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宴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望着霍景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宴…安……”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唇瓣微微发抖。
这个名字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霍景盛期盼已久的孩子, 还未出世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孩子是霍景盛的掌上明珠,是霍景盛的心头至宝。他怎么会用孩子的名字来…来祝福自己?
乔宴见过许多恩爱的父母,用“某爱某”、“某念某”的方式给孩子取名, 以此纪念他们的爱情。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将对孩子母亲的祝福,置于孩子本身之上的命名方式…
刹那间,一股被珍视的幸福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乔宴淹没。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乔宴轻声问道,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期待。也许…只是个巧合罢了。
霍景盛的指腹温柔地抚过乔宴隆起的腹部,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是希望这孩子从小就懂得要保护你。”
乔宴浑身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
过了许久,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还踏踏实实地站在地上, 而不是飘在云端。
乔宴恍神地想,如果…
如果孩子出生以后,霍景盛真的要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那么乔宴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抱住霍景盛,说爱他。
但, 孩子却不能真的就叫这个名字。
他要他的孩子,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而不是一辈子都要感恩、保护他…
带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并非孩子自己的选择。
该感恩这件礼物的——是他。虽然, 这一切仍然是隔着一层镜花水月的美好幻梦。
真实如何。
必须得等到孩子出生以后, 才知道了…
届时拨开迷雾,是梦想成真,还是黄粱梦醒, 终究是要尘埃落定的。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终会来的。
乔宴心里甜蜜又酸涩、期待又害怕…
日子在霍景盛的深度陪伴和无微不至的照顾里,悄然过去。
疗养院的花园里,迎春花遍地灿烂,连樱花和丁香都竞相盛放了。
第三十八周,乔宴被从疗养院,转入了SVIP待产专护病房。调度了专用的五人小组的护理团队。
周满后的一个午后。
乔宴被霍景盛牢牢地揽着腰,缓缓地行走在花园的樱花树下。
他们身后缀着尼克斯、霍平澜、忙完跨国项目直接赶来的许舒和、以及一到休息日就过来陪乔宴说话的等人…以及护理团。
一群人被霍景盛以“不能打扰乔宴清静”为由,同乔宴拉开了近十米的距离。
众人的心思也都在为了乔宴的清静着想,,对于霍景盛的要求没有任何的不满。
此时跟在两人后边,眼珠子都盯在乔宴的背影上。嘴里小声地窃窃私语着。
花园里,霍景盛走走停停,走上十几步就会拉住乔宴,让他休息休息再走。
众人也只得跟在后边原地休息。
就这么持续了十分钟,尼克斯咬着烟道:“适当的活动还是有必要的。”
“小盛这是在做什么?”
许舒和也皱起眉头:“我怀他的时候可不这样。”
“我看并非小宴要求的。”
“宴宴看上去还很精神。”
“是小盛硬拉着他休息。”
护理团的组长是一位女士,她推了推眼睛,没忍住也小声道:“休息是太频繁了。”
剩下的话她就不敢说了——
乔小先生是她见过的,最娇气的人…
且,别人娇气,都是自己怕这怕那,乔宴的娇气,是建立在霍先生上的…
是霍先生超出了人类认知地、夸张地、主观放大乔宴的娇气。
乔宴一个皱眉,一个呼吸,一个抚摸小腹的动作、甚至一次超过三分钟的发呆…
都会引起霍景盛紧绷到神神叨叨的极端反应——组长都数不清一天的时间里,霍景盛把他们叫到眼前,检查乔宴几次了!
樱花纷飞中,乔宴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霍景盛。
阳光透过花瓣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孕期活动量少,生活、饮食被照顾很好的乔宴,脸上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婴儿肥,在阳光下美得像个西方油画里的小天使。
这个瞬间,仿佛连时间都为之静止——在所有人眼中,这分明是一幅最动人的春日画卷。
尼克斯、许舒和、李广劲扬起手机,不约而同地拍照。
只有霍景盛,立即紧张地俯身,肢体紧绷,眼神慌乱地问乔宴:“不舒服了?”
乔宴小盛道:“不是的。”
他被霍景盛揽着腰,仰着脸,歪着脑袋看了霍景盛一会儿,轻声道:“…瘦了。”
霍景盛戒备拉满,眼看又要喊护理团。
被乔宴两只手软软地抱住了手腕。
乔宴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望着霍景盛,轻声道:“我是说…哥哥瘦了。”
乔宴拽了拽霍景盛的袖子,又道:“哥哥,再低一点,我够不着。”
乔宴知道身后有好多双眼睛看着自己。
但是他还是伸着脆弱的脖颈,仰着脸,用柔软的薄唇吻了一下霍景盛的下巴。
霍景盛顷刻恍神,片刻后,他浓黑的瞳孔深深地锁住乔宴,搂着乔宴,还给他一个更深、更克制的吻。
人们只看见霍景盛朝乔宴反吻了下去。
但无人看见,霍景盛眼底快要发疯的眷恋,和惶恐。
霍景盛精神紧绷太狠,神经衰弱了。
抗性药物不断加强,却收效甚微。
产科医生对乔宴做出的分析判断是,他的产期大约会在第四十一周的周满,甚至还有可能推迟一天半天的。因为乔宴肚子里的胎儿骨骼偏小,这类发育较为迟滞的胎儿,往往会生产较晚。
但是,乔宴的产期来临的那天,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以及医生的判断——
乔宴在刚刚进入四十一周那天早晨,突然有了生产迹象。
那时候,乔宴一日既往地醒来,朝搂着他的霍景盛喊“哥哥”。
乔宴说:“哥哥,想起床,想吃饭。”
霍景盛搂着乔宴在床上缓了一分钟,半搂半抱地扶着乔宴起床。
洗漱间,霍景盛给乔宴挤了牙膏,揽着乔宴的腰,同他说话,守着他刷完了牙,自己护着乔宴亲手给他洗脸,擦脸。
刚擦完脸,乔宴突然捂着肚子,喊他:“哥哥…肚子痛…”
说着,乔宴喉咙里“呜”了一下,抓紧霍景盛的袖子,惶恐道:“痛…痛…”
霍景盛吓坏了,身体和神经一样紧绷到了极致。
简直七窍奔离,魂飞魄散。
“医生,医生!”
那天早上,霍景盛叫医生的声音狮吼一样,惊彻了整栋楼。
乔宴被推进他在医院的专护产房。
该产房提前了半个月,就已准备就绪,即便医生的判断产期不到,也防止意外每日在森严戒备了。
这些待遇,别说盛安医院,在整个建京、乃至国际都绝无仅有。
比盛安医院SVIP顶级的待遇还要高。
不止因为霍景盛的股东势利,还因为霍景盛舍得砸钱。
专护产房每日待用的半个月来,天天都在燃烧霍景盛的银行卡。
花费极高。
换作其他富豪,也未必不眨眼。
乔宴是被打了麻药和安睡以后,被推进去的。
他是“特殊”怀孕,接生的医生是多国联合来的大医。
专门为他而来的。
因为构造特殊,乔宴难以像普通孕妇那样生产。
大医们给他的方案是手术接生。
相当于普通孕妇的剖腹产,但比剖腹产更要复杂。
乔宴的心脏功能虽然恢复了。
但为了防止意外,林琅这位给乔宴辅过刀的心外科医生,也进入了产房,严阵以待,防止意外。
打麻药时,乔宴很害怕。
不如前几天理智,大约是临到头来,看见了打麻药的又长又粗的针,害怕了…
霍景盛在身边看着乔宴,攥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怕。
但霍景盛的手,比乔宴的手更抖。
乔宴睡着后,医生们把他匆匆推进产房,霍景盛不能再跟了。
他留在外边签字。
看着协议上,乔宴生产可能面临的危险状况,以及免责同意条款…霍景盛的手简直要攥不住笔了。
有好一会儿,霍景盛的大脑都是空白的。
原本龙飞凤舞的字体,签得像是蟒蛇打颤。
霍景盛松开笔,看着自己诡异难看的字迹,是比签字前更深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等待区廊上的坐椅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来,又是什么时候,再次跟着尼克斯一起,跪在雪白的墙壁面前,呆滞地望着尼克斯手里的月神吊坠的。
等候区,霍平澜紧张得来回踱步。
许舒和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但向来沉稳的手指,却被自己无意识地绞紧,露出白花花的指关节。
李广劲也没头没脑地,在角落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嘴里念念不休。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当产科护士推开门,告诉众人“大人和小孩都平安”的时候,所有人惊喜地重焕了神采。
只有霍景盛,高大身躯受了地震般,摇晃了一下。
终于松懈下来,差点原地昏过去。
但只片刻,霍景盛就扶着墙站起,游魂一般要往产房里去。
护士在后边喃喃:“霍先生,霍先生!”
“我还没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你不想知道吗?!”
