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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任月经常会想起方牧昭。……


    检验科窗口外,保洁阿叔又开着拖地机转悠。


    任月跟同事交接工作,打卡下班走去北门。


    “小月。”


    任月低头插锁匙,闻声回头,只见万修含笑走向她。


    没穿白大褂,该是下班了。


    她问:“你今天走北门?”


    地铁站离南门和东门比较近。


    万修说:“我也买小电驴了,一起走吧。”


    说罢,他遥控解锁,离任月不远处的一辆小电车低鸣两声,是她不敢骑的笨重款式。


    任月拉出电单车,“我骑得比较慢。”


    万修:“没事,又不赶时间。”


    聊了几句小电车的款式、性能和价格,任月和万修骑车上路。


    万修想象中的一起回家,是并排骑车,偶尔聊天。


    出了医院北门,幻想破灭。


    好一段路只能仅能一车通过,任月在前,万修在后。


    任月的龟速并非谦虚,万修只能低速跟行。


    骑上较宽的路,也基本没人双车并行。


    任月往边上让了让,大声说:“你先走啊,你特地减速,我会很有压力。”


    万修:“没事,走吧。”


    任月:“我回去起码40分钟。”


    万修:“早上空气好,昨晚谢谢你啊。”


    任月:“谢什么,本来就是检验科的工作。我不做,我同事也会做。”


    万修:“那不一样。”


    任月没问哪里不一样,夜班吸走大部分精力,耳边似乎残存仪器低鸣,她一句话也不想讲。


    临下班时,同事姐姐跟她讲了一个八卦,在医院见怪不怪,某护士跟科主任有一腿,调去行政岗,终于不用熬夜班了。


    类似八卦数见不鲜,外界对女当事人总有一句隐晦的评价:知道自己要什么。


    任月也在正常意义上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现在不敢要。


    “小月!”


    万修打断她的浮思。


    任月:“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万修没计较她的走神,“我们小区有游泳池,你如果要游泳找我要券,再不用国庆前泳池关门就过期了。”


    任月只是租客,对金枫花园还没生出归属感,没有“我们小区”的觉悟。


    她是金枫花园的过客,也是方牧昭的路人。


    任月随口说:“好啊,我想游泳会找你借的。”


    万修:“不用借,我也用不完。”


    任月:“下周发工资,我请你吃饭啊,想吃什么?”


    万修稍一激动,不由拧大油门,蹿出大半个身位,吓任月一跳。


    他又减速,“好啊,你想吃什么?”


    任月:“我问你呀,你说了算。”


    万修:“我都可以。”


    任月:“备选项就桑拿鸡咯。”


    万修:“你喜欢桑拿鸡?”


    备选项是凑合的代名词,一开始,她也敷衍过方牧昭。


    任月:“还行。”


    万修:“如果实在没其他想吃的,桑拿鸡也可以。”


    骑行道变窄,任月和万修一前一后,再没其他交谈,慢吞吞骑到金枫花园。


    任月问:“你家有磨刀石吗?”


    万修:“你要磨刀吗?”


    任月从挎包掏出一个空的咖啡铁罐,“我想磨开罐口。”


    小时候都在粗糙的水泥地板磨,周围好像没有看到合适的。


    万修:“我帮你磨。”


    任月:“不用了。”


    万修只能作罢,“一会我拿下去给你。”


    任月回到家不久,敲门声响起,万修递给她一块磨刀石,方方正正,毫无磨损的痕迹。


    万修支支吾吾,“我平常少做饭,买来就用了一次。”


    任月:“谢谢,用完我上去还你。”


    关上门,任月闻了一下磨刀石,干爽洁净,没有一点铁腥味,可能是刚买的。


    大学时有人暗示万修对她有意思,任月终于第一次看到具象的蛛丝马迹。


    发工资当天,任月将钱分成三份,一份做房租,一份生活费,一份存起来待还债。


    下了班,便跟万修各骑各车去吃桑拿鸡。


    今晚很幸运,没有碰见熟人。


    任月坐在靠落地窗座位,偶然朝外面走神,似乎看见货拉拉一闪而过,分不清幻觉还是记忆。她清楚不是事实。


    “小月?”


    又是万修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你好像有心事?”


    任月摇头:“想起同事下班前跟我讲的八卦,突然不记得主角名字叫什么了。”


    万修说:“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事。”


    他跟好些男人一样,对桃色八卦不感兴趣,又不是自己的桃花。


    任月没了话题,沉默一会,万修提出回家。


    她悄悄松一口气。


    任月在方牧昭身上栽过坑,这次提前买了团购券,点菜时兑换,防着万修像方牧昭一样抢着买单。


    转念一想,万修好像到不了这个段位。


    任月经常会想起方牧昭。


    夜班窗口铃声不再刺耳,每一次都是见面的希望,每一次又无声熄灭。


    她会想他到底几时来找她要钱,甚至,他会不会像任开济一样暴尸街头。


    泥猛的头像在微信列表里一天天下沉,在它上方,对话框的时间戳都成了9月开头,它还留着8月的尾巴。


    科室开始排下个月的班,任月跟科主任请三天国庆假,要参加继兄婚礼。


    科室里任月基本是资历最浅的技师之一,按惯例长假都该她值班,科主任说的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他黑着脸,“上个月你爸刚走,下个月你哥摆喜酒?”


    任月听出讥嘲,反应了一会原因,恍然,艰难道:“我爸妈在我小学离婚了,我跟我妈生活,是我妈那边的哥哥结婚。”


    科主任一愣,批了她三天假。


    撕开伤口换来假期,任月没有一丝喜悦。


    她从小经历生活动荡,每一个非常规事件都令她隐隐不安,总怕再次天翻地覆。


    任月需要平静而稳定的日子,来缓解动荡后的眩晕。


    下了夜班,天色阴沉,车棚空无一人,任月骑在点单车上,打电话给孔珍。


    老家礼数繁琐,总得提前问问。


    “妈,哥哥结婚,我要特别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吗?”


    孔珍轻轻叹气一声,“小月啊……”


    一股不祥感紧紧攫住任月,手不自觉拧动油门,幸好电单车没解锁。


    任月问:“怎么了?”


    孔珍:“小月,我忘了跟你说,你上个月刚办完你老豆白事,最好还是、不用过来了……”


    任月怔忪片刻,“嗯?什么意思?”


    任月可以选择不出席家庭重大场合,但被阻止参加,好像被迫切断跟家庭的系带。


    孔珍:“就是怕相冲……”


    任月:“什么相冲?”


    万修刚好过来,慢悠悠挪车,可能在等她。


    任月沉着脸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万修歪了下脑袋打量她,无声问:没事吧?


    任月摆摆手,再度撇开脸。


    万修没理由等太久,挠挠头,几步一回头,才拧油门骑出北门。


    孔珍说:“你老豆刚过身,要守孝三年。你看以前邻居奶奶过了,她孙子隔了几年才摆喜酒。”


    任月闷闷地问:“有这种说法?”


    孔珍:“老人都是这样说的。”


    任月深深吸气,心跳渐渐加速。


    孔珍说:“小月啊,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很难说清的,要是平平稳稳不出事,怎样做都好说,万一出事,人家会怪到你头上,知道不?”


    任月好像继承任开济体质,也成了衰人,连累亲戚朋友。


    她耳朵很热,手心发虚,外热内冷,肩膀和牙关微微打颤。


    孔珍:“你好好上班,不用来回奔波了。”


    任月:“我封个红包给哥哥,转钱给你,你帮我封一下。”


    任月十岁跟着孔珍进入新家庭,继兄刚高中毕业。


    彼此年龄相差太大,一个初具三观,一个已经成年,兄妹间没有战争,也没有太多感情,在传统约束下维持关系。


    但她考上大学那年,他给她买了第一部手机,逢年过节会给她成百的红包,在一堆五块十块的红包里,他算大手笔。


    孔珍:“人不回来,不用给红包,等明年你哥小孩出生,再封给他小孩也不迟。”


    任月再度诧然,“有小孩了?”


    又错过一条家庭重磅新闻,她好像被孔珍再次从家庭除名。


    孔珍:“刚刚查出来,还没够两个月。”


    任月:“哦……”


    孔珍:“你还没请假吧?”


    任月:“没……”


    孔珍:“那就好。你今天休假还是刚下班?”


