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阿尔卑
斯山圣洁雪的份上,纪时愿决定让沈确搬回主卧。
但她这次的大发慈悲并非没有条件,她掰弄着手指说:“第一,你有工作必须晚归那天,一旦主卧的灯关了,你就得自己找客房睡。”
“第二,等到天气热些,你不能再拿我当抱枕抱着我睡。”
说着,她觑了眼沈确的脸,独属于上位者难以捉摸的表情数不清第几次又露了出来,逼得她不满地补充了句:“第三,以后能用嘴巴表明的态度,就别只给我用脸,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你的想法。”
“行,”沈确笑了声,紧接着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句,“今年生日想去哪过?”
纪时愿没收住难以置信的反应,“你要给我过?”
“沈太太,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出席你的生日聚会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纪时愿发现他是真喜欢叫这个称呼,只是和其他寻常夫妻不一样,他的语气里似乎不含任何绵绵情意,更多的是调侃揶揄。
她听得不太舒服,有模有样地回敬一句:“沈先生,要是我说这次生日我打算在酒吧过,顺便请一堆男模,你还打算亲力亲为替我操办不成?”
沈确似笑非笑,“T台走秀的男模,还是裸着上身跳钢管舞的男模?”
不正经的话被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违和感极强,甚至能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纪时愿见好就收,给出一个折中方案,“今年生日我赏个脸让你陪我一起,就我们两个人,不过在前一天,我得去锦瑟旁边新开的那家酒吧观赏一下男模秀。”
沈确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无悲无喜,像是毫不在意。
纪时愿狐疑地眯起眼睛,“你真肯让我去?”
“我在这家就是个赘婿,连妻子的生日都得靠她赏脸才能参加,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束她的行为?”
纪时愿听出来了,这句真就单纯地在阴阳怪气。
“你是没管束的资格,但我可以允许你一起去。”
“不用,那天晚上我应该会很忙。”
“你上个项目不是刚完成?”
“跟工作没关系,”沈确笑了笑,“北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沈太太真去点了男模,回头我还得让公关把消息压下。你年纪小贪玩,偶尔招架不住美色诱惑很正常,但难保有些莲蓬脑袋里装的都是污言秽语。”
一句话把一堆人骂了遍,纪时愿懒得再跟他进行口舌争辩,洗完澡后,点进手机相册,给自己昨晚在庄园堆的雪人P上了五官,配文“用沈先生专门从阿尔卑斯山空运回来的雪堆了个丑不拉几的雪人”。
上传到朋友圈前,她还让沈确检阅了下,笑眯眯地问:“需要我在文案里加上一句PS:沈先生蕙质兰心、虚怀若谷,打算在我生日派对上招几个男模让我一饱眼福,得夫如此,妻复何求啊!‘吗?”
沈确面无表情地拿手指顶开她不断凑近的额头。
退开的下一秒,纪时愿脸上求赏似的笑瞬间荡然无存。
摁下发送键后,她守着屏幕看了几分钟,底下跳出一条酸里酸气的评论。
keel:【可能是我眼睛的问题,背景看着不太像最近刚拍的欸?】
纪时愿:【别怀疑了,确实是你眼睛的问题。】
纪时愿:【这是从昨天拍的视频里截的。】
纪时愿:【之所以不发视频,说到底是因为太怕拉仇恨,毕竟没人能想到沈先生骨子里是个这么浪漫的人。】
评论区瞬间茶香四溢,当事人却不以为意,毕竟被看穿她和沈确的恩爱纯属作秀是他们的事,她演得到位就行-
对于纪时愿今年生日也不能在一起过,陆纯熙有点遗憾,言兮不以为意,心直口快地来了句:“结婚第一年,就让她跟老公一起过呗,没准明年就没这机会了。”
纪时愿听出她的话外音,“你这是在咒我来年丧夫,还是祝福我早日脱离婚姻苦海?”
言兮耸耸肩,一脸无害,“那就得看你对沈三的态度和感情有没有发生变化了。”
纪时愿心头升起诡异的感觉,消失得很快,她没能抓住,看向镜子里的人,今天她特意画了比平时更浓的妆,上的莫兰迪系眼影盘,灰、紫搭配,颇有油画的质地,多彩镭射爆闪在不同光源下能捕捉到明显的变色效果。
穿的是条黑色不规则网纱挂脖A字连衣裙,露出平滑的肩颈线条,背部两处蝴蝶骨凸起明显却不显嶙峋。
酒吧刚营业不久,宣传做得到位,正是人多的时候,言兮和陆纯熙两人认定纪时愿不喜太混乱嘈杂的地方,特地包了场,全当送她的生日礼物。
圈子里的大小姐们一听说这事,不约而同地问纪时愿要来口头请帖,好到场凑个热闹。
纪时愿答应得爽快,顺便提醒了句她的生日马上到了。
言下之意:识相的,记得带礼物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场的人最后还没送来的礼物多。
纪时愿不着急拆,让人把东西全都挪到空桌上。
恰好八点整,全场灯光暗了下来。
纪时愿眨了眨眼,朝T字台看去,两分钟后,失望地叹了声气。
不好说是不是这些男模质量不行,脱离她审美阀值倒是能确定的。
出场仪式结束后,卡座热闹起来。
有人走到纪时愿身侧,“能加个微信吗?”
李遇一早就注意到她,她不像其他人,兴致盎然地聊着天,而是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观察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安安静静时,自带隔绝周遭喧嚣的屏障,搭配一身暗色,清冷到像小说里的黑月光。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纪时愿一跳,她慢吞吞地偏过脑袋,在一众妖艳媚男里,对上一张偏小麦色的硬朗面孔。
和他长相不符,他的眼神像裹上一层糖浆,甜腻粘稠,就差没把“富婆快来嫖我”几个字刻进去,看得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声,连忙举起手机,挡在男人厚实的胸肌前,脸上的不待见一点没藏,“没微信,另外,你离我远点。”
她本来就不喜欢看男人搔首弄姿,偏偏这人还跟在香水里泡过三天三夜一般,身上的琥珀木味叫人刺鼻难忍。
像沈确那种远可观赏、近可亵玩的品种果然还是太稀缺了。
嫌恶之意溢于言表,李遇不再自讨没趣,悻悻然起身,正准备走,纪时愿迟缓地打眼到他系在脖子上的choker,看着像牛皮材质,裂纹,装饰着多枚金属圈,朋克感十足。
她叫住他,又点了点自己脖子示意,“你这玩意哪儿买的?”
李遇面上一喜,连忙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开手工饰品店的,里面choker种类很多,您要是想去,我可以替您引引路。”
纪时愿无视他脸上殷勤的笑,“引路倒不必了,我有导航。”
抛下这不近人情的一句后,她又问:“你箍得这么紧,不难受?”
“是有点,您要帮我解开吗?”
李遇不死心,见缝插针就给自己找勾搭的机会,奈何纪时愿油盐不进,举起空荡荡的右手说自己腾不出手,眼睛还死死盯住他爆着青筋的脖颈,“你上床也戴着?”
“上床”这个词太有歧义,偏偏抛出这炸弹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着无辜又无害。
空气安静数秒,才响起压低过的男嗓:“自己一个的话,肯定要摘下,如果是跟别人一起,那得看那一个人的喜好。”
纪时愿隔着空气扯了扯他项圈,“窒息感强吗?”
“看对方下多重的手。”他脸色白了些,估计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
说到底卖/身是这人的选择,应该也让他赚了不少钱,所以纪时愿心里对他升不起太大同情,做作地叹了声气后,点开相册里的照片,亮给他看,“你觉得他适合什么样的chocker?”
屏幕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头肩比例极好,窄腰长腿,看着最少有185,气质也出众,仿佛是种与生俱来的矜贵,看着不像
在北城摸爬滚打过,或出卖过自尊委身于过他人。
说白了,就是个有权有钱的公子哥儿。
“这位是?”李遇没忍住问。
“我家的上门女婿。”
李遇啊了声,显然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转瞬又觉在情理之中——
这位大小姐早就金屋藏“娇”了,也难怪看不上自己。
“大小姐眼光真好。”
纪时愿半谦虚半违心贬低地接道:“还行吧,非要说起来就是一个长得好看、却没心没肝、冷酷无情的斯文败类。”
李遇眼观鼻鼻观心,多看了会照片,随即一本正经地说:“您老公长得帅、身材也好,我想不同风格的choker他都能驾驭住,不过最合适的应该是像我这种牛皮质地的,再配上朋克金属环,箍得紧点的话,会更性感。”
让禁欲者卸下一身的坚硬盔甲,匍匐在地上,放浪高/潮,怎么不失为一种性感。
“那他要是不愿意戴怎么办?”纪时愿面露难色。
“您说笑了,您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谁不愿意当您的裙下之臣呢?”
他的脸没能让自己满意,说的话倒听得她心脏很舒服,纪时愿笑眼盈盈地说:“你倒不用陪我去,直接给我发个地址就行。”
虽然今年才过去三个月,但她已经想好了年底要送给沈确的生日礼物。
至于他收不收,不重要,她的心意给到就行。
也算意外之喜,李遇没有说不的道理,加好微信,刚把地址发过去不久,界面跳出一个8888的转账信息。
和谐的氛围里插进来一道女嗓,直接打破纪时愿美妙的心情。
“时愿,你今天来这儿,沈公子知道吗?”
纪时愿没说实话,“我为什么要跟他报备行程?”
她丝毫不乱阵脚,将皮球踢了回去,“你不也结婚了?那你今晚来这,你家那位知情吗?”
对面脸稍垮,很快调整过来,干巴巴地笑了声,“我和我家这位哪能跟你们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本来就亲近,结了婚也算成就一桩好事,我这么问,只是在担心你瞒着沈三来这地方,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
“那让你失望了,我和沈先生的感情不是几个男人能影响到的。”
“……”
“不过你要真这么担心——那行吧——”纪时愿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而后将手机递给她,“帮我拍张照,对了,记得多框几个男模进去。”
“嗯?”
“不是你让我报备行程的吗?赶紧呀。”
“……”这人赶鸭子上架,只能按她说的做,
纪时愿拿回手机,毫不犹豫地传输给沈确。
沈确这次的回复是前所未有的快:【质量不行。】
纪时愿想反驳又没什么底气:【确实比不上你这种斯文败类。】
这会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手机上,没听见刚才那人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对了时愿,你还记得周自珩吗?”
陆纯熙和言兮一左一右,干净利落地叉了块凤梨,塞进她嘴里,生生将她那句“我听说他要回国了”堵了回去。
两人千方百计地遮掩,关于周自珩的消息最后还是没能瞒过前去洗手机补妆的纪时愿。
“周自珩这次回国不一定是为了纪时愿吧?他要真这么在乎她,不也没见他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难道不是因为太在意了,才没法出席婚礼吗?周才子脸皮本来就薄,总不能要他在婚礼现场舔着脸唱首《嘉宾》吧。”
说完,两个人齐齐笑出声,其中一人正要往下接句,身后忽然传来音乐:
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
我时刻提醒自己/别逃避
谁也没有回头,在盥洗镜中同纪时愿对上视线,脊背倏地一僵。
纪时愿晃晃手机,“特地给你们配的BGM,怎么不往下说了,是嫌还不够应景吗?”
两人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们刚才在聊最近一部剧呢,还没播多少,当然也就没那么多话题可聊了。”
纪时愿哦了声,掐断音乐,上前几步,硬生生插进两人中间,“那我们来聊点别的……”
她直视镜子的目光淡而凉,“你们是从谁那儿听说的周自珩要回国的消息?”-
徐霖敲门进来,就看见沈确正拿着胶水摆弄什么,看样子是在diy一个缩小版的海底世界,玻璃缸里热带鱼种类丰富,珊瑚礁、海草这些装饰也都一应俱全。
老板的脑回路不是他能猜到的,徐霖早已见怪不怪,收回视线的同时说:“太太还没离开酒吧,现在也没传出什么任何损害她名声的不实流言。”
沈确嗯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
徐霖没来得及告退,听见领导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她心思单纯,容易被人骗,尤其是那些长得还算凑合的男人,酒吧那边你就继续让人盯着,有什么异样再告诉我。”
“……”
要是你老婆心思不单纯,还能被你骗到一张结婚证上吗?
徐霖在心里吐槽完,脸上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好的。”
他默默数着时间,不到五秒,果然等来沈确第三次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让人把酒吧里的所有男模都请到其他房间,别让他们踏出半步。”
徐霖觉得这声吩咐有些无理取闹,虚心求教,“您说的请是怎么个请法?”
“花钱包了,”沈确抬头,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怕坐牢,也可以直接把他们绑了丢进海里喂鱼。”
徐霖干笑,“您说笑了。”
沈确没说话,沉甸甸的目光显然不是在说笑,看得徐霖心脏七上八下的,顿觉自己再待下去可能还没犯事,就忍不住先报警自首了。
等人匆匆离开,沈确撤回目光,拿起手机给纪时愿发了条消息:【既然比不上我这种斯文败类,那就赶紧回家,别在那继续摧残自己眼睛。】
第32章 32沈确是真的失约了
愚人节当天,纪时愿收到一堆生日祝福,她一条条地刷下来,发现其中居然没有她名义上的丈夫。
纪时愿气到直接给了沈确一脚,把人闹醒后,气鼓鼓地戳着他胸膛质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确睡眼惺忪,声音哑得不像样,“什么?”
纪时愿做出咬人的口型,随即用更加不满的腔调讽了句:“也不知道是谁一周前,就兴致勃勃地说要替我操办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结果现在忘得一干二净。”
沈确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绸缎睡衣质感垂顺,敞开两粒纽扣时,领口会大幅度倾倒至一侧,半边锁骨在空气里无处遁形,配合迷离的眼神,有种慵懒的性感。
他的笑声也格外抓耳,再开口时嗓音干净不少,“没忘。”
纪时愿当他在狡辩,拿出罪证给他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昨天晚上,与生日相关的内容只字未提。
沈确的视线只在屏幕上留滞两秒,晃到另一处,纪时愿察觉到不对劲,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
沈确伸腿跨过,摁住她的双腿,将她牢牢锁进怀里,温热的鼻息连着微低的嗓音一齐扑进她耳膜,“我人就在这儿,还有什么必要给你发消息?”
纪时愿半边耳朵酥酥麻麻的,奈何身体被禁锢住,没法阻止他继续入侵自己肌肤,擅长虚张声势的声线也在战栗下变得不太平稳:“你这人不一直形同虚设吗?”
“看样子你昨晚是真睡沉了,”沈确又逼近些,“零点后,我可是像现在这样覆在你耳边说了句生日快乐。”
纪时愿微微瞪大眼睛,几分难以置信,又几分错过后的遗憾,“你没骗我吧?”
“就怕你像现在这样翻脸不认人,所以我特意录了视频。”他抻长右臂,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后点开视频,亮给她看。
光线昏暗,视频拍得模糊不清,但也不难辨出两张出众的面部轮廓。
和他描述的那般,那会她已经阖上眼皮,而他还是完全清醒的模样,
嘴唇离她耳朵只有咫尺之遥。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将音量调到最大,依稀可以听出说的是:“纪小五,生日快乐。”
纪时愿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嘴上却还在装腔作势,“谁让你趁我睡着后才说,这不,被我误会了。”
她冷不丁想到另一件事,忙揪住他衣领问,“你今年应该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吧?”