霍景盛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什么男孩女孩,他现在脑袋里根本浮现不出“孩”字。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站在产房外,是因为什么。
他眼里、心里、脑子里…
只有“乔宴”。
只有乔宴。
第82章 名分
霍景盛直接进产房, 刚巧林琅出来。
林琅迎面看见霍景盛,一边摘着口罩,一边道:“别急, 这里看不着。”
霍景盛脸色顿时阴沉了。
林琅也发现自己话里有歧义,赶紧解释道:“小孩抱去基本护理了,乔宴刚从后门推去他的病房。”
霍景盛直接一个转身, 大步往病房跑。
林琅眼看霍景盛又要着急,赶紧小跑着跟在霍景盛身后:“不要担心。”
“乔宴很好。”
“一切要归功于心脏手术的先行成功。不然着剖腹会很难做。”
“生产的时候他是昏睡状态,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加上孩子胎位较正。”
“至少生产的时候没受什么罪。”
乔宴的专护病房,和他手术的这间产房同楼。
因此, 只上了几层电梯,就到了Svip的专护病房楼层。电梯上升的时间甚至不到半分钟,但是对于霍景盛而言,却像过了几个世纪。
霍景盛和林琅后脚赶到的时候, 乔宴像是前脚刚被安置好。
此时病房里只有乔宴的主治医生和两个护士。
医生在观察乔宴的鼻吸式氧气状态,两个护士一个在乔宴床位的本子上写字,一个在乔宴床头的输液架前调输送速度。
除霍景盛外, 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跟来。
霍景盛一进门,就看见乔宴苍白得像纸一样的小脸。
宽大的病号服, 在乔宴身上显得松垮,乔宴的脸朝左,半边埋在枕头里, 平日里总爱微微仰着的天鹅颈, 此刻显得脆弱无力。
病号服甚至遮不住他嶙峋的锁骨。
乔宴的呼吸看上去也很虚弱。
霍景盛站在门前,几乎看不见乔宴胸腔的起伏。
霍景盛走到乔宴的床边,发现乔宴满脸都是冷汗。
“怎么不给他擦净!”
霍景盛红着眼眶, 声音粗重。他抖着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就去摸裤袋——
那里永远备着一条真丝手帕。
霍景盛直接掏出来,在乔宴脸上轻轻地蘸拭。
两个护士里,有一个缔属于乔宴的专护团。
她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我还没有来得及!”
“原本是照料好了,才会去叫您来的…”
“您提前来了…专护团的同事也已经正在赶来了!”
小护士看好了药。
站在霍景盛身后手足无措。
林琅知道霍景盛并非想要为难谁。
只是太紧张。
林琅给小护士一个眼神:“先出去。”
“擦洗交给霍先生就好。”
“有我指导。没关系的。”
小护士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
迎面又撞见了乔宴的家属。
小护士自责自己做错了事,应该先照料乔宴,不应该那么慎重去多余检查别人核对过的药…
她心里复盘着自己的不尽之处,像被批评的小兔子,红着眼圈找自己的同伴了。
病房里,霍景盛小心翼翼地用真丝手帕轻拭乔宴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霍景盛压抑的呼吸声。
跟来的人有尼克斯和许舒和。
霍平澜和李广劲心思不够细腻,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大大咧咧。在听说“大人和小孩都平安”后,也要跟去产房,但护士在后边说大人被推去了病房,小孩被抱去基本护理了。
两人在先去病房看乔宴,还是先去护理房等着抱小孩之间犹豫了下,最终,选择了等小孩。
霍平澜是真的被孙子的到来冲昏了头脑,尤其是护士报了孩子的性别是男孩后,霍平澜更是急于看看孙子长得像霍景盛还是像乔宴。
李广劲则是好奇。他心里痒痒极了,他自诩是乔宴的“娘家人”,乔宴这会儿在昏睡,不能作为全家里第一个看见孩子的人。
眼看着乔宴“婆家”的老爷子削尖了脑袋,争当第一个看到的,他也不能眼看着乔宴认输,着急地想要帮乔宴也“第一个”看到!
毕竟孩子是从乔宴肚子里边出来的,被落在人后,那可太窝囊了!
两人在护理房外摩拳擦掌,听着里边时不时传来的婴儿的啼声。一个因为安全来到人士的乖孙合不拢嘴,一个因为拖鞋一样小的孩子爆发出这么有力的哭声而震惊到合不拢下巴。
病房里,霍景盛专注于对乔宴的擦拭任务。
他亲手擦净了乔宴脸上、锁骨,和身上的冷汗。在看见乔宴腹部被包扎起来的纱布时,整个人都快要晕眩了。
是林琅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等待乔宴苏醒的时候,霍景盛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呆滞地坐着,一动不动,如岿然的大山。
窗外太阳西斜的时候,乔宴还没醒。
霍平澜已经抱着小孩,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了。
偶尔许舒和也会抱一抱。
尼克斯也伸着手要过抱,但…她发觉一屋子的老人,就她抱小孩的姿势最生疏。
心里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伤心事,于是和霍景盛一起,坐在乔宴的身边,一动不动地守着乔宴了。
李广劲也想过要抱。
但霍平澜不给他抱:“你太年轻了。孩子还太小,你抱不好。”
霍平澜就这么地,把李广劲这个“娘家人”给搪塞了。
李广劲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十分愤愤不平。
决定等乔宴身体恢复好了,就向乔宴告状…
乔宴是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转醒的。
霍景盛做了半日一动不动的大山,眼前的颜色都覆了一层漆黑的滤镜。
他唯一有过的动作,就是定时用蘸了水的指腹,轻轻抚摸乔宴干涸的嘴唇。
——仿佛这样乔宴睡梦里便不会觉得渴了一样。
看见乔宴睁开眼的时候,霍景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哥…”
乔宴的声音虚弱地传来:“哥哥…”
霍景盛瞬间清醒了。
“宝宝,宝宝我在!”
这座衰颓的大山,像是在乔宴苏醒的声音里,顷刻间也活乏了起来,春暖花开了似的。
霍景盛连忙摇起乔宴的床,让乔宴靠坐着同自己说话。
他凑到乔宴面前,用颤抖的手轻轻摸了一下乔宴的脸。
仍然是好冰,好凉。
霍景盛转身给了护理团组长一个唇语:“止痛。快去叫止痛。”
而后指腹摩挲着乔宴的脸颊:“宴宴,不怕了。”
“你很好,很安全。”
“孩子也平安出生。”
乔宴睁大眼睛,但平日里湿漉漉十分有神的鹿子眼,此时全无神采,只有元气大伤的疲乏。
乔宴嘴唇动了动。
像是说了什么。
但是霍景盛没有听见。
霍景盛于是又俯低了身子,把耳朵几乎倾到了乔宴的面前:“宝宝说什么?”
乔宴的声音很小,像是用气息发出的。
那气息,似乎虚弱到无法引起声带的共振:“任务…我的任务完成了…”
而后,霍景盛看见乔宴眼角掉下两行清泪。
霍景盛的心尖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使尽搅拧。
他轻轻地擦拭乔宴的眼尾,身体紧绷,声音沙哑,机械性地重复:“不怕,不怕…”
“已经安全了,安全了…”
乔宴望着霍景盛,突然虚弱地笑了一下。
他说:“哥哥…我不怕。”
乔宴说自己不怕。
而且笑了。
直到这一瞬间,霍景盛才突然感觉到——
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放下了。
刚才他安慰乔宴的那些话,他才忽然后知后觉地理解了——
乔宴的身体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
心脏好了,孩子顺利生产了。
不必,不必再为此而担心、害怕了…
这是霍景盛自重生以后,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真正的放松的感觉。
但是,霍景盛放松了还不到三秒。
乔宴突然道:“我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是个新鲜的功臣,想同哥哥说句话…”
霍景盛打了个寒颤。
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尼克斯给过他的预警——
乔宴生了孩子以后,就会对你发表告别感言。
“宴宴!”