    任月:“刚下夜班。”


    孔珍:“那好好休息吧。”


    任月挂断电话,木然枯坐一会。


    视线陡然转暗,她以为低血糖,抬头一看,铅云压城。


    她没带雨披,得赶紧骑回去。


    沿路蜻蜓低飞,秋雨快来了,沉闷的风刮疼任月的眼眶。


    孔珍第一次抛下她时,任月才上小学,某天睡醒就不见了妈妈。她顾不上穿鞋,光脚哭着从村尾跑到村口。


    后来过了两年,任开济锒铛入狱,孔珍才拿回抚养权带走她。


    母女有着天然的感情连结,小时候再穷再苦,孔珍只要带着她,任月喝水都是甜的。


    只是没想到成年后还会再一次失去妈妈。


    雨滴骤然而至,一颗颗打在地上,弹痕越发密集。


    任月如果真的是天上孤月,这场雨就是她下的。


    水花模糊视线,她紧抿嘴巴,不敢张开,委屈一旦开口,哭泣便哇哇成型。


    路过一个没人的公车站,任月躲进广告牌下,勉强避雨。


    她可以淋雨,电单车淋不了。


    狼狈放大了她的委屈,任月喘气的一瞬,情绪上涌,无声哭了出来。


    没一会,车进站了。


    不是普通公车,是一辆货拉拉。


    方牧昭没打伞,下车几步黑色短袖旋即颜色变深。


    他稍稍低头避雨,绕过车头朝她大步走来。


    任月脑袋一阵懵然,刚想问他怎么又凑巧在附近。


    “上车!”方牧昭拽过她的手腕,打开副驾门把她塞进去,回头掀起货箱后门。


    任月往外探头看了眼,雨水飘进车厢,不得不关门。


    车身不时微微震动,她从隔板小窗,看着方牧昭第二次用绳索把电单车固定在箱壁。


    大雨锁城,四顾无人,茫茫天地间,只有货拉拉能接纳她和她的电单车。


    第22章 第22章“你喜欢警察么?”……


    嘭的一声,方牧昭坐回驾驶位,甩上车门,车身跟着震了震。


    他的短发串满水珠,水雾让眉眼越发黑亮深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系上安全带发动货拉拉。


    车厢充斥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油车惯有的燃烧味中,透着湿衣服才有的霉臭味。


    他们的衣服基本湿了,部分贴在身上,隐然可见身体起伏。


    方牧昭的黑色短袖看不出什么,任月不太走运,刚好穿了一件清透的白色棉纺衫,雨水浇透,同色胸罩轮廓隐隐约约。


    她一个人骑车淋雨时无暇顾及,突然跟一个大男人关在逼仄的车厢,顿时浑身不自在。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任月下意识含胸,右手抱住左胳膊。


    她口吻生硬,“看什么看。”


    方牧昭:“头盔。”


    任月反应过来,解开系带卡扣,脱下头盔抱胸前。


    头盔顶部的水珠滑到大腿上,漏进座椅,她濑尿一样狼狈。


    只好弯腰将头盔倒放在脚边。


    她问:“你怎么又跑附近?”


    方牧昭:“还能干什么。”


    任月:“大雨天还能拉到货?”


    方牧昭:“还拉到很值钱的。”


    任月撅了撅嘴,“总感觉你一直跟踪我。”


    方牧昭:“少自恋。”


    挡风玻璃大雨如泼,雨刮器使劲摇摆。


    任月托着脑袋,往窗沿支肘。


    方牧昭忽然又说:“你知道怎么快速找到你吗?”


    任月:“不想知道。”


    男人有时挺贱,女人越不给他脸,他越要上赶着表现。


    方牧昭偏要说:“你上班路线固定,只要有心定时沿途找找,肯定能碰上。”


    任月持怀疑态度:“我家人都不清楚我的排班。”


    方牧昭:“看微信步数,晚上七八点还在不停增加,基本在上夜班。”


    任月一愣,大胆坚估计也是这样锁定她。


    “你那么能查,怎么不去当警察?”


    方牧昭罕见沉默一瞬,“你喜欢警察么?”


    任月想也不想,“不喜欢。”


    家里有一个烂仔父亲,每次警察出现总预示着生活变动,任月实在喜欢不起来。


    方牧昭:“那我现在不是,你可以喜欢了。”


    任月绕晕片刻,反应过来被他调戏了,又气又急,用方言骂他,像骂任开济一样。


    “痴线啊你!”


    方牧昭不恼反笑。


    任月笑不出来,心底莫名平静许多,没再计较孔珍阻住她回老家参加婚礼。


    这样吵吵闹闹的陪伴,胜过安静的孤独。


    一路开到金枫花园附近,雨势稍弱,估摸还要再等一会才天晴。


    方牧昭没进地库,兜到一处免费的空地停车。


    “等雨小点再搬下去。”


    一直没放歌,停车没了胎噪声,车厢显得落针可闻。


    方牧昭稍一欠身,动静无形放大,任月转头打量。


    方牧昭久坐松动筋骨,撞见任月防备的目光,定神一瞬。


    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右脸蛋,指腹干燥粗糙,她的肌肤莹润细腻,蛋羹一样,都怕刮破了。


    任月僵了僵,没等她打开那只手,他自动移开了,给她看指腹,上面多了一枚凤凰花的小叶子。


    大概骑车淋雨时沾脸上的。


    任月骂道:“动手动脚的,你不会说吗,长嘴巴干什么用?”


    方牧昭随意弹掉小叶子,“留着读博士。”


    任月唇角抖了抖,压抑不住,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很轻很淡,窃笑一般。


    方牧昭没看到。


    他转头看外面突然放晴的天,开门下车,“可以走了。”


    任月好像被下逐客令,笑容又慢慢褪去。


    方牧昭搬下电单车,离金枫花园只有不足100米,任月把头盔放车头篮,打算推回去。


    任月微仰头看向他,“你吃早餐了吗?”


    方牧昭:“你请我吃?”


    任月:“走啊。”


    方牧昭:“你煮我就吃。”


    任月想了想,“你上次的‘跑路装备’还在我上面。”


    方牧昭:“你煮吗?”


    任月:“有的给你吃就行。”


    方牧昭扭头往驾驶座走,给任月哎的一声叫住。


    方牧昭盯着她,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煮不煮?


    任月像个被砍价的摊主,别扭犹豫一会,忍痛割肉:“不准说难吃。”


    “嗯。”


    “你想吃什么?”


    方牧昭说:“什么都行。”


    任月:“猪潲吃吗?”


    方牧昭淡笑,“你吃我就吃。”


    任月白了他一眼,心里悄悄放下猜疑,此刻的臭味相投胜于一切成见。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走路一个推车。


    方牧昭问:“你为什么不骑?”


    任月:“我怕淋雨进水泡到电路,先等它自然风干。”


    方牧昭握住车头,做了一个让开的手势,任月便松手让他推。


    方牧昭没推,跨坐上去,双脚划船,瞬间跟任月错开一个身位。


    高大个骑上她的小电车,就像螳螂骑草蜢,随时会榨扁轮胎。


    任月没忍住,闷闷笑一声。


    回到楼上小屋,任月往鞋柜顶放下挎包,示意旁边的黑色防水包:“这里。”


    她弯腰从柜底拨出拖鞋换上,“我想先冲凉再煮面。”


    方牧昭示意阳台,“我去抽根烟。”


    任月出阳台屋檐收了干净衣服,进浴室反锁。


    方牧昭从防水包掏出黑色人字拖,扯了单独包装的胶袋,走出阳台。他点了烟,才想起回房间找烟灰缸。


    房间布置井然有序,方牧昭扫了一眼,瞥见一个眼熟的东西,摆在床边的小餐桌上。


    方牧昭拎着磨开盖子的咖啡铁罐,挨着湿漉漉的栏杆抽烟,百无聊赖看楼下泳池,偶尔往铁罐弹烟灰。


    雨天竟然还有一个人冒雨游泳。


    不多时,任月带着一身水汽走出阳台,头发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发髻,潦草又灵动。


    她将湿毛巾晾到屋檐下,撑衣杆轻顿地板,当权杖用。


    “你干什么拿我的铁罐当烟灰缸?”


    方牧昭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是给我的吗?”


    任月学舌:“少自恋。”


    “大不了再给你喝一罐。”


    方牧昭匆匆吸了最后几口,烟蒂扔铁罐,腾起袅袅烟雾。他走到阳台推拉门边,停下在地垫蹭掉鞋底水渍,拎着铁罐往她鼻端晃了下。


    香烟的苦涩味道隐隐约约。


    任月皱眉偏头避开,“快冲凉,臭死了。”


    方牧昭将铁罐随手放小餐桌,提了防水包进浴室。


    冰箱靠着浴室门对面墙,任月拿了一扎面条、三个鸡蛋和半袋生菜,关上冰箱门,浴室毛玻璃门的光亮自然吸引眼球。


    理智反应过来前,任月习惯性看了一眼。


    门背后的人影上半截泥色,下半截黑色,影子鞠躬,黑色往下褪,暴露越来越多的泥色。


    任月怔了怔,走进冰箱和浴室之间的厨房门。


    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她似乎还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任月除了小电饭锅,只有一个小奶锅,煮了两批,第二批留锅里给方牧昭。


    方牧昭洗好出来,借用她的洗衣机洗了衣服,拨了拨半湿不干的寸头,坐到小餐桌另一侧。


    两把椅子跟餐具一样,不配套,他坐的是任月搬过来那一张。


    锅里面条泡粗了一圈,卧着两只边缘不工整的水煮蛋,生菜上浮着一些蛋白碎。清汤寡水,猪看了都摇头。


    方牧昭没摇头,直接拿起筷子,端锅开动。


    任月在他的沉默里微微脸红。


    她从小只会用电饭锅煲饭,泡面能泡就不会开火。


    孔珍不像周围其他妈妈。逼着女儿做家务,但会取笑女儿不会做饭以后遭婆家嫌弃。任月回嘴长大以后找个会做饭的老公不就行咯,逗得孔珍咯咯笑。


    她闷声说:“跟你说了我不会煮。”


    方牧昭:“你挺诚实。”


    任月抬头瞪他一眼,“吃不死你。”


    方牧昭:“你一个人活到现在不容易。”


    任月:“有本事你煮。”


    方牧昭:“点菜。”


    任月睨了他一眼,当他说大话,低头默默吃面。


    方牧昭:“点菜。”


    任月想了想,“你家卖海鲜,你应该会做吧?”


