜早伸出了手。
“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
姜早坐着,迟迟未动,闻昭轻笑道。
“怎么,还要让我抱你回去?也不是不……”
“我自己走,自己走。”
姜早忙不迭站了起来,转身的样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闻昭怕她摔倒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夜晚,一直有悠扬的口琴声飘扬在窗外,不知不觉间就抚平了她的焦躁不安。
就像闻昭说的,有些事情想不通的话就交给时间吧,反正……日子还长。
只要确认,她暂时不会离开就好。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姜早渐渐沉入了梦乡里。
直到姜早安然入睡,闻昭才放下了口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落把她的头发染上了一层银霜。
她低头擦拭着口琴上的雪粒子。
“小闻,这就是你送我口琴的意义吗?让我有朝一日,可以吹给喜欢的人听。”
说来也奇怪。
大年初九这天,姜早一觉醒来,感觉眼皮上有些朦朦胧胧的光线照进来。
是……没拉窗帘吗?
她又阖上了眼睛,片刻后,忽然又觉得不对,自己最近失明是不需要拉窗帘睡觉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她一个猛子就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眼前还是像罩了一层轻纱一般朦胧,但能察觉到光线,能隐约看见物体的轮廓,再也不像之前一样,每天睁开眼,世界都是浓稠的黑暗了。
她兴奋地跑下了床,顺着楼梯下楼,一路风铃叮铃作响,像奏起了盛大的交响乐。
闻昭也刚起床,正在堂屋里生火,一回头见姜早从楼梯上跑下来,顿时扔了火钳跑过去。
“你疯了,眼睛看不见还敢……”
话音未落,姜早已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抱着她的腰,兴奋地语无伦次。
“闻昭,我的眼睛能看见了!能看见了!”
闻昭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唇角也泛起了笑意:“我知道了,好了好了,你先放开……”
话音未落,李弥听见声音也从楼上跑了下来:“姐姐,你的眼睛好了嘛!”
姜早松开她,又和李弥抱在了一起,又笑又叫的,可乐也跑了过来凑热闹,跳起来疯狂往她怀里扑,闻昭看着空落落的双手,再看看抱成一团的两人一狗,小声嘀咕。
“好吧,原来不是专程来抱我的。”
为了庆祝姜早的眼睛有好转的迹象,姜五妮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先是把土豆切成丝,然后又把石磨推了出来,磨好的米浆倒进切好的土豆丝里,放上各种调料撒上面粉搅拌均匀后先放到一旁静置。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出去问。
“小昭啊,豆子磨好了吗?”
闻昭用左手艰难推着石磨,满头大汗,高声应道。
“好了,奶奶。”
姜早把石磨底下凳子上放着的盆端了起来。
“这些够不够?”
姜五妮接过来:“够了够了,还挺沉,我来我来,你别给我洒了,就这点黄豆了可不能浪费,把那豆渣也刮下来吧,还有别的用处。”
磨好的豆浆先过滤一次,然后倒入锅中,煮开后还要再熬个七八分钟,让它彻底沸腾。
“小弥,大火。”
“诶,好。”李弥又往炉膛里塞了两根大柴。
等待豆浆煮好的过程里,姜五妮夹起了一筷子裹上面糊的土豆丝放进了旁边的锅里,热油顿时冒着气泡,滋滋做响。
等一面煎至金黄的时候,再翻另一面,等豆浆煮好,焦香酥脆的洋芋耙耙也出锅了。
姜五妮把豆浆盛了四碗出来,又撒上白糖,冲着门外喊道:“可乐,吃饭了,拿你的碗过来。”
一道黑影叼着饭盆就从堂屋窜了出来,摇着尾巴,龇着个牙傻乐,坐在了姜五妮脚边。
灶房生着火暖和,就将就围在灶房里的小桌上吃了,姜早坐下来的时候看姜五妮还在灶台边上忙活:“先吃饭,一会再弄吧。”
姜五妮正拿卤水点着豆腐呢。
“不急,你们先吃,豆腐啊得趁热点。”
李弥拿起碟子里的一块洋芋耙耙垫着脚尖就递到了姜五妮的嘴边:“奶奶也吃。”
姜五妮笑得嘴都合不拢。
“吃,大家都吃。”
姜早回过头去,尽管还是看不清她们的脸,但从灶房瓦片上洒下来的阳光还是倾泻在了她们身上,她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和姜五妮在灶房里说说笑笑。
“奶奶,这卤水是什么做的呀?”
“一点盐、清水和白醋就行,这就是传统的卤水点豆腐,我们那时候想吃豆腐了,都是自己磨豆子自己点,不像现在街上到处卖的都有。”
李弥看着她一点点把卤水倒进去,不停搅拌着,不一会儿,豆浆就变成了絮状的豆花。
“哇,好神奇,让我试试嘛奶奶,等我学会了以后奶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来做!”
……
闻昭夹起一块饼,放进了她手边的盘子里:“你也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早回过头来,会心一笑:“好。”
姜五妮把点好的豆花也盛了几碗出来。
“你们吃甜的还是咸的?”
李弥笑出了虎牙:“奶奶,我要吃甜的。”
不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姜早也要甜的。
闻昭微微笑了起来:“奶奶,我要咸的。”
甜豆花里面放点醪糟就行,清甜又不过腻,咸豆花放的东西就多了,一勺自制的辣椒油、盐、酱油和醋是必不可少的。
姜五妮又切了点野葱上去装点卖相,还撒了几粒花生米,姜早吃完了自己这碗,又举起了手来:“姥姥我还要,这次要咸的。”
姜五妮哭笑不得。
“现在知道叫姥姥了,叫姥姥也没用,剩下的都压豆腐去了,你吃了咱下午吃啥。”
闻昭把自己的这碗推了过去。
“我吃饱了,你吃吧。”
第44章 伤愈
那之后姜早的眼睛慢慢就好了起来,直到元宵节这天,她终于彻底摘下了蒙眼的绷带。
视线从模糊再到清晰,最终聚焦在了闻昭的脸上,两个人彼此对视着,都微微笑了起来。
既然她的眼睛已经好了,闻昭胳膊上的伤也瞒不住了,当她脱下衣服解开绷带的那一刻,尽管姜早心有预期,但难免还是红了眼眶。
“你……”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想触碰那些深浅不一凹凸不平的皮肤,却又有些不忍,颤抖着缩了回来,她的胳膊上有些水泡还未完全消下去,还在往外渗着液体,从肩头到右手手腕往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姜早知道,烧伤是非常疼的,更何况是这么大面积,如果不是现在冬天气温低的话,这样的程度,铁定是会感染的。
就凭现在的医疗条件,也没有办法给闻昭更科学的治疗方案,她这条胳膊百分百是会留疤的,想到这里,姜早的嗓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是我让小弥和奶奶不要告诉你的,你本来就因为眼睛受伤的事很难过了,我不想让你担心,更何况,真的已经不疼了……”
所以这些天里,她就是一边忍着胳膊上剧烈的疼痛,一边抢着家里的活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甚至……甚至还在受伤的当天晚上,熬夜砍了竹子去为她制作风铃,就是为了她能在漆黑的环境里找到方向,不再害怕。
闻昭久久没有等到回答,却突然有一滴微凉的泪水滴了下来,打在了她的手指上。
闻昭浑身一颤,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后不可置信般地转过了头去。
姜早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掉了下来,砸在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已这是怎么了,心里好似一张被涨满了水的纸,酸涩得随时都会溢出来。
她明明不是爱哭的人,也早已过了情绪化的年纪,她痛恨此时自已的软弱,却又无能为力,因此只是低着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颤抖着说:“我都说过了……让你……别管我……”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食指替她揩去泪水,闻昭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她的头。
“我怎么能不管你……”
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那些滚烫的泪水烧灼着她的指尖,让闻昭的心里慢慢地也燃起了熊熊烈焰。
看着她的眼睛,姜早又想起了那句台词。
“对视是人类不带欲/望的精神接吻。”[1]
她的呼吸也有些乱,甚至忘记了反抗,任由闻昭的指尖从她的眼角划到了下巴,最后落到了唇上,反复摩挲,轻轻碾压着。
泪水还挂在眼睫上,表情却有些无辜。
她无意识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像是某种邀请,被摆弄的微微启口的红唇更像是一场盛宴。
闻昭的眸光逐渐变得幽深。
李弥在这个时候闯进来:“闻姐姐……”
姜早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眼睛,逃也似地起身出去了。
“小弥,你来的正好就帮你闻姐姐涂药吧。”
李弥看着扔到自已手里的碘伏棉签,有些摸不着头脑。
“闻姐姐,怎么我一来姜姐姐就走了,她的眼睛怎么也红红的,你们又吵架了嘛?”
闻昭沉默半晌:“……”
“小弥,下次进门前请先敲门好不好?”
李弥:“啊?可是闻姐姐你都没有关门啊!”
闻昭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怎么了小弥,突然跑进来。”
“我刚才在阳台上玩,看见村口好像有动静。”
闻昭豁然穿上衣服起身:“我去看看。”
“诶,姐姐药还没涂呢!”