霍景盛突然打断乔宴的话。
慌乱之下,甚至还点上了乔宴的名字。
霍景盛的声音不小。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叫人吓了一跳。
——霍平澜刚哄安静的小婴儿,被吓得又大哭了起来。
原本的岁月静好,突然被霍景盛搅扰出兵荒马乱的气氛。
乔宴被叫得愣了一下。
要说的台词,顷刻忘了…
他心想算了,待会儿再说,醒过来还没有亲眼见过孩子。
这会儿他听到孩子哭,就想要霍景盛把孩子抱过来,给他看看。
岂料他还没有来得及提出要求,他的嘴突然就被霍景盛给封住了。
霍景盛为了堵住乔宴即将变得无情的嘴。
竟然当着满屋子人的面,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
霍平澜大惊,连忙抱着小婴儿往外出,边喃喃道:“乖孙儿别看,看了长针眼。”
尼克斯许舒和相视一眼,也默契地出去了。
李广劲呆头呆脑站在原地震惊。
被尼克斯顺手拽了出去。
护士们也低着头,红着脸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乔宴被吻得双眼含了一层柔雾。
不知道是被吻得心里边酥/软了,还是清醒后意识汇聚眼睛也更有神了些。
他漂亮的、小鹿一样明亮、会说话的眼神又回来了…
此刻带着娇嗔、茫然,望着霍景盛。
霍景盛捧住乔宴的脸,连一丝思考的空间都不给乔宴,吻过乔宴之后,直接哑着声音,对猝不及防的乔宴沉声道:“宴宴。”
“我要名分。”
“给我名分。”
第83章 嫂子
乔宴微微睁开眼, 湿润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气,茫然地望向霍景盛。他的眼神恍惚而脆弱,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还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哥哥…你说…你要什么?”
他轻声呢喃,淡色的唇瓣轻轻颤抖着。
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春水的湖泊,在霍景盛深沉的目光注视下, 几乎要融化成一汪温柔的涟漪。
乔宴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想要蜷缩起来,却无力气。
纤细的手腕上还连着透明的输液管。他就这样仰着脸,带着几分不敢确信的怯意,等待着霍景盛的回应。
昏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睫毛上, 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更添几分易碎的脆弱。
霍景盛还未开口,又吻上了乔宴的唇。
乔宴感受到了霍景盛倾注在他身上的难分难舍。
直到霍景盛望着他,红着眼眶对他讲:“孩子都生出来了, 我还没有名分,以后我怎么介绍孩子…”
在这个瞬间,乔宴于恍惚里真切地感受到了霍景盛对他的眷恋和爱意。
乔宴几乎要忍不住反吻霍景盛了。
——过往的时间里, 他也感受过无数个喜欢着霍景盛、同时也被霍景盛喜欢着的时刻。
但是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把过往那种“喜欢一天是一天”的不敢确定, 变得如此脚踏实地、如此真实…
乔宴不是傻子。
霍景盛的意思多么地明显。
名分,介绍,以后…
从前无数个当下里, 乔宴也奢望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乔宴深知每个“当下”都会随着时光堙灭消失, 而“奢望里的未来”,只要不切实地踩在脚底,切实地被“真相莅临的那个当下”感知…
那么它们全是梦幻, 都有可能终成泡影。
——这些,也是乔宴做了两手准备的原因。
但现在,真相揭晓了。霍景盛在构想有他的未来。
明明是好威风的大狮子,现在却俯身在自己面前,可怜兮兮地要名分…
乔宴眼睛里闪出泪光,却扬起唇角笑了。
他眼睛里星光熠熠,虚弱地问霍景盛:“哥哥…只是为了介绍孩子?”
当然不是。
但霍景盛已无法索要更多…
上一世他一猛追乔宴就后退,带给他的阴影实在是不能磨灭。
霍景盛喉头滚了滚,正要再说,乔宴望着他的那双鹿子眼,却突然坠出了两行泪痕。
霍景盛手忙脚乱去擦。
乔宴眼睛挂着泪痕,唇角却扬得更深。他笑望着霍景盛,道:“既然这样…”
“那哥哥也要给我一个名分。”
霍景盛哑得不像话:“你…我…”
“给!”
“你要什么我都给!”
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
学生时期辩论场上的王者,工作之后谈判桌上的赢家…此时竟显出写语无伦次的笨拙。
乔宴噗嗤一下小声地笑了。
他耳尖浮上红晕,有点腼腆,又有些羞涩地望着霍景盛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虚弱地道:“我给哥哥名分,哥哥也给我名分…”
“我们公平交易…”
乔宴其实并不想开什么玩笑。
他只想认真。
可是临到嘴边,他又实在羞涩难当…
只得把认真的话,兑在一些轻松的玩笑里出口。
霍景盛哪里顾得了这些。
当乔宴说出“哥哥也要给我一个名分的时候”,乔宴就是想要去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霍景盛都会原地策划一个“霍氏集团登月项目”…
短时间里,霍景盛无法把这种喜悦消化完全,理解完全。
他心里想的是,很好。是公平交易,他有救了。
还好他的宴宴一向聪明,在他娇惯出了不爱吃亏的特性,跟在他身边尚能懂得一些浅显的生意经…
乔宴见霍景盛屏气凝神,听得认真。
他赧然一笑。
还以为他们两个人,终于是在这一刻——
心意相通了。
乔宴先问霍景盛:“哥哥先说自己的名分?”
霍景盛声音更哑了,像是砂石对磨出难听的声音:“不止哥哥。”
“不止名义伴侣。”
“…还要是丈夫。”
乔宴更羞涩了:“该我说了。”
“我…”
“我也不止相当哥哥的弟弟,和哥哥的名义伴侣…”
“我还想当…”
乔宴毕竟脸皮薄,支吾了一会儿,道:“想当自己实质上的嫂子…”
紧绷着的霍景盛,思考了半秒,才知道乔宴在说些什么。
这时,又有护士风风火火地推着小车子进来。
她也不想、甚至不太敢打搅两人的浓情蜜意,但她必须要打搅了。一来她是个很有思想觉悟的护士,二来她是也急性子。
她刻意放轻松了一些,但声音仍然显得有些急吼吼:“我来给乔先生用止痛了!”
乔宴正与霍景盛四目相对,眼神缠绵得几乎能拉出丝来。
突然被护士打断,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从甜蜜的氛围中跌回现实。
“…哥哥…好痛…”乔宴几乎是瞬间蹙起眉头。
没有输水的那只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霍景盛的衣袖。
方才因为情动而泛着粉色的脸颊,此刻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的样子更显脆弱。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此时又是两道落下去。
霍景盛顿时慌了神,宽厚的手掌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覆上乔宴的腹部。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着:“不怕,止痛这就来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霍景盛转头看向护士,眼神急切得几乎要把人灼穿。
护士脸上冒冷汗,心里已经开始腹诽:好家伙,我是来打止痛剂,不是来当催痛符的。刚才还不痛,怎么偏我一来就痛上了?该说是我来得巧,还是来得不巧呢?
乔宴直到后来都没有弄懂。
这一天他后知后觉才感到的痛,真的是在护士提起的时候才痛的么?
还是说…他自从醒来就有些痛了。
只是,霍景盛给他确定的爱,给他止了痛。
大抵霍景盛给他用的药都是最好的。
乔宴的痛苦很快就消散了,他让霍景盛抱孩子给他看。
确认了未来的路,乔宴看孩子的心情简直饱浸在幸福的蜜糖里。
但当他看见孩子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愣住了。
——孩子看上去像一只小老鼠一样,黝黑、干瘪,明明是小小的脸,但看上去却像是有些褶皱?
乔宴平时没有什么接触婴儿的经验。
他虽然当过“哥哥”,但是乔锦途出生那会儿,他自己都还不记事呢。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近距离地观察小婴儿。
然后,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乔宴声音发抖道:“和我想的不一样…”
好丑。
不像霍景盛,也不像他自己。
乔宴很心虚。
孩子是自己生的,再丑他都愿意爱。
但霍景盛…
乔宴偷瞄霍景盛一眼,忐忑问霍景盛:“…你失望了么?”
霍景盛这一次倒是直接明白了乔宴的意思。
霍景盛安慰乔宴:“怎么会,这是礼物。他就是个哪吒我也爱。”
乔宴:“…”
许舒和:“…”
尼克斯:“噗…”
李广劲捂着嘴偷笑。
霍平澜从霍景盛怀里接过孩子,不乐意了:“长开就好看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都这样!”
“你们两个小子,别不识好歹!”
“我这宝贝孙子,和小盛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比小盛还好看一些。”
霍景盛:“…”
乔宴开心地笑了起来。
乔宴虽然顺利生产,但是不能立即出院。
他一整天不能进食。
连喝水都不能过量。
还必须待在病房里进行固定时间的护理。
好在霍景盛对他寸步不离。
过完这天以后,乔宴就被霍景盛抱在怀里,坐车回了家。
这次没回市区。
霍景盛把乔宴直接带回了庄园。
霍家的庄园很大。
霍平澜平日里居住的,不过是“霍园”南面的一个角。
霍景盛回家虽然少,但是整座东园都是属于霍景盛的居住地。
有高大的落叶松林、有小山脚、有流水、有牛羊成群的牧场。
核心居住区,景色犹如苏州园林。
随着霍景盛一起来到东园的,除了霍家的人、尼克斯外,还有建京市最贵的月子中心派遣来的月子团。
以及霍景盛让许舒和给孩子精挑细选的专门带孩子的保姆。
乔宴月子是最虚弱的时候。
孩子固然重要,但却不能分去霍景盛太多精力。
霍景盛首要照顾的是乔宴。
至于孩子,看孩子是一门技术活,霍平澜、许舒和、尼克斯都要带孩子。但孩子只有一个,实在是给他们瓜分不过来。
一周按照一三五给谁带,二四六又给谁带,实在是荒唐可笑,对孩子的成长未必是好事。
在三人争吵不休的时候,霍景盛直接把孩子交给了他找来的专业保姆。
叫三个人直接目瞪口呆。
当天晚上,霍景盛把一切安置好的时候,像往日一样哄着乔宴睡觉。
但和往日不同的是,现在针对乔宴的注意事项太多。
乔宴要最少五日后才能自由活动。
所以这前五日,霍景盛哪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眼睛也是长在乔宴身上的。
没想到,这才第一夜,乔宴就开始磨人。
竟然在霍景盛搂着他给他喂水的时候,说道:“哥哥…”
“我现在好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带给我的好运。”
“要不然,要不然哥哥…我们再生一个吧!”