生怕得不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应该”两个字被她压得很重,浓浓的威胁成分呼之欲出。
沈确又犯了浑,故意让她曲解自己的意思,淡声反问:“你想要什么?”
这话乍一听,只会让人胸腔气血翻涌,纪时愿如他所愿,气到头顶快要冒烟,冷静下来后无无端陷入迷茫: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她想要的东西是她现阶段要不起,又不敢承认想要的。
沈确没忍住掐了掐她皱巴巴的小脸,起身的同时说:“给你准备了礼物,晚上再给你。”
纪时愿一扫阴霾,笑弯眼睛,等他洗漱完,拉着他到衣帽间,拿出一沓新衣服,在身前比划,“你觉得我晚上穿哪件好?这条粉格蝴蝶结一字领裙我还蛮中意的,这条娃娃领A字裙好像也不错,就是颜色有点素。”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沈确一次都没有打断。
他亲眼见证了她十几年的成长,对她的了解,或者说对她这类女生的了解远在旁人之上。
拿试衣服这件事举例,一旦她问了,他就不能按照自己的眼光,说出真实感受,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她到最后也只会选自己一开始最看重的那件,所以这种时候,他只需要称赞她手里的每件都漂亮,但最好看的还是第一件,然后顺带夸她一句眼光不错。
沈确按照标准模版回道,最后不忘给出建议:“你可以穿粉色那条。”
纪时愿眼睛亮了又亮,“巧了,我也觉得那件最好。”
考虑到时间还早,不着急换上,她就把裙子规规整整地挂了回去,随口又问:“你订了哪家餐厅?”
“Recall海洋餐厅……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换。”
“换什么换!”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纪时愿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都订好了,就别换了,再说,这家也还行吧。”
沈确装作没看见她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微微扯唇,“那不换了。”
纪时愿的好心情被半小时后收到的短信消磨了大半。
是薛今禾助理发来的,就前几天临时不能赴约那事正儿八经地同她道了声歉。
纪时愿没忍住将她的长篇大论粘贴到文档上,发现足足有一千字,心里既诧异又钦佩,回复的话还是冷冰冰的,且颇具领导观感:【收到。】
撇开纪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提,现在的她勉强算是个打工人,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的道理她也懂,但架不住她想起那天坐了两个多小时冷板凳的糟糕经历后猛窜的怒火,这两个字已经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为友善的回复了。
对面很快又发来:【老师您看您最近哪天有空,今禾姐想在开拍前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罪。】
纪时愿可不信只是赔罪:【之前不是说想找我讨论一下剧本,现在这是改变主意了?】
薛今禾助理:【顺带讨论一下剧本内容。】
纪时愿:【我就是个编剧,没那么多行程,你应该问薛小姐哪天有空。】
纪时愿内耗不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差点忘了,她的行程也做不得数的,只不准什么时候就临时加上了新安排。】
【我的大脑没打肉毒杆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戏弄,所以吃饭就算了,有什么事,开拍后直接在剧组说吧。】
编剧要到剧组打卡是华瑞针对新模式拟定出的新规矩,方便让编剧通过演员的表演习惯、方式,包括呈现出的剧情张力,对后期剧情及时做出调整和改进。
而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三个多月乃至半年时间,纪时愿都要和这位传闻中“淡如菊”的95花接触。
纪时愿早就猜到薛今禾有背景,但没料到她背景还挺硬,不到五小时,这波冷嘲热讽加无情拒绝换来华瑞方美其名曰提醒实则警告的敲打。
林乔伊在电话用比人机还要冷酷的声音复述道:“薛今禾出演女主是投资方的要求,如果那边说要给她加戏,我们是没法拒绝的,朝颜老师要是想同她硬刚到底,华瑞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有那么几秒,纪时愿想学狗血八点档里的恶毒婆婆拿几千万的支票甩到这人脸上。
她要真硬刚,在北城有几个同辈能刚得过她?
纪时愿摁下怒火,“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让他滚。”
语出惊人,纪时愿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不明白究竟哪个地方出了差错,才让林乔伊现在的说话做事比她还要冲动。
林乔伊突然急刹车,补充道:“本来是想这么回的。”
纪时愿不由松口气,也没追问林乔伊到底说了什么。
空气安静了会,林乔伊笑说:“愿愿,生日快乐。”-
沈确临时有急事要处理,纪时愿一个人去的Recall。
这家海洋餐厅虽没有评星级,但在北城也算位于高档餐饮行列,消费门槛高,平日里的生意不温不火。
提前一个月订的位置,位于餐厅的最佳观赏区,两侧、头顶被观光玻璃包围,不同种类的海洋生物自在畅游。
纪时愿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刷了会手机,中途给沈确发去消息,问他怎么还没来。
猪头三:【准备出发了。】
纪时愿:【哦。】
纪时愿:【别带生日蛋糕来,省的到时候一群人给我唱生日歌,尴尬死我。】
猪头三:【放心,蛋糕现在放在缦合。】
纪时愿还想往下回复一句,又觉没什么话好说,退出了聊天界面,一边在心里计算沈确过来要用的时间。
捱过半小时,她拿起包去洗手间补了下妆,回来的路上,被观光玻璃里成群结队的海洋生物夺走注意力。
周围灯光幽暗,在彩色珊瑚上错落成斑斑点点的光晕,沙虎鲨徘徊的位置沉着一大片邮轮残骸。
据说在几十年前,东海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抢救不及时,又是深夜,搜救难度极高,船上百人无一幸免,其中一人是这家海洋餐厅老板的妻子。
后来救援队在海里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也没捞回几具尸体。老板是个情种,知道妻子喜欢海,为了怀念她,特地开了这么一家海洋餐厅,又委托多方关系,出高价买下残骸一部分,安放于此。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叶云锦刚离世不久,所以即便那天的餐品很美味,也让纪时愿如鲠在喉。
自从叶云锦死后,海在纪时愿眼里,就是一个能将人拆食果腹的恶魔,它总是阴晴不定,掀起的滔天巨浪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轻而易举就能碾碎一条生命,以及一个家庭的幸福。
可每当她想起叶云锦被霞光笼罩着的温柔笑颜,她就会联想到那天的海是多么广袤,夕阳余辉洒在上面,泛起耀眼的粼粼波光,与海的蓝色交相辉映。
这是她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同她的最后一次链接,于是在她的幻想里,深海慢慢变成了母亲的子宫,有着包容万物的柔软力量。
她恐惧它,却怎么也无法再厌恶、憎恨它。
她想要靠近它,如同重新扑进母亲怀里一般。
她不知道沈确是误打误撞,还是早就看透了她的内心,才会在这个重要时刻带着她走进这片虚拟的海,全当为她将来能够彻底摆脱恐惧做缓冲准备,就结论看,都让她感到了绵绵的欢喜。
纪时愿在原地多看了会,回神后发现又过去整整半小时,沈确杳无音信,她猜测路上可能有些堵,或者临时又被什么事绊住了,就没打电话去问,十几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发去消息:【再不来我走了啊。】
威胁成分十足的一句话,等来的是空气。
她眉心紧拧,拨去电话,没人接,想问徐霖他老板怎么失踪了,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徐霖联系方式,只好继续给自己洗脑“沈确一定会赶在零点前出现”。
餐厅营业到凌晨两点,然而不到十一点,人基本散尽,服务员每隔一段时间上前问要不要上菜,纪时愿只回“再等等”。
这一等直接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天到来。
望着空无一人的甬道,纪时愿没法再自欺欺人——沈确是真的失约了。
心脏瞬间像被种满了柠檬,无形的手一捏,沉甸甸的汁水全都溢了出来,倒灌进口腔,叫人酸涩难忍。
等到这种情绪平缓下来,心又突然变空,有种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的感觉。
北城四月初的深夜,吹来的风凉飕飕的,纪时愿将外套搭在臂弯,裸着手臂走到街角打车。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徐霖连忙下车,“太太,沈总让我来接你。”
纪时愿无动于衷,阴凉的视线落过去,嗓音也冷,“他人呢?”
“沈总他出了点事。”
“什么事?”
徐霖一脸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您先上车吧。”
纪时愿还是纹丝不动,两个人在原地僵持几分钟,徐霖实在耗不过、也不敢跟她耗,同她保证,“沈总确实发生了一些无法到场的事,接下来几天可能也没法见您,有什么事我会代他转述给您。”
她是鸽子精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放她?
纪时愿眼里已经开始蹿火,无遮无掩地烧过去,“你是他的外置声带,还是陪嫁丫鬟?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自己不来亲口跟我说,非要让你转述?”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传话人,可这会让她道歉她也做不到,沉默的空档,躁动的心逐渐平复,理智也归拢不少。
在她印象里,沈确就算再混蛋,也干不出无端毁约,尤其是不守时这种事。
记得有次,她要他来学校接她。
等看见他孤身一人、满头大汗的模样时,她生生愣住,“你跑着过来的?”
他点头,声音微喘,“路上堵车。”
她的心无端陷落一角,口是心非时的声音很轻,“那也不用跑着过来,我多等一会儿又不要紧。”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把车丢在半路,我还不是要等它开过来?”
照现在这堵法,打车也不太现实。
沈确环视一周,定在不远处的公共自行车上,“骑车去。”
纪时愿不乐意,“我好累,不骑。”
“你坐我后面。”
她没有拒绝。
那天是她第一次坐在他后座,他的衬衫被吹得鼓鼓的,等她双臂环上,风全都顺着缝隙跑走,只留下一截瘦窄到毫无赘肉的腰。
……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冷着脸上了后座,车辆一启动,她鞭辟入里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徐霖顿了两秒,含糊其辞道:“也算事故。”
她突然卡壳,再次出声时嗓子哑得不成调,“他受伤了吗?”
徐霖陷入沉默,这次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同她保证:“一周后,沈总一定会出现,亲口跟您解释的。”
纪时愿脾气又被磨没了,“他干脆一辈子都别解释,也一辈子都别出现了。”
越想越气,一回缦合,她就把存放在冰箱里的奶油蛋糕扔进垃圾桶,收拾完行李,自己开车去了东山墅,睡觉前不忘把狗男人的备注从“猪头三”改成“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
然而之后那几天,屏幕弹出最多的就是不能回的消息。
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你现在在哪?】
《向我奔涌的海潮》昨天开机,剧组专门给编剧多开了间房,纪时愿将未来半个月要用到的行李都搬了过去,收到沈确消息那会,她人就在酒店改稿。
她没打算回,对面似乎有些急迫,直接打来电话,见她不肯接,又连着发来几条消息。
【我们见一面。】
【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路上确实出了些无法避免的状况。】
【你要想拿我撒气,就当面撒。】
纪时愿有些烦他一副任打任骂的虚假嘴脸,还不如现在就把话说个明白。
她沉不住气,敲下:【无法避免的状况到底是什么状况,还能让你失联几天?我是你老婆,还是徐霖的老婆?你有什么事,为什么都要他来告诉我?】
几分钟后,屏幕多出一行字:【那天晚上,我开车撞上了栏杆,脑震荡昏迷了。】
一个脑震荡而已,有什么说不得的?何必隐瞒到今天。
纪时愿不傻,对于他的说辞,她一个字都没法相信。
纪时愿:【沈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吗?】
纪时愿:【你不说可以,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你来皇冠酒店,当着其他人的面下跪求我,只不准我这没脑子的人哪天心情好,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
发完这两条消息,纪时愿毫不留情地将他号码拉黑,继续修稿。
第二天中午,她正准备去餐厅吃饭,剧组群聊炸开锅。
【卧槽!你们猜我刚才路过酒店大厅,看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有个男人跪在那儿!】
【??????】
【求婚啊?】
【看着不像,感觉是在赔罪道歉……别的不说,这男的还挺帅,估计家里也挺有钱的。】
纪时愿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在心里讽了句:哪来的神经病?
等她反应过来这货可能是她家的神经病后,笑瞬间僵滞在了嘴角。
第33章 33他又犯病了
纪时愿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手机,大脑宕机数秒,披上外套就往门外冲,时隔一周,第一次给沈确拨去电话。
对面也是第一次无缝接起。
她暗暗吸了口气,“你可别跟我说你现在就在皇冠?”
电话里的男嗓听着相当平静,言简意赅地答了个“是”。
纪时愿边按电梯键边说:“我现在不想见你,你可以回去了,不对,是赶紧回去。”
最后半句里的每个字音都压得又实又紧,沉默片刻,沈确轻笑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接道:“你气喘得厉害,难不成是在跑步?”
不同于她的火烧眉毛,他的姿态颇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谓感,纪时愿一顿,终于冷静下来,恰好这时,电梯降到一层,迟疑两秒,才抬脚跨了出去。
传闻中的跪男大概是被保安及时赶了出去,大厅比群里描述的要冷清许多,旋转门外倒是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纪时愿走近些,只见那男人正对落地玻璃,双膝着地跪得一脸虔诚。
模样确实帅,但帅得很陌生,和沈确的五官挑不出任何相像之处。
纪时愿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羞恼自己的自作多情,撤回脚步,打算原路折返时,有所预感地偏过脑袋,看见大堂吧的单人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远远看着,像夹在书页里的蝴蝶标本,精美却颓败不堪,温煦也不再,显出几分死气沉沉。
纪时愿没过去,隔着一段距离给他发消息:【但凡你早来一会儿,下跪求原谅这法子也不至于被别人抢走。】
沈确并不气恼她这番绵里藏针的挤兑,视线从屏幕上挪开,不到两秒,精准地捕获到她的存在。
对视没一会儿,纪时愿冷着脸扯了下唇,掉头就走。
她的步子不算慢,但还是比不过个高腿长的男人,不巧的是,电梯门还先她一步合上了。
身后大面积空空荡荡的,却因男人压迫感十足的逼近,形成一小块透明屏障,恰好将他们包裹进去。
纪时愿摁下混乱的思绪,打算继续把他当空气晾着,偏偏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堆得和小山差不多高的推车笔直地朝她身上撞去。
转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拽住,对方用的力气不算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足够让她的身体旋转几度,至于她的脑袋,受到了惯性作用,直接栽进男人坚硬的胸膛。
她缓了缓,下意识抬头去寻沈确的脸,这也是今天见面后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发
现他下颌角线条清晰不少,眼窝也深了些,在冷白皮衬托下,一副放浪形骸的瘾君子模样。
他是怎么做到一周内瘦了这么多的?
纪时愿心跳猛然加快,又觉自己在这节骨眼上不该对他施展过多的好奇和同情心理,于是连声道谢都不愿意从牙缝里挤出,故作冷漠地转身,朝已经空了的电梯走去。
沈确微微眯眼,寸步不离地跟上前。
向来不可一世的沈大公子非要赶着当她的狗屁膏药,她喜闻乐见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赶人,只是她没想到他的不要脸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就在她打开房门、再准备反手关上时,他用手掌及时抵住门缝,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侧身进了房间,用审视的姿态逡巡一圈,嘴角泄出点笑意,细品,带着几分不屑意味。
“住在缦合会比这里舒服很多,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得,一出声就暴露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臭毛病。
纪时愿暂时还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点开备忘录,敲击一阵,把屏幕亮给他看:【你要是想让我回家住,就请拿出求人的态度,而不是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明明是自己占有欲发作,想要把她锁在身边,还要美化成“为了她好”,有够虚伪的!