    方牧昭:“太复杂的不做。”


    任月:“香煎泥猛。”


    方牧昭不知饿坏还是给面子,三两下解决完一小锅面,放下小奶锅那一刻就盯着她,抽纸,擦嘴,扔垃圾桶。


    他靠着椅背,长腿稍舒展,闲闲地问:“你想吃鱼还是想吃我?”


    任月刚想说不爱吃猪肉,话到嘴边,转念一想从来斗不过这张可以读博士的嘴。


    老老实实反问:“你煮不煮?”


    方牧昭:“几点开饭?”


    任月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十点,“两点左右行么?”


    方牧昭应过,又拎过咖啡铁罐出阳台抽烟,换了衣服没再靠栏杆,随意走走。


    他偶然转身,抬头扫了眼楼上的落地窗,任月的好邻居缓缓拉上窗帘。


    任月吃完最后几口面,起身连小奶锅一起端起。


    方牧昭扬声:“煮饭的人不用洗碗。”


    任月:“我就端进去而已。”


    楼上窗帘严严实实合上了。


    方牧昭回厨房洗碗,任月在浴室挤牙膏,稍微提高声调说:“等下我要补一会觉。”


    两样餐具很快搞定,方牧昭走到浴室门口,身形高大,像堵住了任月。他要是起坏心,她没有一点逃脱的余地。


    方牧昭说:“我一会回来。”


    任月放下准备送嘴里的牙刷,“你在附近拉货么?”


    方牧昭:“你关心我?”


    任月:“我关心我的香煎泥猛。”


    方牧昭眼里有笑意,“知道了。”


    没多久任月听见关门声出来,方牧昭已经换鞋走了。


    他的黑色人字拖没有收进包里,随意摆在柜底边。任月不禁伸脚过去比一下,就像毛豆遇上荷兰豆,长出她一截。


    任月不知几时开始,默许他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生活。


    小小的单间像多了一个不过夜的临时室友。


    第23章 第23章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


    货拉拉开进汽修铺,方牧昭招呼老板帮检查刹车片,是不是该换了。


    老板让他稍等,先搞完手上这一部丰田。


    方牧昭坐到在修车车主的玻璃圆几对面。


    叶鸿哲今天戴了一副茶色眼镜,藏住眼底情绪,越发神秘莫测。


    他压低声,“今天怎么有空碰头?”


    方牧昭受管控程度跟重要性成正比,仍可来去自由,只是外出时间缩短。


    他说:“当司机也有下班时间。”


    叶鸿哲哼了一声。


    方牧昭说:“罗老黑叫罗通奇,通知的通,奇怪的奇,是李承望的供货商,已经回云南了。”


    瘦师爷酒精过敏,方牧昭暂时代替大胆坚的角色,陪李承望接待罗老黑。


    罗老黑之前跟大胆坚对接,李承望方临时换了接应人,罗老黑慎之又慎,全程只吃喝玩乐,没提一句生意。


    叶鸿哲:“济公案没什么进展,巨人观尸体能保留的证据有限,目前还没找到第一现场。”


    雁过留痕,世上没有完美犯罪。济公生前接触的多为烂仔,这批人更没修饰出完美犯罪的能力。


    叶鸿哲:“济公偷的那一批货,都出掉了吗?”


    方牧昭:“没有,盯得紧,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鸿哲:“咬实点,最好下一次就能收网。”


    方牧昭:“我也想。”


    方牧昭比任何人、以前任何一次都渴望收网。大案收网后不止意味着荣誉和假期,还有难得的平静生活。


    他潜入李承望一伙内部时间不长,还没取得他的100%信任。


    汽修铺老板朝叶鸿哲扬声:“老板,你的车好了,要顺便简单洗一下吗?”


    叶鸿哲挑了挑下巴,吐出一个字,“洗。”


    汽修铺老板招呼员工洗叶鸿哲的车,他主攻方牧昭那部货拉拉。


    方牧昭汇报得差不多,起身顿了顿双脚,准备去盯着点老板,特殊时期,就怕刹车片被动手脚。


    叶鸿哲忽然寒暄:“一会去哪?”


    方牧昭第一次偏头看他一眼,隔着玻璃圆几,两个男人这才像跟对方说话。


    “菜市场。”


    茶色眼镜后的双眸眯了眯,叶鸿哲问:“一个人还做饭吃?”


    方牧昭:“少吃点泡面。”


    方牧昭像所有关心长辈健康的后生,叶鸿哲看他有点唠叨了,轻轻咂舌。


    泡泡面是单身男人的必备生活技能,叶鸿哲虽然有家有室,醉心工作常年不着家,约等于单身。


    叶鸿哲看破不说破,冲着方牧昭的背影低声叮嘱,“注意安全。”


    待人走远,叶鸿哲自言自语一句:“你们方家的男人都是出得了现场,入得了厨房,不愁没女人。”


    再干练冷酷的卧底,收工都要去菜市场买菜给老婆做饭。


    叶鸿哲年轻单身时,没少沾方牧昭未来舅妈的福,除了单位食堂和泡面外,还能吃得上像样的家常菜,代价只是当一下电灯泡。


    时间差不多,方牧昭重新找空位停好货拉拉,跑了一趟菜市场。


    他没门禁卡,尾随进小区大门,在楼宇门前按了任月的房号等开门。


    任月还没应门,有人伸手刷了门禁。


    方牧昭掐了通话,侧身用手肘顶开玻璃门,再次尾随成功。


    他左手提着几个颜色大小不一的胶袋,装了菜和调料,右手抓着一只套了大红胶袋的炒锅柄,锅铲柄支出袋口。


    两只手青筋暴凸,内腕骨处更为明显,像趴着两条紫青蚯蚓,看着劲力十足,不要锅铲都能敲晕人。


    万修收回悄悄打量的眼神,走进电梯转身,正面迎上男人的脸,不由愣怔。


    方牧昭用手肘顶一下面板,两个亮起的按键上下相邻。


    万修站后方角落,更显得方牧昭高大压迫。


    他琢磨要不要打招呼,没琢磨出来,电梯门开了。


    方牧昭提着东西走出去,万修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任月也起床了,从洗衣机拎出方牧昭的衣裤,她也要洗。


    夏季雨多,衣服挂外面架子经常飘湿,任月改晾屋檐下。


    衣挂撑开方牧昭的四角裤衩,正面恰好对着她,看得出穿了一段时间,裆-部略松弛,鼓突的一团比她拳头还大。


    任月在家也帮继父和继兄晾过衣服,但第一次留意到男装跟女装的差异。


    外面有人敲门,任月把裤衩撑上去,出去给开门。


    果然是方牧昭。


    任月说:“刚刚你是不是按下面门铃,我正要开就断了。”


    方牧昭:“你楼上邻居开的门。”


    任月一愣,“我同事?”


    方牧昭把东西全部塞她手里,弯腰换人字拖,回厨房洗了手。


    任月把东西都放空荡荡的厨台,“你还买了锅,多少钱,回头转你。”


    方牧昭:“不用。”


    任月:“要的。”


    方牧昭拆了铁锅的胶袋,“你也用不上,我买给我用。”


    任月转不过弯,问出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问题:“难道你还带走?”


    方牧昭:“下次来我继续用,懂了吗?”


    “哦……”


    任月没回嘴,默许他下次又下次,一次次主动来找她。


    方牧昭:“还要买两三个菜碟,刚刚忘了。”


    任月的东西都是单人份,一只最多两人用的小电饭锅,一只化缘钵状的汤碗,一只小奶锅和一副筷子。早上方牧昭用的还是一次性筷子。


    她说:“我晾完衣服出去买,顺便买点水果,你喜欢吃什么?”


    方牧昭:“洗好切好放我眼前的。”


    任月:“还喂你嘴里要不要?”


    方牧昭:“你喂?”


    任月瞪了他一眼,“我随便买。”


    任月晾好衣服,拿了门禁卡和锁匙出门。


    他们间的信任已经可以把他独自留在她的房间,如果还有不放心,任月只能速战速决买东西回去。


    任月挑了两只瓷碗,三个瓷碟和一双合金筷子,沉甸甸但有质感,在老家和单位用腻了不锈钢餐具。


    另一边拎一袋提子回到住处。


    厨房玻璃门关着,抽油烟机嗡嗡低鸣,方牧昭没穿上衣,叼着一根烟,微微皱眉烧着一只空锅。


    画面陌生又热辣,视觉冲击强烈,任月吓一跳,差点摔了陶瓷。


    方牧昭隔着玻璃门望过来,她硬着头皮把东西送进去。


    任月:“你怎么不穿衣服?!”