“想都别想!”
霍景盛几乎是应激地说出这句话的。
第84章 拼图
即便是乔宴愿意。
霍景盛也不会再让乔宴生小孩了。
连这个孩子都是意外。
如果命运能任由霍景盛左右, 霍景盛宁愿和乔宴一辈子过两人世界,一个小孩都不要。
新生幼崽发育极快,短短一周过去, 原本干瘪、黝黑的小脸突然间开始快速地变白、变嫩、长开。
这天医生例行给乔宴换药的时候,说伤口已愈合。
无需再用纱布,于是乔宴腹部的纱布被拆去, 医生还说乔宴已经可以做些适当的、轻度的活动,行动上基本不影响生活了。
当时是在东园霍景盛临湖的别墅。
从前门可罗雀的别墅,这几日热热闹闹全是人。
乔宴当即站起来,伸着手说要抱抱孩子。
恨不得把孩子用万能胶水粘怀里的霍平澜,跃跃欲试地要把孩子交给乔宴。
霍景盛挡在乔宴面前阻止:“别吓着他。”
“慢慢来。”
乔宴歪了歪脑袋, 纳罕地想:我的孩子为什么会吓着我呢?
然而,霍景盛手把手教着他,如何环住孩子,如何让孩子稳当当地贴进自己的怀里时, 乔宴竟真的有些害怕。
——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太轻了…他看上去好脆弱。
这点儿重量…
却是他一度拿命换来的。
从前,孩子对乔宴来说只是一个概念。
但这一刻乔宴切实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心内柔软得一塌糊涂:“哎呀…我这样抱, 姿势对么?”
“他会不舒服么?”
“很标准。”霍景盛夸赞:“他在你怀里很乖。”
霍平澜赶紧凑上来,用指头逗弄自己的乖孙。
顺嘴夸自己的乖儿媳:“在我怀里很顽皮, 爱踢我,在你怀里还真的乖了许多。”
乔宴又幸福又开心,但是眼角却不可遏制地起了泪花。
他声音很小地说道:“他这么小。”
“以后我也能看着他长大了。”
霍景盛把大手贴在乔宴的肩头:“我和你一起看。”
尼克斯没忍住, 在一边噗嗤笑了起来。
许舒和也笑了。
霍平澜看着许舒和, 愣了一下。
在许舒和朝他望过去的时候,别扭地挪开了视线。
乔宴抱着孩子,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了。
嘴里直念着:“宝宝, 宝宝…”
“‘宝宝’是你。他是‘崽崽’。别弄混了。”霍景盛倾身,在乔宴耳边悄声道。
乔宴耳朵尖尖一抖,飞快地浮上一层嫣红。
“你抱抱他,你也抱抱他。”乔宴脸皮不厚,一屋子人看着呢,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刚才大家都已经笑了…霍景盛还不收敛!
霍景盛接过孩子,也笑了:“抱着了。”
霍平澜趁机逗崽崽,嘴里“宴安宴安”地叠声叫着。
乔宴看了会儿,忍不住出声道:“孩子上户口了么?”
霍平澜道:“还没。”
乔宴道:“给他,改个名字吧!不要叫‘宴安’了。”
他硬着头皮:“直接叫‘安安’。”
霍平澜扭头,看向霍景盛。
霍景盛道:“就叫‘宴安’,好不好?”
乔宴坚持:“叫‘安安’。”
霍景盛有些为难:“别的事情都可以你说了算。”
乔宴仰起脸,小鹿一样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霍景盛:“但孩子是我生的…我连起名的权利都没有么?”
霍景盛也反望住乔宴。
眼神沉沉的。
乔宴下意识有些发憷。
并不是怕霍景盛,而是霍景盛这么看人的时候,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乔宴嘴唇动了动,都快要被“压迫”妥协了。
但霍景盛终于是软了神色:“好吧。”
在乔宴眼睛里看见水光的那一刻,霍景盛只想满足他。
关于名字,霍景盛有霍景盛的意义,但乔宴显然不喜欢那个意义,自有他自己的意义…
全屋子人也发话了,意思是霍景盛不要对孩子名字的占有欲太强,孩子又不是从霍景盛肚子里出来的。
当然是乔宴想要怎么起,就怎么起。
——连投票都不需要,乔宴就是拥有最高的决定权。
霍平澜飞快地看了许舒和一眼,趁机道:“这就对了。”
“在霍家,家主是家族里的第一位。”
“但在家主自己的小家里…”
霍平澜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伴侣是第一位。”
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懒得再看一眼许舒和似的:“这话不是我说的。”
“是霍家祖训说的。”
霍景盛想不到,自己都当家主了。
有一天竟然会被祖训压。
霍景盛伸手摩挲乔宴柔软的脸颊,沉声道:“把安安交给他爷爷。我带你走走。手臂不要一直使力气。”
东园有大小两条湖。
别墅前这条并不是大湖,只是一条人造小湖。
大湖离得有些远,散步的话一时间也绕不完。
但这座小湖刚好。
不过,霍景盛也不可能带乔宴绕完小湖。
乔宴还在月子里。
稍微的活动是必须的,对身体好。
但是不能多。多了反而会伤身。
霍景盛严格地控制着乔宴的活动量。
这条小湖,和别墅的布局,是模仿的月牙泉。
庄园的设计者博古通今,对堪舆之术极有造诣。这样的设计并非只是审美,更多是风水。
霍景盛揽着乔宴,沿着湖畔缓缓地走。
湖畔的石板路上开满了小巧的紫花地丁、蓬松的蒲公英,还有鸢尾、野蔷薇、和阿拉伯婆婆纳。
阳光很好,把乔宴的气色照得白里透红。
乔宴道:“怎么明明还是春天,还料峭着,节气上都已经‘立夏’了。”
霍景盛给乔宴紧了紧防风大衣,又拉了拉乔宴的小帽子,拉低他的帽檐:“‘立夏’只是提醒季节到了春末。虽迎初夏,仍是春尾。有点寒风是不奇怪的。”
“要到‘夏至’才是真正的夏天。”
“到‘小暑’才会热起来。”
乔宴仰起脸。
突然思维跳跃地说道:“哥哥,今晚让安安睡我们中间好不好?”
霍景盛面色一紧:“怎么。”
乔宴两手抱着霍景盛的肩膀晃了晃:“我怕他夜里肚子饿。”
霍景盛道:“有保姆。”
“保姆身后还有月子团。”
“月子团不止负责你,还负责安安的辅助照顾。”
“喂养只是她们的基本功。”
乔宴咬了一下薄唇又松开:“一夜也不可以么…”
霍景盛斩钉截铁:“不可以。”
“一夜足够你神经衰弱。”
乔宴低着头,不开心了。
霍景盛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妥协。
但霍景盛选择折中的方式,孩子不能睡中间,以免踢到乔宴腹部的伤。
只能霍景盛睡中间,一侧是乔宴,一侧是孩子。
只是一个夜晚,简直鸡飞狗跳。
霍景盛和乔宴几乎没有囫囵合过眼。
霍景盛难以理解,小孩的作息怎么跟外星生物似的。
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一会儿拉屎一会儿尿尿。
霍景盛和乔宴全是生手。
乔宴孕期虽然看了不少育儿经,但纸上谈兵和实地作战根本是两回事!
