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啊啊啊!”有什么破碎了, 随着一阵剧烈的白光闪过,吉莉安发出一声尖利又无比怨毒的喊叫。
伊洛里只觉得后颈上的压迫忽然消失。
下一秒,有人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落入一个充满呛辣的烟草味的怀抱中。
“教授,你没事吧。”狄法的声音透着冷意。
伊洛里头晕目眩, 根本答不出一个字。
吉莉安捂着脸, 目眦欲裂, 看着一路照顾自己长大的兄长,没有一点温情,却是恨得咬牙。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你让这个小偷来偷我的金子,你想要我消失,想贪走我的一切。”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扯。
撒谎成性的、没有信用的、欺骗的、背叛的、卑鄙的。
狄法:“吉莉安,你冷静点。”
“我!不!”
吉莉安猛地抬头,怒吼仿佛掺了无数刀片,尖利得在狄法的脸上划出了血痕。
大门轰然重新关上,把海伍德以及后面的一干卡斯德伊精兵关在了门外,任凭他们怎么拍门都打不开。
在吉莉安的操纵下,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顷刻飞起,旋转着形成暴风, 而漂浮在暴风眼中的吉莉安发丝张扬披散,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
狄法在伊洛里耳边说:“我引开吉莉安的注意力, 侧卧另有一扇窗户, 你从那里出去,底下会有人接住你。”
伊洛里看到狄法垂下来的手里握的东西,才知道刚才发出光芒的是一块白水晶, 而今水晶已经断裂成两半,成为黑色的石头,显然已经失去了任何能够驱除亡灵的魔力。
“快去。”狄法沉声道,推开伊洛里。
伊洛里踉跄了一下,眼见情况在失控,他也深知没有时间犹豫,如果他不走,可能两个人就都也走不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狄法,转身就往侧卧跑。
伊洛里想要逃跑的举动似乎再一次刺激到吉莉安。
“不,不,别想逃。”吉莉安又开始不停地呕吐,只是这次她呕出来的不是黄金,而是黏稠的黑泥。
狂热的低语在吉莉安的耳边蛊惑: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偷,不原谅,永远不原谅,杀了他,撕断他们的手,扯掉他们的头,让他们死,这辈子都后悔觊觎你的宝石和金币!
“不可以!”吉莉安歇斯底里地尖叫,随着她声音落下,一块锋利的铁片顷刻倒转,尖端直朝站在门边的狄法冲过去。
铁片如同箭矢一样锐利又精准,擦着狄法的脸侧深深插进门板里。
狄法连一丝动摇都没有,他一步步走向暴风中心的鬼魂,墨蓝的眼眸阴晦似海,声音无比沉静:“吉莉安,别让那个声音掌控了你的理智,这不是你想要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
什么不是我想要的?
明明毫无起伏的话语却穿透了时空,插入吉莉安的心脏,吉莉安恍然间魇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冰冷,透明的,没有一丝温度,极暗的光从掌心透过,连最轻的一粒沙都握不住的亡灵,为什么还要黄金?有什么意义?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吉莉安扣着自己的喉咙,想起了死前吞入黄金的窒息感。
吉莉安抬起头,失神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狄法,她没有再管落跑的伊洛里,而是闪现到狄法身前。
“狄……法……”鬼魂的声音幽怨得仿若千坟在哭。
吉莉安怨恨地望着狄法,“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任由我发疯,任由我沉迷黄金?”
这不是真的,吉莉安当时的状态已经完全听不进其他人的话,眼里只看得见金币和珠宝,甚至连年幼的孩子在旁边苦苦哀求她正常,她也完全没有反应。
狄法做了能做的一切了,让她搬到远离城堡的塔楼,不给任何黄金或者能够引致疯病的财物,但千防万防却终究没能防住吉莉安吞金,等来送一日三餐的守卫发觉,吉莉安的尸身已然冰冷,无力回天。
吉莉安一字一句,字字泣血,血泪簌簌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为什么被诅咒的偏偏是我,被抛弃在这种地方腐烂偏偏是我?”
“哥哥啊,我亲爱的哥哥啊,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她哭得一塌糊涂。我的安东尼和安德烈啊,我的家人,我的爱,现在都已经成为悲哀,我再也不能亲手去拥抱他们,不能感受他们的温暖,为了冰冷无用的金属块,我失去了一切。
狄法:“我知道你怨恨我,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留在这里也不可能挽回什么。”
“离开吧。”狄法拿出了一样物件放到吉莉安的脚边。
那是安东尼和安德烈年纪还小时剪下来的发辫,小小一束,尾端各绑了一枚发珠。
吉莉安看见自己做给儿子们的发珠,像是被驱魔的盐弹命中要害一样,禁不住颤抖起来。
“呜呜呜,安东尼、安德烈。”吉莉安哭泣着拥抱住自己的兄长,冰冷的灵体就如同冰块,穿透狄法的皮肤,带来堪比火焰烧灼的痛感。
“哥哥,对不起。”
狄法面色不改地抚过妹妹的发端,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狄法说:“没关系,但你该走了。”
吉莉安怔了一下,抬起头来,苍白的嘴唇抽动,流露出极端的悲恸。
“哥哥,我不想一个人死,我真的真的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
披头散发的女鬼突然掐住了狄法的脖子,用力掐紧,眼睛里的渴望几乎要漫溢出来,“对不起,原谅我,我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没有人来看我,一直没有人,我总在孤独。”
所以、所以——
“你也跟我一起死,好不好?”
狄法呼吸不过来,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再没有一丝血色,他听得见海伍德在命令士兵撞门,但塔楼受吉莉安的影响,疯狂地摇晃起来,砌墙的石头砸下来,堵住了门。
死亡,从来与狄法如影随形,只是这一次他无比真切地感觉到那腥冷的獠牙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鬼魂,看这里,这是你最爱的金子,你不过来,我就要把你的金子全都偷走了。”
伊洛里的声音骤然划破空气,狄法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余光瞥到伊洛里抛洒出一大把金币,叮叮当当地砸在地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仿佛瞬间点亮了昏暗的空间。
“金子?”吉莉安松开狄法,猛地朝伊洛里撞过去,双手变形成尖利的爪子,径直往他脸上抓去,“我的金子,还给我。”
伊洛里咬紧牙关,将有驱邪作用的鼠尾草尽数砸向吉莉安,“吉莉安,逃避面对现实的人一直是你,不是你哥哥。”
“你已经死了,别因自己的死迁怒到无辜的人。”
“啊!!”吉莉安躲无可躲,灵魂被灼烧出白烟。
她撞向大门,穿过门板消失。
狄法正想要起身,却见伊洛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高声喊道:“公爵,快趴下!”
塔楼已经倾下,天花板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雪粒和着砂石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砸向地面,随着一声巨响,矗立已有百年的塔楼在风雪暴中轰然塌陷。
塔楼坍塌时,伊洛里感到极大的失重感,紧接着是剧烈的痛感,他脑袋撞到坚硬的石板,导致伤势雪上加霜。
伊洛里闷哼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洛里被一阵刺痛惊醒,疼痛间感觉到一只大手在触碰他的后颈。
“嘶、不要碰。”伊洛里下意识地抬手压住了那只大手,摸到一些粗糙的瘢痕。
“伊洛里,睁开眼看我。”有异域腔调的男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低地喊他。
伊洛里睁开眼睛,明明周遭一片漆黑,但他却对上了身下男人的眼眸。
他愣住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压在狄法身上。
狄法静静地注视着他,非人的黄金瞳中仿佛流动着岩浆,“你失去了意识,一直没有回应我。”
“抱歉,我、我现在就下来。”伊洛里局促地说,正想要从狄法身下下来,狄法强有力的手顿时搂住了他的腰。
狄法忍耐地皱紧眉头,“别再动了。”
伊洛里发觉不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到他反胃,“阁下,你……是不是受伤了?”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一滩黏稠的血淌到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血液正从狄法腰腹上的伤口汩汩流出。
伊洛里吓了一跳,狄法按住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压到自己的胸膛上,“这里很狭窄,你一个人出不去。”
在逐渐适应了幽暗的环境后,伊洛里勉强能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也随之明白了狄法说“他出不去”的意思了。
断裂的房梁机缘巧合突起搭建成一个三角形,将他们两人困在了逼仄的碎石堆里。
伊洛里眨了眨眼,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的睫毛滑落。他摸索到狄法的伤口,用力按压住,试图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再坚持一下,公爵,很快会有人来救援的了。”
在黑暗中,狄法的异色瞳孔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他看见从伊洛里眼角淌下来的雪水。
狄法突然反手扣住伊洛里的手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生疼,“塔楼是禁区,未经允许谁都不能接近。”
狄法的声调变形,尽力咬字的尾音染上一丝喑哑色彩,“来这里又是因为学者的好奇心?伊洛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尖锐到伊洛里无法回避。
伊洛里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他没有找到索菲娅,也没能离开古堡,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鼠,已经被狄法宣告了死刑。
“我本想——”伊洛里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无法坦白。
不,肯定还有其他可以解释的理由,一个狄法不会怀疑的理由。
他的内心拼命地告诉自己,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不要束手就擒,不要对失去亲人的悲剧认输。
“我没有恶意,”求生的欲望迫使伊洛里脑子不停转,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干瘪的话语,“我只是想要让安东尼和安德烈见他们的母亲一面。”
“可能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我真的不想直到离开灰铸铁城堡的那一天,还是没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每天只能和他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无法真正帮到他们……嗬——”
狄法一言不发地掐住伊洛里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冷锐地审视着他。
伊洛里长相俊秀,眉峰并不凌厉,就如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柔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碧眸似生长着一片森林,林荫和阳光都取之不尽,带着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狄法望着伊洛里,他一直觉得伊洛里的眼睛绿得太过,就像停驻着一座秘密花园或者绿湖春光。
真是……令人心烦。
狄法的手掌就压在最脆弱的颈动脉处,伊洛里咽下一口唾沫,眉睫如蝶翼振翅般轻轻颤动,他感受到狄法掌心的温凉,现在那点本就不多的温度正一点点流逝。
过了许久,狄法才缓缓放下手,低沉而冷淡道:“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就应该走,而不是回来白白送死。”
活、活下来了?伊洛里努力忍住不让自己显出破绽。
伊洛里咽了一口唾沫,说:“那么公爵,你又为什么来救我呢,我擅闯了你禁止的区域,而且还让你陷入这种险境里。”
“你更希望我不救你,放任你被吉莉安杀死吗?”
伊洛里回答不了,食指抽动了一下,为狄法的难以讨好而紧张。
狄法别过头,“可惜,那不是我想要看见的结果。”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出声,逼仄的空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伊洛里听见狄法的呼吸声变得微弱。
伊洛里心下一惊,“阁下?”
“阁下?狄法?!”
伊洛里忙去探狄法的鼻息,却什么也探不到,脉搏同样冰冷又虚弱得近乎无。
伊洛里全身的血都冷了。
按这个情况看来,狄法很可能是陷入了休克。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伊洛里慌忙往漆黑的四周摸索,只摸到坚硬的断垣。
一个急促且无比粗重的喘气声兀地从顶上出现,与此同时还夹杂着唰啦啦的刨土声。
“汪!”