    她走进去,眼神避得开他的胸肌和肱二头肌,避不开流畅宽整的背肌,整片赤露的肌肉没有晒痕,呈现均匀而健康的小麦色。


    厨房逼仄,两人有点转不开身,方牧昭本就高大,赤膊比穿衣服更多了一股成年男人独有的压迫感,蛊惑又危险。


    方牧昭摘了烟,随意伸进抽油烟机阴影下,烟雾悄悄被吸走。


    他说:“我冷。”


    任月听出他唱反调,“你可以开空调不关厨房门,我经常这样。”


    方牧昭:“你又说烟味臭。”


    他的体贴出其不意,任月不禁柔和几分,“你习惯边做菜边抽烟?”


    方牧昭:“你快出去。”


    那支烟白白积了一小截烟灰,方牧昭往厨台边的铁罐弹了弹。


    任月:“你怎么烧空锅?”


    方牧昭:“这叫开锅。”


    他不时转动手柄,铁锅受热的部分漫开一抹不一样的铁蓝色。


    任月:“不懂。”


    方牧昭:“不懂滚出去,碍手碍脚。”


    任月笑着让他轰走了。


    开了空调,任月才发现椅背搭了方牧昭的短袖,小餐桌多了一盒荷花烟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任月不懂烟,悄悄搜了下荷花的价格,搞不懂属于什么档次,一盒顶她两顿饭。


    不过男人好像把抽烟当饭吃,任月不知道他抽烟频率,花费占每月收入多少。


    当她发现一件不知道的事,意味着她想知道。


    信任之后,任月开始想了解这个人了。


    单间空地不大,任月稍微走动,都能看见厨房的身影。


    她默默去打开厨房门,让冷空气交换香气。


    方牧昭摘了烟,只说快好了,让她舀饭。


    任月用化缘钵舀了她的,看着只比化缘钵大一点的锅胆:“要不你直接用锅胆吃,我少洗一个碗。”


    方牧昭看了她一眼,任月无视道:“我以前煮面也直接用锅胆。”


    之前农民房没有燃气,任月没买电磁炉,煮面焖饭全靠一口电饭锅。


    她抽了纸巾隔热,直接端锅胆出去。


    瓷碟装了三条焦香扑鼻的泥猛鱼,每条比任月手掌长一截,鱼型完整,鱼肉鲜而不腥。


    泥猛照顾他的同类,果然很周到。


    另外一碟牛肉,一碟菜心,也同样够味。


    方牧昭没问味道如何,任月不是嘴甜的人,让她骂人比夸人容易,良久,才说:“你有资格说我煮的难吃了。”


    方牧昭:“是难吃死了。”


    任月小声说:“谁让你逼我煮。”


    方牧昭没穿上衣服,松弛勾着背,堆叠的腹肌依然明显,他大手托扣一只小锅胆,手背爬满青筋,仿佛肌肉罗汉下山化缘。


    他偶然抬眼,碰上任月定定的目光,“你看哪?”


    任月仓促收回目光,“没看你。”


    方牧昭:“咸湿妹。”


    “谁看你,自恋鬼!”任月又急又羞,差点骂喷饭。


    方牧昭淡笑着扒了两大口饭。


    安静片刻,任月一个人自我平复。


    她正经问:“问你一个事,你们老家有没有这样的风俗,如果家里有人刚过身,是不是不能去参加红事?”


    方牧昭:“有这种说法。”


    “真的有?”


    任月垮下肩膀,原来只是她孤陋寡闻。


    方牧昭说:“我爸走的那年,外婆那边不用我们去拜年。”


    任月:“多久才可以?”


    “太久了,忘了。”


    “哦。”


    方牧昭:“谁结婚?”


    任月最不堪的家庭背景早暴露在他面前,剩下另外的一部分,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妈二婚老公的儿子。”


    方牧昭:“你的正统大哥。”


    任月看了眼这个“饭桶大哥”,“我妈不让我回去参加……”


    方牧昭:“假请好了?”


    任月:“对啊。”


    旧事重提,相当于又一次承认被家庭抛弃,任月没了大哭的冲动,只是鼻头突然酸了一下。


    方牧昭:“你早上就是因为这个哭?”


    任月给他一激将,瞬间没了泪意,反驳:“我才没哭。”


    方牧昭:“嗯,是下雨。”


    任月想瞪他一眼,没成功,方牧昭低下头扒饭了。


    片刻,只听他问:“请了哪几天?”


    任月:“30到2号。”


    方牧昭:“什么打算?”


    任月:“没打算。”


    方牧昭:“我带你去玩啊。”


    任月看着那张脸,没特别的表情,没在笑就不是开玩笑。


    以前方牧昭只是随机空降,没有约定过时间见面。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邀约。


    方牧昭长腿舒展,轻轻踢了下任月的拖鞋。


    “去不去?”


    第24章 第24章“想管我?当我老婆先啊……


    “去哪?”任月没轻易答应。


    方牧昭:“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任月:“三天去不了太远。”


    方牧昭:“周边转转。”


    任月:“海边?”


    来海城读书后,每次接待外地同学,任月都把他们往海边带,几乎每年一次。工作后休假只想睡觉,没再去过。


    转念又放弃,“算了,我不想下饺子。”


    方牧昭:“找个没人的野海。”


    任月白他一眼,“你是野人?”


    再看方牧昭没穿上衣,比野人就多了一条长裤,少了点毛。


    任月:“你吹空调不冷么?”


    方牧昭低头看了眼自己,再看她,“又说不咸湿。”


    任月幽幽道:“不去海边了。”


    不然方牧昭有更充足的理由脱衣服。


    方牧昭像会读心术,一眼看穿她:“海边能看到更多。”


    任月:“不去。”


    方牧昭:“不去海边,那去爬山。”


    任月:“是去爬山,还是拉练?”


    任月每天上班在科室里转来转去,原地马拉松,步数轻松上万。


    方牧昭激将,“怕了?”


    任月果然中招,“谁怕谁。”


    方牧昭:“说好了。”


    任月:“荒山野岭我可不去。”


    方牧昭:“你挑山头。”


    任月还得研究一下,哪座公园的山适合消磨一天。


    她放下她的化缘钵,三条泥猛起码有一条进肚子,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尝到家常菜,方牧昭喂饱了她思乡的胃。


    任月问:“你喜欢去人少的地方?”


    方牧昭:“你喜欢挤别人胳肢窝下?”


    以前任月挤地铁经常被挤到陌生男人胳肢窝边,忍无可忍才斥资买了电单车。


    任月:“又不是过街老鼠,还怕人看见?”


    方牧昭顺着她的话说:“对,外面通缉我。”


    任月冷笑,“还是怕熟人碰到,告诉你老家的老婆?”


    方牧昭:“你真聪明。”


    他是得担心叶鸿哲发现他还和任开济女儿厮混。


    任月许久没说话,过饱一样慢慢消化。当事实太过残酷,玩笑并不能弱化它的冲击性。方牧昭的话一向真假难辨,只能从上下文细节揣摩逻辑是否合理。


    方牧昭定睛看着她,“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说有,你又被吓到。”


    任月姑且又信一回,问:“你不回老家看家人?”


    方牧昭现在是倪家劲,倪家劲的妈妈不叫方静春,当然回不去。


    “不去。”


    任月:“我再想想。”


    方牧昭:“想那么多。”


    有一点任月跟方牧昭想法一致,她跟他走一起,也怕熟人碰到。


    任月:“我问问同事有没有当天往返的地方推荐。”


    方牧昭:“不过夜?”


    任月防备扫了他一眼,“麻烦。”


    “想好去哪告诉我。”


    方牧昭放下特别的“化缘钵”,锅胆已空,他开始扫荡剩下的菜,胃口跟体格一样大。


    任月起身弯腰,领口轻盈荡开,从方牧昭的角度一览无遗。


    旋即,她腾出手捂住,他挪开眼。


    任月的指尖摸到狂乱的心跳,他只看了一眼,权当他不小心。


    谁也没提咸湿的话题。


    方牧昭捞过挪到桌沿的烟盒和火机,咬了一根起身。


    任月嘀咕:“饭前抽,做饭抽,饭后还抽,你一天抽几包烟?”


    方牧昭又摘下烟,“想管我?当我老婆先啊。”


    任月:“我老豆之前查出肺癌,你知道么?”