沈确眼皮一垂,似无可奈何,“我确实很想让你回家住,至于指手——”
纪时愿不给他时间做任何狡辩,噼里啪啦又敲下:【够了!!!!】
【既然你不打算下跪,又想让我回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头至尾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兜兜转转又绕回到沈确最抗拒的地方,他的眉毛无意识皱起,嘴唇也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纪时愿喜欢看他不受控制地外露出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的屏障将她推得更远了。
【我之前说过,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也懒得去字字揣摩你的心思,你不张嘴说清楚,再大的苦衷我也不可能理解。】
短暂的愣神后,沈确展眉笑了笑,方才的纠结、踟蹰,甚至是脆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不是都说清楚了?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昏迷了,所以才没法去见你。”
纪时愿一颗心被他的谎言颠到上下震颤,在胸腔里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她将手机甩到床上,右手拽住他领带,狠狠往下一扯。
两个人的视线几乎持平,她也能看到他脖颈上崩起的青筋,淡蓝色血管隐匿其中,像群山间起伏的脉络。
她恍惚一阵,回神后忍不住出声质疑:“那你可真是厉害,都昏迷了还能吩咐徐霖来餐厅门口接我——”
因愤怒而变得冰冷的视线一寸未挪地钉死在他脸上,“你和徐霖是有心灵感应,还是他听见你说梦话了?”
这两种猜测无疑听着都荒谬至极,可当下谁也笑不出来。
见他嘴巴闭得比沾上强力胶还要紧,纪时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宛若被扎过的气球,很快蔫成软塌塌的乳胶皮,只有怒火还烧得旺盛,腿一抬,重重碾上他脚背。
她笃定自己用了七成力,直到瞥见他淡然的表情,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心软了,还是说她连着熬夜几天熬出了弱不经风的状态?
纪时愿退开一段距离,双臂交叠环在胸前,防备意味十足。
“那天晚上,一开始我很难过,也很失落,我觉得这是我二十三年里过过的最糟糕的生日,比我妈去世那一年还要糟。”
没有鲜花,没有欢笑,清冷的夜里,不熄的霓虹灯下,有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孤寂和落寞。
“徐霖出现后,我变得很生气,我不明白有什么事你不能亲自来说,就算没法来见我,打通电话也行……等到冷静下来,我又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子,将哭腔憋了回去:“沈确,我是经常和你吵架,和你作对,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出事。”
许久,沈确才出声,嗓音像陈年失修的机器,哑到发涩,又不太流畅:“我知道。”
纪时愿看他,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等他的后续,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开口,甚至也看不出要开口的迹象,她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直接下了逐客令。
回缦合的路上,沈确后知后觉体会到一种脱力感,导致他连握手机的手都在轻微发颤。
在待人接物上,他就像一个被输入固定程序的机器人,没有心,自然也不懂诚意两个字怎么写。
这次是例外,类似想要补救、补偿的急迫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依旧牢不可破地攻占着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也因没有任何经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绞尽脑汁也得不出一个最优解,只能在心里盲目寄希望于她的怒火能早点熄灭,好递给他一个失约的豁免权。
说来讽刺,在她年少时,他反反复复同她强调想要什么,就自己亲自去争取,可现如今,先真正违背原则的人反而是他。
他到底在犯什么浑,又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答案或许近在眼前,只是他无力、也没有胆量伸手去够。
沈确卸下伪装,捏了捏眉心,随后点开纪时愿头像,确认对话框里的文字没有错误后,发送:【那天晚上我犯病了。】
等到那句熟悉的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跳出后,他莫名想笑。
看来他这次病得实在厉害,记忆力都衰退这么多,不然也不至于连纪大小姐刚把他拉黑这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确前脚刚走,纪时愿后脚就开始在群里吐槽。
纪时愿:【我看出轨男口风都没他这么紧。】
陆纯熙提炼关键字一直很在行:【啊?沈三出轨了???不至于吧,他看着一脸性冷淡的样子。】
言兮不走心地安慰了句:【我看沈三不像会出轨的,没准那天晚上是去杀人越货了,才会这么放你鸽子。】
纪时愿被堵到只能敲出一长串省略号。
言兮关注到了其他细节,一针见血道:【稀奇啊,他这次干的事算是你俩结婚以来最欠的一次,居然没见你说要离婚?】
沈三晚归弄出一点动静,就能让自己这位姐妹原地爆炸,一天说上八百句“我要离婚”,现在犯了近乎原则性的问题,反倒只能听见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充满困惑的一句“你们说沈确那晚到底出什么事了”,“离婚”相关话题只字不提。
纪时愿愣了下,生日那晚抓不住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次她依旧没能剖析出其中的成分,打肿脸充胖子强撑道:【提离婚的机会多了去了,差这一次吗?】
言兮阴阳怪气地“哦”了声,又说:【光说不做假把式,我看你干脆签下离婚协议书,寄到沈确那儿,他要是真想挽留、求你原谅,一定不会答应离婚,没准还会把那晚发生的事跟你交代清楚了。】
纪时愿丝毫不觉她出的是损招,心微微一动,签下一沓离婚协议,只是最后一张都没寄出去。
一周后,赵家举办了场珠宝鉴赏。
婚前协定里明确规定“需要夫妻俩一起出现的重要公开场合,谁都不能缺席”,所以纪时愿再不想见到沈确也只能认命地上他的车,然后挽上他的臂弯,挤出一个看不出异样的笑容,一起踏进宴会厅。
两人一分开,她的笑就消失了,目睹她变脸速度的第三者看得瞠目结舌,转头将这画面添油加醋地发到群里。
【纪五和沈三的恩爱多半是装的,私底下肯定和以前一样不对付。】
【我早说他们在作秀,偏偏你们都不听。】
【有锤拿锤,别张口就来/吃瓜.jpg】
挑起话题这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会结束后不久,一个很少冒泡的匿名人士上传了一段视频。
昏暗的灯光下,传闻中不合的夫妻面对面站着,几秒后,女主角用力甩开了男主角的手。
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不难看出男主角端出的是哄人的姿态,等到女主角态度稍微软化些,他弓腰打开后座车门。
纪时愿本来不打算跟他一起回去,碍于太多双眼睛盯着,再扭捏也得适可而止。
一上车,她就对前排司机说:“去东山墅。”
在酒店待得有些腻了,恰好这两天纪林照都在北城,她就搬回了东山墅。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沈确,见对方没有异议,应了声“好的”,踩下油门。
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半小时不到,车停在别墅门口,纪时愿没有分给沈确半个眼神,六公分的细高跟踩出狂风暴雨的架势,一路敲回自己卧室。
纪林照看在眼里,将沈确单独叫到书房,“阿御,你和愿愿是不是又吵架了?”
对他,沈确没那么多需要隐瞒的事,“她生日那天,我出了点事,没法到场,害她一个人干等了几小时。”
这事纪林照从未听女儿提起过,但他不是不讲理的长辈,稍顿后决定问个明白,“出了什么事?”
“在地下停车场被人袭击,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进一个铁皮箱里。”
窒息感再次涌现,沈确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发病昏迷了,被发现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中途短暂醒过一次,就交代徐霖去接小五。”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转述一遍,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作为真正的旁观者,纪林照心脏一噔,强忍住才没有打断。
沈确自嘲一笑,“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九岁那年的绑架事件发生后,他变得格外恐惧阴暗的密闭空间,本以为过去这么久,也没再犯病,心里的阴影就会跟着消失不见,现实算给了他沉重一击。
“第二次醒来状态不太好,打了镇定剂,也用了电击疗法,一周后情况勉强稳定。”
纪林照掩下翻涌的情绪,“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愿愿?她知道后一定会理解你。”
“要是让她知道,她肯定会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再风风火火地亲自代替我去找幕后黑手讨个说法。”
沈确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没必要让她费这个心。”
如她所言,他们从小不对付,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他出事,相反每次他真出了什么事,她永远冲在他前面,试图替他阻挡一切伤害。
就像很久以前他被同龄人排挤、欺凌,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后,愤愤不平。
那么瘦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用软糯却坚定的童音说:“不许你们伤害御清哥哥。”
石子全落到她身上,小姑娘痛到眼泪在眼眶打转,却还要骗他说她真的一点都不疼。
他笃定要是这事被她知道,她会再次义无反顾地替他“讨个公道”。
他也相信,她的这次“保护”,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膝盖破皮那么简单。
毕竟对方调查出了他从未对外透露的弱点,足够说明这人是有备而来,用的手段更残忍,恨不得将他意志摧毁,他勉强能承受住,可她呢?
他对她是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想在她身上打下专属于自己的烙印,同时也渴望她的目光只盯住他一个人,她的心只为他一个人跳动,但不会是以这种可能让她流血的方式。
纪林照沉默了会,拍拍他的肩,柔声道:“阿御,什么事情不要自己硬扛,试着去依赖别人,下回再出这种事,就算你不告诉愿愿,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你爸。”
沈确从喉管挤出一声“嗯”。
纪林照听出他是在阳奉阴违,叹了声气后,没说别的。
沈确折返回别墅门口,然而车门一开,他就愣住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镇定剂、电击都用了,然后你还想用什么?跟以前一样,在自己手腕上划几刀吗?”
纪时愿坐在后座,冲他冷冷一笑,“沈确,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世界观里,究竟有什么是重要的?”
第34章 34沈确下跪
纪时愿不是没有见过沈确在阴暗、逼仄的环境里蜷缩发抖的模样。
早在她从佣人那儿听说沈确被绑架后,她就对他充满了同情和一种似是而非的怜惜。
可惜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到思维模式尚未构建完全,也因娇生惯养被保护得太好,她对恐惧的想象还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比如鞋子里被人放进一条毛毛虫,也比如在路上看见被人虐待致死的小猫小狗。
沈确曾经历的那些,别提感同身受,她甚至都无法理解,稍稍懂事后的某天,她将自己锁进一个狭窄的铁皮箱中。
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只有角落处一块破损的洞可以透进光亮,也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
她的肌肉慢慢开始僵硬,以为过去了很久,直到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手表上的表针。
五分钟,只有五分钟。
她居然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了,沈确又是如何做到在这种地方熬过漫长的48小时?
铁皮箱在这时被人打开,灌进来的除了风,还有沈确盛满怒气的脸,他的下颌角绷得很紧,脖颈处的青筋也凸起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脆弱的肌肤,迸溅出一朵朵血花。
事实上,纪时愿等来的只有他咬牙切齿时发出的声音:“你他妈疯了是吧?”
那是沈确第一次冲他发火。
她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为什么以前她那样欺负他,他都能照单全收,从不与她计较,现在她不过是想要试着去理解他,却反被他无情斥责。
她的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最后还是他将她抱出来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拽了拽他衣服下摆,“御清哥哥,你别真跟我生气,我只是,只是——”
从他猩红眼中冒出的怒火,比喷涌的岩浆还要烫,烫得她鼻酸,眼底的水汽没能兜住,一颗颗往下掉,无形中堵住她的咽喉,也成功浇熄了他的愤怒。
“只是什么?”他音量轻了不少,却还是冷。
“我想知道你之前受过的伤有多严重,让你痛到了什么程度。”
沈确明显愣住了,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知道了,然后呢?”
能改变的了什么?能让一切从未发生过吗?能让他成为一个具备丰富情感的正常人吗?
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就像他曾经每日每夜地祈求沈玄津和其他父亲一样,抱他,给他讲睡前故事,陪他搭积木、去游乐场,再不济,多看他一眼也好。
可现实是,沈玄津连一句话都吝啬同他说。
塞进他童年时光最多的画面,就是父亲高大却冷漠的背影,随着距离的增加,逐渐模糊成细小的光斑,再然后,被黑夜彻底吞噬。
他的生命就是由这样一个个透不进光的暗黑质子构成的。
纪时愿和他不一样,她可以追求一切新奇、刺激的事物,在他的引导下,成为一个肆意乖张的人,但无论如何,她那纯白的底色都不能、也不该被由旁人歹念生出的污秽侵染。
沈确定了定神,“这事你不该好奇,也别想再尝试第二回,不然,纪时愿,我会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纪时愿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规规矩矩的,没再做出任何荒唐举动,荒唐的是沈确自己。
就在发现他自残的前一周,纪时愿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里找到发抖的他。
里面空气很糟糕,灰尘弥漫,潮湿又阴暗,是她不想
多待一秒的地方。
她摁下恶心,穿过缝隙抵达他身前,“御清哥哥。”
沈确猛地一震,将脑袋从双膝中抬起,他的头发全是汗,顺着发梢、脸颊滴落,脖颈汗涔涔的,远比他眼睛里倒映出的影子要亮。
他白皙的手臂也沾染上不同程度的灰、淤泥,甚至还有血,斑驳成细细长长的形状,像红绳,牢牢捆绑住他的身体。
纪时愿有些害怕,也有些难过,她蹲下身,试图拉他起来,没成功,反而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她也没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只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抹开他脸颊被铁丝划出的血痕。
“御清哥哥,要是你想玩躲猫猫,不要躲在这里,愿愿不喜欢你躲在这里。”
他盯住她看了会。
白纸一般纯洁的少女,涂抹上的色调和图案温暖澄澈,不被黑暗侵染分毫。
让他升起微妙的嫉妒。
理智同情感拉扯一阵,两败俱伤,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从微张的嘴唇中飘出:“你不喜欢又能怎么办?这可是我生活的世界。”
不出所料,年幼的女孩没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长睫鸦羽一般扑闪,精致无害的面孔让混沌的恶念毫无招架之力。
忽然她笑弯眼睛,嗓音脆生生的,像百灵鸟,“那御清哥哥来我的世界就好了呀。”
没见识过真正恐惧的人,想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沈确知道,他不该将这话放在心上,偏偏在理智回笼前,先一步将她清亮的笑颜刻进脑子里。
后来那几天,他试图从脑髓中消除这份纯净,却只挖掘出另一段他这辈子不想但总能反反复复回忆起的画面。
他被锁在肮脏浑浊的泔水桶里,鼻腔涌进来的全是恶臭,他的小腿迈进水里,泡久了,肤色分层明晰。
近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本就消瘦的身体隐约浮现出肋骨轮廓,肚子断断续续发出的嗡鸣声转瞬被桶外交替出现的笑声和咒骂声盖过。
“这笔钱拿到手后,我打算去趟澳门,你们有谁要一起的?”
“好不容易变成有钱人,转头就去赌场给人送钱,我他妈有病?要去你去,到时候输得连底裤都没了,别想着让我俩救济……总之,钱到手后,我们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姓沈的怎么还不把钱打过来?真就不怕我们撕票?”
“我早说了这少爷在沈家不受待见,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别到时候钱没拿到,人还得进监狱。”
“怕什么,到时候把这小崽子宰了,随便埋进哪个深山老林,谁能发现?挂个几年失踪,估计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沈确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双手紧握成拳,砸向桶壁。
一声难听的脏话后,他连人带桶被踹倒在地,“臭小子,再给我折腾,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脚!”