伊洛里向上抬头,却看见一只熟悉的野兽。
之前伊洛里曾在楼梯的阴影中惊鸿一瞥的血猎犬蓦地从碎石的空隙中挤进来,张开了嘴,牙齿咬着那些石块,唾液滴落到伊洛里的身上。
“是在这底下吗,莎莎。”听起来像海伍德的人在问。
“汪汪!”莎莎似乎极兴奋,发出狺狺吠叫,尾巴打到碎屑上。
就算是长相再凶恶的生物,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伊洛里也不由得热泪盈眶。
得救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救命之恩
提灯在风雪中乱晃, 混乱的挖掘工作一刻不停地进行,莎莎不仅体型巨大,而且力量也超乎寻常, 锋利的獠牙甚至能够咬断石块,在挖掘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大约用了十分钟, 众人总算挖出了一个能够容许狄法和伊洛里两人通过的通道, 脸色苍白的狄法被很快地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一并好不容易脱困的伊洛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一副精铁打造的镣铐就拷上了他的双手。
伊洛里抬头对上海伍德冷酷得不带有一丝感情的眼眸,只听见他说,“把这个红血人奸细带回他的房间里关起来, 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理会,一步都不要让他离开。”
眼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围过来,伊洛里忙叫住海伍德:“等等,你们没有权利拷我!”
海伍德脸色铁青:“闭嘴,狡猾的红血人。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了,别做任何危害卡斯德伊的事。而你呢,三番五次无视警告,现在甚至还连累到老爷陷入险境。”
他一副如果不是不能在卡斯德伊的领地上擅自杀人,你这滑头早已经死上百遍的隐忍:“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听你虚以委蛇的狡辩!”
伊洛里一句话都没能辩驳,就被关进了房间里。
伊洛里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许久, 期间只有理查来送过一杯水,他也不敢跟伊洛里说什么, 放下水就走了。
原本温暖的房间如今阴冷又黑暗, 没有燃烧起来的火炉,也没有任何人来,就像是被遗忘了的一隅。
随着时间无声地流逝, 伊洛里从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到后面逐渐草木皆兵,觉得窗外晃动的树影都可怖起来,房间里的摆设变得陌生。
他试着动了动,但身上摔到的部位还隐隐作痛,坚固的链条扯住了他,镣铐的边缘很粗糙,磨得他手腕的一圈皮肤发红发疼。
这下伊洛里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了,狄法陷入昏迷,而海伍德讨厌他讨厌得要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把他扔进监狱的可能性。
伊洛里还记着海伍德命令仆人去找警察时的表情,厌恶地耷拉着嘴,就恨自己不能亲自上阵对他处以极刑。
夜雪敲击着窗户,簌簌不停息,哗哗落雪声就像落到了伊洛里的心中,伊洛里的情绪也染上了灰暗的阴霾。
他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索菲娅不在这里,狄法也并非是他以为的恶贯满盈的罪犯,而他因为自己的莽撞把一切都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不仅没能找到索菲娅,也失去了灰铸铁城堡里的人的信任。
此时此刻,伊洛里前所未有地挫败。他不惧怕自己会受到何种惩罚,但爸妈呢,如果知道自己又要失去一个儿子,他们会难过死的,再没有什么能够抚慰他们的心,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不崩溃。
还有狄法,他救了自己,不管承不承认,他受伤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他就此昏迷不醒,那全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自私和鲁莽害死了他。
雪粒融化成雪水浸透衣裳,湿衣裳贴在伊洛里瘦削的身体上,伊洛里冷得骨头都似乎凝结出冰晶,手脚和大脑变得麻木。
伊洛里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低声喃喃,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要急,事情并没有绝望到极点。”
门外站岗的两个士兵忽然进来,不由分说就架起伊洛里,“红血人,你跟我们出来。”
“等一下、你们想干什么?”
“安静。”
士兵面无表情地扣紧了桎梏,几乎是扯着伊洛里。
伊洛里抬头看见海伍德在门边站着,苍老的脸皮依旧皱成沙皮狗一样,浑浊眼睛无动于衷地蔑视着伊洛里,“老爷现在醒了说要见你。”
海伍德戴着白色手套,端正肃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管如何荒诞不经,都像是在宣读死刑。
伊洛里被他的眼神盯着,脊背生冷。
这是伊洛里第一次进入到狄法的房间里。
苦涩得令人鼻子疼痛的药草味和酒精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医生们围在了床前忙碌,他们手里的钳子和缝线针沾满了深蓝色的血液。
换下来的带血纱布和棉花堆在铜盆中,还有男仆不停轮换,把装满了铜盆的医疗废品拿出去烧掉。
蓝血贵族是如此精贵,连他们身上的一滴血液都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伊洛里被士兵扯得踉跄了一下,扑到床边,两个士兵的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狄法的上身赤裸着,只披了一件外套,腰腹间缠绕了厚厚的纱布,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像张纸,闭目假寐时如一尊没有呼吸的大理石雕像。
不管什么情况,狄法都不让自己表现出虚弱,总是风度翩翩,一丝不苟,所以这种样子,伊洛里是真的陌生。
海伍德上前:“老爷,按您的吩咐,已经将伊洛里·亨特带来了。”
伊洛里胆战心惊地看着狄法睁开了一双绮丽无边的蓝金异眸,深深地望着他,里面满是他不熟悉的情绪。
而陌生,意味着未知。
伊洛里试图说些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该说什么,你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狄法不好,伤势严重。
狄法扫了伊洛里腕上的镣铐一眼,继而望向旁边的海伍德,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拿手铐钥匙过来。”
海伍德的眼皮抽了抽:“老爷,士兵从他落下的布包和废墟里搜出了绳索和钩索,这是有预谋的潜入,这个红血人奸细是在博取您的同情。”
“老爷——”
狄法摆手,像是疲倦,“如果判断错误,所有后果我承担。”
海伍德说不出话了,他深知卡斯德伊一脉相承的固执,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去让人把钥匙取来时,海伍德的脚步第一次变得凌乱,背影也佝偻了些,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压压弯了脊背,透出狼狈的意味。
狄法拿过钥匙,扫了一眼四周:“除了伊洛里·亨特,所有人都出去。”
不管是正在忙碌的仆人还是在旁边待命的士兵、医生,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有些仆人在这么多天的相处中已经跟伊洛里相熟,不免担忧地往伊洛里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他掐得泛白的指节,也不由得提起心。可怜的红血教授,那么纤弱的神经该怎么才受得住公爵的审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见空间中流动的呼吸声,没有交融,沉重得要凝冰。
狄法对伊洛里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低哑的嗓音道,“教授,你过来些。”
伊洛里走了几步,手上的镣铐碰撞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他觉得自尊心被刺痛,但尽量站稳了,挺直腰,不让难堪在脸上表现出来。
“再靠近点。”
狄法将钥匙插入手铐的锁孔,往右旋转,随着“咔嗒”一声,手铐应声而落。
这是在做什么?
伊洛里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在模糊的视线中,只有狄法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是清晰的,闪着光,切割面如一千颗红色星星。
伊洛里又眨了一下眼睛,狄法伸手擦他的眼角,揩走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狄法垂下眼,捻开了那滴眼泪,湿润的触感在指尖弥漫,令他想到伊洛里在庭院中递给自己的那朵雪花。
但这次在心中生起的情绪比之前更加鲜明了,甚至……已经能够稍微取悦到他。
伊洛里沉默了,他咬住舌尖,感受到一丝丝疼意从牙齿底下漫散开来,压着声音说:“我连累了你受伤,如果你要报警把我关起来,也有足够的理由。”
伊洛里努力保持气息平缓,但发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真实的恐惧。
半晌,伊洛里听见狄法平静地说,“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关进监狱。你不是卡斯德伊的囚犯,而是救我的人,我保证你会得到应有的待遇。”
伊洛里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仿佛无法理解狄法的话,“就这样吗?”
没有惩罚、没有追责,甚至不命令他滚出城堡?
伊洛里的愕然似乎逗乐了狄法,狄法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沙哑道:“不满意,抑或者你在期待更严格的追责吗?”
“当然不是,只是……”
“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这就是我要承担的风险。”
面对狄法的信任,伊洛里嘴巴微微张开,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但他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下意识想躲开那双昳丽眼眸的凝视,但狄法不放过他,“伊洛里,吉莉安被自己囚禁在塔楼里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在重复着自己的死亡。”
狄法锐利的眼神扫过伊洛里每一处表情肌的抽动,一字一句道:“是你,让她撞破了塔楼,给予了她灵魂自由。”
就像一道脓疮,一直腐烂,总要有人把它挑破了,死者才能在疯狂后安息,生者才能放下过往向前看。
伊洛里闯入塔楼是计划外的意外,但确实也令狄法不得不直视了吉莉安的死亡。
伊洛里愣住了,咬到自己嘴角的伤,伤口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狄法说得坦然,捏住伊洛里的下颚,将他嘴巴撑开了。
伊洛里的牙齿洁白整齐,像极一排排列整齐的白贝壳,暗红的舌头在口腔内一伸一缩,微不可察地轻轻滑动,如同蛰伏起来的珊瑚蛇,带着隐秘的情欲色彩,而靠近嘴唇边缘的软肉分布着一些细碎的伤痕,这是伊洛里下坠时牙齿无意识磕出来的伤口。
狄法拿起放在床边桌子上的伤药,“你需要涂药,还需要换下湿衣服。”
见状,伊洛里忙按住他:“你别乱动,你的伤比我严重多了。幸好你醒了,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伊洛里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有多暧昧,简直就像是直白地宣告爱。
狄法沉默了一会儿,微弱的光线下,红血人一双碧绿的翠眸现下都红了,眼睛湿润,看起来是真的伤心。
“忍着点。”
狄法说着,把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药膏涂到了他的伤痕上,伊洛里脸都痛皱起来。
狄法的指腹碰到伊洛里从来没有人碰过的软肉,尽管他的手指冰凉,但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够烫伤人的热度。
而伊洛里尝到苦涩的药味,却不敢再动分毫,也不敢说话,生怕舔到狄法的手指。
第24章 第 24 章 照顾伤患
只有心跳声跳跃的空间, 涂药的过程漫长得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
伊洛里不得已凝视着面前的黄金公爵。
伊洛里一直都知道狄法长相俊美,除却非人的竖瞳不提,他的湛蓝眼眸、薄唇、高挺的鹰钩鼻、略带忧郁气质的侧脸, 就如同一副传世油画,名家的笔触画成了他的完美。
而这样的一个本高不可攀的人, 说相信他。
这是一个机会, 失去不会再有。
伊洛里的心情很复杂, 像嚼入一片甘草糖,咸凉又苦。整座灰铸铁城堡都已经搜过,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他是该想想接下来的离开事宜了。
微不可察的悉索声在他心里响起,问着:为了索菲娅和爸妈,你愿意做到什么地步?能付出多少?能忍受良心被冰冷的水浸没多深?