    方牧昭:“我能活到50岁也差不多了。”


    任月第二次骂他痴线。她不迷信,但知道避谶。


    方牧昭说:“我们家的男人都不长寿,我爸和我舅都三十岁走的。”


    这一刻,任月看着方牧昭走出阳台的背影,自然而然信了他,没怀疑他编故事博取关注。


    她低声开口:“别讲这种衰话。”


    方牧昭没回头,挨着栏杆看楼下泳池,下午人比上午多了几个。


    任月收叠餐具,一次性搬回厨房。


    方牧昭抽完烟,走到厨房门口,“一会夜班?”


    任月故意说:“你看步数呗。”


    方牧昭:“没事我走了。”


    “等下。”


    任月匆匆洗掉手上泡沫,将洗好沥过水的提子装进保鲜袋,再套一个有耳朵的胶袋。


    递给他:“喏,洗好放你眼前了。”


    方牧昭伸手勾胶袋耳朵,随手捏了一下她的指尖,转瞬松开。


    有人讲五指连心,任月的心脏也像牵线木偶,被他轻轻拨动。他就是故意的,之前没拒绝他摸脸,她默许了他的过线,一些肢体触碰悄然渗透到日常交往中。


    他们触摸过彼此的第二层秘密世界,他睡过她的卧室,她帮他晾过贴身衣裤,隐然形成比普通朋友更暧昧的联结。


    “走了。”方牧昭走回鞋架边换鞋。


    任月没提醒他衣服晾阳台还没干,他没问衣服,也没问钱。她洗好碗出来,人走了,人字拖还在。


    她弯腰拎起它们,摆进鞋柜里。


    任月好像成了方牧昭的驿站,他偶尔过来歇脚,再继续自己的旅途。驿站不会长脚跑掉,旅人有可能归家。约好的日期没到之前,谁也不保证跳票。


    方牧昭将货拉拉停在一个收费合理的停车场,才回李承望的别墅。


    他按李承望意思从正门进来。


    懵佬蹲在前院鱼池边喂锦鲤,李承望就在边上盯着。


    这口鱼池在风水上属于聚宝盆的设计,没有加装栏杆,每次懵佬靠近,边上都得有一个人看守。


    “望叔。”


    李承望看过来,“刚回来?”


    方牧昭:“对。”


    李承望:“没听见车声。”


    方牧昭:“没开出去。”


    方牧昭陪好罗通奇之后,李承望给他配了一辆轿车,任他自由出行。


    李承望说:“有部车方便泡妞,开多贵的车决定你能泡多靓的女人。”


    方牧昭:“先立业再成家,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李承望笑话他:“叫你泡妞又不是叫你成家,两件事不冲突。”


    方牧昭没见到李承望有女人,没听说懵佬亲妈是谁,更没有其他小孩。


    李承望话锋一转,问:“还是已经有女人了?”


    方牧昭笑道:“还没把望叔给的车开出去,哪里有女人跟。”


    李承望:“既然你对找女人没兴趣,我带你去见见世面,玩更刺激的。”


    方牧昭来不及回应,只见懵佬在鱼池洗脸,险些栽进去。他疾步上前,抓住他的后心,一把薅回来。


    懵佬脑袋湿嗒嗒的,舔了一圈嘴唇,津津有味似的。


    李承望呐了一声,眉心拧紧,“上次掉进去还不长记性?”


    这句话懵佬大概能听懂,怯怯低头,要记住就难了。


    李承望叫来小谢带懵佬换一身衣服。


    懵佬一见小谢来,笑嘻嘻想挨着小谢。


    小谢一避再避,等监控死角才大声叱骂。


    可惜懵佬不长记性。


    李承望平常给懵佬安排的都是男人。


    懵佬喜欢小谢。


    懵佬喜欢女人胜过男人,这对普通男人极为正常,对智障男人却异常危险。


    李承望要带方牧昭见的世面是赌场,一行几人过了澳门,小谢老公也同行。


    李承望给了方牧昭二十万筹码,让方牧昭“替”他玩。就凭方牧昭救了他独子一命,别说二十万,翻倍再翻倍对他只是洒洒水。


    李承望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二十万,不是方牧昭经手最大的数额。他收缴毒资点过更多的现金,一块块钞票砖头的视觉冲击性比筹码更强。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随意操控的最大数额。


    不是他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李承望手把手引导方牧昭玩了一把,放手让他自由发挥。


    赌徒十赌九输,方牧昭也是普通人,有贪欲,也有不甘心。


    方牧昭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筹码越来越少,盯着奖池越发眼热。


    直到最后一把推出去,一天不到,二十万在他手中蒸发。


    那是任开济拿命拼不到的数额,他破大案也拿不到的奖金,存几年工资才有的数字。


    筹码输光没一会,有叠码仔过来问他要不要借钱。


    方牧昭手上没钱,借钱之前,先想了一遍谁借过他的钱,收债总好过借钱。


    他的脑袋先是一片空白,渐渐发现,是月光的洁白,也是白大褂的白净,方牧昭想起了任月,他答应过带她出去玩。


    方牧昭的理智渐渐归位,没出声拒绝叠码仔,对方先放弃他,转攻下一个目标,终于攻下小谢老公。


    如果赌场有镜子,方牧昭一定会看见陌生的男人,双眼杀红,面容疲惫,像每一个赌徒一样颓败又亢奋。


    方牧昭第一时间走出赌场,呼吸新鲜空气,心跳终于慢慢平复。


    李承望没有怪方牧昭输光,只说二十万买一天的刺激,不贵。


    听说小谢老公也输了二十万,最后李承望花钱垫上窟窿,他才得以脱身。


    李承望不会随便给人花钱,过关之后,小谢老公大有可能背上高利贷。


    方牧昭从李承望这边收工,马不停蹄赶回货拉拉上。


    货拉拉是方牧昭的中转站,也是倪家劲的起点,他只有回到这个点上,他还是警察方牧昭,还是一清二白的倪家劲。


    入夜,市一医院检验科灯光依旧亮堂。


    任月听闻窗口铃声赶过来。


    有人坐在窗口边,双肘支着台沿,十指相扣托着额头。脸庞看不清,脑袋是熟悉的寸头。


    她第一次见方牧昭以这样的姿势出现。


    “哎?”任月拉下口罩,以前没主动叫过他,突然不知道该叫什么。


    方牧昭一动不动,呼吸有点急,并没睡着。


    “你发烧了?”任月脱了手套,想摸一下他的额头。


    他也摸过她的脸,她摸回来不算过线。


    任月抬方牧昭的额头,整只手忽地被轻轻扣在他的额头上,成了他的“退烧贴”。


    方牧昭嗓音低沉,略显颓丧:“别动,给我靠一会。”


    第25章 第25章总不能带女人睡货拉拉。……


    医院成了教堂,医师成了牧师,任月在接受方牧昭的无声忏悔。


    任月像充电桩一样,定定立在窗口前,让方牧昭连接她,静静充一会电。


    她刻意压低声,“你出什么事了?”


    任月对方牧昭的信任反反复复,此时他的异常一目了然,她还是能感知他不是装疯卖傻,借机揩油。


    她问:“老板炒你鱿鱼?”


    要是被李承望炒鱿鱼,方牧昭还可以松一口气。顶多任务失败,不至于自毁。


    方牧昭忽然沉闷一笑,笑声带着任月的手共振轻颤,连动心房的弦又给他轻轻拨动。


    任月的心跟着收紧,不知是不是此刻他看着太过脆弱,她竟开始在意她的话有没刺伤他。这一刻她分不清是她本性的善良,还是对他比较特别。


    她轻轻说:“炒鱿鱼也没关系,你还可开货拉拉,或者重新找一份工。”


    方牧昭捧着她的手,当毛巾一样,按了按额头,缓缓抬头,松手靠向椅背。


    任月手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转瞬消退,略显僵硬收回白大褂口袋。指尖重新发暖,跟被他握着全然不是一种感觉。


    她又问:“没事了?”


    方牧昭低沉应了声。


    任月不觉得她是良药,对方牧昭药到病除,成年人各有各的烦恼,不可示人,无法根除。


    他不愿倾诉,她不方便刨根问底。上一次她在雨里大哭,他也没逼问原因。


    任月:“那你给我买罐咖啡。”


    方牧昭舒了一口气,一脸任人差遣的无奈与愉快,“什么口味?”


    任月:“就上次的。”


    方牧昭起身,“等会。”


    任月:“10分钟。”


    “迟几分得不得?”方牧昭双眼重新焕发吊儿郎当的光彩。


    当任月正面描绘他的痞里痞气,她得承认这是一种魅力。


    任月:“迟一分钟都不行。”


    方牧昭:“催命啊?”


    任月:“是啊。”


    在意识到交付信任之前,他们早已有了互相信任的瞬间,她承诺10分钟给他出检验报告,他10分钟内从农民房下楼拿“跑路装备”回来。


    普普通通的10分钟,成了他们特别的默契。


    方牧昭跑了一趟医院的便利店,回来按铃,人没出现。


    检验窗口长台的尽头,响起一道清冷冷的女声:“这里。”


    任月没戴口罩,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角落的门口。


    方牧昭知道这里有一道门,第一次碰上医生进出。


    他走过去,递过冰凉凉的铁罐。


    易拉罐口积着较大颗的水珠,不像空气冷凝现象。


    任月问:“洗过了?”