霍景盛更过份。
在乔宴孕期,他看的全是怎么照顾怀孕的老婆。
完全没看过怎么带孩子。
——倒也不是霍景盛对这个孩子完全不上心,实际原因是他从小也是跟月子团睡的。
他父亲是。
他父亲的父亲也是。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孩子出生后,交给专业的人带就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等孩子晚上不折磨人了,就可以跟父母睡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潜移默化地教育孩子,都不迟的。
好在霍景盛临时抱佛脚,当天也算跟月子团做了功课。
怎么喂孩子、怎么拍嗝、怎么给孩子换尿布…
两个老父亲,焦头烂额了一夜不说,还没把孩子伺候好。
第二天,保姆和月子团一抱,就说孩子昨夜没吃好。
竟此一夜,乔宴还真有些神经衰弱了。
总是在安安静静的时候,幻听到小孩哭闹的声音,于是神神叨叨地,拉着霍景盛去看小孩。
一个月的时间,一家人围着乔宴和孩子团团转。
乔宴被照顾得极好。
霍景盛例行给海柔交作业的时候,海柔都惊讶:“很多人哪怕是生了孩子,都会有产后抑郁症的。”
“很难想象乔宴本身拥有抑郁焦虑的病灶,产后却不发作抑郁症状的。”
“霍向导,看来你真的是有心了。”
“但乔宴仍然总是会出现一些幻觉、幻听现象。”
霍景盛声音低沉:“我一直避免引发他感官、情绪过载的一切诱因。所以这些他都没有再发作。”
“但他总会幻听小孩哭闹。”
“有一次,一整夜只有我和他。他却推推我,说小孩会爬了,爬到我们脚边。我坐起来看看什么都没有。”霍景盛脸色凝重:“孕期他偶尔会有这种幻觉现象,但比较少。生了小孩后,这种幻觉像是变多了。”
海柔点头:“他现在已经出了月子,可以开始进行药物辅助了。”
“心理源头的问题,只能长久呵护。”
“但是药物辅助,能切实地进行额千叶康复治疗,以及实现神经可塑性。”
“宜早不宜晚。”
海柔望向静室紧闭的那扇门:“你和我在这儿说话,乔宴不会半途醒来吧?”
“或者,我们找个更隐秘的地方。”
“往期的记录,每次我都会归档、拆分成碎片,再整合拼图。”
“你要看看属于乔宴的拼图么?”
“但这些不能被乔宴看到。你得确保中途乔宴不会突然进来。”
第85章 求婚
海柔的话让霍景盛沉默了片刻。
霍景盛道了句“稍等”, 转身出了门。
走廊里夜灯很亮,霍景盛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投身进昏暗的微光里。
卧室里乔宴睡得很沉, 所以霍景盛只留了一面夜用壁灯,光线熹微,不会影响到乔宴的睡眠, 也不会使偶然在夜里醒来的乔宴因不能视物而感到害怕。
霍景盛轻手轻脚走到乔宴床头蹲下。
大手轻轻抚摸乔宴睡得无知无觉的脸颊。
霍景盛观察了一会儿,起身续了一根安神香。
出门前,蹲下去轻轻吻了吻乔宴唇角。
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乔宴睡觉时脱下的手环,做贼一样,松松地戴在乔宴的手腕上。
在这期间霍景盛一直望着乔宴, 在心里对他说着抱歉。
再次走进静室,霍景盛关上门,道:“开始吧。”
霍景盛这座湖畔别墅很大,是叠拼式。加上小阁楼统共六层。
像老时代欧洲的小型宫殿。
他们现在站在第五层。
五层是主人私密层, 有主卧和几间客卧,还有休闲室、观景室、娱乐室等…
但不设会客室。
如果是在从前,霍景盛会选在一楼会客。
但他现在已经养成不离乔宴太远的习惯。
所以把海柔请进了这间和乔宴同层的, 他用来赏画、看报、思考的静室。
静室里有投影仪,大大方便了海柔接下来的“拼图”展示。
海柔的团队把针对乔宴的“拼图”做得极为详细。
拼图是由乔宴的“意识外展元素”和“底层行为逻辑属性”构成。
点击每个拼图碎片, 都会进入触发该碎片的“行为特写”和对应的“元素属性分析”。
霍景盛握着中控,把构成乔宴心理元素属性的每一片碎片都看了。
几乎是反反复复地看。
看了特写以后,又详细地看了总结, 和“整体画像”。
“你一直向我述说, 乔宴是回避性依恋人格。”海柔望着霍景盛,郑重地说:“但是我和我的团队屡次分析。”
“得出来的结论都不是这样的。”
霍景盛凝神。
海柔道:“他并不是回避性依恋人格。”
“他只是自卑。”
“自卑…”
霍景盛低吟。
乔宴自卑,他是知道的。在一开始乔宴总是闪躲的眼神, 和谨小慎微的语气上。
在很多很多的地方,但霍景盛从未想过,他的自卑能抵达让人误判为“回避性依恋”的程度。
海柔切换了几个碎片,给霍景盛看事件特写和分析:“单看个别的碎片是看不出来的。”
“要把这大半年的所有类似事件连起来看。”
过了会儿,海柔道:“我的团队给于乔宴的定义是‘契可尼效应’,也叫做‘预防性回避’。和‘回避性依恋’有些类似,但性质不同。”
“回避性依恋是关系模式,预防回避是自我保护策略。”
“模式是长期,不易改。”
“策略是短期,能随时调整。”
海柔直视霍景盛:“乔宴的预防性回避,并不影响生活。”
“甚至不需要进行‘认知重构’。”
“霍选手,从你的笔记来看,起初乔宴的确有多重问题。但后来,那些问题在你的精心呵护下全都‘隐匿’了。归根结底,乔宴的病理底灶始终是‘抑郁’和‘焦虑’。”
海柔抱着肩膀,看着霍景盛微笑道:“后续我们会把药剂调好,派专人送过来。”
“怎么用药,怎么控量,都会有详细的书面说明。我也会频繁地定期疗效。”
她的眼神带着认可:“你真的给了他很多他所需要的安全感。预防回避的人,其实很难对人构建信任的。但是你做到了。”
临走时,海柔忍不住问霍景盛:“在你的笔记里,我并没有看到你所说的乔宴有回避性依恋的片段。”
“是你有所隐瞒?”
霍景盛无法说出那些片段都是发生在前世。
只道:“在做笔记之前曾有过。”
“哦?”海柔支着下巴道:“愿闻其详。”
霍景盛道:“他曾经躲过我。”
“为了让我不靠近他,他拿刀子对着自己,逼我离他远一点。”
“那你离他远一点了吗?”海柔问。
“我当时就离开他了。”
“他的反应呢?”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有多久。”
“一整夜。”
海柔沉默了。
半晌后,道:“也许他的过激吓到了你。”
“但其实那只是他的试探。”
“试探什么?”霍景盛的呼吸忽然乱了。
他的手有些发颤。
“试探他拿自己逼你,对你有没有用。”
海柔道:“也许你无法理解。但他不信任你的时候,的确容易极端。”
霍景盛忽然有些晕眩。他的声音沉哑:“有用如何,无用如何?”
海柔叹道:“如果有用,他会像蜗牛一样,伸出触角触摸你,了解你。”
“如果无用,他会把刀子转向你。”
“和你一起毁灭。”
“刀子只是他的‘刺’,预防回避的人,都是自卑、脆弱、高度敏感的。‘试探’是他们唯一的自保方式了…兴许你会觉得过份,但实则很是可怜…”
海柔走后,霍景盛一个人站在静室的巴洛克窗前。
监控显示乔宴还在深眠状态。
足够霍景盛抽一支雪茄再把烟味洗干净。
霍景盛推开窗,手指放在窗沿粗糙的石纹上。
他仍感晕眩。
他恍惚着把目光放远。
放得很远,很远。原到穿透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穿过上一世深刻在记忆里峰峦叠嶂的无数碎片,定格在某幅画面。
身形高大的他,面对着眼前攥着小刀子瑟缩发抖的少年。
滚烫的眼底熄灭了光,带着不忍和无奈,一步一步后退了。
“你不要怕,我走就是了。以后不会尾随你了。”
霍景盛把一袋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小蛋糕放到地上,转过身打算走。
似乎觉得不妥,又蹲下身把袋子提起来。
乔宴手里的刀子仍然没有丢掉。
霍景盛不敢擅动,只是道:“…走了。”
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刀子不长眼。
他怕走慢了乔宴真的伤到了自己。
所以他的大长腿迈得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乔宴的视线。
后来乔宴松开了手,刀子似乎当啷落地了。
但是乔宴却没有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后来蹲下去,把自己蜷缩起来,抱成了一团。
乔宴从夜晚,保持蜷缩的姿势,在那座桥边待到了白天。
霍景盛也从夜晚站到了白天。
其实那天,他根本没有走远。
他怎么能够放得下心,把乔宴一个人放在外边?
过往的尾随,也不过是想要偷偷护送他回到他小小的出租房而已。
霍景盛记得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明亮,月亮很大,很圆。
乔宴在月光下发着光,却颓败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霍景盛以为,乔宴是被自己吓坏了,吓傻了。
但是这一世,在海柔那儿看了拼图后,霍景盛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霍景盛望着窗外的春夜月,在恍神里一点一点地了然。
乔宴那时的反应,根本不是吓坏了。
他只是在为试探出的结果而挣扎,他大抵是自责了,后悔了。
海柔说预防回避的人总会为自己无法控制的回避行为而后悔的。
那个蜷缩在月夜下孤单的、茫然的、自责的乔宴。
等了一整夜,都没等到那个人回过头来抱抱他。
霍景盛捏着雪茄的手指发着抖。
那一夜的乔宴,在孤独地想些什么呢?