闻昭跑上楼的时候,姜早已经拿着枪蹲守在阳台上了,她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是从镇上那个方向游荡过来的三五只丧尸。
离这大概还有个五百米左右的距离。
她看了一眼姜早,虽然她的眼眶还有点红,但脸上取而代之的已经是一种面对敌人时才有的冷静坚毅之色,利落地把子弹上了膛。
闻昭点了点头。
“正好,试试你的训练成果。”
话音未落,姜早已经扣下了扳机。
砰地一声,远处的一个丧尸就倒在了地上。
闻昭透过望远镜看着,丧尸胸部中弹,虽然暂时让它失去了活动能力,但是不致死。
“和射箭一样,风速、风向和目标的远近距离都会影响子弹的偏向,这一点你得学会自已去修正方向,而且这个距离对于冲/锋/枪来说有些勉强了,你可以放近一点再打。”
姜早从枪托上抬眼,暼了她一眼,唇角露,再次扣下了扳机。
尸眉心中弹,红白相间的东西流了出来,把雪地都染红了一大片。
听见动静的丧尸嘶吼着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姜早不慌不忙,冷静拉栓,依次瞄准。
砰砰砰。
几声枪响之后,
闻昭从望远镜里看着,倒地的丧尸不是眉心就是太阳穴中弹,不由得赞道:“好枪法。”
姜早拿着枪起身,扬眉。
“那当然。”
前阵子因的丧尸,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直到再次看见丧尸的出现,才提醒着她们,末日尚未结束,还是得时刻警惕。
于是每天晚上的守夜制又恢复了,不过现在可以守夜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除了闻昭外,每人每晚轮流守两个小时,比从前姜早一个人守一整晚,已经是轻松了许多。
姜五妮因为年纪大,安排在了前半夜。
“为什么,我也可以守夜。”
对于这个安排不满的只有闻昭,被姜早一个眼神就堵回去了。
“你胳膊上有伤,好了再说。”
除此之外,她们平日外出捡柴的时候,也会在村里进行日常巡逻。
姜早另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村子封闭起来。
吃饭的时候,她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大致画着图:“镇子离这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有第一只过来就有第二只,早晚会游荡到这儿来,元溪村被群山环抱,进出村子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条路封起来。”
姜五妮提出:“要不咱把这条路挖断算了。”
姜早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挖断的话我们自已也没办法出去了,还是在不影响自已出行的情况下,让外来的丧尸进不了村子。”
“我们可以用竹子来制作拒马,用沙子石头来制作沙袋,再把村子里的那些没人开的车拖过去,组成障碍物墙,只要让那些丧尸进不来就行,我们每天巡逻的时候,如果有看见游荡过来的丧尸,清理掉就行了。”
姜早看了闻昭一眼,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除了这些外,我们还需要在村口建立一个前哨站,用来应急和瞭望,并放上一些简单的武器、食物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闻昭继续说道。
姜早也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现在村子里的空房子多,她们可以随意发挥。
“行,那就这么办吧。”
到了砍竹子制作拒马的时候,姜早却又不让闻昭参与了。
“你把图纸画出来,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闻昭还想反驳两句,被她水灵灵的眼睛一瞪,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乖乖地把嘴闭得像个蚌壳,去给姜早画图去了。
“高度要做到1.5米以上,长度至少2米,用一根粗壮的竹子做龙骨,在龙骨上钻木开孔,再找一根手腕粗细的竹竿削成倒三角尖头,从这个孔中穿过去……”
姜早把砍下来的竹子扔到了院中,戴上了护目镜,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
因为钉子是稀缺物资,所以拒马大部分采用榫卯结构来做,这就意味着有非常多的削、劈、钻、凿等手工过程,即使戴了手套,有时候稍不留神,也会被锋利的竹片刺伤。
“嘶……”姜早轻嘶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手套上已经沁出了血迹。
闻昭本来在院中装着沙袋,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姜早还没说话就一个箭步弹了过来。
“没事吧?”
姜早摇摇头:“没事,只是被……”
话音未落,闻昭已经摘下了她的手套,用力挤着她指尖的血珠。
“得把倒刺拔出来消毒才行,我就说了这种活还是应该我来干……”
姜早看着她额前发丝滑落下来挡住了眉眼,不由得想起那一晚她也是这样给自已制作风铃的吗?弄的满手都是伤。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日夜往复,晨昏交替。
姜早在院中砍了五天的竹子,才把两个拒马制作好,姜五妮和李弥也准备好了沙袋。
姜早先把沙袋装上了车,拒马太长了,一会回来抬过去就行。
“开车的事就我来吧。”
姜早刚想打开驾驶门,就被人抢先一步了,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到了副驾驶。
两个拒马前后间隔两米摆开,拒马上闻昭又用铁丝缠了蒺藜,拒马后面垒着沙袋。
村里仅有的几台农用拖拉机也用悍马牵引了过来,把进出村子的唯一通道堵的水泄不通,这下子别说是丧尸了,就是人来了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轻易越过封锁线。
前哨站就建立在钱家,整个村子里最高的一栋房子,站在阳台上便可以将整个元溪村尽收眼底,连犄角旮旯都一览无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闻昭胳膊上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结的痂掉落后,从手腕到肩膀处果真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浅红色的疤。
姜早一边给她细心上药,一边说:“下次出门的时候除了姜五妮的药咱们也得找一些去疤的药。”
闻昭看着她紧蹙着的眉头,笑了笑。
“不碍事,留疤就留疤呗。”
“那怎么行,你也是女孩子。”
姜早抬头看了她一眼,闻昭便没吱声了,她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身上,就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新雪初霁,真是个好天气啊。
闻昭忽然来了心思。
“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要不要陪我打一场?”
“好啊。”
姜早放下棉签,爽快应了下来。
院中的空地上,两个人对立站着,互相摆好了姿势,姜早瞳孔一缩,率先扑了上去,抬脚就是一个鞭腿,朝着她脑袋砸了过去,闻昭抬肘抵挡,噔噔噔踩着泥土后退了好几步。
未等姜早再次动作,她反客为主,以拳变爪,要去抓姜早的腿,姜早见势不对,在半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不等她站稳,闻昭已一拳砸向了她的面门,姜早偏头躲过。
拳头带来的劲风扬起了她额前的发丝。
闻昭却不想让她这么轻易逃脱,脚下步伐变换,一个错身就来到了姜早的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右手手肘撞向了她的太阳穴。
来的好。
姜早不怒反笑,用左手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随即弯腰弓身,一个游龙摆尾从她的桎梏中逃脱了出来,同时一掌推向了她的腹部。
闻昭双手向下防御,电光火石之间,拳脚相接,两个人又过了数招,闻昭抓住她的胳膊一使劲,就是一个过肩摔,姜早趁势翻了个跟头,蹬在了槐花树上,后退数步,停在了水井旁边。
她眼尖瞥见石桌上放着的冰镐,顺手就抄了起来,再次向闻昭扑了过去。
“不是说好过招,你怎么拿武器?”
“有说过招不可以用武器吗?”
面对她凶狠的攻势,以及专攻下三路的态势,闻昭连连后退,又是一个翻滚躲过划到眼前的镐尖后。
李弥刚好从堂屋出来。
“闻姐姐,你的刀!”
闻昭飞身而起,寒光映照着眼睛,利刃已出了鞘,刀尖直指姜早而去。
冰镐在手里转一圈后,姜早迎着刀尖就撞了上去,院子里一时之间,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山里的天气瞬息万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却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了她们满身。
即使冰镐也锋利无比,但一寸长一寸强,姜早到底还是吃了武器的亏,有些躲闪不及,闻昭乘胜追击,刀锋直挑她胸前的空挡,姜早只好抬起冰镐抵挡,眼看着刀尖一寸寸压了下来。
她唇角忽然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然后放弃了抵抗,松开了冰镐。
刀尖即将刺破她的衣服,闻昭瞳孔一缩,赶忙收势,也因此被姜早抓住了机会,左掌砸在她的手腕上,闻昭手腕一痛,瞬间脱力,手里的唐横刀就掉在了地上。
姜早趁势捡起了刀,从她身旁错身而过,刀光寒影,挑落了她的发绳。
白驹过隙,闻昭的头发已经长到了可以扎起来的地步,满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姜早叹道:“好美。”
“啊?你说什么?”
闻昭还未回过神来,任由微风轻轻摇曳着发丝。
姜早却又微微一笑,手中唐横刀挽过一个漂亮的刀花之后,将刀柄递还给了她。
“我说……这刀不错,好刀,宝剑不可得,相逢几许难,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吧。”[2]
“那你呢,你的冰镐有名字吗?”