“我……”
狄法停下手,望着他,“怎么?”
坦诚都到了嘴边,伊洛里终还是说不出,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亲人的怀抱,他做出了选择。他选择把丑陋的私心咽下肚,把过错弥补了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伊洛里的声音轻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我想……我想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他看着狄法金蓝的眸色浓郁得更深, 几乎融成一片绮丽的深海,要涨上陆地, 淹没他。
继表白之后, 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要缠着他了吗?
狄法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喃道:“那么, 就这样做吧。”
狄法是第一次对红血人、不,是对一个人产生超越寻常的情愫,他不懂怎么处理与对自己有好感的追求者之间的距离,但他要学着做好。
“……你可以留在我的房间里,照顾我。”
狄法:“你先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
换衣服?
伊洛里低下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湿漉漉的一只手按在了狄法的床褥上。
狄法喜欢干净,从他时刻一丝不苟的着装,梳理整洁的发辫,一尘不染、不管有多少文书送过来都会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就可以看出来。
自己现在一身衣服沾满泥水和砂石,活像只小脏耗子,失礼得不止一星半点。
伊洛里起身,尴尬又不失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说:“我、我这就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他慌忙走出房间。小小的湿手印还留在被单上,水渍浅浅地洇染,湿意渗透进纤维,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无声地扩散着。
那痕迹并不显眼,却是他短暂停留的证明。
狄法看着,覆手上去,完全盖住了,还能摸到残留的温度。
伊洛里换衣服花了点时间,湿哒哒贴在皮肤上的布料不好脱,等他再次回到狄法房间所在的走廊,诊治完毕的医生们拎着医疗包陆续从走廊另一边走来,而海伍德依旧走在他们前头,尽忠职守地为城堡送客。
海伍德停下脚步,冷漠地看着伊洛里:“老爷要休息了,你进房间可以,但不可以打扰到他的睡眠,那位大人远比你想象的要承担更多工作和责任。”
他的目光带刺,伊洛里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仍旧笑着:“我明白。”
伊洛里轻轻道:“我还是很尊重您的,管家先生,我明白您那么对我也只是为了公爵好。”
除却手段过激这点,海伍德站在卡斯德伊的立场,严格审查奸细,不放过任何会危害到家族的人其实无可厚非。
即使利益冲突,伊洛里也会欣赏这种刚正不阿的人,不会因立场的对立而恶意丑化对方。
海伍德傲慢地哼了一声,不受他的示好,但也没再说什么。
伊洛里推门进了狄法的房间,此时房间里的煤气灯已经调到最暗,昏黄的火苗在灯罩内摇曳,只能勉强照亮房间的一角。
狄法高大的身影隐没在床榻的阴影中,侧脸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伊洛里轻手轻脚地搬来了椅子,在床边坐下。
伤口缝合过程中医生们使用了□□,再加上伤痛,此时狄法已经困倦不已,但还是睁开了眼睛,半睡半醒地望着上方的伊洛里。
“医生们都检查完走了,现在你能放心了吗?”
“还不能,”伊洛里握住狄法伸过来的手,帮他把被子掖好,“请睡吧,我会一直在旁边看顾着你。”
狄法却是握住伊洛里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了被窝。
伊洛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力道束缚,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躲开,便感到狄法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耳际,那温热的气息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狄法仿若对伊洛里的固执感到无奈,低缓又沙哑,带着一丝妥协说道:“那好吧,如你所愿一起睡,这样你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你。”
这是什么情况?给贵族当陪护都是要陪到床上一起睡吗?
怪不得狄法一开始那么不乐意的样子,原来是考量着要不要自己床上多一个人?
伊洛里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从身后传来的热量是如此强烈,无法忽略,馥郁的男性麝香萦绕着他,从外至内层层浸染入他的四肢百骸。
狄法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僵硬,环抱住他的腰腹就像是寻到了安心之物,沉沉地睡了过去,极浅的呼吸声合着伊洛里的心跳。
这可真是磨人的情况。
被一座“滚烫”的冰山环抱,伊洛里原本不多的睡意更是被驱散得一丝不剩,每次狄法呼气,他后颈的绒毛也跟着竖立。
伊洛里心里反复地纠结许久,在杂乱思绪的折磨中,才堪堪在天将亮起的时刻睡过去。
……
——!
伊洛里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落入眼睛,刺得他不得不把眼睛眯成一条线。
梦中的书本翻页声又响起来,就像、就像……在旁边一样。
伊洛里下意识抬头往旁边看去,却见狄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
狄法在看着一本厚书,他穿戴整齐,三条发辫垂到胸口,辫尾末端的发珠蹭着锁骨,深蓝色的外袍微敞开,隐约还能见到延伸入袍沿内的肌理和缠裹的纱布。
狄法似乎一直关注着床那边的动静,伊洛里刚醒,他的目光就投过去,“教授,你醒了?”
伊洛里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摸到自己嘴角的口水印,再看枕头上那湿哒哒的一小块印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哦不,我、我——”
他居然睡着了,而且还在别人的枕头上流口水!
狄法面不改色:“没关系,有仆人会洗干净枕套。”
他从宽大的皮椅上站起身,把手里的书封面朝下放到了小桌上。
“现在几点了?”伊洛里急切想岔开话题,他看房间亮得不像是早晨会有的亮度,安德烈和安东尼怕是得等着急了。
狄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不用着急,城堡不强制要求所有人都要六点起床,那只是我的个人习惯,海伍德推行下去了而已。”
窗帘被完全拉开,阳光倾洒而入,站在光中的狄法令人想到沐浴在日光中出生的太阳神,即使病态的苍白面色也无损他的俊美。
伊洛里尴尬地避开了视线,有几分底气不足道:“我醒得太晚了,理查可能已经发现我不在房间,正焦急地找我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衬衫,昨天着急,随便从衣柜抓了一件就换了,没注意到这是狄法让裁缝专门做给他的丝绸衬衫,经过一晚上的蹂|躏,娇贵的丝绸面料此时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伊洛里心疼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不是他的钱,但这也是罪大恶极的糟蹋了。
狄法:“我已经让海伍德去监督安德烈和安东尼在自己房间里复习功课,今天你就不用上课了。”
狄法把长袍脱了下来,露出赤|裸的上身,精壮的肌肉线条受力紧绷,微微隆起,如山峦起伏,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完美,即使没有触碰,也能够想象出来这肌肉摸起来会是何等紧实饱满。
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玻璃瓶,里面有药水在晃荡。
狄法:“教授,你能帮我换纱布吗?”
伊洛里短促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说过要照顾狄法,直到他伤势完全好起来,这“照顾”之中当然包括为他更换伤口的纱布。
伊洛里过去,狄法挺拔健实的身躯就直白地袒露在面前,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相应的用具如剪刀和干净的纱布等已经准备好,细闻上边有浓重的酒精味,显然已经消过毒。
狄法坐着往后靠了靠,方便伊洛里用剪刀剪开包扎得很紧的纱布。
狄法凝视着伊洛里,或许是因为血液是红色的缘故,即使是在寒冷的北国冬日,红血人的嘴唇也一直都红润,鼻子也小巧的,鼻尖浅浅地泛红。
伊洛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刀,以防剪到牵连的皮肉,没有发觉上边的黄金公爵的眸色无言地晦深了。
先是最外层的纱布与绷带,上边沾着的血液已经凝固,剪起来的感觉就像剪一沓厚纸;接着是底下的敷料,跟蓝色的血糅杂在一起,只能隐约分辨出敷料原本应该是苦艾、白巨鲸香油之类有消炎止痛作用的药材;再底下就是结出了血痂的伤口。
伤口不算大,有半指宽,是尖锐的石棱刮擦出来的,边缘的皮肉外翻,因此显得狰狞。
伊洛里拿过狄法给的药水,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不算好闻、近似于焦木味与青草味糅杂的古怪气味溢散出来。
第25章 第 25 章 心有戚戚
说是药水, 但实际质地不如水般清爽,而更偏向油状,有一定的粘稠度, 伊洛里先是从玻璃瓶里倒了一些在棉球上,等棉球湿润了, 再用它沿着伤口边缘一点点往里擦拭。
清理干净的创口周遭呈现为淡粉色, 黑色的缝线穿透了皮肉, 把敞口一针针缝合起来。重金聘请来的名医们都有一双巧手,牵线和针脚都做得如教科书般标准。
如果不是经历过狄法的昏迷,伊洛里都不敢相信现在这个看似无害的撕裂伤能流出那么多的血液, 使人陷入休克。
“这样会太疼么?”伊洛里试着又把药水倒了一些到伤口周围,关注着狄法的微表情。
“没事,你继续。”狄法面无表情道。
虽然他曾经仔细观摩过专业人士的做法,但实际操作起来跟理论还是有一定的出入。血液粘连着恼人的棉花絮,紧紧地与新生组织纠缠在一起,伊洛里不得不更加低下头,去一点点把棉絮丝都湿润了,用镊子挑出来。
他注意力都集中在清理创口,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靠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呼吸都吹到狄法的腹股沟,嘴唇好似下一秒就要蹭到那紧致的肌理。
狄法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下姿势, 面上装作无事道:“不用清理得太仔细,伤口最后都会好。”
伊洛里看狄法的表情有点微妙, 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有点、跟索菲娅摔伤膝盖,却别扭着不愿意去诊所看病时的表现相像。
他思考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狄法是觉得疼了, 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吗?
于是伊洛里把沾血的棉球抬高了些,别扭地屈着手腕去涂药,脸贴得更近,“我再轻点,如果受不住一定要告诉我。”
他似乎隐约听到上方的狄法呼吸深了,但抬头看,狄法还是一派冷淡。
伊洛里有点尴尬,误以为不苟言笑又成熟稳重的城堡主人其实怕痛。
他又放轻了力度,棉球几乎是一沾伤口就过。
油润的药水渗流入松软的棉花,正好贴合在伤口上。
伊洛里抻开纱布,有些犹豫地觑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等他包扎的狄法。
狄法精壮有力的腰身像是雕塑似的,块块腹肌分明,每一块肌肉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然而,这赤|裸的□□实在太过显眼,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同性成年人裸体的伊洛里清咳一声,佯装镇定道:“请抬一下手臂。”
纱布一圈圈绕过狄法的腰腹,将敷料包缠入内,在这过程中,伊洛里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狄法的皮肤。
跟本人冰冰冷冷的性格一样,狄法的体温并不高,伊洛里甚至觉得他摸起来有点凉,真的像座大理石像。
“松了点。”狄法垂眸看着在自己身前忙碌的伊洛里,本就低醇动人的声线,此时更是沉了几分。
伊洛里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怔愣了一会儿。这个人的嗓音极动听,就像是在咬着他耳朵低语一样,如果狄法是歌剧团里的男低音,伊洛里相信城里的小姐们会抢着为他的演出一掷千金。
伊洛里试着扯紧了纱布,问:“这样有好些吗?”