以至于后来鼓起那么大的勇气,来倒追自己?
原来他并非回避性依恋类爱人…
原来,原来。
原来他是爱的勇者。
为了和自己重新站在一起,他鼓起了比旁人更多更多的勇气。
霍景盛忘我地、自虐地反复回忆。
直到雪茄在指间烧尽,狠狠地烫了他的手。
他回过神来,眼皮未眨地揉灭了烟蒂。
低头看着手心里烟灰的余烬。
迫不及待想要把乔宴拥进怀里…
这天晚上,霍景盛把身上的烟味洗干净后,把乔宴的手环解开重新放在床头柜上,抱乔宴小心地在怀里,轻轻地、无比爱重地亲吻。
吻过乔宴的指间、发梢、和唇畔。
吻遍了他所能到达的所有。
乔宴迷迷糊糊被霍景盛折腾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到霍景盛疯了。
要不是乔宴身上的手术伤痕还没痊愈,乔宴毫不怀疑,疯掉的霍景盛会把他整个儿揉碎吞了!
霍景盛是迫不及待地向乔宴求婚的。
许舒和给霍景盛的建议是,霍安的满月宴先不办,因为乔宴刚坐满月子,不宜立即“应酬”宾客,虽然不可能让他累着,但精神上总归是不能适应的。须等霍安满百天时,再宴请亲朋隆重地介绍乔宴。
之后,则好好地求婚、订婚,筹备一场盛大的、举世瞩目的世纪婚礼。
每一步都要讲满排场,布置起来十分耗时,不能急于一时。
但霍景盛耐不住,在霍安才一个半月后,就着急地把散步的乔宴困在人造湖的湖心亭子里了。
霍景盛现在已经很少叫乔宴的名字了。
但这天他忽然叫了乔宴的名字,郑重其事地:“宴宴,今天是夏至。”
乔宴仰起脸,歪了歪脑袋道:“我知道。”
霍景盛深情款款:“太阳直射在北回归线上。”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
“今天会是一年里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
乔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他突然有些紧张:“哥哥…你想说什么?”
霍景盛变戏法似地,从口袋掏出一个深蓝色的首饰盒子。
在乔宴睫毛颤抖的仰视里,突然单膝跪下了:“宴宴。”
“万物开始兴盛了。”
“我们…恋爱吧。”
第86章 许诺
那是乔宴生长至第十九年, 所见过最美的一个夏至。
百花都开了。
空气里的风不再料峭。
平湖十里碧波荡漾,在对岸青青的绿荫上,有十来条风筝冉冉地升上天空。
“我们不是已经…”乔宴咬了咬唇:“在恋爱了吗?”
“那么我们结婚吧。”
“我们不是也已经…结婚了吗?霍安都快五十天了…”
“那都是协议使然。”霍景盛单膝跪地, 像个忠于乔宴小王子的骑士:“情人间的恋爱是要许诺的。”
“我们没有。”
乔宴忍不住,侧过脸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突然有些不敢直视霍景盛的眼睛。
其实他是紧张的,心都怦怦跳出了嗓子眼。
短短的一瞬, 大脑里闪过无数阵烟花。
他都无法思考了,却只想要笑。
压不住嘴角。
越是看向霍景盛,越是要笑。
可这明明,是多么郑重其事,多么严肃的场合。
乔宴伸出左手, 张开手指:“那么…我们就在这儿许诺吧!”
霍景盛大手捧住了乔宴的手,仔细地把一枚戒指套上乔宴的无名指。
乔宴动了动指头,青涩道:“你…你想听我怎么许诺?”
“我都可以说…”
霍景盛眼眸深深。
他就这么单膝着地,仰起脸看了乔宴许久。
忍不住轻声道:“是我求你。”
“你得考核我。”
“要不要先问问我会怎么许诺?”
乔宴脸颊绯红, 连眼尾都浮出了红晕。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梦游:“你要怎么向我许诺?”
乔宴心想,霍景盛大抵要说些彼此不准负心的情话来。
他看电视上,那些男主角们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毫无例外。
岂料霍景盛道:“我许诺, 生生世世爱你不移。”
“我会永远照顾你、呵护你。”
“给你想要的一切,满足你所有愿望。”
乔宴羞手指都蜷缩了。
霍景盛道:“但是宴宴。”
“我对你只有一个愿望。”
乔宴声音都软了:“你说。”
霍景盛道:“永远陪伴我。”
乔宴愣了一下:“只有五个字?”
他好奇地扭过脸, 低下头。
看见霍景盛不知何时竟然湿了眼眶。
乔宴瞪大漂亮的鹿子眼,伸手轻轻放在霍景盛的眼尾:“你,你…”
霍景盛捧住乔宴的手, 吻了吻。
我要怎么告诉你。
短短五个字, 你上一世都做不到。
我要怎么告诉你。
短短五个字,是我背弃前身,追随而来的唯一念想?
“是。”
“只有五个字。”
霍景盛吻着乔宴的指间, 低吟道。
这一天,乔宴在霍景盛的怀抱里被吻得后仰脖颈,潮湿眼眶。
他双眼失焦,依稀看见蓝天里风筝竞逐,白云舒卷。
看见春季在湖心收尾,夏季在山花烂漫的湖岸绽放。
霍景盛求婚成功,还狠狠地吸了一把乔宴猫。
人生得意。
反观乔宴,收到了霍景盛的戒指、许诺。
“被霍景盛捧在手心”的感觉,突然开始具象化。
大抵爱真能让白骨生出血肉,短时间里,乔宴竟飞速地比从前更加肤白红润,连小脾气都被养出来了。
这时候霍安还小,需要频繁地喂奶。
但霍安打从出生就是混合喂养,并不以母乳为主。
盖因乔宴构造和多数母亲不同。
虽然也有,但不多。
只能偶尔在白天里满足孩子一次,到了晚上,孩子睡去保姆房,就不再有乔宴的事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两个月后,乔宴就不再有了。
本就寥寥无几的“哺乳期”,终于是断了。
一个星期后,某个吃过饭的午后。
霍景盛拆开两个小药包,掏出片状的、胶囊状的药物,要喂给乔宴吃。
说是给乔宴补充营养。
乔宴坐月子时,一天两次吃营养,都吃腻了。
当即摇头:“我不要吃了。”
说完,把霍景盛剥好的药,和倒好的温水,一齐推走了。
霍景盛哄小孩一样哄道:“不一样。”
“你试试。”
“这种营养更全面。”
乔宴紧抿着薄唇摇头。
霍景盛就看着他。
乔宴被看了会儿,终于伸手拿过杯子和药粒。
他打算一小片一小片地吞。
岂料刚吞了一粒,苦涩的味道从舌尖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
乔宴忍不住,低头摸来垃圾桶,“呸呸”地吐了。
他皱眉嗔怪霍景盛:“苦死了!”
“我再不要吃!”
这样的态度,是在霍景盛为他戴上戒指之前,不曾有过的。
但满屋子除了乔宴暂时被蒙在鼓里外。
所有人都知道霍景盛给乔宴吃的什么。
——并非营养,而是针对抑郁焦虑的抗性药物。
尼克斯见以往金科玉律一样的霍景盛不顶用了,连忙也站出来哄。
岂料乔宴近期也被尼克斯捧上了天,被娇纵得也不那么听话了。
乔宴的叛逆期像是迟了十来年后,终于到来了。
尼克斯竟也撬不开他的嘴。
霍景盛最后没有办法了,只得用老战术:“宝宝,吃一颗。”
“一颗一千万。”
乔宴眼睛溜圆。
和桌上的药片大眼瞪小眼一秒,一把攥起来,一口吞了。
问霍景盛:“还有么?”
一屋子人笑开了。
乔宴吃药吃太猛,吓了霍景盛一跳。
霍景盛连忙端了杯子,喂到乔宴嘴边:“再喝点水。”
海柔说,若是午后吃了药,不宜立刻午睡。
最好是走走。
霍景盛又哄着乔宴到别墅楼下走。
走在长长的湖畔,迎面竟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蹬着小自行车飞过来。
见了霍景盛和乔宴,老远停下来鞠躬。
嘴里嚷着什么爷爷让他拿几盒林下参过来,给“乔叔叔”补身子。
还说原本是要送到别墅给管家的。
没想到在半路碰见了。就直接给了。
说完,紧张得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好敬个礼,伸腿上了自行车,嘎吱嘎吱原地折走了。
霍景盛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没动。
乔宴问他:“怎么了?”