姜早拿起冰镐看了看,想起当初买下它时,挂在吊牌上的标签。
“有啊,它叫山涧。”
闻昭仰头看去,群山掩映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屋檐上又落了白,院子里的槐树枝桠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抽出了绿条。
“那……就叫它山涧雪吧。”
愿如此山,亘古长青。
愿如此雪,连绵不绝。
“这应该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是啊,春天……快到了。”
晚上,闻昭洗漱完,顶着一头半湿未干的头发回到了房间,用毛巾擦拭着,在桌前坐了下来,她照例拿起了剪刀,目光却忽然落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根头绳上,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喏,赔给你的,新的,没用过……”
这句话后面打了一长串省略号,仿佛能看见主人在写这段话时的犹豫不决。
最终,姜早还是咬着笔杆子写道:
“你长发的样子也很美。”
然后画上了两个大大的笑脸。
闻昭拿起那张纸条,看了半晌,唇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最终还是放下了剪刀。
罢了,虽然前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头发不过肩,但既然姜早喜欢,那么她改变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昭把那条发绳套上了手腕,又拨弄了一下上面黑白相间毛茸茸的熊猫头,就这么顶着还未干透的头发,把自已摔进了柔软的床榻里,然后抱着被子开始翻滚。
第45章 红豆
春雪一连下了几日,倒是比过年那阵子还冷了,闻昭提着装柴的铁桶进来,不过出去了片刻,进来的时候眉毛上都是霜雪。
“这场雪下完,天气就该暖和了吧。”闻昭往炉子里架着柴火,说话时呵出的气立马变成白雾消散在了空气里。
姜早正在辅导李弥的功课,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双手冻的通红,便随手把手中剥好皮的烤红薯递给了她。
“暖暖。”
李弥抬起头来:“姐姐,我也想吃。”
姜早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你写完了才准吃。”
“可不止哩,这倒春寒每年得到四月底去,去年咱五一都过了还在烤火哩。”
姜五妮手里捏着铅笔,戴着老花镜,坐在李弥的旁边,也在纸上写写画画,俨然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就是这字写的着实不怎么样。
姜早“啧”了一声,扯过她的作业本一看,这一个两个学生真不让人省心。
“不专心,一边写字一边说话,这个字写错了,重写。”
“差不多得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把拼音认全就不错了!”
姜五妮意欲把本子夺回来,姜早侧过身去,往后躲着:“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些啥……”
“土豆的平均生长周期有90天左右,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气温超过25°时,土豆的地下茎块就会停止生长,所以播种时间宜早不宜晚,最佳播种时间大概在每年的2月中下旬到三月上旬(依每年的天气情况适当提前或推迟播种时间,但不可超过三月下旬)。”
“播种前要提前10天左右催芽,像这样把土豆装进塑料袋里,再放进纸箱子里,放到堂屋有火但避光的地方……”
姜五妮一边说着,一边把纸箱子推到了吃饭的茶几边上,姜早和闻昭也如法炮制从地窖里把土豆取出来,放进了纸箱子里。
“俗话说,干革命要有一个好的身体,种庄稼也是,没有肥沃的土地就种不出好庄稼,在播种前,我们要先把地翻整好。”
翻整土地可是个体力活,尤其是已经荒了半年多的田地,光是除草都干了整整三天。
闻昭把装在背篓里的杂草背了起来,拿回去喂给兔子吃。
“地里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后,再用钉耙把冻土敲碎,像这样……”
姜五妮抡起钉耙,挥了下去,坚硬的冻土裂了几道口子,飞出来的石子都溅到了姜早的脸上,她也狠狠举起钉耙砸了下去。
“我知道,像砸丧尸脑袋一样把地砸开花就行了呗。”
姜五妮:“……”
虽然但是,差不多也是那个意思。
“把土块敲碎以后,再把地耙平整,来回地翻两道,直到没有什么大土块为止。”
“播种前咱再把催好芽的土豆取出来分切,要保证切出来的每一块上都要有芽。”
姜五妮咔嚓一刀下去,土豆切成了两半,她把切好的土豆扔进了筐里。
“播种的时候用锄头挖沟,挖出来的沟要有半个手掌那么深才行。”
姜五妮蹲下身,量了一下姜早的这个。
“你这个不行,浅了,早上没吃饭啊你。”
气得姜早在她背后龇牙咧嘴的。
“每一行土豆之间大概间距两个脚掌的距离,水一定要浇透……”
闻昭用扁担挑着水桶过来了,把水桶放在地上,拿水瓢一勺一勺往沟里泼着水。
“芽要朝上摆,土豆与土豆之间要留出生长的距离,大概一个手掌这样就差不多了。”
李弥依言往沟里放着土豆种,她虽然是她们中间年纪最小的,但做起农活来也是最像模像样的,姜五妮赞许地点了点头。
“最后再把土盖上去,洒上农家肥。”
闻昭看姜早要去挑那尿桶,便抢先一步拿了过来,匆匆往山下走去。
“我来我来。”
一行人每天背着背篓踩着清晨的露水出门,再踏着晚霞回家。
姜早看着走在前面还有精力和可乐玩耍的李弥伸了个懒腰,捏着肩膀上酸痛的肌肉。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了。”[1]
当第一场雨水过后,生菜就可以播种了,相比种植土豆来说,种植生菜要简单的多,而且她们也都盼望着餐桌上可以出现一点绿叶菜,于是大家都干劲十足。
整好,土细细地翻过几遍至细沙状。
,一勺一勺往下泼,直到把土地浇透,等播上种便不能浇水了,浇水会导致土壤板结,
她珍藏已久的种子,放在掌心里拨了又拨,看了又看,才倒进盆里,和细土搅拌均匀,然后一把。
“奶奶,生菜不用盖土上去吗?”
李弥眨巴着大眼睛,率先抢答道。
“这个我知道!盖土的话生菜的芽子就发不出来了,所以露天种就好,等出了苗了,还要把长势弱、挨在一起的苗拔掉才行,这样其他健康的生菜才会长势更好,等一个月咱们就有生菜吃啦!”
听了这话姜早差点嘎巴一下死这。
“啊?还要等一个月啊……”
姜五妮白了她一眼。
“不然你以为粮食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里,从前模糊的时间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当日历一页一页撕过去,看着破土而出的新芽,沾着晨露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那股成就感是杀多少丧尸都无法比拟的,毕竟杀人这件事无法让人获得快/感。
而种菜可以。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姜早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时光倏忽而过。
谷雨过了便准备扦插红薯了,种薯是一个月前就埋在地下的,几场雨下去刚好抽出了细嫩的枝条,扦插前把根去掉,把苗剪短分成小段,每一段上要保留三四个节点。
姜五妮一边说一边教她们操作。
“将来这些节点上都是长红薯的地方,放进土里的时候记得要平着放,把红薯叶子露出来,再撒上一点草木灰当肥料。”
草木灰是家里烤火留下来的灰烬,姜五妮每天都会收集到一个大桶里,在没有工业化学肥料的当下,算是最好不过的钾肥了。
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后,姜五妮顺便掐了一点嫩苕尖回来炒菜吃。
去年冬天熏的腊肉还有些,姜五妮拿出来洗刷干净,切成均匀的薄片,和葱姜蒜、干辣椒一起下锅炒,再把嫩苕尖倒进去大火翻炒几下,等变了色便立马出锅。
“吃饭咯。”
姜五妮高声喊道。
其余几个人早已在石桌上摆好了碗筷。
天气渐渐热起来,不下雨的时候,都搬到了外面来吃饭,伴着夕阳西下,有说有笑的,日复一日,简单却又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饭后。
闻昭回房间休息,从窗户上看见灶房里还亮着灯,走过去一看。
姜五妮正在灯下揉着面团呢。
“奶奶,怎么还不睡啊?”
灶房里的飞蛾绕着昏黄灯泡飞舞,姜五妮回过头来笑了笑。
“嗐,这不是枣儿明天生日么,我寻思着,现在也没啥好吃的,给她蒸点馒头包子得了。”
“姜早明天生日啊,怎么没听她提过?”
“她小时候也没咋过过生日,倒是大了有时候生日和她那个闺蜜陈佳宁一起出去旅游,去年生日本来也是要出去玩的,结果……嘿,赶上末世了,我估计今年啊她自己都忘了。”
闻昭想起过年时姜早喝醉的那一次,曾跟她倾诉过的事,心里再次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一个从小家境贫寒又被欺负的穷学生,想来也是没有什么过生日的概念的。
“奶奶,我帮您吧。”
姜五妮忙摆摆手。
“不用不用,你别沾手了,我把这面发好,醒上,明天早上起来光蒸就行。”
姜早确实还记得这一天,不过却不是记得自己的生日,而且作为她的重生日。
清早起床的时候,她看着日历上的日期微微怔忡了一下,随即把这页轻轻揭了过去,扎好头发准备下楼,谁知道刚一拉开门,一个人影就倚靠在门边。
姜早顿时被吓了一跳:“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干嘛啊?”
闻昭站直身体,摸了摸鼻子。
“哦,我……我来看看你起没起。”
“这不是废话嘛,姜五妮不是说今天要下地嘛,这个点我铁定起了啊。”
姜早上下扫视了她两眼:“有事?”
“没……”
闻昭留意到门口的风铃,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没拆掉,唇角便又多了一丝笑意,伸手拨了拨,竹节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这个你还没拆呢。”
姜早愈发觉得她有点奇怪,哭笑不得。
“你大清早的站在我房间门口,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要是真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她转身关上门,再次转过脸的时候却怔在了原地。
闻昭微微倾身,把两串红豆耳环递到了她眼前:“生日快乐,啊,不,重生日快乐。”
姜早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串微微晃动的红豆耳环上,眼里涌出了巨大的惊喜。
耳环主体材料仅仅只是两颗晶莹剔透的海红豆,中间用一颗泛着青蓝色的石头隔开,虽然能看的出来制作工艺粗糙了些,但胜在款式十分新颖,简洁大方。
“好漂亮,自己做的嘛。”
闻昭点点头:“嗯,快去试试吧。”
丝毫没提昨晚打着手电筒上山,就为了寻找这么几颗光滑饱满的海红豆到了半夜。
“你什么时候留意到我有耳洞的……”姜早对着镜子在耳垂上比划着,一边嘀咕道。
“很久之前就看到了,既然有耳洞,怎么不戴耳环呢?”