“可以。”
狄法只是摸了摸新包扎好的纱布,没提什么意见,跟伊洛里说了一句等下一起去餐厅,就进里间换正装了。
虽然起迟了,但早餐还是要吃的,伊洛里可不想饿着肚子一直等到晚上才吃上饭,饿到胃痛什么的,只在赶文学博士论文期间试过那么几次就足够了。
在等狄法出来的时候,伊洛里收拾起用过的医疗用品,尽量使桌面看起来整洁点。
卷好一卷纱布后,伊洛里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阳光不怎么照得到的桌子一角,那里横叠了几本书,其中包含狄法坐在床边时读的那本厚书。
刚才他起床时,狄法特意把那本书收了起来——
伊洛里伸手去拿起了书籍,沉甸甸的重量入手,封皮在重力作用下垂落,上边加粗的大字标题映入眼底——
《小小种族也有大脾气:会惹红血人生气的四十件事,绝对不能做!》
伊洛里哽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书名烂俗不止,最后的感叹号还特地加大又加黑,是丢在书店一百年都不会有人想要把它买回家的倒霉样。
伊洛里简直不敢置信:狄法平时一本正经的就看这些作者为了噱头而随便胡扯的闲书?
伊洛里再去看,桌面上堆着的另外几本书也是各有各的精彩,包括但不限于《最爱吃也最会吃的种族——了解红血人,从饮食习惯开始》、《红血,天性浪漫的小个子,先生们,求婚就要学他们的做法》、《十个技巧,跟着做,让你完美融入红血社区》……
伊洛里随手翻开《求婚做法》中介绍婚俗的那一章,正看到荒唐的“如果想要迎娶一位红血新娘,你必须要先得到她整个家族的男性的同意,否则你很有可能会在婚礼当天被她的父亲打断鼻子”这一段,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大手伸过来,拿过了书。
狄法扫了一下伊洛里看到的部分,然后合上了书,双手握在一起,隐约可见他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死一样的沉默中,狄法道:“教授,你、以后还是只看藏书室里的书吧。”
虽然狄法面色如常,伊洛里莫名觉得狄法有一丝动摇,硬要说的话,是在懊恼“早知道应该放隐蔽点”这种事。
但伊洛里没好意思问出来。
莫名的尴尬一直弥漫在两人间,去餐厅的一路上,伊洛里面上不显,但一直懊恼自己乱好奇。
走了一段路,狄法忽然说:“那些书是以前的卡斯德伊们早就放在图书馆里的,不是我今天早上才让人买来的。”
他还是很沉静,连最细微的一处表情涟漪都没有泛起。
“啊……好……”伊洛里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想给狄法推荐更靠谱书籍的想法。
或许黄金公爵平时看多了太严肃的文书合同,好不容易闲暇,就是喜欢用那种类型的书来打发时间也说不定,他可不能随便对别人的阅读品味下评价,那样太冒昧了——
伊洛里陪着狄法睡了两天,换了两天药,伤口一直见好,他心底也为狄法感到高兴。
可是坏就坏在坏事都赶在了一起,第三天塔奥平原来了暴风雪,大雪封路,连狮鹫都无法起飞,而到了晚上,狄法发起了高烧,他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伊洛里还是在晚上再一次相拥而眠时注意到他体温的不正常。
伊洛里去浴室捧了一盆凉水出来,浸湿了毛巾,去擦拭狄法额角上的汗。
狄法天生体寒,对他来说,发烧带来的寒冷体感远比过高的燥热来得让他更难以忍受。
“伊洛里。”床上的人显然很难受,冷汗不断渗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握住伊洛里的手不放。
伊洛里不自觉用上了轻柔的语气:“我不会离开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狄法没有拒绝。
伊洛里拿开狄法的手,一粒粒解开衣扣,又剪开纱布。
伤口太深了,即使用了最名贵的药材,还是不可避免地发了炎,边缘红肿,流出浑浊的脓液。
伊洛里对狄法安抚地笑了笑:“不严重,只是伤口有点发红,我能处理好。”
他轻车熟路地清创、上药。
两人躺在床上,火光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动,伊洛里能感觉到怀中人在不自觉地颤抖。太冷了,即使壁炉的柴火烧到了极致,厚重的被子也盖了三层,狄法依旧觉得寒冷穿透了骨头。
“用不着担心,我不会有事。”狄法沉喃着,热息扑在伊洛里的颈窝。
伊洛里紧搂住狄法,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当然会很快好起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狄法知道伊洛里在想什么,肯定又觉得是自己的错。
狄法轻声说道:“安东尼和安德烈都说你很会讲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而温和:“也给我讲讲吧,你的故事。”
讲我自己的故事?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头一次不知道能怎么应这个话题。
他有好多故事,可是大部分都是有关爸妈和索菲娅的,都是不能对狄法说的,而求学生涯很枯燥,也没什么可说的。
倘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那将名为“伊洛里·亨特”的书压扁了,不过抖搂出两页纸,上面列满了要对狄法·卡斯德伊隐瞒的事项。
第26章 第 26 章 赠送礼物
伊洛里干涩道:“啊,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
干燥的木材被火焰燎得在壁炉里卷缩,发出“哔剥”的声音。
凝固的寂静中,伊洛里低下头看, 狄法诡丽的黄金竖瞳熠熠发亮。
如此深邃。
伊洛里稍一迟疑,狄法靠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 颜色就像最纯粹的黄金。”狄法说着, 摸上了伊洛里的头发, 硬质的戒指蹭过他的头皮。
伊洛里的喉咙发紧,几乎像是猫的咕噜声,“阁下……”
“你的眼睛, 如此明亮,比绿钻还来得剔透。”
狄法的手指摩挲过伊洛里的下眼睑,垂眸思索着,嘴唇又会是何种触感?也是柔软的吧,会如滑顺的丝绸一样,触摸着会有不可思议的温软。
伊洛里脑子嗡地响。我的天,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阁下!”伊洛里突然打断了狄法的动作,急切地说,“呃, 我、我要去洗手间,对, 洗手间。”
他不等狄法说话,翻身下了床, 从背影看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伊洛里?”狄法脸上的诧愕一闪而过, 伸出手却没能拦住人,眼看伊洛里躲进了洗手间。
留在床上的狄法抿起了唇。情话、温柔的爱抚,哪里做错了么, 为什么伊洛里却惊慌失措了?
狄法回忆着书上写的事项——赠送礼物、动听的情话、抚摸和拥抱,都不可或缺,要时刻让你的红血恋人知道你在爱着他。
在洗手间,伊洛里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镜子里的他已经难为情到脸颊羞红。
伊洛里把凉水使劲地拍到脸上,啪啪几声,甚至拍出红印,整张脸更像熟透的红苹果,连耳尖都透粉。
“啊……”他捂住脸,无比苦恼地低吟,“这究竟是要我怎么办啊……”
太难了,发热时的狄法比冷得像座冰山的他更具压迫感,脾性也更古怪难捉摸,肢体接触多到令他招架不住的地步。
伊洛里在洗手间呆了好久,久到卧室的火光都渐趋黯淡才敢出去。
床上的黄金大公已经闭目休息,沉静的侧脸线条如刻刀凿就。
做贼似地,伊洛里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被子,背对背躺进去,特意跟熟睡的狄法保持了一定距离。
不开玩笑,如果再来那么一次亲密接触,就算只是同性,他的心脏也要承受不了而跳停了。
伊洛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早点睡,对,等第二天狄法的高烧消退了,他就会恢复正常的了。
在不停的自我催眠下,伊洛里也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不知道,黯淡的火光中,狄法起了身,专注地望了他好久,而后俯身下来,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里。
****
撑过情况那么危险的一晚,狄法的高烧退得七七八八。
等暴风雪停下,狄法让海伍德去请了好几位医生来城堡住着,随时都可以提供医疗护理。
伊洛里也不再在晚上陪护他,但还时常会在没课的时间去见狄法。
伊洛里不禁想,如果狄法是再敏感和挑剔一点的权贵,肯定已经将他归类成“谄媚小人”那一类,用白眼看他。
可观察狄法的行动轨迹越久,伊洛里心底的疑问就越深,那个占卜师所说的“黄金大公掳走了索菲娅”这件事是真的发生了吗?那样繁忙的一个人真的能悄无声息地在城堡里囚禁一个少女,取她的血液做实验吗?
更何况,连日相处下来,伊洛里真不觉得狄法是像“呢喃”维托那种毫无良知的可怕恶人,他只是性格傲慢、冷漠,比起人,会更关注市场和经济,而非卑鄙下作,残忍得会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恶徒。
伊洛里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再当面问一遍那个占卜师索菲娅的下落。
但伊洛里还没有来得及找狄法请假,海伍德倒先过来敲门了。
穿着燕尾服的老人一如既往地高傲,微昂着头,珍珠链在他雪白的胡子上系着,有润泽的光。
“亨特教授,老爷请你过去收藏展厅一趟。”
收藏展厅?伊洛里疑惑地皱起眉。
他是知道那个展厅,在一楼,他刚来时就注意到了,旁敲侧击问过负责打扫展厅卫生的仆人,知道里面专门摆放各种出产于卡斯德伊各地矿场的珍稀宝石,就连鸽子蛋大的祖母绿在厅里都只能被放到角落,观赏性极高,可以说是所有宝石收藏家都梦想能够拥有的“伊甸园”。
可是狄法没有理由让他去那里啊,他对鉴赏珠宝可谓一窍不通,而狄法又不是喜欢向人炫耀财富的性子。
海伍德背手在等待,半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又重复道:“老爷正在等待,他事务繁忙,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拿来浪费。”
到地了就能知道狄法是想做什么,伊洛里也没再问,拿了件外套就跟着海伍德下去了。
除了每三天一次的清扫和清点宝石外,展厅平时都关着门,只有在主人家要带贵客参观城堡时才会打开。
所以伊洛里是第一次踏入厅内,十数个半人高的展柜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用水晶做成的罩盖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底下是用深色的天鹅绒衬着的各色宝石。
而狄法站在展厅中央,价值连城、夺目耀眼的珠宝原石簇拥着他。
“教授,你来了。”狄法说,如一声喟叹。
狄法微微低下头,因为逆光的缘故,伊洛里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应该相当不错。
他打开其中一个展柜的水晶罩,拿出一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绿色宝石,澄澈,仿若凝聚着世间最澄碧的翠色,在掌心盈盈地闪着光。
狄法把它递给伊洛里,语调低缓:“这是碧玺,净重511克拉,整个大陆上暂时还没有人找到比它品相更好、更大的,目前市场上对它的估价是35万枚金币。”
“它看起来跟你的眼睛颜色很相称。”
是如此轻易,不怕伊洛里摔砸这35万金币的等价物,仿若递出去的不是被世人誉为“森林之心”的瑰宝,仅是一块路边不起眼的石头。
“哦这。”伊洛里磕巴了,手都紧绷。
看着眼前人亮得不可思议的蓝金眼睛,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诸如稀世珍宝啊、独一无二的眼光和卓越的品味啊,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奉承。
能说什么?该怎么夸狄法才对?他想听见什么样的恭维?