脑袋遭受重击,这声威胁听得模模糊糊,没多久他眼皮一垂,昏死过去,醒来已经回到沈家。
卧室很大很干净,床暖和又柔软,四面没有难听的污言秽语,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也没有——他的父亲。
直到被送进纪家,他都没有见过沈玄津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时候的他,明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拯救他、怜悯他,甚至连聆听他最基本的诉求都不愿意。
在绑架犯眼里,他是价值连城的交易品。
而在父亲眼里,他或许也只是一个想要抛弃却碍于道德伦理无法抛弃的累赘。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上帝向人间撒下馈赠时出现的一个巨大纰漏。
等他回过神,他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瓷砖上的血被水稀释,一路淌到一双洁白的毛拖旁。
弄脏了。
他在心里说,一面抬起头,朝着善良、热烈、纯净、真诚——值得世间一切美好词汇的女孩笑了笑。
……
对纪时愿而言,储物室那天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从沈确心脏传来的震动。
故作强势、冷漠、无畏的皮囊沿着肋骨走向层层剥落,变成一地破碎的玻璃,溅起的渣子扎的她遍体鳞伤。
她还清晰地看到他赤裸、森然的骨架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脏。
溃烂得实在厉害,宛若附骨之疽。
剔不尽腐烂的根,又无法在伤痕上绽放出新的生命,只够搅得他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从很久以前,纪时愿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让自己过得舒服,就要远离一切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无疑沈确也在这范围内。
可和其他人不同,她没法真的同他保持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他最脆弱的一面,也或许是她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在作祟,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将他拉出深渊,又或者是更为复杂的情感搅乱了她从他那学到的趋利避害意识。
……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缦合地下停车场,但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司机眼观鼻鼻观心,拿上手机下了车,走到角落抽烟。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想,还是你又不知道答案?”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换了个问题:“你不告诉我,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傻傻愣愣地替你出头,反倒落了一身伤?”
她的牙齿在错乱的呼吸中无法抑制地颤抖,导致说出的话磕巴到不像人发出来的。
沈确却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你不想让我流血,但你有少干出让我流泪的事吗?”
年少时为了将她塑造成一个冷心冷肠的人,多次漠视她的情感需求,成年后,又将她当成一个棋子,肆意摆弄着。
论残忍,她身边有谁能比得过他沈三?
“沈三,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是人,思想是独立的,而不是你可以随意操控的木偶……你觉得对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你认定是为了我好的事,到最后也不一定真的能让我好过。”
昏蒙间,沈确想起两个多月前沈玄津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现在也只到了一知半解的程度。
开门声将他的意识拉拢回来,他条件反射地跟了上去,却没离她太近,紧皱的眉毛也没有半点松懈的迹象。
纪时愿洗完澡后在主卧躺下,她没上锁,大概过了两小时,身侧的床位一沉。
只是这次他没把胳膊搭过来,棉被中间的凹陷隔出了互不侵犯的距离。
纪时愿直接睁眼到天亮,黑眼圈浓得两层遮瑕都没遮住,离开缦合的路上,她给沈确发消息:
【我要跟你再好好聊一次。】
【今天晚上七点,地点就在上次的海洋餐厅。】
【这次你要是再不来,干脆这辈子直接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狠话撂下,态度再明确不过。
沈确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所以纪时愿笃定他这次哪怕摔断腿,都会爬到约定地点,但恕她无法奉陪。
在开诚布公的谈话前,她更想让他体会一回愚人节那晚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打击和伤害。
如她所料,沈确提前半小时出现在了Recall,一直等到餐厅营业时间结束前半分钟才离开。
车停在一公里外的露天停车场,途中,他被一辆奔驰车拦住,驾驶室车窗缓慢降下,林乔伊的脸露了出来,笑意不达眼底,“愿愿让我来接你,沈公子,上车吧。”
沈确不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但他还是来了,左不过一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后座车门上锁,稍顿后他绕到副驾驶室旁,一上车,就听见林乔伊笑说:“抱歉啊沈公子,虽然是大小姐让我来接你的,但我不打算当你的司机,所以就只能劳烦你坐在前座将就将就了。”
确实是将就 。
座椅不知道为什么没法调试,他的双腿无处安放,只能弯曲成极其别扭的弧线,没一会儿,肌肉僵硬得厉害。
不得不承认,林乔伊这出下马威做得是真成功。
沈确面不改色地回:“你没必要跟我抱歉,说到底是我自找的。”
林乔伊递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大小姐脾气是骄纵,但她本性纯善、度量也大,很少真正跟人生气,要真动怒了,只能说明是那个人的问题……我要是你,别说干等一晚上,在她跟前三跪九叩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乔伊就将见到沈确后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转述给纪时愿,纪时愿摁下心里微妙的不忍,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活该!”
幸灾乐祸的痛快维持不到三小时,她就被一通电话叫到片场。
还没见到导演,一辆车将她逼停。
认出是沈确的车后,她心脏漏跳两拍,等人从车上下来,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你这是想来报复我晾了你一晚上吗?可这不是你该受的吗?得亏那家餐厅只营业到半夜两点,它要是24小时全年无休,我铁定要你再干等上几天几夜!看我干什么,不服气啊,有本事你打——”
我啊——
最后两个字突地卡在喉咙。
纪时愿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两秒后睁开,沈确还是结结实实地跪在她身前。
完了。
这人好像被她逼疯了。
第35章 35再跪一次
纪时愿成天窝在酒店,除非必要情况,不会和工作人员、演员接触,也因此,剧组里的人基本上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身份了解得少之又少,只当她是个没有后台的新人编剧。
至于她的私生活,他们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前提是没有看见眼前冲击性十足的一幕。
纪时愿不想沦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手忙脚乱一阵,试图要把人拉起来,对方纹丝不动,改要用自己身体去遮挡,奈何体型差过于明显,不管哪个角度,她身前的男人都无处遁形。
好在这个入口偏僻,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她做贼般的环视一周,见只有摇曳的树影后,不由松了口气,捡拾回半分钟前的虚张声势。
“沈公子不愧是聪明人,专挑没人的地方干有损面子的事。”她冷哼一声,“有本事一会儿你跟我进剧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现在干的事再干一遍。”
沈确早就看穿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朝她下跪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要真当着其他人的面,率先犯怂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人只会是她。
但当下他没有戳穿,不露声色地应了声好后,直起身,拍了几下膝盖上的灰。
瞅见他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照闯不误的架势,纪时愿眉心皱到快能夹死只苍蝇,在导演催促的电话响起前,恶狠狠地瞪他眼,丢下一句“你赶紧给我从片场消失”,小碎步跑远了。
等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沈确才转过身,余光捕获到树丛间一张眼熟的脸。
从去年开始,她就频频出现在荧幕和八卦杂志里,但真正留给他深刻印象的还是她在庄俞钦身边故作淡然的模样。
沈确收回视线,没有多停留,直接上了车-
《向我奔涌的海潮》导演叫谢冠乔,三年前进的圈子,资历不深,截至目前只拍过两部剧,最新一部半年前播完,两部作品都备受业内好评,即便是在各路粉丝厮杀得昏天黑地的豆瓣,也享有超过8.2的高分。
奈何娱乐圈不是单靠出众的才华就能走得长远的地方,没有人脉和背景,越往阶层中心,就越寸步难行。
这是谢冠乔还没入圈就明白的道理,但他心气高,不信邪,非要凭借一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屡屡碰壁不说,险些遭人封杀。
成功上映的那两部作品也是他四处哀求换来的结果,虽为他博得不少名利,却也在他身体里埋下怯懦的种子。
薛今禾十八岁出道,迄今为止已经有五年,演技不算差,但匠气过重,演戏时只会照本宣科,谢冠乔对她并不满意,碍于她是资本塞进来的人,不好表现出来,有时候甚至要低声下气看她脸色。
就像今天,还没正式开拍,她就先对剧本提出不下十处质疑,其中一半纯属无中生有,颇有泄愤嫌疑。
难不成薛今禾跟这编剧有过什么仇怨?
谢冠乔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问,顺从她的意思,亲自联系编剧朝颜,将人叫到片场。
纪时愿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化妆,靠着明艳的五官压下几分因过度熬夜显得憔悴的气色,穿的也轻便,荷叶领白衬衫搭配浅蓝色微剌牛仔,脚踩一双基础款帆布鞋,马尾辫高高扎起,视觉效果清爽干净,像刚毕业的高中生,也像误入另一个世界的观光客,脑袋东张西望,迷茫的神色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懵懂。
有人上前问:“请问你找谁?”
纪时愿从兜里摸出剧组发给她的工牌,亮给这人看,这人一顿,朝另一个方向喊道:“朝颜老师来了。”
不少人的目光转过来,窸窸窣窣的议论无缝衔接,纪时愿隐约听到有人评价她的年纪和打扮,不是什么糟糕的话,她置若罔闻,对着导演和几位主角亮明身份后,微笑着问:“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谢冠乔职业病犯了,上下仔细打量她几秒才开口:“是这样的小朝,今禾对剧本里的一些情节不是很理解,想跟你好好讨论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薛今禾也在观察纪时愿,没一会儿突然起身,“导演,我看还是先把接下来这出戏拍完,再讨论吧。”
其他人没有出声反对。
就是这样一个细节,纪时愿认定薛今禾才是剧组话语权最大的人。
目前剧情已经推进到真千金被认回豪门,假千金不满落在自己身上的宠爱被一个陌生人分走一半,对方的存在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存在,总有一天会被养父母抛弃,就这样,假千金心里有的嫉妒和恐惧只增不减,致使两人爆发出第一场冲突。
镜头里,南意饰演的假千金遏制不住地发抖,眼底旺盛的火苗快要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你心里明明比谁都要憎恨爸妈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现在他们迫于压力认回你,你装出这么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骗谁呢?看着周围的人被你的假惺惺玩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真千金不愿搭理她,两人就此推搡一阵,假千金忽然被泼了一脸水。
剧本里压根没有这出戏,四周霎时噤若寒蝉。
紧张压抑的氛围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在剧组几乎没人不知道薛今禾同华瑞最大投资方浩瀚传媒大公子的关系,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不少人将她当成女王捧着,其余人虽没有站队、在她面前溜须拍马,但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遇到她和其他演员发生冲突时,尽可能当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好降低存在感。
导演喊卡后,南意助理眼疾手快地拿来一块干净毛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水渍,结果脸越擦越花。
所有人都意识到薛今禾泼去的是杯卸妆水。
无声中似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薛今禾毫无在意,款款朝纪时愿走去,“朝颜老师,我临时加的戏是不是比你那版更符合逻辑?”
纪时愿微微侧头,做足洗耳恭听的架势。
薛今禾兀自往下说:“真千金本性恣意,在养母家时,虽处处不受人待见,却也从来没有让自己落过下风,那怎么可能做到换一个环境,就能容忍得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沉默片刻,纪时愿反问:“薛小姐,前几集真的是你本人在演吗?”
“朝老师的意思是,这世界上还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
“既然是你亲自演的戏,那应该知道前几集的剧本
里都写了什么,“纪时愿有理有据地分析,“女主从小确实遭受到不少不公待遇,但她每回都是见招拆招,或者在暗处反击,从来没和养父母起过正面争执。现在倒好,一被认领回去,就忘了什么叫韬光养晦,直接和亲生父母宠爱的女二发生正面冲突,这难道不更有悖她的人设?还是你觉得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亲生父母和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假千金更像好拿捏的软柿子?”
薛今禾还没想出辩驳的话,纪时愿忽然凑近两步,将音量压到不能再低,“不瞒你说,我本性比你演的这位真千金还要乖张恣意,从不平白无故让自己窝囊气,好在这部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处女座,所以我不会用给你泼卸妆水这种低级方式回击,就让我们一起把它好好拍完,行吗?”
薛今禾从最后两个字里听出微妙的威胁,碍于人多眼杂,她没法闹得太难看,直接哑火了。
纪时愿没有自大到人为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逻辑天衣无缝、剧情精彩到让人欲罢不能,相反她很希望能听见不同的意见。
前提这些意见必须是真诚的,而非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不过最让她恼火的还是她因忘带林乔伊给她特调的驱蚊水,在剧组一个下午,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可见疙瘩,红肿连成一片。
她没忍住挠了下,结果就跟喝了高纯度白酒一样,越来越上头,挠到破皮才咬牙收手。
回缦合抹了药水,才看上去没那么瘆人,疼、痒的感觉依旧强烈,实在受不住了,纪时愿把满肚子苦水全都发泄在微博上。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在外面喂了一下午蚊子,我真的要疯了!!!】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奉劝某位三字女星,作可以,但千万别比我作。】
今天J和S离婚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博主今天怎么不发离婚打卡了?是便宜赘婿乖乖做人了?】
【博主怕是被蚊子和三字女星夺走了全部注意力,没空搭理便宜赘婿了。】
【便宜赘婿:该死!居然让蚊子和某三字钻了空子,成功当了小三!】
【@便宜赘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小三世界才会更加和谐嘛,大不了你三回去啊。】
【楼上的,赘婿他都当了,还愁没当过三儿吗?】
【就我一个人好奇那三字女星是谁吗?居然能把作精大小姐气到都懒得骂自家狗男人了,@便宜赘婿,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纪时愿势必要将高冷的作精人设践行到底,以至于很少回复过评论区留言,今天是二次。
【狗男人今天下跪了,给自己博了块暂时性免死金牌……至于三字女星,我要在这爆料,显得我比她还小肚鸡肠,所以你们就自己猜去吧。】
她放下手机,又拿沾上药水的棉签抹了遍伤口,准备回房前,迟钝地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看着足足有两米长,占满了整张桌子。
沈确给她准备的?
难不成是迟来的生日礼物?
一双膝盖和一个破礼物就想把她彻底打发了,开什么玩笑?
等会,这大小怎么跟棺材一样,他这是想祝自己青壮年丧偶吗?
纪时愿太阳穴猛地跳起舞来,眼不见为净地绕过茶几,两分钟后忍不住又拐了回来。
这是她应得的东西,她有什么道理不收?就算嫌弃、膈应到不想收,看一眼又不犯法,大不了之后叫人拖到垃圾场处理了。
纪时愿拉平唇角,顶着一副再嫌恶不过的神情,用小刀轻轻划开上面的包装,海一般的蓝色纸张脱落,露出玻璃材质的鱼缸,或许不能称之为鱼缸,而是缩小版的海洋世界。
不同种类的鱼虾蟹、珊瑚、海草应有尽有,中间还游着一条漂亮的白鲸,她伸手去摸,模型光泽、质感极佳,同肌肤紧密相贴,仿佛下一秒就能从掌心活过来。
海底还藏着一张纸,用的瘦金体,笔法遒劲,显然出自沈确之手。
内容是很简单的一句:【送给23岁的纪时愿】
朦胧间,纪时愿听见胸腔里传来的剧烈的打鼓声,嘟囔了句“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一早就拿出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拿了块布将礼物盖住。
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蛰伏在暗处的柔软被唤醒,等到沈确回来后,她摸黑在便签纸上写了四个字,贴到冰箱门上。
第二天上午醒来,发现便签纸原封不动地粘在冰箱上。
纪时愿不能确定沈确有没有看到,发了条消息试探:【你今天几点去的公司?】
沈确的备注已经变回之前的猪头三:【六点。】
他可真忙。
纪时愿咬了咬指甲,又问:【冰箱里少了瓶芒果汁,是不是你喝的?】
猪头三:【今天早上没去过厨房。】
那就是没看到,纪时愿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哦了声后,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撕下便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重新写了张,却没立刻找地方贴上。
沈确今晚回来得早,配享主卧这种太庙,只是他没想明白纪时愿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古怪,不像还在怀疑他偷喝了瓶芒果汁,更像在控诉他丧心病狂地把她家的芒果树全都刨了。
沈确抿直唇线,一句“你又怎么了”险些脱口而出,重新斟酌好措辞,没来得及吐出,他的妻子直接甩给他一声冷哼,掉头进了卧室。
晚上半醒半睡间,沈确忽然被人抽了一巴掌,力道大到仿佛耳边在打雷,他缓了几秒,还是酥酥麻麻的,好像还粘着什么东西,有些痒。
是一张薄薄的纸,他取下,借着微弱的壁灯灯光看。
【我说,这次我原谅你了!