“大学的时候陪陈佳宁去打的,后来倒是想戴,这不是徒步身上叮呤咣当的有点麻烦么。”
也许是长时间不戴了,姜早戳了一下居然没戳进去,闻昭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撩起了她耳后的碎发:“我来,可能会有点痛,忍着一些。”
虽然这么说着,闻昭的动作却算得上是十足的小心翼翼。
等她把两边的耳环都戴好,姜早侧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晃了晃脑袋,回过头去。
“好看吗?”
也许是为了下地干活方便,她今日把头发扎成了单侧麻花辫,额前随意散落着几缕刘海,再加上不加任何修饰的脸庞,没有刻意修剪过的野生眉毛,看起来灵动又俏皮。
最重要的是,那串红豆耳环也和她相得益彰,随着说话动作在颊边晃来晃去,像山水画里的点睛之笔,替她平添了一分明艳之色。
闻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夸赞。
“好看,比我想象中你戴上的样子还要好看。”
话脱口而出,她又觉得这廉价的手工制品有些配不上她的颜色。
“现在条件有限,等末日结束……我……我送你更好的。”
她的夸奖落落大方,迎着她炙热的目光,却有一朵红云悄然飞上了姜早的脸颊。
“现在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听到她说喜欢,闻昭也舒了一口气。
“喜欢就好。”
姜早却又忽然促狭一笑。
“山上野果子那么多,怎么偏偏想起来送我红豆耳环啦?”
“当然是因为……因为衬你!好看!”向来从容的人,竟然也会有些语无伦次。
姜早笑的愈发开心,甚至上前一步,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踮起脚尖看着她。
“那你知不知道,海红豆其实是有毒的。”
“啊?”这下子闻昭彻底慌了神,伸手欲替她摘下来:“那你快摘掉,我改天送你个别的。”
姜早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眼下一圈乌青,长叹了口气。
“跟你开玩笑的,我又不吃,只是戴着没事的,所以呢,闻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一瞬间,闻昭脑子里其实转过无数个念头,要说吗?要告诉她吗?要坦白自己的心意吗?还是说等她自己明白过来,这样会好些?
不等她思索个结果出来,姜早已自顾自下了结论:“是因为我救过你?吊桥效应?”
这两句话说的,闻昭都要被她气笑了,她嚯地一下站直了身体,挡住了从窗口洒进来的光线。
姜早觉得自己175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经不算矮的了,但在闻昭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她在脑海里胡乱想着:
她好高,或许有179或者180,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压迫感好强。
不笑的时候好严肃,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姜早觉得自己的气势不能弱,也想挺直腰板,却又被人伸手按坐在了床上。
闻昭就这么保持了一个俯视的姿势,眼里闪烁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她的劲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她动弹不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的睫毛忽闪着,几乎快眨到了闻昭的脸上,呼吸相接,她能看到她上下滚动的喉头。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姜早给自己划定的与人交往的安全界线。
她一下子攥紧了拳头,要……反击吗?
闻昭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她正这么想着,额头上突然被人轻轻弹了一下,就像她对小弥做的那样,不重却有些疼。
闻昭已然抽身离去。
“自己想。”
活的挺通透一人,怎么在感情上这么迟钝。
第47章 心意
“所以,你是怎么从尸群里逃出来的?”
姜早一边替她腿上磕破的地方上药,一边问道。
“当时前后都有尸群,我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选择了弃车逃生,往巷子里跑,借助地形、房屋和障碍物,跑了有几公里,这才甩开了丧尸的追击,不过你的车可能得等明天丧尸都散去后才能开回去了……”
姜早也是这么打算的,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一行三人又回到了医院对面的三层建筑物里休整,暂时在二楼安顿了下来。
“人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闻昭见不得她伤心,于是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姜早偏过头去,躲开了她的接触:“谁等你了……我去捡点能烧的东西来生个火,冷死了。”
这是一栋三层的普通民房,大致布局和姜早家大同小异,只是屋中早已人去楼空。
李弥带着可乐细细巡逻过屋中每一处角落,把门窗都上了锁,拉上了屋内所有窗帘,并在入户门的把手上挂了一个玻璃杯子,这样有人拉动把手,她们便会立刻惊醒。
闻昭看着小小的李弥行事作风已经颇有章法,不由得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小弥办事真是越来越周到了。”
李弥看着她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翻了个白眼:“闻姐姐,你还是想想一会怎么哄姜姐姐吧。”
闻昭:“……”
这说话方式都是跟谁学的啊!
肯定不是她教的。
房子在镇子上,家中用的都是暖气,姜早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烤火的炉子,只翻到了一个不锈钢脸盆,勉强可以用来当做生火的容器。
李弥又从电视机底下翻出来了一些旧的书本报纸,还有一些旧碟片,可以用来引火。
姜早把点燃的纸张扔进脸盆里,闻昭又拆了一把木头椅子,把木头架在了火上。
李弥却对这些碟片有些好奇,她摸着上面的卡通人物,有点舍不得扔进去烧火。
她还没看过动画片呢。
“姐姐,我想把这个带回去。”
姜早记得家里是有一台落了灰的DVD,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闻昭把锅架在柴火上,把方便面煮好,这些方便面都过期了,但只要没坏,就还能吃。
她倒进碗里的时候特意给姜早多夹了一些,谁知道姜早挡住碗口拒绝了她的好意。
闻昭一怔,姜早已端着碗坐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把自己碗里的面又分给了可乐一些。
可乐倒是大口吧唧吧唧吃的很开心。
闻昭再次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姜早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动作,没再起身挪动。
“在想什么呢?”
姜早轻轻摸着可乐的脑袋。
“它今天咬丧尸了。”
“别担心,有些病毒并不会感染犬科动物,再说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可乐要变异的话早就变异了。”
姜早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你们在医院里遇到危险了吗?我看你和小弥衣服上都是血……”
闻昭一如既往温柔问着,姜早今天却有些不想说话,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吭声了。
她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把饭吃完,然后又一瘸一拐起身,布置着今晚睡觉的地方。
为了能在遇到危险时快速机动反应,她们三个人都睡在开阔的二楼客厅中间。
小弥睡沙发。
闻昭又找来了一床厚褥子垫在地上,这家的被子倒是不多,翻箱倒柜的,也只扒拉出了两床厚被子,一床给了李弥,另一床让给了姜早。
姜早看着她拖着条伤腿,有些不利索的动作,想要上前一步的时候,李弥已过去帮忙了。
她便把话都咽了回去。
闻昭把最后一根柴火放进火盆里,然后合衣躺下:“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姜早看着她给自己让出的被子还有枕头,喉头动了动,一阵窸窸窣窣后也躺了下来。
今天奔波了一天,按道理是该犯困的,沙发上的小弥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姜早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又翻了个身,盯着闻昭的后脑勺。
夜里篝火已经熄灭了,闻昭紧紧蜷缩在一起,把自己弓成了一个虾米。
她在她的发尾上,依稀记得是某一年去看大熊猫时在景区里抽到的福袋,毛了,她便不怎么戴,闻昭却很喜欢。
自从送给她的那天起,不是系在发梢上,就是套在手腕上,几乎
这么可爱的东尸时杀伐果断的气质明显不符,就斗,她却掏出了一把塑料菜刀。
这么想着,软,一点一点挪过去,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她,转身回来的时候,却有来,梏在了她的腰间。
“你干什么?”姜早挣扎了一下,低声道。
“好冷,帮我暖暖好不好?”她的呼吸都带着寒意,近乎恳求的语气让姜早无法拒绝,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臂的那一刻,竟是冰凉刺骨。
姜早内心挣扎,抿紧的唇角慢慢放松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接近。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闻昭在她颈窝里喟叹:“小早,别生我气了。”
那两个字婉转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姜早浑身一震:“你……你喊我什么?”
“小早,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以前并没有人这样喊过我。”
即使是姜五妮,也只会唤她的小名“枣儿L”,而不是像“小早”这样亲密的昵称。
“那我以后就这样喊你好不好?”
这样的称呼好像给两个人的关系打上了一层独一无二的烙印,姜早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她咬紧了下嘴唇,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身后的人语调上扬,不用想都知道,一定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她似心情极好,再次收拢了手臂,将姜早彻底拥入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顶。
姜早想转身却被人桎梏住了,动弹不得。
“别转过来,好了,快睡觉吧。”
在姜早尚未彻底明晰自己的心意之前,闻昭并不愿自己炙热的眼神吓到她,即使此刻光是抱着她,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克制力了。
迟钝如姜早,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一丝异样,圈住自己的手臂是那么沉稳有力,不敢太紧,怕弄痛她,又不想放开,怕她离开。
更何况耳后原本平稳的呼吸,在她动来动去的动作下,逐渐变得紊乱起来。
这并不是个例,就像之前无数次独处的时候,闻昭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
“我们……是同类吗?”