没经验就是输一截,伊洛里憋得脸都红了,只挤出一句可怜巴巴的,“它看起来如同一个奇迹,是很厉害,也真的很漂亮,呃、您可真富有。”
“是真的很富有。”
至少最后一句话是真心的。
狄法微微扬起嘴角,笑得该死地好看,“既然你喜欢,那么它是你的了。”
伊洛里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意识到狄法很认真地想把这贵重的宝石送给自己后,讶然:“哦不,这太贵重了。”
狄法没有说什么,收回碧玺,又拿出另一块粉钻,同样大得不可思议,“那么这个怎么样?虽然跟它品相相近的另一块在被埃迪·玛丽亚女伯爵收藏着,不能算作世上唯一,但你喜欢的话,我也能把另一块拿来送给你。”
再难的事他都说得一派轻巧,用杯子喝水般自然而然。
伊洛里:“阁下,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狄法:“我曾说过要答谢你。卡斯德伊从来不会对救命恩人吝啬。”
伊洛里:“那只要普通的谢礼就好,一袋花种、一本植物压花相册,再贵重点,一套绝版的古书已经足够。”
听到伊洛里的回答,狄法没有不悦,反而应和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觉得这里的东西都不够好。你永远值得更好的。”
在伊洛里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狄法拿出一个乌木盒,木盒外表很古朴,纹理细密,猜不出里面会装什么。
狄法道:“为了找到这个,我的人花费了一些时间,不过……结果很值得。”
木盒缓缓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吊坠。坠子是一块蓝绿色的宝石,澄澈透明,形状像一片不规则的椭圆长叶。尤为奇特的是,宝石的中心沉淀着一块浓艳的深紫色块,它仿佛在微微流动,仿若酝酿了整片海洋,又似海中倒映的月华,静谧而神秘。
伊洛里奇异地被它迷住了,只一眼就离不开视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心口漾开。
狄法见伊洛里愣住了,他拉起他的手去摸,不是冰凉的,而是与人的体温相近,有温润的温度。
伊洛里讶异地呀了一声,望向狄法,“这是……”
“它是新发现的品种,未有正式名称,只是在原产地那里的人称它为‘盖亚女神的庇护’。”
盖亚是传说中的大地女神,众神之母,而一颗小小的宝石竟能被称为“大地女神的庇护”,是因为它天然带有近似于防护魔法的磁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佩戴者的安全。
“即使我不在,它也能够保护你的安全。”
狄法的语调近似于诱惑,“这个……喜欢吗?”
伊洛里想说自己不喜欢,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事实是,作为对魔法和施法材料深有研究的学者,他确实被狄法精心准备的礼物打动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占卜师言
天然带有魔法的宝石珍贵无比。
即使是为写论文而特意搜集过宝石附魔资料的伊洛里, 也只在王都博物馆里见过一次——那是水精灵王五世以“与人类永世修好”的名义赠送给帝国开创者——“征服王”爱德华大帝的魔石,作为人类与水精灵友谊的见证。
博物馆内的那块宝石是透明的,有一枚银币大, 绚烂的七彩在宝石内流动,灿若繁星。馆方足足用了七个由五星大魔法师绘制的防护阵来保护它, 珍贵程度自不多言。
伊洛里像听见天方夜谭:“这个你要给我?”
“它很适合你。”狄法取下项链, 细长的金链在指尖坠着。
很适合, 而不是它贵重得是一份不会失礼的礼物。
狄法似乎真的有考虑伊洛里的需求。
伊洛里咽下一口唾沫,犹豫着。
他一直渴望能近距离观摩天然魔石,但向王都博物馆申请了多次都被拒绝, 只能靠一些同行的描述以及历史文献来揣摩魔石的形成机理和可能会有的物理性质。
而现在,狄法说要把这么珍贵的魔石送给他,真没半分心动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并没有收下的理由。
伊洛里艰难地移开了视线:“还是……不用了,比起把它给我,它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去处。”
狄法拉住伊洛里想要抽回的手,冰得伊洛里不自觉地一颤。
狄法说:“我说给你,那就意味着其他人都不配得到它。”
他眼眸中艳丽的深蓝溺成海,裹挟着伊洛里, “你应该对自己的存在认识得更准确一点。”
“我坚持你收下。”
伊洛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回答。
卡斯德伊族人都拥有石头一样坚强的意志——伊洛里的脑海中蓦地蹦出来这句话。
卡斯德伊一族不仅意志坚强, 顽固程度也是世所罕见。
伊洛里有预感,如果自己推却, 接下来的发展就会像狄法给他赠送衣服一样, 更多的珠宝、奢侈品和金币将堆成山,埋进十个他都绰绰有余。
拒绝的余地很小,可以说基本没有。
想着, 伊洛里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眉眼微弯:“阁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狄法看见他笑,眼睫垂下,像在遮掩眼底的情绪,“可以。”
“我也应该给你回礼,你喜欢什么样的回礼呢?”
“……”
狄法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眼看伊洛里,专注得只映有他一人。
太复杂了,伊洛里读不懂狄法的情绪。
狄法:“伊洛里。”
伊洛里的心为之一颤,然后听见狄法说,“靠近些,我替你戴上项链。”
啊,原来是想说这个。
反应过来,伊洛里都想捂心口了,很想对狄法说直白寡言是可以,也很好,但这样断续地说,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你表达的意思,以为你想要的回礼是我这个人。
伊洛里转过身,主动捋起发尾,方便狄法扣上项链扣。
相较狄法皮肤的冷白,伊洛里的肤色更深些,在光下呈现健康的莹润质感,如一块足够细腻的和田玉。
伊洛里是第一次把如此脆弱的颈部主动在人前暴露,他有点紧张,仿佛还能够感觉到狄法呼出的气吹到皮肤上,后颈的寒毛不自觉地竖起来了些。
狄法冰凉的手指兀地按在了伊洛里的后颈上,不常被触碰的肌肤敏感得一下就激起反应。
“嗬。”伊洛里下意识缩了身。
为了冲散这微妙的尴尬,伊洛里试着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提起,“阁下,我的家乡有一种药膏,是运用了星芒草的种子和神秘树树液制作而成的,每天用它涂一遍伤口的话,能够很有效地祛除疤痕。”
“我给您回赠这个药膏可以吗?”
狄法看着伊洛里的后颈,并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狄法:“都好。”
过了一会儿,狄法收回手,“戴好了。”
伊洛里摸了摸胸口的坠子,温润的触感感觉很不真实。
狄法打量着伊洛里,眼睛微眯起,很满意的模样,“很好看。”
不管是宝石颜色还是人,都无可挑剔。
“谢、谢谢。”
伊洛里接不了话,摸了摸鼻子,踌躇道:“阁下,我有一件事想问,我能够向你请假两天回家跟家里人相聚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等回来后我会补上两天的课程,不会耽误安东尼和安德烈学习。并且我也真心想给你回礼,我很担心你的伤会留下严重的瘢痕。”
狄法似乎在考量,并不那么愿意放人,但最后还是压下性格里那并不正常的掌控欲,说:“两天的话,可以。”
伊洛里也开心,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请假,本来他都做好要编很多瞎话的准备的了。
“谢谢你的信任,阁——”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伊洛里视线一晃,被狄法拉进了怀里。
“你必须早点回来。”狄法在伊洛里的耳边低语。
高大的蓝血贵族几乎完全圈住了身高较矮的红血教授。
绣着金线的领口蹭过伊洛里的鼻尖,痒痛的,狄法身上糅杂了辛辣烟草味的复杂气味包围了他。
不难闻,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沉静又热烈的错觉。
如此矛盾——
纽波加城的东十字区,准确来说并不算是城区,而是由一顶顶帐篷搭建起来的流浪者营地。
不受待见的帮派分子、逃犯、毒虫、流浪汉、乞丐和妓女等社会边缘人都在这里扎堆,营区里常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
伊洛里穿行在帐篷之间的泥泞中。
远处一顶脏污得看不出原本色彩的灰帐篷在风中摇晃,暗褐色的血迹、呕吐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一塌糊涂地糊在布料上边。
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竖在帐篷出入口,用歪扭的字体写着:占卜三十银,诅咒一百金,穷鬼别来。
木板底下还连着一条线,直接连入帐篷内,为了防止被小偷偷走。
伊洛里掀开营帐门,弯下身进去。
里面昏暗得只能勉强看出来摆了一张缺腿的木桌,上面堆满了稀奇古怪的卡牌、干草和树根,桌子后边坐着一个披着斗篷,身上缠满绷带的瘦猴儿。
“瞧瞧,这不是我们了不起的教授大人吗,可真是贵客啊。”瘦猴儿巴尼咧开一个夸张的笑,他脸上布满白一块浅一块的白癜风。
他就是一口咬定狄法·卡斯德伊掳走了索菲娅·亨特的占卜师。
伊洛里没有客套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占卜师巴尼,按你说的,我已经找遍了灰铸铁城堡,甚至连禁地都进去看了,但依旧一无所获,索菲娅不在那里的任何一个房间中。”
巴尼嘻嘻笑了一声,伸出手,“我占卜从来不会出错。教授大人你要再问,那就得再付一次钱,让有钱的败类去操免费服务那份心吧,占卜师巴尼可不打白工。”
伊洛里脸色难看:“你在诈骗。”
“可不能那么说,你也是亲眼看见水晶球显出了你妹妹的影像。”巴尼狭促地挤了挤眼,贪婪的眼神打量着伊洛里,想从他身上刮下一片片肉。
他油腔滑调道:“别气嘛,跟妹妹的安危相比,三十银币对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再坐下好好谈谈吧。”
“你妹妹的生死可掌握在你手里呢。”
他手边的水晶球开始闪烁,迸发出灰白光线,细看还仿佛能看见里面隐约有多张人脸在涌动。
伊洛里按捺着。比起索菲娅,钱确实根本什么也算不上,但前提是巴尼讲的话是对的。
他数出三十枚银币,用手压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尼,“钱在这儿,但除非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不然你得不到一个子儿。”
巴尼扑哧一声,咧开戏谑的笑,两排黑色的牙齿让他看起来更邪恶,“嗳哟,那当然啦。”
他双手摩挲着脏兮兮的水晶球,手上缠着的绷带摩擦出令人不适的刮擦声,窸窸窣窣,像食肉的蜈蚣爬过动物头骨。
水晶球里的人脸扭曲起来,尖叫着翻滚。
巴尼从随身的一个布袋中抓出来一撮不知名的药粉,往闪着光的水晶球上一吹。
呼哧——
索菲娅的身影逐渐在水晶球里凝聚,就快要成型,下一刻水晶球却轰然炸裂,碎了一地粉末。
这是什么回事?