    方牧昭:“随便冲冲。”


    任月:“你的呢?”


    方牧昭全身上下没有能再藏一罐的样子,某个地方除外。


    他说:“我不喜欢咖啡。”


    任月:“你靠什么提神?”


    方牧昭:“抽烟。”


    任月:“你在我那的时候很想睡觉?”


    方牧昭看着她,“是啊。”


    任月轻轻嗤声,故意开玩笑:“还想着跟你碰个杯。”


    她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小口,上唇沾湿了,她抿嘴悄悄舔掉。


    方牧昭:“碰杯简单。”


    他出其不意拎过任月手中咖啡罐,扬起下巴,咖啡跟着他的喉结滚动,也喝了一口。


    任月直愣愣瞪着他,一把夺回她的咖啡,“谁跟你说这是碰杯?”


    方牧昭:“这是交杯。”


    任月思维让他牵走,想象一下交杯场面,第一反应交叉的是胳膊,不是杯子,又想到,似乎有给对方喂杯子的情况。


    是她一次次给了他发疯的机会。


    越想越恼,再看手里他喝过的咖啡罐,任月一把塞回方牧昭手上,又骂他痴线。


    “你给我喝完。”


    方牧昭眼里笑意终于蔓延到唇边,真真正正笑出来。


    他就是喜欢玩笑逗她,程度拿捏得当,她会慌乱,会反击,不会气急败坏。每一种情绪都真挚动人,让他体会到平淡安全的生活感。


    “喝就喝。”


    方牧昭像被罚酒,愿赌服输又灌一口,拿铁的甜口大于苦涩,好似这一刻的味道。


    检验科门口传来匆匆脚步声,有个成人一手攥着胶袋,一手拿着淡绿色检查单,一看就是儿科的来送检。


    不待任月开口,方牧昭后退一步,“你先忙。”


    任月点头,“30号,记得啊。”


    他的邀约由她来敦促,成就了双方的约定,亲昵又多几分。


    方牧昭:“你赶紧定地方。”


    方牧昭转身又喝一口咖啡,步伐慢悠悠,不急着走。


    任月戴上口罩和手套出现在窗口后。


    病人家属将胶袋放到窗台前,焦切地说:“医生,我宝宝要查大便,我带了他的纸尿裤来,可以用的吗?”


    方牧昭眉头一皱,快步离开。


    任月凭经验看,纸尿裤上的大便颜色质地正常,想不通家属为什么心急火燎上急诊,没有拒绝的理由,硬着头皮“搅屎”。


    方牧昭带走咖啡显得有先见之明,她忽然没了胃口。


    下了夜班,任月问同事姐姐有没有周边一日游路线推荐,她假期想跟朋友去玩。


    同事挑挑眉,果然一副八卦的神情,“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任月:“女的。”


    同事满脸怀疑,“自驾还是坐公交地铁?”


    任月:“都行。”


    同事:“有一条路线推荐,有沙滩但不能下水,可以沿着海边栈道散步,或者租自行车骑行或者观光车。然后一路上山,放心山不会太高,爬上去还没上夜班累。山脚很多海鲜饭店,比在市里吃便宜。”


    任月:“好像很完美。”


    她可以看海,不用换泳衣下水,同时方牧昭也能爬山。


    同事挤眼:“要是带对象或者暧昧对象去,更完美。累了拉拉手,靠着肩膀吹海风。”


    任月给她说红了脸,不愧是已婚妇女,浪漫场景信手拈来。


    同事不忍心再逗她,“公共交通转来转去有点麻烦,能自驾最好,或者你看下有没有人拼车。节假日那边人不少。”


    任月去食堂吃早餐再回金枫花园,用手机查了详细攻略,差不多敲定方案。


    刚想微信分享给泥猛,他从来不发消息,任月不是太主动的人,点开又关掉了。


    “小月。”


    万修开场白依旧,端盘想坐任月对面,她的餐盘不小心摆太过,对面没了空位。


    他只能坐旁边,“我就说以前我们夜班有一两天重合,怎么在车棚看不到你,原来跑来吃早餐了。”


    任月:“回去再吃太饿了。”


    万修:“虽然跟你住同一栋楼,还是上下楼邻居,竟然一次也没碰到过你,神奇。”


    任月原来对万修没有特别感觉,自打感知他的一些刻意举动,她也有心改变一些小习惯,能回避则回避。


    她笑道:“现在不是碰到了么。”


    万修:“也就这一次,不过我倒是在电梯里碰到过你哥。”


    任月:“我哥?”


    她的继兄还在老家忙着当准新郎,一想到不能回去,任月心情黯淡几度。


    万修:“对,在我们小区,下夜班后下大雨那天,他提着一个锅。”


    哦,那个哥。


    任月:“是他。”


    万修:“他在这边工作?”


    任月:“对。”


    任月开始走神。


    她并非有意对比,只是过往经验潜移默化成标尺,有了泥猛在前,万修的规矩和乏味异常醒目。


    万修:“好像没怎么听你提过。”


    任月:“可能因为我们不经常碰面吧。”


    任月喜欢跟泥猛待在一块,有一种抽离现实的快乐。方牧昭就像一条带刺的泥猛,突入她的海域,搅动她规矩而乏味的生活。


    她不敢说喜欢泥猛这个人,喜欢是一个她鲜少使用的词汇,从来没用在异性身上。


    仔细想来,如果泥猛没有一次次主动找她,恐怕也像她跟万修一样,碰不到一块。


    万修:“你国庆什么打算,回老家吗?”


    任月斟酌一会,实话假话都不方便说,“还没定。”


    万修:“你们排班不是早出来了吗?”


    任月:“嗯。”


    任月掏出手机放桌面,把攻略截图发给泥猛微信。


    月牙儿:去过吗?


    任月抬头,偶然撞上万修眼神,对方若有所思看着她。


    她疑惑:“刚才你说了什么吗?我可能没注意听。”


    万修自讨没趣摇摇头,笑道:“我是说,如果你也回老家,我亲戚开车回去,可以一起捎上你。高铁票挺难抢的。”


    任月端着餐盘起身,“等我考虑好再说,谢谢,我先走了。”


    “等我一分钟,一起走。”万修狼吞虎咽塞包子,看得任月过意不去,让他不用急。


    方牧昭睡眠浅,敲门声震醒,鲤鱼打挺起身。


    “谁?”


    “我。”


    方牧昭听出声音,开门一看,小谢面如死灰传话:“望叔叫你上前院。”


    小谢没有方牧昭电话,李承望有,如果他想找人,可以直接打电话,用不着找小谢传话。


    唯一的可能性是小谢刚见过李承望。


    小谢老公欠钱不再是秘密,不知道夫妻俩如何解决。


    方牧昭好奇原因,特殊时刻不好多问。小谢六神无主,他的询问很可能被当成关心,倒是赖上他就难办了。


    他们的房间只隔了一个洗衣房,少妇和青年,容易起流言蜚语。小谢老公暗暗给方牧昭的白眼够多了。


    方牧昭带上门,跟她错身而过。


    李承望又在前院看护懵佬,耐心比正常孩子的父亲还多。


    “望叔。”


    李承望:“这两个月,在地下室住得还习惯吗?”


    方牧昭不时留意懵佬,省得他又**扑水,“比我之前睡货拉拉好多了,谢谢望叔关心。”


    李承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住下面我叫你方便,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掏出一直负着的手,变出一张门禁卡,一看就知同小区。


    “我在后面普通住宅区还有一套空房子,你搬过去住,房间密码是小义哥的六位数生日。”


    方牧昭接过卡,谢过李承望的关心。


    一次又一次的厚待,已经给他招来嫉妒,不少人眼热他的特殊待遇。


    就在这时,方牧昭裤袋的手机震了两下,李承望离得近,估计也没错过。


    李承望意味深长:“年轻人也要有年轻人的生活,有了房子才方便带女人过夜,总不能带女人睡货拉拉。”


    第26章 第26章“总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


    李承望给的房子是三房一厅,足足是任月那间的三倍,房间空荡,方牧昭走进去,似能听见足音回声。


    皮沙发松软舒适,方牧昭一屁股坐下,双臂交叉,仰头靠坐一会。


    入住几天,方牧昭不着痕迹扒遍每一个可能隐藏和伪装摄像头的角落,包括卫生间水箱和吸顶灯,一无所获,悬着的心没完全落下,总怕哪天上演《楚门的世界》。


    方牧昭每天按时到李承望的别墅报到,接他去跟各种老板熟人吃喝。李承望的左手边坐瘦师爷,再左边通常有一个方牧昭的空位。


    方牧昭跟大胆坚岁数差不多,比之干练,各路老板对他青眼有加又保有怀疑。


    方牧昭不是李承望的亲戚,突然冒头,任谁都会对他留个心眼。


    这日,方牧昭按李承望别墅的门铃,进了前院,只见一个陌生的家政大姐在鱼池边打扫落叶。


    对方没见过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谦卑说了声早上好。


    方牧昭:“新来的?”