霍景盛道:“他没说他是谁家孙子。”
“我记不得他了。”
乔宴“噗”地一声笑了:“让管家问问门卫吧。”
霍景盛却突然道:“宴宴。”
“你想不想继续上学?”
乔宴愣住:“我还有机会再上学吗?”
“我放弃了报道…”
霍景盛道:“当然。”
“你是有特殊原因的。”
“我可以和学校沟通,让他们了解情况。”
顿了顿,他又道:“实在不行的话。”
“还可以出国。”
“国外捐楼随便上。”
霍景盛说的是心里话。
但乔宴还以为霍景盛在说笑。
他很捧场地笑了一下:“我还真的想…但是要等孩子再大些。不然我会想他…定不下心。”
“毕业后想做什么?”
这还没开始上呢,霍景盛就问道他毕业后的事了。
乔宴望向远方:“还做你公司的顾问吧。”
“我不是做的挺好?”
霍景盛柔声道:“那只是给你实习。”
“要先上学。”
“才更容易知道自己爱什么。想怎么走。”
霍景盛攥住乔宴的手:“往后岁月漫长。”
“也许你突然找到自己更爱做的事。”
“但是我听人说,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隔着距离。”
乔宴憧憬地道。
霍景盛低头看着他:“但是乔宴的理想和现实,不存在距离。”
他说完。
突然把乔宴抱起来,走到湖畔石椅上坐下。
同乔宴额头相抵着道:“以后你想做的任何项目,都会有我的注资。”
“你大胆找理想。”
“宝宝…我赚钱,是为了让你自由的。”
时日如梭。
孩子一百天的时候,霍景盛以霍氏集团的名义,宴请各界名流、及亲朋好友到霍府大开宴席。
宴席上各路明星、主持助阵。节目不断。
犹如私密的独家春晚。
热闹持续一天一夜都不止。
李广劲也来了。
李广劲带来的一群人,刚好够坐下一个单独的大桌子。
乔宴抱着霍安,一头雾水地听李广劲介绍他的新老兄弟。
在霍景盛同其他人说话的间隙,李广劲赶紧凑到乔宴耳边向他解释:“你朋友少,出去在霍景盛公司认识的。论来论去也就我一根独苗。”
“我多带点,省得霍家那边的亲戚还以为你这边无人!”
“我得让他们不能小瞧你!”
他逗着霍安:“叫叔叔,叫叔叔。”
乔宴笑得露出了虎牙:“他还不会说话呢!”
这天真的是好热闹。
沈月也来了。
沈月是跟在林琅、王振野屁股后边来的。
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精致、漂亮、宛如小王子的乔宴。
乔宴比她先前见过的时候更有神采了。
不再像是皮包着骨头。
脸上有了薄薄的婴儿肥,皮肤的白也不再是病态的纸白,而是一种健康的、泛着红润的白嫩。
小到吊坠、袖扣、戒指。
大到服饰,几乎全是季节限定,或者是时装高定。
是被金钱和爱意浸润着的样子。
这两者缺了任何一个,都塑造不出这样神情乖巧,却气场灼人,让人不敢轻易上前攀谈的样子。
沈月顺着乔宴的目光看,突然愣住——
她竟然看见,在梦里对李广劲施暴的那群人…
此刻,竟然围绕在他的身边,对他唯唯诺诺,甚至到了浮夸的点头哈腰的地步。
跟随着林琅和王振野靠近了些。
沈月听到那群人之间的谈话:
“李哥是我们的神!”
“我们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能当李哥的狗!”
沈月失神片刻,收回目光。
她现在已经不会为了梦境和现实而纠结癫狂。
那时她用梦境的信息给霍景盛当做线索之后,霍景盛打过电话给她。
霍景盛说得不多。
只是说,发疯的不是她。
他说这世界迷人又玄秘,偶有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足为奇。
后来霍景盛让人给她办理了年休手续。
她离开了圣安医院,不再接触病人。
霍景盛的助理在一座不算热闹,也不冷清的街道,给她开了一间宽敞的大花店。
花店的后门连着一座园林,园林里甚至有小花田。
花田里还有一个温室小包。
小包里是种植得很成功的罕见花种。
沈月成了那座花店的老板。
开始接触买花的人。
和病人比起来,买花的人大多时候都带着笑意。
久而久之,沈月的脸上也开始重现笑意。
她不再为了别人的生活而为难自己了。
这天,霍氏的庄园里人声鼎沸,堪比不夜之城。
但沈月却没有留到夜里。
她在傍晚是离开。
临别前,忘了一眼二楼的看台。
乔宴扶着栏杆,望着楼下的舞池,身影融在金璧辉煌的城堡里。
身后霍景盛抱着两人的孩子,目光却在乔宴身上。
霍景盛低头,说了句什么,乔宴就扭过脸,轻轻踮起脚尖,霍景盛俯身,于灯火阑珊里当众吻他。
沈月眯了眯眼睛。
她突然忘了梦境里,乔宴倒在漆黑小屋里,失去生气的样子。
忘了。
是该忘了。
风过叶落,连不朽的诗页也会翻篇。
不过是一梦了无痕。
沈月觉得,她随的礼少了。
那点钱不够聊表她的心意。她得补一点别的。
沈月回到属于自己的小花园。
她穿梭在花丛,剪了一株又一株的蝴蝶兰。
蝴蝶兰的花语是幸福和长久。
在西方又用来表达“蜕变、希望、与新生”。
那就一起告别过去,迎接新生吧。
沈月把一束蝴蝶兰用风信子、满天星包好以后。
抬头看见夜色浓了。
她自语:“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明天是个大晴天。”
乔宴曾经送过她一支花的。
不知乔宴收到这束回赠礼的时候,他会喜欢吗?
第87章 奖励
乔宴是在上午十点收到花束的。
初夏的上午总是温柔的, 蓝的天白的云,一阵一阵地送着和煦的暖风。
摆脱了孕期的嗜睡症状,乔宴出月子后即便自然醒也不会一觉睡到十一点了。
尤其是随着霍安的成长, 乔宴有时候他七八点就醒了。但赖床。要窝在霍景盛怀里好一会儿才起来。
这天就是七点半醒来,起来喝了小半杯水,在霍景盛怀里窝到了八点半才起来洗漱。
吃过早饭已经九点, 在一楼给霍安装修的“宝宝园”里,同保姆一起陪着霍安练习了一会儿抓握。
抱了霍安一会儿,就被霍景盛揽着腰,提醒该去湖边“写生”了。
乔宴无奈,亲了亲霍安, 把霍安还给保姆,同霍景盛出门。
霍景盛之所以热衷哄乔宴去湖边,是因为乔宴似乎很爱湖边的白桦林,求婚成功后, 霍景盛挨过乔宴突如其来的好几次索吻,都发生在湖边白桦林。
至于“写生”,说的是霍景盛晚上在床上磨了乔宴很久, 让乔宴为他画“特写”的事。
一个简单的特写硬是画了一个星期没完。
乔宴天天画着画着,就莫名跟霍景盛滚到草窝子里去了…
手软脚软站起来时, 粉唇莫名变得嫣红。
上午十点,乔宴走出别墅大门,门卫把一束花交给他:“是霍先生的熟人送给您的。对方交待对您匿名。”
而后, 悄悄地把名字告诉了霍景盛。
乔宴捧着花, 红到发紫的蝴蝶兰,五颜六色的满天星,风信子更添了梦幻韵味。色调清雅不失活泼。
“我好喜欢!”
乔宴折转身, 一边指挥霍景盛去找玻璃瓶装水将花插起来,一边往霍景盛嘴里套话:“谁呀,谁呀!”
其实对于霍景盛来说,沈月就是彻底不留名。
她的名字也不难猜。
霍景盛大手很轻地捏了捏乔宴白皙的后颈,笑道:“幸福信使。”
“哈?”
乔宴歪着脑袋,漂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像是昂贵的、精致的、极其漂亮的手办洋娃娃。
霍景盛看着乔宴,心里边对乔宴珍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不自禁地动手动脚。
他又把大手挪到了乔宴的脑袋上,仔细地摩挲乔宴柔软的头发:“你仔细看贺卡。”
“角落印了‘幸福信使’。”
乔宴赶紧低头去翻贺卡。
果然,在贺卡的右下角,看见了烫银的、很容易被忽视的小字——
“幸福信使”。
乔宴茫然地点头。
他对这样的名字有自己的理解:“你竟然还有网友?这是网友送来的祝福吗?”
霍景盛沉默了一秒:“不是网友。”
“就是‘幸福信使’。”
他并没有欺骗乔宴。沈月花店的名字的确叫“幸福信使”。
乔宴继续了然地点头,这次也不知是如何理解,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幸福信使!”
“那咱们收到的这束就是‘幸福’了。”
“代表幸福的是哪一朵?”