巴尼看着满地碎片,拈起一块碎片端详了一会儿,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开嘴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讲:“都说了,我的感觉从来不会弄错,黑暗的力量笼罩着卡斯德伊,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可要倒大霉了。”
伊洛里脸色更难看:“你在占卜什么,我不关心卡斯德伊的黑暗,我只要索菲娅回家。”
巴尼费劲地抹了一把脸,嘴唇已经因缺氧呈现紫绀,却还是阴险地眯起眼,“哦,我亲爱的教授,你当然应该追寻这个黑暗,它可是吞噬了你的妹妹。”
“黑暗所在之处,就是你妹妹的位置。”
巴尼猛地凑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出了伊洛里藏在衣服下的项链,金链应声崩断。
“看我发现什么好东西了,那位黄金公爵肯定很喜欢你吧,不然怎么会送你这么贵重的项链。”
“你干什么?!把它还给我。”伊洛里扑过去,按住了巴尼,去掰他的手指。
伊洛里抢到了链子,身下的人却变成了木头,链子也化成烂泥。
嘻嘻的奸笑声从身后传来,巴尼站在阴影里,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教授大人,你并没有走错,而是走到了一条再正确不过的道路上哩。再努力,更加讨好那位公爵,他自然会为你做到一切。这条项链就是最好的明证,它的价值足以买下半个公国。”
“不过现在这条项链,就当作是我的报酬好了。”
话音未落,巴尼就砸出一个黑色的圆球,嗙的一声巨响,连人带项链全都消失不见。
第28章 第 28 章 难以启齿
伊洛里摸上脖子, 嘶地一声,被扯断链子时,细长的金链深深地勒进了脖子的皮肤, 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
被坑了。
伊洛里环顾一圈帐篷,居无定所的流浪占卜师自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 找遍了也不过只搜出六七枚脏兮兮的铜币和一袋巴尼刚才用来撒到水晶球上, 让里面显出目标人物的奇怪粉末, 袋子上贴了个写着“仙尘”的标签。
指望能从这堆烂摊子中搞清楚那个狡诈的抢劫犯跑哪儿去了,比天方夜谭还不可思议。
伊洛里头疼欲裂:“这怎么办,我上哪儿能找一条魔石吊坠还给狄法。”
想了半天, 伊洛里想到距离这里八十码远有一间警察局。
离东十字区最近的警察局也跟这区域保持一个水平的建筑外观,灰扑扑的一幢小公寓楼,好几扇玻璃窗都破了,偶有几个大腹便便的巡警走出来,无一例外都懒散地耷拉着眼睛。
伊洛里走进去,墙边一个大胡子喊住他,“穿灰外套的,你谁,来这儿干什么?”
伊洛里:“我是来报案的公民, 一个叫巴尼的占卜师在营区抢了我的项链。”
“抢劫?哎呦,你是哪来的老爷啊, 要我们不知道从哪里帮你抓个神神叨叨的占卜师回来?”大胡子捧着肚子夸张地大笑起来。
他抹干净笑出来的泪水,手往贴满通缉令的告示板一指, “瞧上边的人, 吃了几十个妓女的食人魔和抛尸抛到警局门口的杀人狂都还排着队等抓,你这小儿科的抢劫可别提了,我连立案都不会帮你立。”
伊洛里坚持道:“我的项链很贵重, 不是简单的抢劫案。”
大胡子有点烦了,“我管那项链值多少银,回家抱着你的枕头哭死去,别来添乱。”
“无法用银币计算,它价值半个公国。”伊洛里语气很轻,却像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说什么东西?”
伊洛里拿出第一天到灰铸铁城堡就领到的身份铭牌,上面蚀刻了卡斯德伊的槲寄生家徽。
伊洛里:“我为黄金大公——狄法·卡斯德伊工作,他将一条镶嵌了魔石的项链交由我保管,现在那条项链在你们的辖区内被抢走,如果你们拒绝追查项链下落,到时大公阁下肯定会追责你们警察局全员,甚至包括纽波加城的议员和市长也不例外。”
身份铭牌上的显像魔法证实了伊洛里说的是真实的,这下大胡子脸色都大变了,白里透青,满头大汗。
“这、这位……”
“我名字是伊洛里·亨特。”
“亨特阁下,你等一下,说是占卜师巴尼抢了项链是吧,那混球我们认得,天天被局里的伙计追着打得像条癞皮狗,我这就让局里的人去把他给绑回来。”
喝令了好几个小巡警出去刮人后,大胡子局促地搓着手,朝伊洛里笑得讨好,“那、那个,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为了冒犯您的。就是这里啊,总有些贱皮子来胡闹,一会儿又说丢东西,一会儿又说被人抢,胡搅蛮缠烦得很——”
“行了,我没兴趣知道你怎么对待工作,”伊洛里皱着眉,“只要你把项链找回来,我也没闲到要跟公爵大人多嘴。”
大胡子讪讪地摸了摸胡子,心知自己已经得罪了贵人,不敢再说什么。
在得到大胡子保证明天早上十点前绝对能抓到人的保证后,伊洛里又去了下一家警察局,如法动员了那里的警察出动捉人。
连续从中午奔波到晚上,伊洛里才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旅馆,等待警察们能带来好消息。
可是等到了第二天,伊洛里都快要赶不上回灰铸铁城堡的火车了,整片辖区的警察局都没能有一个捉到了巴尼。
负责带队搜人的警官们全都哭丧着脸诉苦,“阁下,真不是我们不认真,巴尼那混蛋跟条泥鳅一样滑溜,已经猫进了哪个下水道都说不定,是真的没办法找。”
眼看着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间,面对如此惨淡的结果,伊洛里也没办法再等,只得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坐上火车。
回到了灰铸铁城堡,天色已暗,路边一盏盏灯随着驶过的金属马车次第亮起。
在道路的最末端,宏伟的城堡屹立,灯火通明,映得黯淡的夜幕都亮了几分。
伊洛里提着皮箱走过去,门廊处,已有仆人负手在等候。
“晚上好,亨特教授,欢迎回来。”一个男仆接过他的皮箱。
当男仆看见伊洛里脖子上缠绕的纱布,明显愣了一下。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怎么回家一趟就伤成这样了?
伊洛里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辛苦你帮我把箱子拿到房间里。”
男仆反应过来,这么盯着一位绅士看是件极其不礼貌的事。
“好的教授。”他提起皮箱就匆匆上了楼梯。
大厅中从三楼垂落到一楼的巨型花枝水晶吊灯仍旧像不要钱似地亮得灿然,璀璨光明。
想到项链丢失的事情。伊洛里的心情却明亮不了一点、狄法要是看见他没戴着项链,肯定会问项链去哪儿了,他瞒不过去。
狄法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安静,连仆人从他的房门外经过都特意放轻脚步。
不用推开门,伊洛里已经能够想象出来里面的人会是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一丝不苟地看过买卖合同的条款,决定哪艘货运船要发往哪个港口,又该如何调整经营策略,与此同时,电报机和电话会连续地响起,管理着卡斯德伊名下各种产业的主管精英争相来征询狄法的意见。
伊洛里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得到熟悉又冷淡的一声“进来”。
狄法在跟人通话中,眉头紧皱着,一时间抽不出时间关注伊洛里。
伊洛里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轻车熟路地在一旁的沙发坐下等待。
狄法看着新的评估报告,道:“现在是抢占圣利公国煤炭市场份额的好时机,火车路线……”
伊洛里想着怎么解释,实话实说是遭遇了抢劫吗?那如果狄法问起在什么地方被抢,该同样诚实吗?不交代又该说什么地方……
怎么?
皮肤一凉,伊洛里被冰凉的手指碰到了下巴,他被迫抬起头来。
狄法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伊洛里身前,认真地端量着他,电话线在身后拉长到极致。
“不,货轮……那是下一步的事。”狄法沉声道,目光却在伊洛里脖子上的纱布徘徊不止,指腹摩挲着伊洛里下颌的皮肤,眸色暗了几分。
……人受伤了,并且项链不见了。
“目前就这样按我的命令去安排,每个环节都要确保万无一失,有问题随时向我汇报。”
狄法挂断电话,手还摸着伊洛里的脸,神色淡淡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受伤了?”
面对诡丽的蓝金异眸,伊洛里紧张得僵直了身,喉咙痉挛:“对不起,阁下,我把你送给我的项链弄丢了。”
“我真是想要好好珍惜,所以才会随身带着,但一个人认出来魔石的价值,趁我不注意扯走了它,嗬——”
伊洛里兀地断了声,因为狄法的手指按在了他的伤口处,指甲刮着纱布,既痒又痛的感觉刺激到他不停分泌出唾沫。
“让我看看你的伤。”
伊洛里不无紧绷地取下了纱布,颈侧的一道血痕深入皮肤,边缘溢出透明的粘液,红得鲜艳。
狄法看见了,没有说什么,让在门外候着的仆人去叫医生过来。
“阁下,我没事。”
“知道,”狄法平静道,“但让医生处理一下会更好。”
已经躺床上要睡觉的老医生一听是狄法有吩咐,匆匆换了衣服赶了过来,发现是往日里相处得还不错的伊洛里有伤,忙打开医疗箱,拿酒精棉和碘酒给他在伤口搽了又搽,伊洛里痛得都想要龇牙咧嘴了,看狄法在旁又只能忍住。
医生小心翼翼地将伊洛里破损的皮屑用棉球沾去,说:“伤口有点深,但还不到要缝线的地步,接下来几天都要注意伤口不要沾到水。”
顿了顿,医生又贴心地提醒道:“这段时间,尽量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开口说话,避免扯到伤口。”
“好。”伊洛里说。
处理好伤口后,医生把医疗用品一个接一个地收回箱子,然后又看了看桌面上,确定没有遗漏的物什,才开门出去了。
火辣辣的感觉徘徊在脖子处,伊洛里有点不适应地摸了摸。
狄法拉住他,“不要乱碰。”
狄法的表情看起来阴晦,深邃的眼眸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冷得瘆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我。”
伊洛里微不可察地抓紧了沙发扶手,强装镇定,组织着语言:“呃,就是昨天回家之后,我想去城里的东十字区买一些忧郁菇,结果途中碰见了一个披着斗篷、浑身缠满绷带的占卜师,他拿水晶球给我占卜了一下我的未来,要收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出来了我衣服底下带着一块魔石,突然伸手抢走了项链,然后往地上砸出烟雾球逃跑了。”
伊洛里试图令这个故事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但面前人的阴沉却更深了,眉头皱得不行。
第29章 第 29 章 语短情长
狄法垂下眼, 问:“还记得那个占卜师的长相吗?”
纽波加城的市长,记得应该是劳工党的人,缺竞选资金又缺政治资本, 之前在慈善晚宴见过一面,很迫切地想要得到卡斯德伊的支持来赢得来年的连任资格。他不会拒绝卡斯德伊开出的任何条件, 即使要调动一座城的警力去搜刮一个抢劫犯也一样。
没有人可以伤害了卡斯德伊的人后, 还能安然全身而退。
伊洛里头低得更下, 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说, 他不能让狄法找到巴尼,否则他带着目的接近狄法的事情很可能会败露。
伊洛里的回答却让狄法误会了。
“道歉,意味着你做错事了,你做错什么了?”冰凉的翡翠扳指蹭过伊洛里的脸侧。
“我弄丢你的礼物。”
“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伊洛里张了张口,答不出来更多,理智上他感觉到狄法在生气,但感情上,他不确定对方在为什么而生气。
伊洛里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并没有对我生气?”