(ps:还看不到,你就是猪、猪猪猪猪猪!)】
痛痛快快地甩了沈确一巴掌后,纪时愿若无其事地侧过身,屏住呼吸,暗暗观察他的反应,结果人都快窒息了,还是没接收到一点信号。
气得她咬牙切齿的,在心里用不重样的词痛骂他二十分钟后,心如死水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脑门痒痒的,鼻息刮得便签纸簌簌作响。
她愣了愣,慢吞吞地抬手摘下,最底下多出新的字迹:【感谢大小姐大人有大量(ps:再跪一次?)】
底下还配上一个小人下跪的简笔画。
第36章 36周自珩回国了
十五分钟后,纪时愿洗漱完跑到客厅,拿起手机,不多时“今天J和S离婚了吗”账号冒出一条新动态:【狗男人总算愿意当个人了!】
底下还配了张图。
有人问:【这是便宜Jeff送的?】
【就冲之前博主发的动态,Jeff不像是肯花心思哄女人的玩意,八成是随便找的网图吧。】
纪时愿撇着嘴回复:【我可没那闲功夫,是狗男人diy的海底世界,送我当生日礼物的。】
评论区霎时一片死寂。
两分钟后才有回复,都是劝分不劝和的:【作精姐,你清醒点,这都是诡计多端的便宜赘婿使出的阴招,你绝对不能屈服在他的糖衣炮弹下!!!】
【只不准是拿你的钱,让别人diy的……这算盘也是打得震天响了,自己一分不出,人财两得。】
【搞得我也想当上门女婿了,大小姐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买机票去泰兰德做变性手术。】
纪时愿其实不明白自己私底下疯狂和林乔伊她们戏称的赘婿这一说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以前一直懒得解释,现在没忍住澄清了句:【狗男人资产比我多,我只用他的,才不给
他钱花呢。】
沉默第二次震耳欲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俩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双向奔赴了。】
【别说了,感觉我们就是他们play的一环,心酸……】
【小丑竟是我自己.gif】
纪时愿一阵无语,又发了条动态:【你们急什么?狗男人又不会永远当人,没准明天就原形毕露了,到时候你们还愁看不到我的抨击吗?】
沈确这次愿意低声下气同她求和,只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不占理的那方。
要是下回风水轮流转,难保他不会变本加厉地端出比以前还要冷漠的姿态。
另外纪时愿也不能确定经过这遭,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拉近还是疏远,唯一清楚的是,她和他的关系变得更加不伦不类,似夫妻不像夫妻,似对头又非对头,所处的界限极其微妙。
不过她这人心大,认定炸弹在没爆炸前就是一堆没用的石灰、硫磺,奉行的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事明天想”的原则,从来不为难自己深陷于尚未发生的困境中,也懒得去琢磨自己这段时间不对劲情绪的根源。
微博又连着跳出数条消息,甚至还有人小窗口私信,清一色在毛遂自荐,有几个还相当不要脸地发来腹肌裸照,她放大认真看了会,啧一声,满足眼球后无情摁下举报键,将手机丢到一边。
盖在玻璃鱼缸上的帘布质地轻薄,光能直接穿透,折射出数条不一样的光轨,看着更像海底世界了。
纪时愿在边角贴上一张写有“纪小五专署”的便利贴,傻愣愣地笑了起来,连沈确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清楚。
直到他大片的阴影罩住她,她下意识回头,他已经倾身下来,独有的清寒气息绕着她颈侧打转。
她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脑袋往后仰了些,同一时刻听见他几分含笑的语气:“看来这礼物是送对了。”
纪时愿眼疾手快地将布罩回去,然后矮身从他臂弯的缝隙中钻出,口不对心地回:“还行吧,我也不是特别喜欢。”
怕被拆台,她飞快转移话题,对着他手里的几个纸盒问:“你手上的是什么?”
“应该是别人寄给你的生日礼物。”
应该?
纪时愿露出狐疑的神色,借机内涵一波,“我生日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现在才送来,你当人人和你一样?”
沈确当作没听出她的挤兑,理了理袖口,面不改色地回:“走的国际快递,清关就要花上不少时间,错过你生日也属于正常情况。”
纪时愿默了默,又问:“你在哪收到的?快递员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填的地址在东山墅,刚才有事去了那儿一趟,出门时正好遇到派件员,就替你签收了。”
纪时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有没有问清楚是从哪寄出来的?”
快递单已经被撕下,她无从得知这些东西究竟是谁寄给她的。
“法国那边,至于是谁,我没问,估计是你同学。”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纪时愿哦了声,两秒后脑袋里蹦出一个问题:她在法国留学时,有将自己在国内的地址告诉同学吗?
正要拿起手机问个明白,沈确的再次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明天晚上八点有个品酒会,一起去?”
“就我那酒量,你不怕我当场耍酒疯?”
“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跟着你走,总能看好你。”
沈确瞥她眼,稍顿后又往天平上添了一砝码,“举办这次品酒会的酒商和北城很多餐饮业都有合作关系,酒的种类丰富,品质也高,听说这次还会展出从未对外售卖过的果酒新品,至于以后会不会在市场上流通,难说。”
纪时愿肚子里的酒虫被勾得蠢蠢欲动,连忙拽住他的手臂,眼神坚定得能入党,“就让我去替他们品鉴一下新酒够不够资格上市。”
“……”
沈确脸上挂着不太明显的笑,掂了掂手里的快递盒,“这东西放哪儿?”
纪时愿已经开始想明晚的穿搭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就和别的礼物一起放在储物间吧。”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只是那会纪时愿已经拐进衣帽间,没有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品酒会其实不值得纪时愿兴师动众,碍于这次情况特殊,主办方请来不少北城名流人士,和她同辈等着看她过得不如意的人也多,她没法当成普通聚会看待。
又怕被人笑话打扮得用力过猛,就特地选了条素朴却不失设计感的鱼尾长裙,部分卷发揽在胸前,其余被她别在后腰,露出耳垂上光彩溢目的钻石耳钉。
一下车,纪时愿就自然地挽上沈确胳膊,刚进旋转门,她察觉到一道炙热到诡异的目光,等她扭头看去,那人的身影已经被磨砂质感的玻璃拦截,难辨真容。
沈确如他一开始承诺的那样,时刻黏在纪时愿身侧,这举动被不少人误解成是夫妻情深的证据,纪时愿虚荣心得到满足,懒得解释,时间一久,也觉有些烦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还是忙你的去吧,再跟下去,我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她点头如捣蒜,“每样酒都标了纯度,我专挑酒精含量低的喝,还怕会喝醉?”
沈确把她的手机塞进她手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狗皮膏药一摘下,纪时愿直奔果酒区。
高脚杯排列得整整齐齐,杯中液体色彩不一,灯光下,折射出分层明晰的光斑。
作为视觉动物,纪时愿挑了杯最符合她审美的“落日飞车”,细细抿了两口,尝出橙子和西柚的味道,清冽甘甜,一杯很快见底。
就在纪时愿感慨“沐光不愧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混合酒品牌”时,余光进来一截白皙纤长的手臂,指着第二排第四个位置说:“可以尝尝这‘桃李年’,口感很细腻。”
纪时愿偏头看去,南意含笑的眉眼撞进视线,她其实并不意外会在这儿看见她,毕竟就在十分钟前,她先遇上了与人攀谈的庄俞钦。
纪时愿收下安利,品尝两口,眼睛一亮,“还真比我刚才拿的那杯好喝……你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南意一顿,笑着从柜台上取下三杯不同口味的,纪时愿一一品鉴过去,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的舌头真了不起。”
“我挺爱喝酒的,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把这边的果酒全都尝了遍。”
“那你酒量比我好多了,低纯度的果酒我喝个几杯就醉熏熏的了,所以这会只敢浅浅抿两口。”
“其实我酒量也不算好,”南意从手包里掏出一盒解酒药,递给纪时愿,“平时酒局多,总会备上些,以防万一。”
纪时愿也不推拒,大大方方地收下,“谢谢。”
“是我应该谢谢你。”
“嗯?”
南意朝她眨了眨眼,压低音量提示道:“剧组那事。”
纪时愿反应过来,无所谓地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算不上帮你。”
南意不置可否,跟着笑了笑,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话题到这儿就断了,谁也没有要开口续上的意思,南意举了举酒杯示意,“纪小姐,那就不打扰了。”
用的不是鲜少被人知晓的朝颜,也不是今晚处处可闻的沈太太,而是她原原本本的身份。
纪时愿稍愣后小幅度点头,等人一走,视线拐了回去。
现实生活中的南意比镜头下更加消瘦,但不显羸弱,裸背上两处凸起的骨头就像捕虫网困不住的蝴蝶,展现出一种杀不死的魅力和生命力。
纪时愿一个人在原地多待了会,越来越无聊,解锁手机屏幕,正准备跟沈确发牢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走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时愿。”
音色因刻意地压低显得沉闷、沙哑,不好判断具体年纪,但她却听出微妙的熟悉感。
抽丝剥茧过后,突地一愣,身体宛若缺少润滑剂的机器,僵硬到卡顿,导致转身的动作拖长了
足足五秒。
男人高挺瘦长的身影稳稳当当地立着,五官几乎毫无变化,依旧俊朗,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少时的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阴影下晦暗不明的神色将情绪藏得密不透风,只带出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矜冷和残酷。
陌生到让纪时愿产生一种活在她记忆里那清朗儒雅的少年,只是她幻想出的一道虚影的错觉。
“周自珩?”她不确定地出声。
周自珩笑着点点头,“是我。”
眉眼霎时温煦了些,也终于能瞧见过去的影子。
有他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的模样,替她辅导功课时认真专注的神态,被她欺负时无可奈何的苦笑。
细微的回忆刚展露一角,纪时愿听见另一道辨识度极高的男嗓,“小五。”
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确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周自珩,然后落在纪时愿身上,“可以回家了。”
不待纪时愿表态,周自珩抢先一步不解地问道:“时愿,这位是?”
纪时愿无意识回:“他是沈确。”
周自珩露出一副“没听说过”的反应,紧接着又问:“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什么礼物?”说着,她忽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昨天寄到的那个?”
“我这儿显示确实是昨天寄到的。”
“你从法国寄来的?”
周自珩眼风刮过沈确,一下子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实话实说:“寄礼物那会,我人还在英国。”
纪时愿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劈里啪啦地炸开,声响消失后,刷地摆头看向沈确。
他的眸光向来具备迷惑性,尤其在沾了酒精后,雾蒙蒙的,显出一种纯真和无辜。
面对她的眼神质问,沈确沉默得像个哑巴。
第37章 37他一正牌丈夫有什么不合适的?……
回缦合的路上,纪时愿在发愣和发飙间选择了发微博。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有时候真希望家里的狗男人能跟蛇一样,每年按时冬眠几个月,丧失一切气人的精力和手段。】
见她没被男色和那一缸的假鱼假水草蒙蔽双眼,赘婿更没有失去他应得的人道主义抨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们不由松了口气。
同样幸灾乐祸的还有圈子里的公子哥大小姐们:
【没想到周自珩还真回国了,你们说,他这次回来是不是因为纪大小姐?】
【纪家明面上说资助他出国留学,可谁不知道纪老爷子是怕他这种穷得铃铛响叮的人拐跑自己孙女,才将人送到英国。我要是周自珩,自尊被人这么践踏,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依我看,他这次回国,十有八九是想报复回去。】
【别的不说,周自珩现在也确实算敢说自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听说就在他回国前两个月,已经被庄家名下最大的连锁酒店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高薪聘请了。】
【等会,你们都没注意到沈三的脸色吗?】
【看了几眼,不过没瞧出什么变化,不知道的还以为纪五随身携带着一座雕塑。】
【没变化才说明有猫腻……举个例子,就算你和你老婆没感情,可要是她当着你的面和旧情人说说笑笑,你还能无动于衷?搁我,早就在一边偷偷磨刀了,沈三多半也免不了俗,没准他现在已经憋好了什么大招。】
群聊消息突突跳个没完,也跳得纪时愿神经更加衰弱,切成静音后还觉不够,直接关机掉进包里,对着沈确双手环胸,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你可别跟我说,你是一时眼瞎,才把快递单上的英国看成了法国。”
她想刀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沈确接收到,镇定自若地回:“你觉得我是不想让你知道那姓周的给你寄了礼物,才会谎称这东西是从法国寄出的?”
“难道不是吗?”纪时愿冷哼,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都没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他姓周?”
沈确不动声色地跳过这个问题,“我要是真不想让你收到礼物,签收后直接扔了就行,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地送到你面前,再编造出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话?”
纪时愿注意力被拐跑,顺着话茬往下说:“你的脑回路本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会干出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的。”
空气安静下来。
看着像被怼到无话可说的地步,纪时愿升起旗开得胜般的窃喜,“沈大少爷这是承认了?”
沈确眼皮微垂,泄漏出星星点点的眸光,极具观赏性和欺骗性的无害一并透过无声的氛围映入另一双瞳仁中。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是我在欺骗你,那我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纪时愿卡顿几秒,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小说里的绿茶男配的惯用说辞吗?
她又气又笑,指着自己头皮问:“看到我头顶这团雾气了吗?我的脑袋是不是被你气到冒烟了?”
沈确适时挪了挪车载加湿器位置。
纪时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摆明是把锅甩到了加湿器头上啊。
她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没来得及发作,想起周自珩在品酒会上提到的另一件事。
“我俩办婚礼那天,他说他给我打过电话,想要祝福我,那通电话是不是被你接了?”
沈确没回答。
纪时愿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那只是一通骚扰电话。”
她咬牙切齿。
沈确这才出声:“既然他知道那天是我和你的婚礼,他还在半夜两点打电话过来,又只叫了声你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说,你确定这是来送祝福的,而不是居心不良?”
纪时愿有时候是天真,容易轻信于人,但不代表到现在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周自珩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里究竟存着几分其他心思?