闻昭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小早,不要用眼睛看,没有人会把‘我是同性恋’几个字写在脸上,要用心去感受。”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姜早来说却犹如当头棒喝,一刹那间,连她的天灵盖都劈开了。
她愣在原地,忘记了动作,忘记了呼吸,是陈佳宁和青山留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吗?
和闻昭相处了这么久,竟然忘了问她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潜意识里就觉着,不问就代表着起码能保持一种微妙意义上的平衡,她并不愿意因为这些性向原因,而失去一个真正的朋友,却忘记了一个真正关心她、待她好的朋友压根不会在意她是什么取向。
“所以……你现在是在……”
“还不明白吗?姜早,我在……追求你。”
闻昭曾设想过许多向她坦白内心的时刻,却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么简陋的环境里,就这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她唯一觉得有些尴尬的是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礼物,没有她曾设想过的向人生另一半表白时应有的一切。
她现在,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所以她也并不强求姜早能接受她的示好。
她只是想把这份心意坦坦荡荡传达出来,接不接受的自主权则完全交给姜早。
尽管满腔激荡着呼之欲出的情感在叫嚣着再多抱她一刻,闻昭还是理智地收回了手。
“刚刚是基于我们是好朋友的基础上,我才大胆拥抱了你,现在我已经向你表白了我的心意,就不能再以此为由占你的便宜。”
“所以小早,接不接受完全取决于你,不接受也没有问题,不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任何影响,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待在你身边。”
“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姜早有一瞬间觉得闻昭像极了雪山,始终巍峨、宏大、包容、缄默又温柔。
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
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同时存在这么多种完全相悖的特质,又怎么可以心甘情愿地对别人毫无保留地付出?
就算是姜五妮支持她读书,但也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以后赚了钱要回报家里。
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但是当童话降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当她娓娓诉说的时候。
姜早还是难免鼻头一酸。
老实说恋爱其实并不在姜早的人生规划里,她出生于一个底层贫困的农村家庭,身边围绕着的男性大都敏感、自大、暴躁、易怒、抽烟、酗酒、无能又懦弱,导致她对婚姻没有任何想法。
童年时她也曾跟随姜五妮去走亲戚,在另一个女孩家里见识到了一大桌子人坐在一起满口“彩礼”“陪嫁”“三金”“你给多了”“他给少了”坐在中间神色麻木的女孩像是待价而沽的牲口,两方人马眼里满满的都是算计,饭桌上只有冰冷的利益交换,没有谁会关心女孩过得好不好。
就连那个即将成为女孩丈夫的新郎,也只是叼着烟,玩着手机,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姜早每每学不进去的时候,就用这个画面来刺激自己,然后狠狠掐一把大腿继续发愤图强。
青春期后,她便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在人群中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性取向,不是不想说,只是为了更符合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后来也曾加过几个同好社群,但大家的生活好像都太光鲜亮丽了,优渥的背景,出色的学历,漂亮的外表。
姜早什么都没有。
诚然,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挑选自己喜欢的类型也无可厚非,但是姜早不愿被人当成盘中的一道菜,货架上可以随意挑拣的商品。
感情也不是可以用这些东西来衡量的。
直到遇到了青山,她们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青山也从来不会问她的家世、学历和背景。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对青山有好感是必然的,再加上她还救过自己,但还没等这份好感结出果实便戛然而止了。
姜早消沉了几天也就好了。
很快就开始筹备自己的下一次旅行。
可是闻昭呢?
扪心自问,如果是闻昭遇到危险,她会不顾一切也要去救她,就像刚刚那样,她在大街上听不到对讲机里她的回答时,她曾说自己自私,那一刻脑海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可是没有一个是要放弃她。
不知不觉中,她和闻昭的羁绊已经牵扯的太深,但她从未往她喜欢自己这方面去想过。
闻昭的好润物细无声。
像雨、像雪、像风,像一切轻盈的事物。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份情感已经在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久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闻昭苦笑了一下,不想面对她难堪的背影,便转过了身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下一秒,就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了上来。
姜早环住她的腰,就像她抱着自己那样。
“闻昭,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喜欢你……算吗?”
姜早用力拧了一下她的腰。
小弥还在睡觉呢,能不能小一点声音啊喂!
察觉到了她的不好意思,闻昭轻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那你呢,你现在抱我,是代表同意了吗?”
姜早想了一下:“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我想我对你是有感觉的,但是我确实还没有做好和一个人开启一段恋情的准备,尤其是……”
外面北风呼啸,雪粒子从门缝里被吹了进来,落在地上,像洒了一层银霜。
闻昭拍了拍她的手。
“我知道,末世前还是以生存为重,但是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姜早微微抿起唇角笑了一下,再次收拢了手臂,把头靠在了她宽阔的肩膀上,察觉到背后传来的温度,闻昭也把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睡觉吧。”
第二天。
姜早醒来的时候,闻昭和小弥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闻昭也做好了早饭。
她们每次出门搜索物资的时候都至少会准备三天的食物,屋里生着火,锅子里煮的白粥,馒头也烤好了,一人一个,搭配着姜五妮做的咸菜,简单吃过后,便准备上路。
外面天色也早已大亮,一行人沿着墙根又悄悄摸到了昨天闻昭停车的地方,也许是昨天的动静太大了,车旁边还停留着几只丧尸。
姜早从背后取下弓箭,一箭一个,丧尸还未察觉到她的存在,就已纷纷倒了地。
车门大开着,闻昭把尸体从车上拖下来,回头冲着正在回收箭矢的姜早道。
“小早,我来开车吧。”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李弥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
姜早活动着手腕走过来。
闻昭捂着脑袋发出了一声惨叫。
“让你喊了,没让你在人前也这么喊。”
第48章 伙伴
她们每一次出门寻找药品,姜五妮都是日夜悬心,她们不回来不敢合眼,不用她们说,姜五妮光是看着她们身上的血迹和伤口便知道每一次都是和死神擦肩而过,这是姜五妮活了大半辈子最无能为力的时刻,也是最自我厌弃的时刻。
闻昭倚靠在门口,看着姜早从姜五妮的房间里出来,轻轻替她掩上了门。
“姜奶奶喝过药睡下了吗?”
“好说歹说哄着劝着才把药喝了。”
“喝了就好,这批药能撑大半年的了。”
两个人边说话边往楼下走。
“奶奶的血压怎么样,稳定吗?”
“不知道是她这两天因为没休息好还是什么,血压忽高忽低的,徘徊在临界值左右。”
“喝了药量的?”
“嗯。”
姜早应了一下,忽然顿住了脚步,闻昭回过头去看她。
“怎么了?”
“我怀疑是药有问题,现在世面上的所有药都是末世前生产的,最长的保质期也就三年。”
像方便面、火腿肠、面包之类的速食食品最长的保质期基本也都在半年到一年之间,她们现在出门搜集到的物资有很大的一部分都已经过期了,但是这种过期食品吃了顶多也就是拉几天肚子,药品不同,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过期药品的药效可能会降低或者完全丧失,影响到最终的治疗效果。
这是摆在她们面前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闻昭看她站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不无失落,于是上前一步,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明天把储藏室整理一遍,先把临期的药拿出来吃。”
姜早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嗯。”
“累了两天了,一会吃完饭你也早点休息。”
“好。”
饭是姜五妮早就做好热在锅里的,她们只需要端出来吃即可,好在吃的这方面在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下,已基本维持了自给自足。
只不过饮食结构还是比较单一,去年在村里找到的大米和面粉消耗的还是太快了,她们现在又没有种水稻和麦子,因此还是只能把土豆和红薯作为主食一起吃。
谁让这两种农作物产量大,又不怎么挑土壤肥度,还能饱腹呢。
兔子倒还是在养,只不过吃久了也总会有些腻,只能寄希望于每次上山打猎的时候能有个好运气,猎到一只山鸡或者狍子打打牙祭。
只是这种机会也是可遇不可求。
李弥掀开锅盖,一人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红苕稀饭,炉膛里还烤着土豆,也拿了出来。
姜五妮会在她们每次外出搜寻物资的时候在家做好吃的,这次也不例外,红烧了兔子。
闻昭夹起一只兔腿放进她碗里。
姜五妮给她们留了饭,肉却一口都没动。
姜早把给她的那份留在了锅里,给可乐和小弥一人分了一只腿,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这只,她把肉拆了下来,分给了闻昭一半。
闻昭嘴上没说什么,嘴角都快咧到了太阳穴,小小的李弥摇头晃脑的。
啧啧啧。
饭后,闻昭洗碗去了。
照例,李弥在堂屋里写作业。
她一边跟着闻昭习武,学习各种战斗技巧,但是功课也没落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完成了小学六年级的全部课程。
她这个年纪是心思最细腻的时候,姜早刚给她讲了一遍诗经里《关雎》的故事。
小弥就抬起了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觉得这个君子应该是女子才对,就像闻姐姐和姜姐姐一样。”[1]
姜早本也没打算瞒她,只是微微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弥真聪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李弥咬着笔杆子。
“嗯……每次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或者做事时,眼里只有彼此,别人怎么插话都插不进去,姜姐姐,你也很喜欢闻姐姐吧。”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姜早也觉得很有必要在她这个年纪就给她树立正确的爱情观。
“我……是很喜欢她不错,但是两个人决定在一起,携手共同面对今后的生活,其实是一件很慎重的事,任何时候都要考虑清楚,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她人负责。”
李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姐姐?”