狄法摸着伊洛里脸的手加重了力道, 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只在无关紧要的方面上聪明, 在更要紧的东西上就总是迟钝得令我不喜欢。”
他的眼神更为凌厉,强调道:“你应该保护好自己, 我给你两天假期, 不是为了见到你缠着纱布回来。”
狄法脾气并不好,平时只不过因为没多少人能触到他的逆鳞,才表现得淡漠, 一旦他发起火来,那几乎是不管不顾的。
狄法冷漠地想,如果伊洛里再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顾,净去危险的街区,那下次再放他休假就要派人跟着了。
伊洛里无言以对,双手不安地交握起来,声音板成一条直线,“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应该说再没有下次了。”
伊洛里被狄法的喜怒无常彻底怼得哽塞,这人究竟为什么要因为他受伤而发这么大火啊,明明就连他那时候在书房外偷听他讲话都没有这样过的。
伊洛里的碧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鲜有的脆弱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像是迷失在一片浓雾中的人,被狄法的态度弄得思绪混乱。
狄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伊洛里的表情,察觉到他仍没有真正把自己严厉的话听进去,薄唇微乎其微地抿起一个细小的幅度。
真是……令人烦心。
狄法弯下腰,他按住伊洛里的后颈,“我这次不对你发火,但你最好能确保自己一直处在安全中,否则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来保证了。”
墙壁上,高大的人影执拗地搂住较小的另一个人影,影子相互交融,密切到仿佛谁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伊洛里被突如其来的热度和重量弄昏头了。什么情况,为什么狄法要这么亲密地搂住他?
伊洛里还没有凌乱完,就听见狄法在自己耳边说,“也不要跟我道歉,遇到劫犯并不是你的错。”
狄法另一只手抚住伊洛里的后背,圈紧了怀中人,这次他语气终于没有再那么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安慰的意味,“项链吊坠上刻有卡斯德伊的家徽,未经我同意,帝国中没人敢买下它。”
“犯人也终究会被抓住,所以不用担心项链会消失不见,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丢不了。”
黄金大公的所有物,没人敢染指。
这着实是一个很难得的安慰。伊洛里知道蓝血人对感情外露的做法嗤之以鼻,不会说很温和的话。
伊洛里忽然想知道,狄法是以怎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还是冷漠,例行性的场面话吗?
伊洛里侧过头,不由得愣了神。
怎么形容呢,仿若冰山消融,深邃的眼眸中只倒映出他一个人。伊洛里甚至觉得自己从狄法的眼眸中看出了暖意,从来没出现过的暖意。
狄法的眉宇在伊洛里眼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如蒙在眼前的毛玻璃突然被撤走,那么一刹那,伊洛里忽然读懂了狄法眼中的情愫。
他几乎要惊呼出来。啊,这个人喜欢自己。
那么明显的事,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肢体动作多得过分,是因为喜欢啊,喜欢才想要接近,想要拥抱和相贴。
“阁下。”伊洛里双手一推,挣开了狄法的拥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突然记起来我把祛疤膏忘在房间里了,现在回去给您拿可以吗?”
狄法怀中一空,他抬起头看着伊洛里。
伊洛里绞着手,他的紧张都像是藏在水面下的冰山,不显声色,内部的张力已然拉到极致。
狄法也记起来伊洛里在回家前是说过这么一件事。其实留不留疤这件事他真不在意,但是伊洛里关心他,这让他感觉不错。
狄法见伊洛里奔波得疲惫的模样,平静道:“不用了,你今天也已经很累,先回去休息吧。”
伊洛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嘴巴尽力抿成直线:“谢谢你,那我明天再把药膏带过来。”
在走出门的当口,伊洛里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晚安,教授。”
伊洛里心跳漏一拍,火辣辣的感觉烧上脸。
在明白了狄法的心思当下,狄法的一言一行都附上了不同含义,令他不得不在意。
伊洛里强作镇定地回应道:“谢谢,也愿您做个好梦。”
门开了一下,又再关上。
客房里,伊洛里坐在床边,烦恼得半分睡意没有。他想不出来,自己做什么会让狄法产生误会的举动了吗?如果后面狄法对他示爱的话,他又该怎么回应?答应不了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伊洛里心烦意乱,好多个问题都想不出所以然。
他现在知道或许狄法不是个坏人,但这不意味着他会爱上狄法,无论是那只金色非人的异瞳,还是过于高挺的身形,他都难以生出好感,而狄法的冷傲也给他留下了谈不上好的第一印象。
他安慰自己这也算是命运安排,就算今晚没有发现狄法对自己有好感,他对城堡的调查也已经告一段落,已经到了要辞职离开灰铸铁城堡的时间。
伊洛里叹气:“是时候要走了,在情况变得更复杂之前。”
伊洛里起身想去倒杯水喝,脚刚一动。
啪沙——
什么软绵的东西被踢倒在地上。
伊洛里下意识往下看,却见从巴尼那里带回来的药袋敞开一个口子,里边装着的、古怪的显现药粉洒到了地板上。
伊洛里叹气,不行啊,这么心烦意乱下去什么事都会做不成。
伊洛里蹲下身,细细把药粉扫成一个小堆,拿一张纸把它们包起来,折纸的时候,他没注意纸张翘起的另一角,些许药粉倒到了挂在手链上的小银盒,下一秒,药粉奇异地融入了银盒表面。
这是怎么回事?
伊洛里打开银盒,在看见里面的景象时心脏猛地一颤。
“呜呜、呜呜呜……”照片里的索菲娅忽地“活”了过来,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鹅蛋脸的女孩哭得肝肠寸断。
伊洛里看见她嘴巴张开,在一遍遍地喊着什么短语。
“什么,索菲你想告诉我什么?k、k,科丝?”
不对,最后一个发音嘴巴要抿起来,咬住牙齿。
“科、卡,”伊洛里痛苦地学出那几个音节,“卡斯德伊……?”
“索菲,你在试图告诉我你的失踪跟卡斯德伊的人有关吗?”
索菲娅仍不停喊着卡斯德伊。
伊洛里眼眶红了,摸着照片悲伤地问:“你想让我留下来继续调查吗?”
照片中的女孩还是在哭,没有任何回应,随着药粉的魔力消失,她逐渐停止了流泪,变回原本巧笑倩兮的图像,仿佛刚才的求救不过是一场梦。
伊洛里沉默地看着手中这张照片良久,占卜师巴尼那张丑陋的脸又浮现出来,奸笑声像把锥子刺痛他。
【卡斯德伊的黑暗所在之处,就是你妹妹的位置。】
【再努力,更加讨好那位公爵,他自然会为你做到一切。】
风声吹打着窗户,玻璃凝出水珠,像人滴落的眼泪,庭苑中化雪的土地在灯下泥泞。
“……做到一切吗?”伊洛里喃喃。
索菲娅和一无所获地离开这里,如何抉择才是最佳选择?
看似有两个选项,但对伊洛里来说,其实能选的从来只有一个。
听着壁炉内的木柴燃烧声,他眼神一点点暗下来,也一点点浮现出坚毅,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伊洛里去洗了澡,换上衣柜中最轻透的那件衬衫,下摆在空中微微摆动,堪遮过胯部。
伊洛里端量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地卷翘起来了,又被浴室的水汽沾湿,眼睛因为情绪激动,所以隐约透出点绯红,五官俊秀温润,但不如纤细的美少年们一般漂亮精致。
这样的他在狄法眼中会足够有魅力吗?
伊洛里不知道答案。
他咬了一下嘴唇,把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两粒,露出更多皮肤,暖黄的灯光中腻白得过分。
伊洛里的心也紧绷。“试试吧。”伊洛里对着镜子说。
镜子里的俊秀男人也对他说:“试试吧。”——
狄法捻了捻手指,好像如雨后森林,清新又温润的林木气息还萦绕指尖。
他又想起在伊洛里脖子上那道刺目的鲜红,不快地皱起眉。
伊洛里没有做错什么,而做错事的人还没有为此付出代价。
狄法拿起放在桌边的银盒,镂空的铃兰花纹盒盖底下是厚厚一沓名片。
小小一个盒子,承装着亚瓦尔帝国内整个上层社会的联络网,不管是宫廷命妇还是商界巨贾,都能在其中找到他们的名字。
狄法翻了一会儿,找出纽波加城市长的名片,放到烛火上点燃了,点点闪光从火焰中迸溅,然后光点构成一串音符。
音符轻轻抖了一下,一个诚惶诚恐的人声出现,“公爵大人,您有事吩咐鄙人?”
狄法:“你的城市中的一个占卜师在昨天上午伤害了我的人,并且从他手中抢走了一条魔石项链,我要你把他找出来。”
“啊、啊这……”
“你最快能够用多长时间把那个人押到监狱里?”
纽波加城市长满头大汗,“一、一个月可以吗?”
没有回应。
市长心里惶恐,说话更结巴,“不行的话,那、那么三个星期可以吗?”
狄法从容地旋着翡翠扳指,道,“有点慢了。如果能在一周内抓到人,卡斯德伊将会在四个月后,公开宣布在纽波加城的市长选举中支持劳工党。”
“届时源源不断的资金和宣传资源都会向你们倾斜。”
“您说的是真的吗!”纽波加市长激动得声音都变形了,魔法音符抖动得几乎要碎裂。
“哦,天呐,我向您保证会做好的,我现在就让人去查,保证一个星期内会给您带来好消息。”
魔法音符在空气中漾开一圈圈波纹,渐渐黯淡,纽波加市长的声音也逐渐减小,消失不见。
狄法坐到躺椅上,手放在身侧,闭目养神。
他想着,等捉到那个人,就把项链重新给伊洛里,至于那人要受什么判罚的事还是不要跟伊洛里讲了,他只要因为项链回来而高兴就好。
狄法思索:贵重的宝石虽然不错,但别人很容易会抢夺,下次还是给伊洛里送一座四季常春的庭苑好了,他那么喜欢植物花草,肯定也会喜欢这份礼物——
临近宵禁,走廊空无一人,仆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楼。
这次伊洛里没征询房内人的同意,轻轻推开了门。他怕一听见狄法的声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会坍塌得一败涂地,连视线都没办法对上就退缩回自己的房间。
恍如初次见面的场景,淡蓝色的烟雾在轻薄的帷幔间飘荡,堆叠成云雾的形状,在云雾的最深处,身材颀长的黄金大公正在躺椅上憩息,戴满宝石戒指的右手搭在扶手上。
呛烈的烟草、红酒以及长久的闭目沉思,这是狄法休息的方式。
伊洛里心跳如擂,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钢丝上。
“阁下……”颤着声喊出来的,紧张得喉咙都痉挛。
“伊洛里?”狄法睁开眼,看见跪在自己脚边的人时,罕见地愣了神。
第30章 第 30 章 一夜过后
伊洛里脱了外套, 衬衫贴在身上,敞开的领口里一抹白夺人眼目,他栗色的卷发湿润了, 眉睫也沾染上水汽,自下而上地望着狄法, 碧绿的火焰在他眼睛里跃动, 又隐晦地燃烧。
伊洛里羞耻得脊背发毛, 想要立刻从这个房间里跑出去,跑到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此时展露的丑态。
狄法的声音隐约发哑, “伊洛里,你在做什么?”