“麻烦你弄清楚,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周自珩是不是居心不良,而是你,沈三——你欺骗了我。”
她的语气不算重,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
风暴席卷而来,沈确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刻体会到的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像有人往他心脏上狠狠踩了一脚。
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周自珩这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与世无争的皮囊下那颗精于算计的心一直没变过,也依旧擅长用美化乃至弱化自我的方式掩盖自己追名逐利的欲望。
除了他本人,大概没人知道老爷子当初给他一大笔钱送他出国留学这操作,是不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怀。
沈确下意识伸手去拽纪时愿手臂,她有所预感一般,先他一步下了车,丢下“我果然不能对你报太大期望”后,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在他视线中撤离。
他眼神陡然一凉,不久前人畜无害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将周自珩的真实嘴脸亲手撕碎给看她,也想回击一句“周自珩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的质问,但他知道他不能。
生日当天失约的事好不容易翻篇,他不该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次在他们中间掀起不和谐的滔天巨浪,从而打破这短暂的安宁。
沈确捏捏眉心,靠在椅背上阖了会眼,手机消息进来,他拿起,徐霖发来的行程安排,他粗略扫了遍,简单回复后退出聊天界面,看见“发现”栏多出一个红点,他习惯性地点开清除,意外打眼到赵泽新发布的动态。
【愿天下再无绿茶男/合十/合十/合十】
沈确忽然又想起周自珩在品酒会上的茶言茶语:
“你结婚那天,我有事没法到场,只能在电话里祝福你,也怪我忘了两地时差,大半夜打过去,被你丈夫挂断情有可原。”
“前几天,我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我给你寄了礼物,但可能是婚礼那晚,你丈夫误触到什么按键,把我号码拉黑了,我没法联系你。”
“看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要他
放什么心?
一个没有旧情、整整五年杳无音信的老同学罢了,在她面前搔首弄姿些什么?
沈确并不嫉妒周自珩,只是觉得他某些行径荒唐、廉价到可笑,低哂一声,指尖落下,一不留神给赵泽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一回到家,纪时愿就把沈确枕头丢到客厅的沙发上,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没解气,怕被气出乳腺增生,只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她在三人小群里说明事情原委后问:【明天晚上有没有要去Ash看男模的?】
陆纯熙:【我有空!】
陆纯熙:【心疼我们愿宝,居然摊上这么一个狗男人,真是受苦了。】
言兮:【@陆纯熙,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就是犯了瘾,才拿沈三当借口。】
纪时愿:【……】
纪时愿:【都是男色在勾引我,我能有什么错?】
纪时愿:【委屈/委屈/委屈】
这会也就陆纯熙还愿意顺着她的话茬安慰几句,至于言兮连看她的消息都懒得看,po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第三个人是周自珩吧?你们在品酒会上聊什么呢,沈三表情这么难看?】
陆纯熙放大,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异样:【不和平时一个表情?】
纪时愿了解沈确,这会也就同意了言兮的看法,回复的话腔带着一针见血的锐利:【是挺难看的,不过纯粹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总不可能是因为沈确爱她爱到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了吧。
她其实也不太懂爱,只知道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借着为了对方好的名义处处裹挟对方的自由和处理问题的选择权。
他或许会因嫉妒激发内心的占有欲,但不会被这种情绪支配理智,做出伤害对方的行为,更不会通过情感勒索的方式,试图将对方变成补丁,好遮盖自己心上的窟窿。
他会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和安全感,更会接纳她一切缺点,默默舔舐她溃烂的伤口,想要带她走出阴霾,一起欣赏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的思绪飘散得很远,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时,突地一愣,一阵手足无措,手机滑落到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和消息提示音同时响起。
她回神,重新捞起看。
言兮:【你之前去看男模也没见沈三这么大反应,看来周自珩这个人对他能造成的威胁比想象中还要大/吃瓜.jpg】-
沈确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周自珩,还是在谈生意的重要场合。
早在半年前,沈家和庄家齐齐看中了陷入危机的君悦酒店。
过去二十余年,君悦主要与港岛资本金选集团绑定,直到五年前,君悦正式被金选收入囊中。
被收购后,君悦借助金选的影响力,不断在文化、生态保护区进行商业开发,但随着金选频频爆出丑闻、资金链日益紧张等原因,君悦的扩张计划一度搁浅。
金选宣告破产后,君悦顺理成章成为一块待宰的羔羊。
三方初次磋商结束后,君悦方在酒店安排了一场饭局,沈确中途借口离开。
最近几天的北城天气格外糟糕,有着不输给南方的闷热潮湿。
傍晚六点,停歇了数小时的春雨再度落下,半小时后越下越大,远远望去,城市似发起高烧,被蒙蒙的水汽笼罩着。
沈确到酒店大厅时,司机还在路上,他也没催,兀自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翻阅了会电子文件。
对面有人坐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没有抬头,心里已经猜出来的是谁。
成年人的交锋更多是不露声色的试探和推拉,摆到明面上的挑衅只会让自己跌份。
两个人谁也不着急开口,背着光的眼底淬着相同的冷意。
就在沈确放下手机,抬高视线的同时,周自珩叫了声“沈总”,“品酒会上见得匆忙,没认出您的脸,昨晚才想起来在哪见过您——”
微妙的一顿后,他往下接:“高中的家长会上。”
“小五父亲工作忙,所以经常由我代他参加小五的家长会,”沈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我对你倒没什么印象。”
周自珩没有拆穿他明明耿耿于怀,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大度模样,跟着笑,“我这人不起眼,您对我没什么印象是正常的,绝不是因为您眼睛出了毛病。”
沈确心里冷嗤,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跟我探讨究竟谁眼睛出了问题。”
见他挑明,周自珩也就失去了继续弯绕的道理,“婚礼那晚,沈总是故意让我在电话听到那句话的吧?”
沈确微顿,明知故问道:“我这人对无关紧要的事一向记不太清楚,周经理还是把话说明白点吧。”
牵涉到情爱的话题多少让人难以启齿,但周自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单单同人对视就能面红耳热的少年,在国外孤身一人的经历,已经替他磨练出了不轻易喜形于色的本领。
他平静地回:“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时愿,恰好听见了两句很有引导性的话。”
一开始是对面这男人沙哑的嗓音:“她累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打来。”
然后是纪时愿半梦半醒间一句不满的嘟囔:“你别停啊。”
连起来品读,像极在做情人间最亲密的事。
沈确脸上不见分毫被拆穿的羞恼,坦荡一笑,“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指责我的任何不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带杀人不见血的锐利,还恰好戳中了周自珩的软肋,数秒后,堵在咽喉的石块才消失,“那晚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这次的生日礼物,沈总为什么没说实话,还是说我这没有立场和资格的人,让你感受到了威胁?”
沈确深深看他眼,眼底的不屑快要藏不住了,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宁可编造谎话,也不直接将礼物扔了吗?”
答案很简单。
他要纪时愿在他的引导下,将周自珩送的礼物当成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丢到一边,不闻不问。
这可远比他亲手扔掉来得痛快许多。
身处同一频道的人不需要把话挑得太明,对方也能在第一时间思忖出其中深意。
周自珩险些被气笑,平顺好呼吸后,给纪时愿拨去电话。
恰好在电话接通前,沈确收到司机传来的消息,告诉他车已经在大厅门口了。
起身的同时,沈确听见周自珩温和的声线:“时愿,你现在在哪儿,我们方便见一面吗?”
沈确脚步一顿。
片刻,周自珩又说:“那还是我过去找你好了。”
沈确微微眯眼,快步走出大厅。
周自珩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勾唇笑了,但他没料到沈确根本没离开酒店,而是坐在车里,等他一出现,便抛出一句“周经理,去哪,我送你一程”,姿态像极守株待兔。
周自珩微笑,“您刚才应该听见了,我是去和时愿见面的。”
“正好我也有事找我的太太。”
“那地方不太适合沈总去,有什么事您可以晚点再跟她提。”
姓周的一个无名无分的人都能去的了,他一正牌丈夫有什么不适合的?
沈确眼神阴凉,寸步不让,“大晚上她一个人在外面,没准会遇到对她有不轨心思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番话夹枪带棍,就差指名道姓了,周自珩并不气恼,难以捉摸的笑还挂在嘴边,慢悠悠地来了句:“您别后悔就行。”
第38章 38“我不反对你去看男模秀,只是—……
纪时愿在Ash又见到了上回给她推荐choker的男模李遇。
今晚的他素着一张脸,紧身高领变成宽松的连帽短袖卫衣,骚气不再,平添清爽利落的少年感,看着顺眼多了,环绕在颈侧的香水味也没那么浓郁。
要不是硬朗的五官和小麦色的皮肤未变,纪时愿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
她鼻尖轻轻耸动几下,“你今天喷的什么香水?”
怎么跟六神一个味道?
李遇难为情地挠
了挠后脑勺,“驱蚊水。”
他本来都下班了,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发现腿上被蚊子咬出几个包,就用驱蚊水喷了喷,走出换衣间,听见几个同事在议论,说是上回在Ash过生日派对的大小姐又来了。
他没有多想,拿上手机往卡座走。
纪时愿默了默,指着舞台转移话题:“你是换了批同事吗?怎么这次质量看着比之前的好了不少?”
“之前那批走了一半,老板又新招进来几个更年轻的,也专门花大价钱请来了化妆师和造型师。”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道理不假,经过这番大刀阔斧的整改,酒吧生意更上一层楼,若非提前预订好位置,这会纪时愿三人估计还在门口排长队。
李遇想起一件事,“上次给您推荐的那家饰品店,您去看过没有?”
纪时愿当时是心血来潮,一过那个节点,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没呢。”
她坚决不认是自己记性不好、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把脏水泼到了沈确身上,“隔天家里那位赘婿就摆脸色给我看,我没忍住跟他吵了一架,到现在已经不想给他戴chocker,往他脖子上套条狗链都算便宜他了。”
李遇早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在听见她这句埋汰后,还是被堵到哑口无言,找不着合适的话去接。
就在这时,纪时愿接到周自珩电话,新号码还是品酒会那晚当着沈确的面加上的。
背景乐有些嘈杂,纪时愿一路走到洗手间门口,才勉强听清周自珩说了什么,盥洗镜前的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现在在外面,不太方便见面,当然你要是实在想来,我把地址发到你微信上,你过来就行。”
稍顿后,她一字一顿地强调了句:“其实我现在在看男模表演。”
以为周自珩会就此打退堂鼓,哪成想,他那声“好”应得相当痛快。
几分钟后,周自珩在微信上补充:【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可能还会带一个人过去。】
纪时愿倒不在意他会带谁、又带几个人来,反倒是听说这事的言兮反应相当大,拎起包就准备走。
纪时愿看得莫名其妙,“你和周自珩以前有过什么过节?”
“我都没见过他几面,哪来的过节?”
“那你跑什么?”
言兮白眼一翻,“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们旧情人腾地吗?”
她顺便拉上了陆纯熙,“咱俩走。”
纪时愿一左一右拦下,“什么旧情人?我跟他哪来的旧情?五年前勉强还算朋友,现在最多叫熟悉的陌生人。”
言兮不信她这说辞,“那你还为了他和沈三吵架?”
“我那叫为了他吗?明明是沈三自己找骂!”
赶在纪时愿吐出一大段抨击词前,言兮扭头问陆纯熙:“你不走我走了啊?”
陆纯熙看戏的心情已经攀升到顶峰,自然不肯和她一起走,言兮不再多说,离开前大方结了账,还给了陪聊男模一笔四位数小费。
要说李遇没有一点眼馋是假的,想到之前只聊过几句就拿到8888的报酬这事后,心里才平衡不少,转头又想起刚才听到的潜藏巨大信息量的寥寥数语对话,瞬间脑补出一长串爱恨情仇,还没来得及补全最终结局,八点档主角尽数出现。
但他先注意到的是穿着黑衬衫黑西装裤的男人,被灯光一拉,身材更显高挺。
显然这穿的跟乌鸦一样的人就是大小姐口中那位不知好歹的赘婿,李遇没想到的是,真人居然比加了滤镜的照片还帅,反衬舞台上那排整整齐齐的男模黯然失色,不可避免地沦为他的陪衬。
远看,气质相当冷,和他卑微的赘婿身份极其不符,面无表情时的压迫感极强,像去参加丧礼的。
走在他前头的男人长相也出挑,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扎进西装裤里,微笑时带着几分如沐春风般的温煦,其余几分,说不上的诡异。
总而言之,都是不好招惹的人。
纪时愿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两人,直到被陆纯熙扯了扯手臂,语气夸张:“我的天,你老公和你旧情人联合逮你来了!”
这地方实在不像是沈确愿意来的,以至于这声过后,纪时愿没立刻反应过来,一句“我哪来的老公”险些脱口而出,及时刹车后,顺着陆纯熙手指的方向看去,大脑轰的一声宕机了。
沈确会出现在这儿本来就挺匪夷所思的,偏偏还是跟他看不起的周自珩一起出现。
正当纪时愿摸不着头脑之际,沈确快步越过周自珩,挨着她坐下,众目睽睽下抽出纸巾,替她擦拭掉嘴角残留的奶油渍,大拇指指腹却没立刻离开,而是颇有深意地揉捏了下她的下唇瓣。
本就深邃到不见底的眼眸这会更是透着不可捉摸的光,依稀能品鉴出刻意营造出的深情和纵容,潮水一般,扑向纪时愿。
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凑到他耳边,压低音量威胁:“你给我正常点。”
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但远远看去,夫妻俩的姿态都挺像在调情。
周自珩看在眼里,表情倏地冷了下来,没法再作壁上观欣赏沈三拙劣的演技,上前一步,打断他们近乎暧昧的氛围,“时愿。”
纪时愿退回原位,朝他笑笑,一副东道主做派,“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周自珩微微点头,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随便”的选择权利,于是挑了个她余光能望见的斜对角。
距离不算近,好在台上男模齐刷刷退场,音乐中断,四下安静不少,交谈声也能畅通无阻地飘到应该飘进的人耳朵里。
“时愿,你以前就爱来这种地方图个热闹,过去五年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自珩边在手机下单了杯广岛冰茶,边笑着打开话题,略显散漫的的姿态像极随口一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三下学期,大概是五月份,你过完成人礼没多久,夜自习翘课去酒吧,还让我给你打掩护,好不容易快挨到自习结束,你突然给我发了张和男模的合照,班主任看到大发雷霆,我们俩还都被罚写了份两千字的检讨。”
纪时愿这会正在依依不舍地目送舞台上一具具年轻又美好的肉/体从自己视线里消失,难免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附和一声:“当然记得。”
在她收回视线的途中,余光瞥见沈确阴晴不定的脸,霎时来了兴致,扬着嗓门补充道:“岂止被罚了检讨,我还差点被全校通报批评了,我记得也就是那天之后,我的绰号里多了个‘男模姐’,真是丢死人了。”
“男模姐”的全称是“爱看男模秀的大小姐”。
周自珩摇摇头,被阴影浸润的双眼里充斥着欺骗性十足的深情。
“那是他们羡慕你活得潇洒肆意,”他顿了顿,“不瞒你说,我当时也很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
“我每天花大把时间在学习上,勉强才能守住第一的位置,你比我聪明很多,边学边玩乐,也没见掉下过年级前十。”
有人夸她天赋高、悟性强,纪时愿自然乐不可支,面上还是谦虚地来了波商业互吹,“那是你考前笔记整理得好,要是没有你替我补习,我也就只能考个年级二十吧。”
沈确眼皮倏地垂落下来。
细微的变化恰好被周自珩捕捉到,非要说起来,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没离开过沈确,即便这男人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耐和微妙的嫉妒,也从他搭在大腿上时不时收紧的手指,能看出端倪,而这些蛛丝马迹足够让周自珩感到愉悦。
气氛实在诡异,轻松和压抑之间仿佛隔着一条互不侵犯的界限。
陆纯熙眼观鼻鼻观心,机智地选择了闭麦,同时递给好姐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听言兮的,不留下来看热闹了。
纪时愿没想到真有事要陆纯熙出来扛的时候,她会这么不争气,一口老血差点
喷了出来。
同样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还有李遇,他随口扯了个借口准备闪人,结果被纪时愿似笑非笑的神情拦下,“别走啊,继续聊会天。”
既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就不妨再乱些,谁都别想好过。
五秒的死寂后,陆纯熙实在遭不住了,用尿遁的方法逃离修罗场,周自珩顺理成章补位。
左手边是同一张结婚证上的便宜丈夫,右手边是便宜丈夫私自认定的情敌,两米外的对面是存了联系方式的男模,纪时愿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同时,升起一种难言的激动和雀跃。
有本事就给她打起来,不然你们仨都不配叫男人。
期待的画面自然不可能成真,周自珩隔着纪时愿朝沈确抬了抬酒杯,“今天谈判桌上要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沈总见谅。”
纪时愿眉梢一抬,眸光向沈确倾倒而去,只见后者纹丝不动,语气也轻飘飘的,“这话过了,毕竟周经理当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纪时愿心里好奇这两人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他们没有再开口延伸话题的意思,只能作罢,指了指沈确后,逮着如坐针毡的李遇问:“现在本人就在你面前,你再帮我好好看看他适合戴什么样的chocker,上回你那种哥特风的怎么样?”