“不是,你闻姐姐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不需要考察,她在我这里全票通过。”
里的一关没过。”
姜早撑起下巴,看着鬼精鬼灵的李弥,拿。
“我们小弥这么聪明,这么优秀,真不知道以。”
李弥扔了笔扑进她怀里,眼眶红红的。
“我才不要离开你、离开姜奶奶还有闻姐姐,小弥想一辈子都和你们在一起。”
姜早抬起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傻小弥,你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把这点写完就去睡觉吧。”
闻昭倚靠在门外,其实听到了她们刚刚的对话,听到那句“她在我这里全票通过”时唇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却又红了眼眶,直到里面又安静下来,她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掀帘进去。
自从第一场雪落下来。
很快便入了冬。
这是农闲的季节,除了每天上山砍柴打猎外再没别的事可干,只有姜五妮分外忙碌,除了整天在她那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外,还把攒了许久的兔皮统一拿出来鞣制,攒的皮子已经有大几十张了,她打算给每个人都做一件背心。
姜早看着她在灯下戴着那副断了一只腿用布缠住的老花镜皱着眉头穿针引线,寻思着什么时候出门再去给她找一副新的。
她正这么想着,姜五妮轻轻“哎呀”了一声,针尖不小心刺破了指头。
姜早赶忙拿过了她的手,用力挤了两下,却没挤出来血珠。
姜五妮讪讪笑着,把手收了回来。
“人老了,就这样。”
“我来吧。”
姜五妮把手里的针线递给她。
姜早很利落地就把线从针头之间穿了过去。
姜五妮起身,拿了一个纸条过来。
“这是什么?”
姜早接过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水稻种子”“小麦种子”还有一些化肥、农药名称。
“下次你们要是再出门了,就帮我找一点回来吧。”
“不是说水稻和小麦难种、不好活吗?”
姜五妮用力拿顶针把针尖穿过了皮子,再把线头拉出来:“那也得试试啊,总不能等着坐吃山空,等把水稻和小麦种出来,那才算是……真的自给自足了。”
姜早动动唇,把纸条贴身收好。
“好,我下次出去给你找。”
她看着姜五妮愈发佝偻着的背,光阴悄无声息地从每个人指间流淌过去,却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小弥像抽了条似地长高,她却日复一日地苍老,满头银发也日渐稀疏。
姜早想起末世前一年回家时,还能在她头上看见半黑半白的发丝呢。
那时候姜五妮还是个爱美的老太太,吵着嚷着,要让她带她去镇上染发、烫头。
“下次去搜集物资,要是有染发膏,我也带一点回来,给你染个头,好漂漂亮亮地过年。”
姜五妮眯起眼睛笑起来。
“算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懒得折腾了,对了,你上次问我家里还有没有编织线,我给你找了一些出来,你看够不够?”
姜早扒拉着塑料袋里她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花花绿绿的丝线。
“够了够了。”
“你要这线干啥啊?”
“这不闻昭生日快到了嘛,我想着她那刀上还缺个刀穗……”
“那你要打平安扣的话,要这么打……”
***
整个家里最忙碌的除了姜五妮还有可乐,自从把村子里的丧尸全部消灭掉后,便不再关着它,可乐每天都会自己跑出去玩,平时中午就回来了,最近天气冷了,又下雪,可乐却成天不见人影,早上出去,到了饭点才带着一身枯枝烂叶回来,也不知道是去哪玩去了。
姜早给它梳毛的时候,翻过肚皮才发现,肚子底下有一道细长的口子,血迹已经干涸,都开始结痂了,因为皮毛太厚,平时谁也没发现。
“这怎么弄的这是?”
可乐也不会说话,只是“汪汪”叫了两声,舔着她的手,闻昭也走过来蹲下身看了看。
“像是爪子挠出来的痕迹。”
“什么动物能伤到可乐,总不可能是丧尸吧。”
她们最近天天巡逻,也没发现村子附近有丧尸的踪迹,总不可能是丧尸翻过了海拔六千多米的崇明雪山进入了村子吧。
姜早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别担心。”闻昭揉了揉可乐的脑袋。
“也有可能是它自己出去野,在山上啊,石头上划的,可乐这么聪明,如果是丧尸或者对它有威胁的动物,肯定会回来预警的。”
可乐站起来“汪汪汪”连叫了三声,仿佛是在说她说的没错。
直到几天后,她们上山打猎时才解开了这个谜团,那天的运气特别好,她们盯梢了三天的野猪终于出现了踪迹。
起因是地里还有一些红薯,因为前几天出门找药没来得及收,她们回来了之后拿着背篓准备去地里收红薯的时候才发现,地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深埋在下面的红薯根都被挖了出来啃的七零八落的,旁边还有野猪脚印。
姜五妮一拍大腿。
“坏了,去年没种地倒是忘了还有野猪这个祸害了,好好的粮食让它糟蹋完了。”
姜早和闻昭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主意:送上来的猎物不要白不要。
那些烂在地里的红薯她们也没捡,留了下来当做诱饵,再一次在地里看见新鲜野猪脚印的时候,闻昭果断追了上去。
“可乐,追!”
可乐发现了野猪的踪迹后就直接飞扑了上去,把野猪逼进了空旷的山谷里,仗着灵活的身形玩起了追逐战,待它力气耗尽后就直接冲了上去挂口,死死咬住了它的脖子。
闻昭也赶到了,直接一刀就给野猪放了血。
她们就地把野猪清理干净,分好的肉块还未装进麻袋里,可乐叼起一只猪腿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密林里。
“可乐!可乐!你干什么去!”
姜早叫了几声也没把它叫回来,见势不对也抄起弓箭追了上去。
一行人跟着它穿过密林,上山又过河的,直到过了上次经过的护林员居住的小木屋,又往前跑了四十多分钟,才在山坳里停了下来。
姜早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可乐终于驻足在一块大石头前,摇起了尾巴。
“我倒要看看……你要干什么?”
姜早从背后取下弓箭,蹑手蹑脚往过去走。
只见可乐把猪腿扔在了地上,又冲着石头后面“嗷呜”叫了两声后,还未等姜早看清,一个土黄色的影子就窜了出来,扑向了她的面门。
姜早瞬间举起了弓箭瞄准。
可乐纵身一跃,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东西也停了下来,姜早这才看清,是一只狼,不,准确地说,是一只正在哺乳期的母狼,四肢纤细,只有肚子因为哺乳期大的过分。
姜早凝视着它的狼吻,却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不就是那年冬天在山里曾带头围攻她们的那只狼王吗?!
只不过时过境迁,狼王曾经通体雪白的毛发如今在泥水里摸爬滚打过后已经变成了干枯打结的土黄色,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
最为严重的是从额头到下颌缘的这一道深深的爪印,划伤了眼睛,它的右眼已经浑浊不堪,想来是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可乐又嗷呜了几声,走到姜早身前蹭了蹭她的手和大腿,摇起了尾巴,仿佛是在说:“这是我的朋友,你不能伤害她。”
母狼眦出来的獠牙这才又收了回去,只是依旧弓着身子,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她们。
闻昭拉着姜早退到了它的视线范围以外,母狼这才又把猪腿叼了起来,钻进了石头窝里。
可乐也没跟着她们过来。
闻昭:“狼在哺乳期攻击性很强的,那窝里可能有幼崽,我们还是离远点。”
看着自己养到大的小兔崽子把辛辛苦苦打到的猎物送给别狼,姜早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那么大一条猪腿啊,我们能吃好几天了。”
闻昭把望远镜递给她。
“你看。”
姜早接过来望远镜一看,石头后面果真有三只刚满月的小狼崽子,可乐守卫在母狼身边,看着它进食完了,然后趴下给小狼崽子们喂奶,在它喂奶的时候,可乐也趴了下来,舔舐着它的伤口,替它梳理着毛发。
姜早把望远镜又递了回去。
“这对吗?就算它俩没有生/殖隔离那也……”
闻昭轻笑起来。
“看来,可乐也找到它自己的伴了。”
姜早知道,自然界只有弱肉强食,也许在狼王之争中,这只已经怀孕的母狼落入了下风,它的伴侣或许战死或许背弃了忠贞的承诺,弃它而去,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看向身旁的闻昭,重要的是,在这个只有冰冷的丛林法则存在的世界中,还有你,温暖着我。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闻昭打了个呼哨:“可乐,回家了。”
可乐这才从石头堆里恋恋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跟上了她们的步伐。
第50章 雪山
两个人回到C1营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肆虐的狂风和呼啸而来的暴雪砸在帐篷上哗哗作响,让这个夜显得既漫长又危险。
馒头放在帐篷里已经被冻硬了,现在的气温骤降至零下25℃,闻昭的手指也被冻的通红,用力掰开馒头,放进了煮沸的雪水中。
姜早裹在睡袋里,随着呼吸,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了空气中。
闻昭把煮好的馒头肉片汤递给她。
“快,吃了暖暖。”
姜早捧着碗,先暖了暖冻僵的手指才拿起筷子吃饭,几口热汤下肚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我算是知道当年那些前辈们是怎么遇难的了,崇明雪山的气候条件太极端了。”
闻昭又端起锅子倒了一些肉汤给她。
“那你还陪我来?”