他自问自答:“肯定是蝴蝶兰!”
“它最大!”
“是的。是它。”霍景盛道:“谢谢幸福信使?”
乔宴愉快道:“谢谢幸福信使!”
霍景盛看了乔宴一会儿,没忍住。
在落地窗前吻了他。
自此以后,乔宴每当看见蝴蝶兰,就想起来“幸福信使”。
不论他看着什么,做着什么。
脑海里总有自己当日的声音回旋:“谢谢幸福信使!”
但有时,乔宴也会没来由地陷入某种不可遏制的焦虑、或抑郁的负面情绪。每当这时,他又会突然陷入迷茫。
他问心里的那个声音:为什么要谢谢幸福信使呢?
我们的幸福又不是一束花就能兑换的!
但心里那个声音又耐心地告诉他:“因为我们很幸福。”
乔宴在短暂的茫然困惑后,又开始恍然大悟:是哦,我在幸福。
这大大缓解了他偶尔不知来处的沉闷、乏力,就像一星半点很小的火焰,缓缓在他即将衰颓的荒野里燃烧、燎原。
有时候单凭这个念头,就能带着他将内心时不时笼罩上来的阴霾逐渐扫空。
于是,乔宴每次看见蝴蝶兰,都会感到难明的开心。
生活很容易让人忽略熟悉的风景。
但总有小小的信使提醒乔宴:你负面的情绪是假的,你幸福的那一面才是真的。等一等,等一等,等负面的情绪过去,花就再一次开了。
其实沈月送花时,并未想过这样的情形。
霍景盛包含爱意的胡诌也只是在哄小孩开心。
但无心的小小种子,却偏偏在乔宴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风一吹,便于无声处花团锦簇。
七月对于许舒和的事业来说,是大忙月。
自乔宴生产后,许舒和为了照顾乔宴,以及早教孙子,开始LM国和华国两国周旋。一个月里,频繁地两地来回,均下来,有半个月的时间在LM,而半个月的时间又都在华国。
七月太忙,再频繁地来回也有些周旋不开。
这次许舒和得一去半个月。
少了话不多的许舒和,一大家子一切照旧。
只是霍平澜提及许舒和的次数变多。
原先许舒和不在家的时候,霍平澜也爱提许舒和。
但言语多嗔怪。
比如,许舒和不恋家、许舒和冷漠寡情、许舒和麻木不仁…
现在,言语里风向却是变了。
变成了:你怎么知道这条领带是许舒和在LM皇室给我定制的?你怎么知道许舒和又给我买戒指了?许舒和电话里又问我今天抽了几根烟她的控制欲真的好强啊…
然而,除了乔宴总是捧场“哇哦”外,霍景盛、尼克斯等人,无人理会。
——这种低劣的凡尔赛也就糊弄小孩。
东园里总是热闹的。
霍平澜天天在东园赖着不走。霸占着自己的乖孙。
好在乔宴已经习惯。
七月里蝉声一天比一天鼎沸。
霍安的声音也从细小的喉音,变成了大一点的喉音。
音节逐渐开始多变。
乔宴最爱做的事就是抱着霍安逗他。
把他抱在怀里,读早教故事书。
尽管他现在根本听不懂。
但要的是气氛,是耳濡目染。
这天,乔宴正抱着霍安念故事书,霍安突然毫无预兆地啃起了乔宴的手。
乔宴注意到这种感觉,和从小有些不大一样。
让霍景盛轻轻掰开霍安的嘴巴一看,原来是霍安的下牙区,长了两个柔软的牙包。
“安安长牙了…”
“安安长牙了!”
乔宴惊讶地站起身。
他高兴极了,抱着霍安原地转了个圈,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哪知道,霍安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乔宴一会儿,竟学着乔宴的笑声,“咯咯咯咯”地,也笑了起来。
这可了不得!
一下子就把乔宴给镇住了。
乔宴愣了两秒,简直要跳起来:“安安会咯咯笑了!”
乔宴太开心了,眼眶都湿润了。
霍景盛一手接过霍安,一手去捧乔宴的脸。
捧起来,俯身轻吻:“很好,要奖。”
乔宴好奇地问:“要给他奖励什么?”
霍景盛道:“是奖励你。”
“你想要什么?”
乔宴缓缓睁大眼睛,也不客气:“那,那就再给我一千万。”
王姨和保姆正小声交谈。
闻言,忍不住别过脸,偷偷地笑了。
哎哟,小主人越来越会拿捏霍先生了。
保姆不懂这家人的相处模式,被惊得不敢说话。
王姨却知道着呢。
这霍先生巴不得小主人天天向他要钱、要爱,要一切。
小主人越是肯要,这霍先生越是暗爽呢!
王姨发愁的是,霍先生太偏心了。
崽崽长牙都能归功于乔宴…
等崽崽大了,别要吃乔宴的醋才好…
那时候的王姨,还不知道自己的忧虑实在多余——
她也料不到宝宝越大,越对旁人情寡,越是和乔宴亲!
七月下旬,霍安突然破天荒地叫起了乔宴“mama”。
整座霍园恨不得要锣鼓喧天。
霍平澜磨破嘴皮,都教不会霍安喊“yeye”。
霍景盛人前淡然,但王姨撞见霍景盛于人后抱着孩子,软硬兼施地道:“叫爸爸。你也得会叫爸爸。”
霍安稚嫩的脸上看上去木木的:“mama。”
霍景盛:“重叫。”
霍安:“mama。”
霍安叫完,像是有些恼了。
一口咬住霍景盛的虎口不松嘴。
霍景盛:“……”
不小心误入的王姨:“……”
王姨是不敢动的。
霍景盛掰开霍安的嘴,霍安没哭,哇哇地叫了起来。
叫来了乔宴。
乔宴见自己的宝贝小脸通红,乌溜溜的眼睛愤怒地望着霍景盛,嘴里“mamamama”地叫着。
两步上前,把霍安抱进怀里轻声慢哄。
霍安被乔宴抱走的时候,趴在乔宴肩膀上看霍景盛。
霍景盛恍然生出错觉——小孩脸上怎会生出腹黑的表情?
一定是他看错了。
霍景盛暗忖:我别是给自己生了个冤家…
时光如梭,七月底的时候,乔远山生日了。
乔宴早包好了生日礼物,要霍景盛带他去看爷爷。
乔远山自从被霍景盛接进盛安医院。
就被霍景盛特聘的医疗团队做了手术监护起来。
他卧床在盛安医院到现在,肢体从最初的萎缩、僵硬变了现在的韧性、协软。
每天都有人好几次地给他翻身、按摩、活动关节。
乔宴在怀着孕时,霍景盛是不让他到病房看爷爷的。
大多时候都是让医疗团队定期发来视频,他看过之后,再给乔宴看。
原因有二。
一是特殊病房,药剂味、消毒水味极重。
乔宴进来不到两分钟,就会有轻咳反应,体温变低不说,孕反也会频繁且更严重。
二是,一开始霍景盛带乔宴过来看过一次的,但那一次差点出了事。
乔宴一进门,就看见护工在给乔远山清理。
整个屋子味道刺鼻,护工往垃圾袋里丢清理后的垃圾…
垃圾袋直接打了死扣丢进大垃圾桶,仍然挡不住味道。
以至于护工喷消毒喷雾,犹如人工降雨。
那天乔宴很伤心。
一度有些神智不太清醒了。
后来霍景盛不带乔宴去病房看了。
连过年,都是给乔宴看的视频和照片。
直到乔宴生产以后,做完月子,霍景盛才带着乔宴去看过一次。
虽然乔宴不再害怕消毒水味,但霍景盛不愿意激起乔宴的负面情绪。
这是第二次。
乔远山生日了。
在乔宴的要求下,霍景盛怀里还抱上了霍安。
两大一小绕着乔远山坐了会儿,说了好些话。
乔宴开心地说:“安安已经会叫我mama了!”
乔宴从霍景盛怀里接过霍安,教着霍安:“安安,这是曾祖父。”
“zeng~zu~fu~”
叫了好几遍,霍安只是咯咯笑着看乔宴。
他除了“mama”谁都不叫。
——看上去不像是学不会,更像是懒得学。
直到两大一小离开病房,走下楼,坐进车里离开圣安医院。
霍安都没叫过一声“zengfufu”。
霍景盛终于放下心来。
他像是不太愿意霍安第二个会叫的人不是他。
车上,霍安时不时咯咯笑笑,时不时叫叫“mama”。
逗得乔宴的笑声也没停下来过。
与此同时,圣安医院。
人群散去后,乔远山的病房里只留下轮值的护工在看守他。
护工认真地给乔远山捏着腿。
偶尔有护士过来和他说两句话,又立刻离开。
无人发现。
乔远山放在床侧的左手,突然蜷起,手指竟然破天荒地,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