李遇哪敢正儿八经地回答,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含糊其辞道:“您先生这样的,戴什么都好看。”
纪时愿不买账,还想问什么,被沈确拉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腕上那块凸起的骨头,“他看起来还有事要忙,就让他先离开吧。”
李遇如蒙大赦。
男模这下算散了个精光,纪时愿顿觉无趣,将手腕从沈确桎梏中抽出,用下命令般的口吻说:“我要回家。”
沈确没有说不的道理,微笑着看向周自珩:“周经理,我就先和我太太回家了,我们下次再见。”
周自珩确信这“我们”里不包括纪时愿,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等纪时愿的目光锁过来,唇角牵出恰到好处的笑意,“时愿,路上小心。”
纪时愿没来得及回应,肩膀已经被人揽住,力道算不上蛮横,但也到了限制住她行动的程度。
早在沈确见到纪时愿那会,他就给司机发去了消息让对方留下车自己离开。
纪时愿看着驾驶室一脸阴沉的男人,直觉不妙,打算弃车而逃。
沈确预判了她的行为,及时按下扶手里的保险,两侧车门锁住,贪玩的蝴蝶就这样一下子成了动弹不得的笼中鸟。
纪时愿怒目而视:“又不是第一次看男模,你有必要跟我秋后算账吗?”
撇开有没有必要不提,他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跟自己算账?生日礼物那茬可还没过去呢。
沈确没说话,两秒后目光朝她倾轧而去,纪时愿呼吸一滞,舌头霎时打起结来,色厉内荏的本性暴露无疑。
直到安全带插销扣住的声音响起,她才暗暗舒了口气,片刻听见沈确难辨情绪的嗓音:“男模而已,你想看几个都随便。”
话落,车辆启动。
路线很偏僻,二十分钟后,路上已经见不到其他车,颇有种拐卖人口的嫌疑。
纪时愿如临大敌,正要喊声“停车”,身侧的男人再次先她一步有了动作,方向盘一打,往江边开去,距离边台不到三米远时,踩下刹车。
纪时愿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脸都吓白了,碍于车上空间狭窄,不好施展腿脚功夫,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不阴不阳道:“要不是我知道你现在还舍不得死,不然真会误会你刚才是想和我殉情。”
沈确不慌不忙地敲击着方向盘,“你以前说过,能用嘴巴说的话,别只用脸表现出来。”
他扭头看她,“现在我有一肚子话想说,所以,纪小五,我们聊聊。”
纪时愿挺直脊背,做足防御姿态,“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和周自珩一起出现?”
“今天有个饭局,他也在。”
“你可别跟我说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听着。”
“我是听到了他要去见你,但我不知道他会去你看男模的地方见你。”
纪时愿预感他没把话说完,“你想说什么直说。”
她瞥他眼,他的表情还是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纪时愿读出“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欠扁劲。
“我不反对你去点男模,”沈确眉心一拧,像回忆起了什么脏东西,“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法理解,能勾起你兴致的男模秀到底精彩在哪?”
纪时愿扬起下巴冷哼,“我的爱好我做主,需要你理解吗?”
沈确垂下手,微侧的脑袋抵住椅背,自顾自往下问:“你觉得那些男模是长得比我好,还是身材比我好?”
纪时愿没过脑就回:“你以为像你这样的满大街都是吗?”
说完她意识到沈确现在的姿态有种浑然天成的骚气,说得难听点,是在发Q。
空气安静一霎,沈确笑了声,脸上难掩雀跃,等他想到不久前在酒吧周自珩和她谈天说地时的和谐氛围,神色倏地变僵。
当时很多细节他已经忘记,包括周自珩自以为是的挑衅嘴脸,和她追忆往昔时类似怀念的模样。
他只记得他就像一个不配拥有独立剧情的NPC,完全插不进他们的对话中,而这给了他一种他才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的错觉。
再次开口时的嗓音沉闷不少,“高中那会,你和姓周的经常待在一起?”
纪时愿似笑非笑地反问:“我之前就想说了,沈确,你是不是太在意周自珩了?这算什么,吃醋吗?”
沈确低哂,“他那种人值得我在意?”
纪时愿不插话,默默听他狡辩,“不管是半夜打电话给你,还是时隔五年送你生日礼物,都足够证明他对你别有所图。”
纪时愿拖着腔哦了声,“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担心他将来有一天会利用我、伤害到我?”
就冲周自珩回国后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彼时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不到五年,变成了搅弄云雨的疾风。
不过无所谓,为了让沈确不痛快,她也利用了周自珩,就当扯平了。
纪时愿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见缝插针地炒起冷饭,“就算有天他会伤害到我,但这种伤害,能跟你在我生日当天放我鸽子,又失联好几天相提并论?”
沈确静默了足足两分钟。
在这两分钟里,那姓周的经历了一百种不得超生的酷刑。
纪时愿曲解他的沉默,以为他要缴械投降时,他突然解开安全带,捏住她下巴。
不算轻柔的吻侵袭而下的那瞬间,纪时愿沾沾自喜的笑凝固在嘴角。
前段时间他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姿态,总让她产生一种他天生弱小、好欺负的错觉,从而遗忘了他骨子里掠夺的天性和征伐的野心。
这一刻的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沈公子,拨开内敛克制的表层,尽显狠戾和蛮横。
没一会儿,沈确收了几分力,不舔不咬,只是贴着唇厮磨,不断挑战纪时愿的耐心。
纪时愿越发觉得自己身体像陷进棉花里,使不上力,眼底有雾气浮出。
昏暗的光线下,看什么都不太明晰,尤其是他鼻尖那粒褐色小痣,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快两周没做过,说不想是假的。
但她也没忘记一件事:“还没洗澡!”
沈确不知道从哪拿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不管是开始前,还是结束后,我都会帮你洗干净 。”
那多不好意思。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做了回全方位的马杀鸡。
纪时愿认命般地叹气,“那行吧,结束后记得再帮我揉下腰。”
“……”
沈确将灯光调到恰好能看清她面容的程度。
望着她一副随遇而安的平和神态,和嘴角因舒适勾起的弧度,沈确瞬间领会到,他被当成了行走的人体A摩B。
第39章 39“我的梦男送来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时愿接到导演打来的电话,用的十万火急的语气,她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拖着酸胀的身体去了剧组。
她一出现,所有人脑袋再次齐刷刷落过去,其中意味不明的探究和打量居多,纪时愿差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忘拉裤链了,只有南意含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态度不生分也不熟络,界限一如既往拿捏得恰到好处。
纪时愿还从中盘剥出一道高高在上的目光,不出意外来自薛今禾,只不过她的审视比不上沈确那般有压迫性,反而只给她一种色厉内荏感。
按照最初设定,《向我奔涌的海潮》一共有24集,每周播出4集,目前拍摄进度迟缓,刚完成第五集所有镜头,预计周五晚上播出两集,到时候会根据观众反馈来调整后续镜头。
今天的拍摄场地在一栋别墅里,也是剧本里真假千金的家,导演谢冠乔单独将纪时愿叫到一间休息室,同她讨论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小朝,你也知道现在这种快节奏时代,人心浮躁,很少会有人静下心细品一部作品里传递出的深意和价值观。就拿海潮说,开拍前,我仔细看过你的构想和大纲,确实是部好作品,但要是放在市场上,卖座不一定能达到预期。”
纪时愿没有插话,听他继续往下说:“按照你最初的设定,真假千金最后会一笑泯恩仇,不计前嫌共同对抗男权社会下的种种不公,可这样的情节安排,会不会不如假千金一路作恶到底,而真千金见招拆招,屡次化险为夷,最后让假千金付出应得的代价,更能激发观众的爽感?”
纪时愿沉默了会,扯开一个冷冰冰的笑,“我听明白了。”
她从小心直口快惯了,就算现在换了个环境和身份,也改变不了她不爱虚与委蛇的性格,直接将话挑明道:“您是想让我的女主和女二一开始为了得到父母的爱和认可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又要为同一个男人撕个昏天黑地,好将最近流行的‘雌竞’贯彻到底,不光如此,女主这一路走来还得顺风顺水,踩着女二的尸体达成事业、爱情双丰收的美好结局。”
嘲弄的语气无遮无掩,谢冠乔听得不太舒服,正要说什么,听见对方来了句更加直白的追问:“这些都是薛今禾的想法?”
要是后期剧情真按照这样的提议推进,无疑所有高光都会落在薛今禾一人身上,至于南意饰演的假千金女二,将顺理成章被剥夺走所有闪光点,后期的醒悟和重振旗鼓也会被女主“大杀四方”的复仇掩盖,彻头彻尾地沦落为一个可笑又充满悲剧色彩的工具人。
谢冠乔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气,似感慨,又似不甘道:“你刚入行,不明白这圈子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尤其是草根出身的人,不给自己找点依附,在里面就是寸步难行,再不济——”
纪时愿截断他的话头,“再不济,就把自己打磨得圆滑点,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见她如此通透,谢冠乔刚才的不悦变成了明晃晃的赞赏,“既然你知道,那就按她说的改吧,非要说起来,她提议的那些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能调动观众情绪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成功的作品,到时候你也会被更多人记住,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利大于弊。”
纪时愿懂他的意思,践行却是另一回事。
“您那两部作品我都认真看过,毋庸置疑,不管是剧情、画面,都挑不出错,能看出您耗费了很多心血,最难能可贵的是,它们并不是为了迎合市场创造出来的口水剧。可现在您却告诉我,迎合市场才是一部成功作品最该有的因素。究竟是那两年的封杀折损了您的傲骨,还是您通过一时的折腰,名利双收后,变得市侩、虚荣,从而改变了您入行的初衷?”
谢冠乔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击,许久说不出话来,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这个话题暂时不了了之,纪时愿跟着谢冠乔回到拍摄场地,薛今禾的视线扫过来,她没有迟疑,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
南意看在眼里,眼睫微微一颤。
撤回视线后,纪时愿给自己找了张椅子,点进微博,编辑发出。
今天J和S离婚了吗:【有的人十八岁就拿了业内含金量十足的影后,有的人被资本喂到肚胀,却还是扑了一部又一部,最后只能得到粉丝一句又一句的“未来可期”。】
【我的宝藏博主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歹毒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隐隐猜到了这人是谁/暗中观察.jpg】
【楼上的,我私信你,咱俩对个暗号。】
就在评论区留言成倍增长之际,陆纯熙就昨晚毫无义气的行为同她道歉:【我错啦错啦错啦!】
不过下次还敢。
毕竟隔壁老房子着火,她是没法扛着自己房子跑路的,留下来用自己小身板替姐妹挡枪,也无济于事。
陆纯熙多问了句:【你回去后,沈三没把你怎么样吧?】
纪时愿顿觉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捂了下嘴唇和脖子,捂出热汗前,虚张声势道:【他敢对我怎么样吗?】
越说越来劲:【一离开酒吧,就换成低眉顺眼的姿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别的不说,他伺候人的本领真不是吹的。】
床上的沈确有时挺蛮横的,但更多时候都温柔得不像话,服务意识相当到位,等她先爽了,才不疾不徐地释放自己。
陆纯熙没听出话里的涉/黄成分,松口气说:【那就好。】
补完分镜镜头,恰好到了饭点,工作人员拿出盒饭分,轮到纪时愿时,那人手里只剩下空气,“朝颜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今天会来,就没额外多订一份。”
她目光飘忽,落到薛今禾那处。
纪时愿一下子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以为意地扯唇笑,“没关系,正好我今天不想吃盒饭。”
谢冠乔打眼到这一幕,忽而想起在休息室听到的那些话,踟蹰两秒,决定顺从本心护了她一回,“小朝,我这份还没动过,你拿去吧。”
纪时愿委婉谢绝,然后晃了晃手机说:“下单了份寿司,一会儿就能送到。”
薛今禾想给她个下马威,她没有干受着的道理,只是电视剧开播在即,还不适合把事情闹大,省得传出负面新闻,影响到口碑。
权衡利弊后,她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回击手段:点了北城最贵一家日料店里最贵的单品,一个人坐在角落悠哉悠哉地吃起来,一面给占卜师发去消息:【大师,最近我身边又多出一个小人,你能施法给我把她除了吗?】
流浪水芹:【纪小姐,我是占卜师,不是女巫。】
纪时愿充耳不闻,自说自话:【我当然知道你是骗子,你现在只需要顺手回个“能除”哄我开心,就行了。】
流浪水芹:【……】
流浪水芹:【纪小姐,我的占卜是有依据的,不是张口就来的胡诌。】
纪时愿:【不好意思,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只要你的依据不是科学依据,对我来说都是胡诌。】
【等会!你该不会以为我心甘情愿当冤大头给你送钱是为了求个心安理得吧?】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买的可不是你的占卜,而是情绪价值!!!】
【说实话,有时候看你胡诌还挺有意思的。】
占卜师连无语的符号都没力气发了。
纪时愿转过去6666,然后重新问了一遍:【大师,最近我身边又多出一个小人,你能施法给我把她除了吗?】
流浪水芹:【能除。】
纪时愿回过去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日料吃到一半,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不知道是谁,送来了一车奶茶,快来几个人,陪我一起分了吧。”
这回纪时愿
分到的不再是空气。
看着杯子外壁上的标识,她稍稍愣了下,这家奶茶店只在北城开,几乎每天都会排长队,相当难买,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还能一口气订下上百杯。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薛今禾不是经常送饮料到剧组?这次应该也是她找人送来的吧?”
“我看不像……她每次送都大张旗鼓的,生怕收不到我们感恩戴德的目光,哪会像今天这样不声不响啊。”
“不是她还能有谁?南意吗?”