“你一个没有高海拔攀登经验的人没有向导怎么行……”
姜早说到这里,看她唇色有点变紫,从睡袋里坐直了身体,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高反了吗?脸色看上去不太对。”
“刚刚下撤路上开始头有点疼,不过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闻昭把她的手拿下来,也不瞒着她。
现在再下撤到小木屋去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天黑路滑,下去的路上只会更危险。
“吃了饭早点休息吧。”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她倒是带了药,但是这个时候吃止疼药只会掩盖她身体更真实的状况,只能说是休息一晚,明早起来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下撤了。
她说话的时候,手一直被人攥在手里,姜早后知后觉想要把手抽回来。
闻昭却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我感觉这样我会好些。”
姜早:“……”
算了,还是让她头疼死吧!
外面狂风怒号,雪虐风饕,帐篷里却始终亮着一盏微弱的露营灯光,像寒夜里唯一的星光。
阳台上,姜五妮看着这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也有些忧心:“走了三天了,也不知道咋样了?”
李弥拿望远镜望向了崇明雪山,本来也没指望着能发现什么,却意外地在山脊上发现了一颗亮着微光的北极星。
她本来以为是星星,放大倍数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奶奶,你看!是姜姐姐她们的帐篷!她们没事!”
***
“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徒步的?”
姜早笑笑:“被下岗后,就开始接触徒步尝试自己拍视频了,我一直都有跑步的习惯,所以上手还蛮快的。”
“那爬山呢?”
“爬山是签了mcn公司后的事,公司有赞助商,会承包我们的一切装备和后勤费用,还有一些免费的培训什么的,那期问去了好多地方,从国内的初级雪山到国外的技术型雪山,大大小小的,总共爬了有不下上百座。”
“这期问一直都是一个人?”
“有过一个队友,不过也就每年她休假的时候能陪我一起徒步一到两次,其他时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就比如在雪山上滑坠制动这件事吧,摔的多了也就会了。”
闻昭看着她的目光始终温和淡然,又暗藏着期许,姜早不知不觉中就说了很多从前的事。
“这也不算什么,最危险的是有一次在希夏邦马徒步露营,晚上遇到了藏马熊,就在我帐篷外面窸窸窣窣,嗅来嗅去。”
“还好我知道这条路线上会有熊出没,带了鞭炮,那一晚上都没敢合眼。”
两个人就这么缩在睡袋里,絮絮叨叨,一直到半夜,姜早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身上,应该是帐篷被雪压塌了。
她刚睁开眼,就看见闻昭拿着铁锹出去了。
“你继续睡吧,我去铲雪。”
第二天。
姜早刚拉开帐篷,就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外面霞光万丈,云蒸霞蔚。
一轮红日艰难地跃出了东方。
云海翻腾。
她们好像正身处在仙境一样。
姜早回头叫起来:“闻昭,快来看!”
闻昭掀开帐篷,也走了出来,和她并肩而立:“好美,这就是雪山上的日出吗?”
姜早已经在旁边举起了相机。
闻昭看着她沐浴在晨光里的脸,鼻翼细小的雀斑都清晰可见,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如水,风扬起了她的发丝,微微抿唇笑起来的时候迷人又性/感。
那是一种如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
,令人目眩神迷。
她想起很久以前,心灰意冷时故人曾告诉过她的一句话:“你看这高墙下的杂草亦有毅力顽强生长,只要还活着,前路漫漫,又何愁找不到你的光呢?”
姜早于她而言,就是那一束光。
她回过头来,
,我们出发吧。”
,逼掉眼角泪意。
“好。”
姜早把路绳一圈一圈地盘上身。
“还是我在前面开路,建设保护站,你在后面慢慢来,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就行,今天我们一定要到达C2营地。”
闻昭把山涧递给了她。
“物归原主,还是你比较适合它。”
姜早一怔,闻昭又道:“你在前面开路更危险一些,会用的到的。”
姜早抿抿唇,和她做了交换,再次叮嘱道:“背包外挂上除了上升器、保护器、安全扣和路绳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要放,全部塞进包里拉链拉起来。”
闻昭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姜早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加油。”
“加油。”
两只拳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姜早转过身来,看着陡峭的崖壁,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出发时两个人已经穿上了连体羽绒服,戴上了冰爪,即使穿的再厚,越往上爬,风力越大,刺骨的寒风还是深入了骨髓。
好不容易过了那一段陡峭的冰裂缝,到了稍缓一些的山脊之上,狂风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姜早走在前面破风,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身形一晃,背后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闻昭扯着嗓子喊:“你走,我扶着你!”
姜早也打起了精神:“好,马上到了!”
C2营地的海拔有5800米,她们明天将从这里出发到海拔6380米的C3营地,在那里经过短暂的休整后,视天气情况凌晨出发冲顶。
在那之前,因为这是一条无人攀登过的路线,姜早还需要放飞无人机,对自己设计的冲顶路线进行反复的勘察,直至确认无误。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气阴。
看着天边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姜早决定再在C2营地逗留一晚,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到了下午便开始下起冰雹来,豆大的冰珠子噼里啪啦砸在了帐篷上,把小小的帐篷在悬崖边上吹得左摇右晃。
两个人一起在劈头盖脸的冰雹里,加固帐篷,打上地钉,又拉了一层天幕,这才好点。
一进帐篷,姜早就钻进了睡袋里,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闻昭又去帐篷外面采了雪,回来煮开,把热水倒进了她的杯子里。
“小早,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你……你怎么知道我来月经了?”
闻昭笑笑,扶着她起身。
“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生理期,既然天气也不好,不妨明天再多休息一天。”
“什么在一起……还没在一起呢……”姜早就着她的手把药喝完,嘀嘀咕咕地又躺下了。
闻昭也不恼,把锅子里最后一点儿热水又倒进了塑料瓶子里,塞进了她的睡袋里。
“好~快睡吧。”
半夜里也许是因为冷,姜早下意识地便朝唯一的热源滚了过去,闻昭睁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睡袋拉开了一道口子,伸出手去把羽绒服也盖在了她身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凝视良久,想要触碰却又收回了手。
清晨第一缕光线透过帐篷洒了下来。
姜早睁开眼,这才惊觉不知道何时起,两个人已经紧紧贴在了一起,闻昭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身上,用一个半抱的姿势为她遮风取暖。
她稍稍抬起头,便能触碰到她的下巴,姜早动也不敢动,拼命平复着有些紊乱的呼吸。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了她的脸上,扫过她的额头、瘦削的脸颊、高挺的鼻梁、鼻尖上还有一颗小痔,看起来怪性/感的。
姜早屏住呼吸,慢慢抬起了手,目光所及之处,手便落了下去,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轮廓,填满着她在自己心中的样子。
初见时,她是落魄的,后来在一次次与丧尸的交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天赋,无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姜早上辈子因为幽闭恐惧症去看心理医生时,曾听人说过“吊桥效应”这个词,指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过吊桥时,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旁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帮助你走过了吊桥,就会把这种由于紧张情境刺激下的心跳加快而归结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上次她对闻昭说了“吊桥效应”这个词,她生了好大的气,那么,她对闻昭呢?
是吊桥效应吗?
如果是的话,此时此刻,躺在帐篷里,外面温暖阳光洒在了她身上,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为什么只是看着她也会心跳加速呢?
陈佳宁曾问过她,喜欢什么类型?
姜早当时语塞,半晌才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直到现在,光落在她身上的这一刻,脑海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了。
“你……在干嘛?”
闻昭也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姜早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往后缩了一下手指。
“没……没干嘛,天……天亮了。”
闻昭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唇上还残存着她指尖的温度,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轻笑道:“天……确实亮了。”
姜早想往后缩,压在身上的胳膊却又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抬起了脑袋,看着她的脸越凑越近,两个人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姜早的脸红得快要滴出水来,闻昭也好不到哪里去,喉头上下滚动着,有些不知所措。
“闻……闻昭……”
她看着姜早颤动的睫毛,微启的红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
姜早也抓住了她的衣领,埋首进了她怀里,像个战战兢兢的鹌鹑。
“我们……我们该起床了。”
闻昭哑然失笑,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
“好。”
吃过早饭后,姜早便站在悬崖边上放飞了无人机,看着屏幕里的无人机一点点升空,穿过了云层,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在地形图上标注出来的攀登路线到底不如实地勘验来的清楚,到了验证她设计的冲顶路线能否成功的时候了。
闻昭也凑了过来,两个脑袋并排挨在了一起,姜早手指划拉着屏幕,放大给她看。
“这是当年华日联合登山队选择的传统路线,从这里开始几乎是沿着冰川直上直下,在那个年代没有能抵御恶劣气候条件的装备,也没有无人机可以进行先遣探路,而且这条路线漫长补给困难,由于急于求成,他们错误地选择把营地扎在了这里,最终遭遇了雪崩,导致全军覆没。”
无人机的镜头缓缓飞到了冰川上,逐渐降低了高度,一一掠过那些怪石林立的冰塔林。
沧海桑田,勇士们的身躯长眠于地下,被岁月风化后,最终也成为了这座雪山的一份子。
后来闻昭曾问过她登山的意义是什么?