    大姐:“对,刚来两天。”


    方牧昭:“原来的小谢还做吗?”


    大姐:“好像不做了。”


    方牧昭弯腰捡起懵佬留在池边的鱼粮罐,摆回石板圆几上,坐石墩上等李承望。


    说曹操曹操到,屋角拐出小谢的身影,急匆匆往这边走,旁边黏着另一道人影。


    懵佬口齿不清叫着小谢,听着像谢谢,小步追着小谢跑。


    小谢瞥见方牧昭,愣怔一瞬,脚步一滞,给懵佬追上。


    懵佬抱上小谢上臂,不住揉捏软乎乎的臂肉。


    小谢挣扎,想抽出手,另一手指着方牧昭:“去泥猛哥那边,他那里有鱼粮,你去喂鱼。”


    懵佬表达能力有限,跟他对话得尽量用短句,像命令三岁小孩。


    方牧昭在懵佬身上看到三岁小孩不会出现的变化。


    懵佬也是一个成年男人,除了达不到成年人的智商,男人该有的体格和欲念,一应俱全。


    懵佬今天穿一条灰色运动裤,碰到小谢那一刻,原始欲念具象化,他瞬间原地起高楼。


    如果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在公众场合突然起立,会被同伴取笑咸湿,也会用理智压下去。


    懵佬偏偏只有欲念,没有理智,骂了也听不懂,听懂也无法控制。


    方牧昭隐隐捕捉到一个阴谋的轮廓,喉咙像堵着一团霉菌。


    他掏出烟盒,低头咬了一支,皱眉点上。


    小谢看到方牧昭像看到救星,急急扑过来,要把他当人肉盾牌。


    方牧昭顺手拦了下懵佬,塞给他一罐鱼粮,“小义哥,喂鱼,鱼肚子饿了。”


    “肚子。”方牧昭给他示意,不动声色怼了下懵佬的肚子,没让他疼到弯腰,总算让大楼摇摇欲坠。


    方牧昭帮他拧开鱼粮罐的盖子,哄小孩似的,倒一撮到他手心,“喂鱼。”


    懵佬形成条件反射,手心有粮就要撒,终于分散注意力。


    小谢松了一口气,眼神依旧空洞,没跟方牧昭说谢谢。


    方牧昭偏头吐了一口烟,眼神示意新的家政大姐,跟小谢说:“还以为你辞工回老家了。”


    小谢古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小谢老公已经辞工回老家了,货车队司机都说不清他怎么偿还澳门赌债。


    货车司机接触不到李承望的别墅,若是像瘦师爷和方牧昭一样可以自由进出,说不定能猜知一二-


    任月那天收到泥猛回复一个“好”,再也没其他消息,冷淡繁忙,一目了然。


    出行前晚,方牧昭依旧没有任何联络,任月已经主动敦促过一次,见他反馈态度不佳,便没了二次联系的冲动,隐隐不看好这次计划。


    任月没调闹铃,睡到9月30号早晨。


    一股刺耳敲门声震醒她。


    搬来金枫花园后,她一次都没叫过外卖。


    今天工作日,难道是物业或者社区网格员?


    任月默声凑到铁门猫眼,隔着外层防盗门格栅,来人轮廓熟悉,身份清晰可辨。


    任月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吊带睡裙藏着门背后。


    方牧昭说:“还不起床。”


    任月:“你都没说几点,我以为你放我鸽子。”


    方牧昭:“我也没说我不来。”


    任月:“你提前预告一下呀。”


    方牧昭说:“没这习惯。”


    吊带裙肩带滑落,任月不得不站直提起,门缝框出她的半边身,另外一半在方牧昭脑袋自动补全。


    同样是白色,吊带裙在任月身上飘逸清透,有着跟白大褂截然不同的风情。


    方牧昭掏出烟盒,“半个小时够吗?”


    任月:“差不多,你等会。”


    任月关上门,洗漱换上衣服,开门让方牧昭进来。


    她说:“我还要擦个脸。”


    方牧昭靠在鞋柜边,“你擦。”


    鞋柜边靠墙立着转角衣柜,任月拉出全身镜,恰好跟方牧昭在镜中四目相交。


    任月说:“你可以先坐着,我还要一会。”


    方牧昭:“懒得换鞋。”


    他正好踩着入户地垫,没超出“污染区”。


    衣柜和床头夹着一张小方桌,不带化妆镜,任月嫌买的小圆镜视角窄,一般照全身镜。


    她走回小方桌拿化妆包,顺路勾过折叠椅,挪到鞋柜边。


    旋即,她有点后悔此刻的客气。


    方牧昭拉过椅子,靠着门背后墙坐下,一边脚还踩着地垫,另一边盘起来,姿势洒脱不羁,占据全身镜的大部分视角。


    任月站在镜子前,彼此距离虚虚实实,某一瞬好像站进他的双。腿-间,后背贴上他的胸膛。她看他的每一眼,都被盯紧。


    她穿了上次看电影的包臀裙,短袖收腰,侧面曲线玲珑有致。


    任月的耳朵似乎先上了胭脂,说:“你能不能别看我?”


    方牧昭:“还能看谁?”


    任月:“看手机。”


    方牧昭:“看够了。”


    任月:“也没见你多回我一个字。”


    方牧昭:“失望了?”


    承认失望等于变相承认有过期待,任月冷笑一声,反而能从容面对他的注视。


    任月肌肤底子好,白亮细嫩,加上化妆技术一般,很快完事,整张脸比平日上班多了一层透亮感。


    “好了。”任月收拾化妆包,推回全身镜,关上柜门。


    方牧昭起身盯了她好一会,结论:“没看出哪里不同。”


    “你眼瞎。”任月低头往挎包塞防晒霜、粉底和口红,手机握着。


    下一瞬,方牧昭一句话又把她堵得哑口无言,“都挺漂亮。”


    任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方牧昭的眼神发亮,比平日特别,不是男人盯着猎物的强势感,没有让她不适的猥琐,而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认可,他跟她在一起自然而发的愉快。


    “知道了。”任月翘了下唇角,笑容别扭,又不乏温和可爱。


    方牧昭:“你早餐吃什么?”


    任月:“你吃了么?”


    方牧昭:“谁像你。”


    任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再耽误半小时估计路上更堵。


    “我吃点巧克力就好,吃太多容易晕车。”


    货拉拉停在上次的位置,任月跟着方牧昭上车,“准备放假拉货订单会不会比平时多一点?”


    方牧昭发动汽车,随口说是。


    除了任月搬家,他就没拉过多少单。


    任月:“要耽误你一天工了。”


    方牧昭:“你要怎么补偿我?”


    任月只是客气一下,没想方牧昭更不客气。


    她含着巧克力,转头研究方牧昭表情有几分真假。


    “是谁先提出带我去玩?”


    任月一针见血,言下之意:关我屁事。


    方牧昭:“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偷偷哭。”


    任月:“我才不会哭。”


    方牧昭又绕回来,玩笑的语气大于道德绑架,“怎么补偿?”


    任月从小跟着孔珍寄人篱下,明白有些善意需要等价交换,方牧昭接二连三帮了她许多忙,她总该有所表示。


    她也开玩笑,“总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


    方牧昭抽空瞥了她一眼,“我不介意。”


    任月绷起脸,“我介意。”


    方牧昭:“我当真了。”


    任月瞪了他一眼,“痴线。”


    原本玩笑的氛围荡然无存,车厢忽然安静,空气析出暧昧的味道。


    方牧昭的暗示比万修更明显,她和他没有长久相处,没有共同圈子,她无法分辨其中有几分真意。


    他们只是在无聊生活中短暂相逢,擦出星点火花,背景截然不同,迟早要走上岔路。


    货拉拉走了约一个小时,抵达海边。


    今天还没正式进入国庆假期,游客寥寥。太阳短暂躲回云层,天地间堂亮眩晕。


    任月下车撑伞遮阳,眯眼适应。


    方牧昭多了一副墨镜,张望海边栈道入口。


    任月犹豫要不要分享一边伞,方牧昭高她一个头,举着手累。


    她哎了声,“你多高?”


    方牧昭:“我叫哎吗?”


    任月:“倪家劲,你多高?”


    方牧昭眉心微拧,看不清眼底情绪,“不要叫名字。”


    任月较劲:“你不叫倪家劲?”


    方牧昭:“倪家劲不是你叫的。”


    方牧昭摆款的样子叫人上火,任月眉头拧得更紧,“你就从来不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方牧昭忽地跨近一步,任月吓得伞往后倒,几乎蹭上他的肩膀。


    方牧昭说:“你自己量。”


    任月的头顶差一点到他肩膀,方牧昭起码185cm起跳。


    她举伞到方牧昭头顶,他脑袋一歪,避开出去,“我不用。”


    方牧昭也没有帮她撑伞的意思,叉了一下腰,指着右岔道,“从这上山。”


    沿海栈道一侧断断续续有树阴,任月一路撑伞,不由问:“紫外线挺强,你不怕晒伤么?”