这事没讨论出个结果,同样感到诧异的还有薛今禾自己,她点开置顶头像,试探性地提了嘴:【谢谢你的奶茶,很好喝。】
对面的男人很快回:【最近你身边多了对你不怀好意的男人?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回国了。】
薛今禾跟在他身边足足五年,也是伤筋动骨的五年,比谁都了解他狠戾的脾性,这会一下子从这看似玩笑的一句读出浓重的警告成分,脸白了又白,连忙补救:【刚才问了下,原来是我弄错了,这奶茶是剧组另一个演员送的。】
L:【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L:【在剧组有没有受到欺负?】
薛今禾顿了几秒,才答:【有你在,我能受什么欺负?】
L:【我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薛今禾咬着唇回:【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看不起,抢占先机很重要,最好能一次性让对方知道你是不该被招惹的对象。】
L:【真乖。】
L:【要是这话有天不奏效了,记得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就算没法送那人去死,也会让他少层皮。】
薛今禾回了个好,掐灭屏幕时,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关于奶茶究竟是谁送的谜底在两小时后揭晓,但只有纪时愿一人知晓。
起源于沈确在微信上的一句:【奶茶味道怎么样?】
纪时愿一下子反应过来,扭扭捏捏地回:【要是能送得再及时些,应该会更好。】
沈确回了个阴阳怪气的笑脸。
纪时愿:【你突然送奶茶到剧组做什么?】
猪头三:【给你撑撑排面。】
纪时愿服了这狗:【?那你倒是在应援车上挂个“朝颜送”的横幅啊!】
一小时后,剧组又多出一车面包,横幅落款醒目:朝颜丈夫送。
有人一脸诧异,“朝老师你结婚了?”
纪时愿在心里呵呵两声,片刻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怎么会想不开现在就结婚?”
“那这个?”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估计是我的梦男送来的吧。”-
就在君悦所有权即将尘埃落定前,圈子里爆出不少关于沈确的流言蜚语:
【纪五的旧情人一回国,沈三的地位可谓是摇摇欲坠/吃瓜/吃瓜/吃瓜】
【前不久我还看到两个人争锋吃醋的画面,不得不说,男人要真勾心斗角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听你这么一说,昨天晚上我好像还看见沈三去了趟拳击馆练拳。】
【为了暴打小三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周自珩不算小三吧,非要说起来,沈公子才是插足的那个。】
【沈三可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吃醋。】
【什么意思?】
【我听说啊,沈三和纪五其实是形婚。】
【沈三硬不起来?】
【不不不,沈三应该是个gay。】
【卧槽!跟谁啊?】
【他身边不是有个小白脸助理吗?沈三去哪都给他带着,明显有猫腻。】
纪时愿一目十行地看完聊天记录截图,笑得乐不可支,等到沈确眼风扫过来,才止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地问:“你背着我出柜了吗?”
不实的传闻和恶意的诽谤没能让沈确无语,这句反问倒是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咽喉。
他笑着把皮球踢了回去,“你觉得呢?”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在暗示着什么,纪时愿脖子一缩,腾开安全距离后,故作平静道:“看着不像,不过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查出是谁散布的流言?”
沈确意味不明地吐出三个字:“周自珩。”
出乎意料的名字,纪时愿不由一愣,“周自珩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不怀疑周自珩是个有野心、有城府的人,诧异的只是他真的会跟岳恒一样,使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吗?
沈确低哂,“纪小五,你太小看男人的嫉妒心了。”
沈家和周自珩代表的庄家在君悦的收购上,互为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在周自珩搭的这出戏,不仅能败坏他的名声,从而影响到整个沈氏的风评和股价,也能抹黑他和纪时愿之间的关系,想要夹缝上位的心昭然若揭。
要是成功的话,最后的结果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果然,阴暗爬行的杂碎就爱干这种低级勾当。
纪时愿沉默了会,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随即用他话里的漏洞质问他:“那你现在跟我打周自珩的小报告,也是因为在嫉妒他吗?”
第40章 40暧昧,隐晦,又危险
问题是抛出去了,没指望对方认真回答也是真的,毕竟
沈确这张歹毒的嘴从不肯吐露真正好听的话来讨好她、满足她,更别提对着她敞开那颗充满私欲的心。
在她意料之中,沈确这次还是没有违背自己人设,尖酸刻薄地笑了声,用的说辞和之前大差不差,“他算什么东西?或者该问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嫉妒的?一穷二白的出身,舍弃自尊换来的出国机会,还是摸爬滚打到今天也只够得上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身份?”
纪时愿头一次见识到男人玩起雄竞时会有如此丑恶的嘴脸,瞠目结舌几秒,白他眼,“没错没错,你是一点都不嫉妒他,也没必要嫉妒他,你只是早上起来用了柠檬水漱口,下午茶又给自己点了十倍高纯度柠檬汁,现在说话才会一股子酸味。”
沈确沉默了会,转头扯了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我今天喝到了一款不错的果酒,想不想尝尝?”
转移话题的意图实在清晰,摆明了不愿坦诚承认,纪时愿懒得再跟他较劲下去,一方面也是被他口中的果酒勾起了兴趣,“我要是说我现在就想喝,你能给吗?”
她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正中对方下怀,双臂环到胸前,微微扬起的下巴泄露几分大小姐难伺候的脾性,却在下一秒,被人用灵活的技巧掰下。
沈确单手绕过她肩头,握住她细滑的后颈,柔软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衬得之后落下的吻带着一种轻柔的假象。
实际上,他撬开她牙关时的蛮横劲跟宣誓主权毫无区别,吻过的地方尽数成为他标记过的领土。
纪时愿心脏短暂失衡。
如他所言,他今晚确实喝了酒,唇舌间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纯度应该不高,连同炙热的气息过渡而去时,纪时愿还是不免产生一种微醺感。
迷离的视线飘忽几秒,落在他另一只箍住她肩膀的手上,薄而瘦的手掌绷着青筋血管,细长手指像折断的树枝,根根分明,冷白皮,连指甲都是粉的,透着暧昧的气色。
脱下高跟鞋后的纪时愿,和身前已经情动的男人存在二十公分的身高差,长时间保持仰头的姿势让她脖颈连到脊背那块肌肉分外僵硬。
偏偏唇还被人堵着,抗议声全都淹没于勾缠的舌间。
沈确不遗余力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右手下滑些,攥住她的细腰,单臂将人带上岛台。
两个人的下/半身贴得更近了,沾上银丝的嘴唇却已经分离,沈确体会到难以言述的空虚和脱离掌控的不适感,揉杂在一起,微妙到似乎用无数次性/爱都填补不上。
他强压下,故作平静地问:“尝出来了没有?”
纪时愿习惯性踹他脚,趁他不留神,从缝隙中溜出,腾出足足三米距离后才回:“全是口水,能尝出来什么?”
沈确不置可否,“一会儿我让徐霖送几瓶过来。”
纪时愿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替徐霖抱不平,“都这么晚了,你还折腾他?摊上你这么个老板,他怕是上辈子倒了大霉。”
沈确深深
看她,“你知不知道我给徐霖每个月开多少工资?”
纪时愿报了串数字。
“你可以再在后面加个零。”
“……”
纪时愿从对他的人格谴责变成了抨击,“你个败家玩意儿!”-
经过多次磋商,君悦归属权最后被沈确夺下,隔天傍晚,有人在蓦山溪组了个棋牌局,沈家的死对头庄家掌权人庄俞钦也在。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看热闹,故意把两人分到了同一张棋牌桌上,几圈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至于输赢,两人平分秋色。
沈确慵懒地甩出一张牌,打开话题:“庄总能力很强,就是看人的眼光一般。”
今晚这局不和商场上的生意挂钩,聊起天不说百无禁忌,但也比在剑拔弩张的商战里要轻松随意。
庄俞钦听出他半开玩笑的语气,也听出了他话里在指带谁,慢条斯理地回了句:“周自珩不是我招的人。”
耳尖的人一听到开头那三个字,很快联想到最近圈子里出现的一系列传闻,同身边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唇角勾起的笑多少带着拱火般的意思。
片刻,有人明知故问地插了句:“周自珩这名字听着耳熟,记得不错的话,好像是沈公子太太的老同学。”
沈确头也不抬,“你好像很关注我太太的事。”
“哪是我爱管闲事,非要说起来,只能怪这姓周的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上次品酒会他也在吧?他不是还和沈公子你们夫妻俩聊了会天,也不知道你们聊了什么,看着气氛挺和谐。”
沈确终于抬高视线,凝在嘴角的笑容依旧温煦到挑不出错,“我录了音,你要是实在好奇,现在可以拿去听我们到底聊了什么。”
不走寻常路的一句接话,加上对方的神色不像随口一提,挑事的人大脑直接听卡顿了,几秒的间隙,另有人接上:“对了,前几天我去Ash,还碰见了纪大小姐和这姓周的。”
“说起来,三月底我也在Ash见过大小姐,那次好像还点了不少男模。”
“大小姐以前就爱玩,没想到结婚了,还这么开放。”
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降落到沈确身上,沈确不避不让,笑意只增不减,“她才二十出头,正好是贪玩的年纪,被周围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诱惑再正常不过,也就不该被人指摘。”
他眼皮又抬起些,波澜不惊的眸光扫过全场,“反倒是嚼舌根的人,应该反思反思自己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操心别人的家事。”
话里话外警告意味昭然若揭,一时半会,无人再提这事。
棋牌局快结束前,赵泽才出现。
沈确问:“就你一个人,阿浔呢?”
“去国外找他那女朋友了。”赵泽啧了声,摇头道,“要我说,这两人悬,偏偏阿浔又是真的上心了,到时候要真分手,估计得折腾到伤筋动骨。”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上次阿浔不是说我脑子里有血块吗?我就去做了全套检查,结果一点异常没有,倒是最近血糖有点高。”
沈确看他的眼神变了样,仿佛在看一个缺心眼、莲蓬脑,“你完全听不出他是在拐着弯骂你?”
赵泽同他对视两秒,煞有其事道:“他有没有内涵我不知道,但你现在肯定在挑拨离间。”
沈确跟傻子没话说,取下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准备走了。
赵泽拦下他,嬉皮笑脸地说:“就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不过有一点我是真好奇,上回你和阿浔那气氛不是相当古怪吗?问你俩有没有吵架,你俩又都说没有,现在他不在,你就偷偷跟我交个底,你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泽这人除脑子不好外,心肠也不坏,但嘴巴和漏斗没什么差别,藏不住事,沈确不打算跟他兜底,正要随口敷衍句,远处模模糊糊的三个字扑入耳膜,听着像在说“周自珩”。
群聊消息噔噔响起,是赵泽手机传来的,赵泽拿起看,几秒后,视线锁回沈确身上,“阿御,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沈确隐隐察觉到什么,伸出手。
赵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屏幕里鲜明的一行字引入沈确眼帘:【我看到沈确他老婆现在在和周自珩一起吃晚饭!】-
周自珩邀请纪时愿去的是一家氛围感很强的西餐厅,也是北城出了名的情侣餐厅。
纪时愿不能完全还原出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也猜到几分,经过一番迟疑,在放他鸽子和另找餐厅间选择后者。
也是一家西餐厅,人气高,需要提前几天订位,纪时愿和老板孙女交好,顺理成章地走了后门,唯一多出的空位在靠窗的角落,二十八层的高度,俯瞰而下,江面广阔,三两游船飘荡其间。
察觉到她的目光频频转向外面,周自珩忍不住出声:“以前你就怕海,也不敢靠近河、湖,站在游泳池边都会发抖,现在看着倒好像没那么怕了。”
“家里有个迷你海底世界,我要什么时候怕海了,就去看看,每次看完,都会觉得海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迷你海底世界?”
纪时愿唇角小幅度上扬,“沈确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算赔罪礼吧,diy的,做工比外面定制的要精细很多,应该是花了不少时间……”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周自珩只觉烦躁难忍。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高中他们待在一处时,不管聊到什么话题,她最后都会拐到那姓沈的身上。
“时愿,”周自珩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们还是聊聊你吧,听人说,我去英国没多久,你就去了法国,是出什么事吗?”
纪时愿猜测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去法国和我有多少关系?
她陡然意识到,曾经的少年不仅早已失去纤尘不染的纯净,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沾染上的世俗污秽,幻化成了算计和自负,在他那颗动不动就羞赧的心脏蒙上一层不甚光彩的阴影。
当然也可能他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伪装得过于到位,彼时的她没有能力戳穿。
现如今,过去五年,他装模作样的本领有增无减,但她也在进步,哪怕他极力想将自己塑造成处于弱势的失意者,她也还是能从他不菲的着装中瞧出端倪。
她不受控地开始怀念起曾包裹住他瘦弱身躯的纯白衬衫和洗到褪色的校服,通通有着肥皂干净的味道,现在呢,只剩下昂贵、浓郁的香水味,扑入鼻腔时,像极夏日施工不久的沥青路面,浅浅一嗅,顿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无药可救的毒素侵占了。
纪时愿抿了口果汁,语气和急转直下的心情如出一辙,听着不太爽利,“确实发生了点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你可以当我是为了逃婚。”
“既然你不想太早结婚,为什么现在又……?”
“得分人吧。”
周自珩笑容一僵,明知不该问下去,却还是忍不住:“什么意思?”
“我和沈确从小不对付,他这人身上又是一堆臭毛病,但可能是他不像我上个未婚夫一样,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和他结婚,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抗拒。”
挑起话题的人是周自珩,不愿再深入话题的人也是他,叫来侍应生加了道菜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茬,“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香草慕斯,刚才给你点了份。”
纪时愿笑了笑,实话实说:“其实我现在更爱吃巧克力味的……在国外留学那会,经常让人帮我去买比利时巧克力,尝起来确实比国内的味道醇厚。”
“经常吃?可我怎么
看你好像还瘦了。”
“白人饭吃不惯,每餐只尝几口,加上每天都有在运动,有时候还会去练泰拳、空手道,能量消耗得很快。”
周自珩下意识看了眼她胳膊处流畅的肌肉线条,“你什么时候对泰拳感兴趣了?”
“一直都挺感兴趣,”纪时愿回忆了下,“大概是在我十四岁那年,沈确教我的,他嘴巴欠,态度也差,不过教人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周自珩兴致缺缺,没有往下接,笑着往嘴里灌下一口红酒。
沉默了会,纪时愿放下刀叉,“其实今天答应和你一起吃饭,主要是有件事想问个明白。”
“什么事?”
“高三下学期,我不小心掉进泳池,醒来床边只有你一个人,”她直视他的眼睛,“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吃完饭,纪时愿就回了缦合,屋里没开灯,以为沈确还没回来,可就在她脱下高跟鞋,往客厅走去时,耳边忽然进来一道男嗓:“今晚你和周自珩的这顿饭,吃得开心吗?”
轻飘飘的口吻,连呼出的气息都轻柔得过分,落在纪时愿颈侧,莫名重了几分。
她愣愣扭头看去。
只见沈确上身赤/裸,被光影层层切割的肌肉劲瘦平滑,蕴含的生机与他死气沉沉的内里极其不符。
水汽受重力拉拽,滴落至腰腹,再延伸进看不见的地方,暧昧,隐晦,又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