姜早只是说:“登山,比起结果来说更重视过程,是让人更热爱生活,敬畏生命的运动。”
“我想成为,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希望的人,这就是我登山的意义。”
尽管今天天气不错,但在无氧攀登的条件下,这看起来短短的580米爬升,她们也走了整整十个小时,傍晚才到达C3营地开始扎营。
吃过晚饭后,看天气不错,姜早便把相机架在了外面,拍摄银河,自己则早早钻进了睡袋休息,养精蓄锐。
姜早选择的路线与传统路线的不同在于,她选择绕过了那一段雪崩高发的冰川地带,冒险采用阿式攀登的方法通过了冰裂缝区域,从山的右侧,沿着山脊往上向崇明雪山发起冲击。
这样消耗的体力巨大,也对攀登者的技术要求非常严格,但好在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姜早准时叫醒了闻昭。
闻昭看着手表上的时问。
“你们每次冲顶的时候都起这么早吗?”
姜早已经煮好了早饭递给她。
“差不多,凌晨到天亮的这段时问也俗称为窗口期,温度低所以雪况更稳定,不容易发生雪崩、落石等危险,到了午后崇明雪山的风速可达80km/h,我们必须赶在这之前下山。”
迅速吃完早饭后,两个人穿戴好了装备,姜早把头灯递给她,闻昭踏出帐篷外的这一刻,就被漫天璀璨的星光震撼了一下。
“好漂亮,这就是银河么……”
天上缓慢流动着的星光像一条缎带一般悬在她们头顶,万物为之失色。
姜早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重新换了一块电池,插入了肩头的快挂系统里。
“我们运气不错,走吧,现在该去山顶看日出了。”
一步一个脚印,压榨着肺里为数不多的空气,姜早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如同以前的每一次登山一样,这一刻她已然忘记了什么末世啊丧尸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登顶这座从未有人驻足过的雪山。
亲眼去看看,这座无数户外人魂牵梦萦的雪山之巅上的日出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她从徒步第一天起就扎根于心底的梦想,是上辈子未能完成的执念。
她本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实现了,却没有想到历经千辛万苦,在真的登上山顶的那一刻,想到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想到那些曾永远埋葬在这里的登山勇士们。
她还是难免热泪盈眶:“闻昭……我们……我们做到了。”
“你知道成功登顶崇明雪山意味着什么吗?从1991年开始就再也没人能真正地站在这座雪山之巅,我们是华国第一,甚至是世界第一!”
“从徒步的第一天开始,我做梦都在想着这件事,那座埋葬了无数先辈们的雪山,此刻就在我的脚下,我多么希望现在能有媒体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86年后的今天,两个华国人,再次站在了崇明雪山之巅,俯视这个世界!”
姜早举着冰镐振臂高呼,肆意挥洒着自己的青春,那些难言的情愫和曾被末世埋葬的梦想,此刻都化成了脸上的笑与泪。
闻昭也展开了一面红旗,是在登山前就准备好的,姜五妮手工自己缝的。
她们历经了七天七夜、120km的长途跋涉,才终于站在了这里,闻昭把旗杆用力插进了岩层里,又用风绳固定好,再拿了几块石头把绳子压住,看着迎风招展的红旗。
她一时也有些心潮澎湃。
“小早,我们合个影吧。”
姜早取下相机,翻转镜头,对准了自己。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在此刻。
闻昭看着坐在身侧的她,云海在她们脚下翻腾,云层后的红日一点一点冒出了头。
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我多么希望,时问就停留在这里。”
在等待日出的时问里,她看向了姜早,姜早也在此刻回过了头来。
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彼此眼里都溢出了温柔的笑意,微风扬起姜早额前的发丝。
“话说,你怎么想起来陪我爬崇明雪山的,这明明是你的生日啊。”
“在爬上来之前我并不知道崇明雪山对你有着这样的意义,我只是见过你在守夜时,曾无数次抬头仰望它的样子。”
“那样的神情只在你看向它时产生,小早,你很喜欢这个世界,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拼尽全力都会做到,也期待着能有一天——”
“同样的目光能回落在我身上。”
“这才是我真正的生日愿望。”
“我的生日也不是12.19,是今天,12月23日,我们共同站在崇明雪山之巅上的这一天。”
借着雪山上激荡的长风,闻昭把心底酝酿已久的话,全部和盘托出。
姜早一点一点,慢慢红了眼眶。
“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也答不上来,也许是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那一天我其实是想死的,是你给了我生的希望。”
“又或者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冒险回来的那个晚上,你静静地坐在水井边上冲刷手上血迹的时候,亦或者是你嘴硬心软给周青林念留下药的那一刻,给小弥取名字的那一刻,和姜五妮插科打诨的时候,太多,太多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惊觉——”闻昭用手点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的心里已经满满的全都是你了,你的眼睛像是黑色漩涡,吸引着我不断下坠。”
“每次看向你的时候,我都失魂落魄。”
姜早眼角泪滴滑落下来的时候,闻昭也轻轻单膝跪在了地上。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你的出现让我对未来满怀期待,此刻群山见证,我对你的爱亘古长青,至死不渝。你……愿不愿意,在这个混乱复杂的世界里和我一起共度余生?”
她手里捻着一枚小小的铜制绕线戒指,不知道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姜早看着她的脸潸然泪下。
在此之前,她从未幻想过能和一个人建立起这么深的羁绊,有羁绊就意味着会伤心。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她选择从不开始。
可是此刻,她看着闻昭虔诚的眼神,说不出一个“不”字,胸中如长风般激荡着的猛烈情感呼之欲出,让她泪流满面。
闻昭慢慢把戒指套上了她的手指,看着她轻颤着的睫毛,用拇指轻轻拭去从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拒绝时问,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就要亲你了。”
“一。”
“二……”
剩余一个数字还未说出口的时候,姜早倾身,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唇角。
“不用数了,我愿意。”
闻昭一怔,红云浮上脸颊的时候,唇边笑意也绽放如春,她再难以压抑,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问又揽紧了她的腰身,慢慢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抵死纠缠,难舍难分。
阳光子夜开清昼,照了无何有。[1]
漫长的,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云破日出的这一刻,霞光万丈,洒在了她们身上。
崇明雪山静静地俯视着这个世界,远处的高楼大厦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闻昭?”姜早红着脸,再次轻唤她的名字。
“嗯?”
“我想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但从此刻起,我决定开始爱你,用你爱我的方式来爱你。”
姜早亮出指问亮晶晶的戒指。
“我想,这将是我一生最勇敢也最重要的决定。”
两双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在了一起,指问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闻昭低头凝视着她有些红肿的嘴唇,眼中爱意汹涌如浪潮,再次捧起了她的脸。
世界在崩塌,而我们在相爱。[2]
***
华国贯穿东西的一条高速公路上,有车队正在极速驶来,身后远远跟着一片乌云,犹如黑云压城一般,逐渐向车队逼近。
皮卡上的男人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
“**,拿机/枪来。”
一顶机枪架上了车顶。
“开火。”
嗒嗒嗒——
机/枪不断吞吐出火舌,炙热的子弹掉在了蹲在他脚边的女人们身上,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女人们紧紧蜷缩在了一起,捂着耳朵,发出了尖叫。
即使在重火力的压制下,还是有丧尸突破了防线,逐渐活跃到了车队的跟前。
男人随手就拎起了脚边一个女人扔了下去,女人在地上滚了两滚就淹没在了尸潮里。
也就是这短暂的停顿得以让车队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男人给机/枪换上新的子弹,嫌弃地踢了一脚脚边颤抖哭泣着的女人们。
“逃命还得带上这些赔钱货,全都给老子下去喂丧尸!”
眼看着丧尸又跟了上来,男人故技重施,随手扯住一个挣扎哭喊着的女人,犹如拎小鸡一般拎起了她的头发,把人甩了出去。
车厢里哭声更盛。
有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这种折磨,神色麻木地站了起来,自己跳进了尸潮里。
男人放声大笑。
“这才对嘛,好吃好喝养活了你们这么久,也该有点觉悟。”
他又随手扯起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准备把人丢出去的时候,女人抓住他的胳膊挣扎哭喊。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怀孕了!”
男人眯起眼睛,盯着她褴褛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又不是老子的种!”
“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求你了,求你了!求求大哥,我不想死!!!”
当再次被举到车外的时候,女人挣扎哭喊声更盛,拉扯中,女人的衣服也被撕开。
也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老八,够了,你把她们都弄死了,谁来替我们搜集物资、洗衣服做饭,还有解决兄弟们的生/理/需/求,留着她们还有用处。”(叠甲,坚决反对任何以暴力/非暴力的方式胁迫女性的犯罪事实,反派团伙出场顶多三章,会尽快下线,并得到他们应有的惩处)
“老三你——”
“这是老大的意思。”
男人捏住她脖颈的手这才慢慢松了力道,看着她大开的领口,吞咽着唾沫。
女人跌倒在了车厢里,立马识趣地爬到了他的脚边,替他擦拭着鞋子上的污迹。
对讲机里传出另一道清晰有力的指令。
“所有人集中注意力,车队马上进入沧川市地界,务必在那之前甩掉丧尸。”
“是!老大。”
男人一脚把趴在他腿边跟狗一样的女人踢开:“滚一边去,完事再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