伊洛里咽下一口唾沫,托起了狄法的右手,“您曾说过,卡斯德伊从来不会对救命恩人吝啬。那么现在,我能够问您再要一样奖励吗?”
狄法没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伊洛里,好像在看一个太超过的梦,里面有着最大胆和最光怪陆离的光影。
狄法:“……你想要什么?”
伊洛里握紧狄法的手, 强忍着颤意接着道:“我既不需要金币,也不需要昂贵的钻石, 我唯一想要的只有、只有……”
伊洛里真的有在努力,但声带就像被砂砾压住, 舌头都发僵,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爱慕狄法。
沉默中,狄法的蓝金眸色都沉郁成深不见底的黑色了,却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告诉我,伊洛里,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伊洛里出神地看着狄法的手,骨节分明,过分白的皮肤下,手筋鲜明地突出,透出极淡的青色。
与之相比,他自己的手可谓小巧,狄法的手宽大到足以把他的手完全包握。
真的没关系吗,能够承受得住吗?
……可是已经到这地步,他并没有反悔的余地。
伊洛里低下头,像是要为神明献祭的纯洁羔羊,无挣扎地吻上了狄法食指上的卡斯德伊之戒,微凉的金属摩擦着嘴唇,他尝到生冷的铁味,一如心底的苦涩。
伊洛里闭了闭眼睛,气息低得近乎痛苦的呻吟,“我、想要你……”
短短四个字,重得伊洛里身体发麻。他觉得不是自己在说话,听起来好遥远。
无言的静默仿佛只有短短一秒,又仿佛漫长到有一个世纪。
吱呀——
躺椅发出细微的响声,狄法俯下身,慑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狄法喑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狄法嘴角无声地上扬,一丝浅薄的笑意在脸上和眼神内延开:“原来一向聪敏的教授也有犯傻的时候。不要金山银山,却要守护财宝的龙,这龙的名声可谓狼藉,难以讨好又顽固古怪。”
如果被这些话吓到,那就不是伊洛里了。
伊洛里轻轻道:“我只要自己追求的事物,其他钱币不过是些冰冷的金属块。”
伊洛里竭力稳住声音,征询着:“那么,我可以拥有你吗?”
狄法的眉眼弯起,仿若一尊完美雕塑突然鲜活了起来,沾染上人的温度,“想拥有我?呵,口气真狂妄。”
“你别后悔。”
他怎么会说不,这可是伊洛里唯一主动向他索求的事物。
狄法搂住伊洛里,吻下去。
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狄法并不熟练,牙齿撞到了伊洛里的嘴唇,伊洛里还没来得及痛呼,下一秒狄法已经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狄法的吻愈发深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尖锐的犬齿划伤伊洛里的舌尖,腥甜的血味顿时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散开来,血液与唾液交织在一起。
伊洛里耳鸣了,除了从嘴唇上传来的不容忽略的热度和重量,他根本感知不到其他事物。
他从来不知道接吻原来会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连灵魂的最深处都要被陌生的气息触及。
“哈、唔——”伊洛里勉强发出一点声音,试图补充岌岌可危的氧气。
狄法压得更深了,伊洛里全身都过电般发麻,他收紧了揪着狄法衣服的手,艰难地透一口气,说:“去床上,床上再继续好吗?”
狄法依言把他拦腰抱起,放到床褥上。
伊洛里最后的一件衣服都被脱下来,狄法冰凉的金属指环碰到伊洛里的腰。
“太冰了。”伊洛里瑟缩了一下,然后看见狄法停下来,他摘下手上的全部戒指,放到床边的桌上。
狄法分开伊洛里的双腿,伊洛里看不到身后,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每一下心跳都跟着恐惧一起敲打着他的神经。
忽而,一阵怪异的压迫感侵入体内,伊洛里忍不住叫出来,“等、等一下。”
不对,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他承受不起这份重量。
伊洛里慌不择路地往前爬,但才爬出一小段,就被狄法抓着脚踝拖了回去,“我已经给过你反悔的机会,现在不能再反悔了。”
伊洛里疼得直冒冷汗,手在床上乱抓,狄法扣住他的手指,牙齿咬上他的耳骨用力碾磨,“伊洛里,听话,身体放松点……让我进去。”
伊洛里脚弓绷紧到极致,泪水从他鼻尖一滴滴落在床褥上,他听见自己在失控地尖叫,“我做不到,太紧了。”
伊洛里绝望地意识到性与窒息竟如此相似,他是要溺水的人,被狄法推到濒死的边缘挣扎。
下一秒,伊洛里的痛吟被强行的进入终止了,他瞪大眼睛却再吐不出一个字。
极端的烫热以一种能撞出淤青的力度自下而上鞭笞着他,狂暴得像是要将他的大脑都搅成一团浆糊。
狄法把伊洛里翻过来,掐开他的嘴巴亲上去,两个人舌头更激烈地纠缠在一起,血腥味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
带血丝的唾液从伊洛里的嘴边淌下来,伊洛里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接吻,而是在舔舐一块血腥的肉块。
“睁开眼睛看着我。”狄法说。
伊洛里只能被迫睁开双眼,生理性的泪水接连涌出眼睛,在模糊的泪光中,狄法的脸完全被森冷的阴影覆盖,眼窝内金红的黄金瞳不可思议地发亮。
伊洛里意识到,狄法握住自己的手时露出的笑意不全是无害的,它掺杂了一种对猎物的宣言,仿似猛兽在亮出兽齿,对爪下的草食动物说“抓住你了。”
好可怕。伊洛里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然后被狄法搂进怀里。
狄法低声说:“感受到了吗,你已经完全接纳我了。”
冷戾的、高傲的、为世人惧怕的,你接受了。
狄法搂住伊洛里,就像是一条得到最珍贵的宝物的龙,专注得仿佛其余物件都不再重要——
房间中,缱绻的费洛蒙气味已经取代原本苦涩冷烈的烟草味。
伊洛里试着动了动,搂在他腰间的手相应收紧。
伊洛里仰起头,但是看不清狄法的表情,只是依稀感觉到他的眉眼似乎在冷峻中掺入了些许温和。
“阁下。”伊洛里一开嗓,就觉得喉咙刺痛,声音也变得沙哑。
微凉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咽喉上,狄法的声音和着心跳声传入伊洛里的耳中,“不要勉强说话。”
狄法拥抱住伊洛里,抚摸过他的肩头,心满意足,才明白为什么描写从一见钟情到互通心意的爱情故事会那么受人欢迎,纯粹的爱真的有令人向往的魔力。
伊洛里听着狄法的心音,咚——咚——咚——
很平稳地跳着,从容不迫,恰如他本人。
伊洛里出神地想,真的做了,真的被接受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在此之前,他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不过就是拍着桌子跟学院里的教务处长争论自己的学生不应该因为晚归就被开除出校。
狄法察觉到伊洛里的情绪有点低落,摸了摸他汗湿的额角:“伊洛里,你感觉还好吗?”
伊洛里瓮声瓮气:“……我很好,只是后腰有点疼,但没有受伤。”
他反过来问狄法感觉怎么样。
狄法摸了摸伊洛里的嘴唇,“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狄法:“自从……以来,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平静的时刻,这都是因为你来到我身边,伊洛里。”
伊洛里的眸光沉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题。
他心知自己不会成为狄法的支柱,也不会成为治愈他的药。
沉默了一会儿后,伊洛里伸出手,轻轻触摸狄法的脸。他的手指从狄法突起的眉骨开始,沿着高挺的鼻梁滑动,最终凭借触觉找到了他的右眼睑。
就在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的瞬间,狄法的竖瞳绽开了,露出了一抹堪称绮丽的纯然金色。
伊洛里轻语:“黄金热……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即使在这种黯淡的室内光中,狄法也依旧能借着黄金瞳清晰地看见伊洛里的迟疑,黄金家族的诅咒是如此广为人知,伊洛里会知道也正常,往常狄法确实反感这种打听,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但此时,他愿意稍微坦诚自己的感受。
“你想知道?”
狄法拉过伊洛里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道:“黄金热发作时,先是鼓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恶魔的语调诱惑,不断有糟糕的想法浮现,催着我把看见的所有事物都据为己有,头痛到无法理性思考。”
接着,他拉着伊洛里的手往下,摸到胸口,“然后是心脏,不停、不停地被不知名的压力挤压,压缩到极致,血管都好像要崩裂,血液流出来。”
伊洛里觉得自己在摸着一团跳跃的火,心惊胆战。
他没经历过黄金热,但只要见过狄法发热时的表现的人都能知道,那滋味很痛苦。
“黄金热让我只关注钱币和金银,因为一点缺失而暴躁,我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狄法凝望着伊洛里,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宝物,惊心动魄的情愫在燃烧。
伊洛里喉咙发紧了,“公爵阁下——”
他想抽回手,却被狄法按住。
“狄法,叫我狄法,我允许你直呼我的教名。”狄法这次亲在了伊洛里的嘴角,细细碎碎的。
被这种直白的爱意包围着,伊洛里心跳如擂,余光瞥见床边闪着幽光的卡斯德伊之戒,仿佛听见了谁的呵责,指责他利用了狄法的感情。
像是想要逃避心里的罪恶感一样,伊洛里搂紧了狄法,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抱歉。伊洛里无声地道歉。
伊洛里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后半夜还是在狄法的怀抱中睡了过去,那不疾不徐的心音就一直在他的梦里回响。
——
一线天光从没有合紧的窗帘透进来,伊洛里倏地惊醒了。
做的噩梦吓到了他,梦中他被一条长着双翼的金龙的尾巴缠绕着,尾巴不停收紧,直到他都要喘不过气。
入目是不熟悉的房间,伊洛里还懵了一会儿,但身上出乎寻常的酸痛让他清醒过来。
是了,他昨天是在狄法的房间过夜了。
伊洛里转过头,身侧的狄法还在睡着,无防备的模样是伊洛里之前没见过的。即便是养伤那段时间,狄法依旧比伊洛里早醒来,穿戴整齐,发辫梳好,一丝不苟,显出标准的贵族风范。
伊洛里试着在不吵醒狄法的前提下从他的怀抱中挪出去。
但尝试只到一半,就以狄法拉住了他的手臂而宣告失败。
狄法睁开眼睛,“怎么不睡久一些?”
“睡够了,再不回房间,其他人会发现我昨天晚上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有什么问题?”
伊洛里耳根无声地红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别人会猜我晚上在你的房间里都做了些什么。”
狄法的伤早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他没有再通宵陪护他的理由,而两个人又不是什么好到能彻夜长谈的朋友关系,事实上,他跟狄法什么关系都不是。
伊洛里没明说,但明显不愿意这段关系曝光,成为别人嘴里的闲谈八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