    方牧昭:“晒不死。”


    不出半小时,他们翻过不高的山头,拐到一个海堤口,平台与礁石之间没有护栏,有人站在海边钓鱼。


    可能天热的关系,任月感觉方牧昭比以往沉默,没说几句话。


    任月收起伞,打开手机相机,递给方牧昭,“我第一次来,你帮我拍张照。”


    方牧昭接过。


    任月弯腰将伞放到他脚边,小心踩下礁石。


    方牧昭:“小心滑。”


    任月胆子不大,挑大而平的礁石,皱着眼睛看向他。


    方牧昭端起她的手机,“睁开眼。”


    任月:“好晒。”


    任月手搭凉棚,尽可能睁眼,一只手遮不完,两只一起,双手扣成一副漏风的潜水镜。


    粲然一笑,天光失色。


    “好了。”方牧昭随手按了几张,递过去,任月蹦跳回来,接过手机看相册。


    看在方牧昭一路当司机的份上,她没多说,抬起手机,“我帮你也拍一张,看过来。”


    这一瞬,任月的手机捕捉到方牧昭偏过来的脸,面无表情戴着墨镜,越发冷酷严肃。


    方牧昭一开口,任月就知道直觉没错。


    他说:“删掉。”


    任月:“不删,拍得挺好的。”


    方牧昭:“删掉。”


    任月:“理由?”


    方牧昭大步逼近,伸手要夺她的手机。


    任月飞快锁屏,背起双手,“你怕我把你挂网上?”


    墨镜屏蔽方牧昭的眼神,不然任月此刻早该让他吓到。


    方牧昭往她身后掏,任月转身将手机护在身前。


    哪想到方牧昭直接从后背扣住她双手,像抱住了她,口吻森冷,“手机给我。”


    方牧昭的禁锢比想象中的紧实,热烘烘的,任月吓一跳,信了任开济生前说泥猛比较凶。她忘了护手机,挣扎从他怀里出来。


    任月不由分说低头咬了一口他的手腕。


    疼痛始料未及,方牧昭呻吟一声,松手,压印深深,口水晶莹。


    不愧是第一次见面就拉他去扎针抽血的女人。


    任月逃出两步,一不小心从平台踩偏,尖叫一声,跌礁石上。


    方牧昭眼疾手快薅住她手腕,任月没全摔下去,脚踝剧痛,好像崴了。


    第27章 第27章故意示弱钓她。


    任月由着方牧昭扶她到旁边遮阳长亭,靠上柱子,才甩开他的手。


    方牧昭回刚才的地方捡伞过来,递给她,在她脚边蹲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任月稍微扭动脚踝,疼痛刺骨,应该只是肌肉扭伤。


    她摇头。


    方牧昭仰头,“走不动了吧。”


    任月俯视的眼神加剧了不满,“你来试试。”


    方牧昭:“我抱你回去。”


    任月:“谁要你抱。”


    方牧昭站起身,“你要一个人蹦回去?”


    任月撇开头,噘嘴看海。


    方牧昭叉腰低头,打量她的包臀裙,“爬山怎么穿这种裙子?”


    任月:“你之前看了那么久,没见你早说。”


    方牧昭在镜子里的眼神无法撒谎,他爱看她这副打扮。


    栈道一路平缓,没有太多台阶,任月崴脚前没觉得不方便。


    下一瞬,任月重心陡然飘升,视角上抬,下意识攀住最近的东西,不小心搂住方牧昭的脖颈。


    他矮身单手抱起任月膝弯,让她坐稳他的上臂。


    刚过膝的包臀裙缩上膝盖,加剧曝光风险,她忙将伞搭在膝头。


    任月心口突突狂跳,不敢挣扎跳下地,浑身僵住,“你、干什么?”


    方牧昭:“抱你回去。”


    说罢,方牧昭稳稳当当往来时方向走。


    那只大手锁着任月膝头,青筋比平日更为鼓突,力量感爆棚。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发烫微汗,任月从一臂的灼热里,感觉到他在她身上真实存在。


    任月随着方牧昭的步伐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地坐着。


    暴热天里,任月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方牧昭抱到观光车站,买票上车,用同样方式把任月抱回货拉拉。


    他买了雪条,拉开货拉拉副驾的门,两根手指朝她右脚勾了勾,“过来。”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脚,冰敷。”


    任月伤在右脚,靠近车门,犹豫片刻,弯腰脱掉鞋袜支出去。


    后知后觉往下扯了扯裙摆,“我自己来吧。”


    方牧昭没搭理,握住她的脚跟,将带包装的雪条敷上去。


    任月忽地给冰激一下,脚趾扣了扣,有点尴尬。她的脚跟方牧昭的手差不多长,肤色差异大,凑一起像黄沙白雪。


    方牧昭冷不丁说:“你的脚白得跟猪脚一样。”


    任月要蹬他,还没踢出,疼痛发作,倒抽一口冷气。


    骂道:“狗嘴说不出象牙。”


    方牧昭只笑笑,从任月的角度,能看见他墨镜间笔挺的鼻梁,可以滑滑梯似的。


    任月掏出手机,删了方牧昭的照片,“我删了。”


    方牧昭不客气:“回收站。”


    任月只得再操作一次,给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都删了,满意了吧!”


    方牧昭:“早删不就没事了。”


    任月:“你怕我用你的照片干什么?”


    方牧昭把雪条用得像香皂,全方位敷她的脚踝,雪条半融化,软了许多,他的双手满是水珠,滴湿了车门。


    树阴勉强遮阳,湿热海风拂过,方牧昭额角汗津津的,许久没讲话。


    任月喂了一声。


    方牧昭才开口,“有些事能说的我一定告诉你,不能说的我不想跟你撒谎。”


    任月听明白了,方牧昭自称不会撒谎,但会有所隐瞒。方牧昭明明白白画出一条分界线,无声告诉她过线了。


    方牧昭说:“我是没什么钱,但不会烂过你老子,你相信这点就行。”


    方牧昭再次主动请求任月的信任,明示他们关系的症结所在,又无心改变。方牧昭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给一般老板开车,任月可能没那么多疑。偏偏他的神秘感都跟任开济接触的人有关,她就算得到保证,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又面临信任危机。


    任月闷闷地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禁忌不能保留照片,不过算了。”


    她放过自己。


    估计亲眼看见他戴银手镯,她才会死心。


    树阴下又迎来长久的沉默。


    雪条化成一滩水,任月的疼痛有所减缓。


    她晾干脚穿好鞋袜,用湿巾擦了手,方牧昭收了垃圾扔掉洗手回来。


    任月居高临下看着他,“今天怎么办?”


    方牧昭:“先找地方吃饭,你那几颗巧克力顶不了多久。”


    临近中午,任月肚子悄悄叽咕,低头看地面,离了好一截,哪只脚先下地都不合适。


    “我走不了了。”


    方牧昭敞开怀抱,任月不知道他想用什么姿势抱她,怕会错意,一时没动。


    方牧昭:“下来啊。”


    任月:“怎么下?”


    方牧昭二话不说,双手蟹螯一般,钳住任月两边腋窝,像举小孩一样抱下来。


    任月单脚站立,被他薅住右臂,反应过来刚刚右腿微屈,膝盖好像磕上一处柔软。


    她一时不敢看方牧昭,他偏偏叫她:“你能走吗?”


    任月点点头,耸了耸右肩,没抖掉他的手,只能开口:“你力气有点大。”


    方牧昭以前薅的都是男人,下手没轻没重。他低头松开,白嫩的肌肤浮现淡淡指痕,任月倒没太疼,只是不习惯。


    方牧昭朝她曲臂,“自己握着。”


    任月早好奇那些肱二头肌的质感,他既然开口,又先占过她的“便宜”,她礼尚往来不过分。


    任月勾住他的左臂,攀着,不敢握得太明显。方牧昭的肱二头肌跟她想象中的一样硬,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弹性,带着生命体特有的恒温,任月在触碰另一个人的身体。


    任月深一脚浅一脚,心跳也像跳一拍停一拍,走了两三步。


    她说:“可能你换到我左边好一点。”


    毕竟拐杖都拄在健肢一侧。


    方牧昭配合换到另一侧,任月同样摸到了这一边的肱二头肌,差异不大,意义不同。


    她像用了他两次。


    方牧昭:“得不得?不得我抱你。”


    任月:“谁说不得,走啊。”


    他们龟速挪到树阴尽头,任月忽然叫道:“忘带伞了。”


    方牧昭:“才几步路。”


    任月:“你帮回去拿一下吧。”


    方牧昭:“拿个屁。”


    话音刚落,任月的“拐杖”不翼而飞,双脚离地,方牧昭单手扣住她膝弯,把她扛上肩头。


    任月吃一惊,差点翻过去,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背,嗯,比肱二头肌硬多了。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打招呼!”


    方牧昭:“磨磨蹭蹭走到天黑都到不了。”


    方牧昭扛她像沙滩用具出租店的老板扛沙滩伞,单手插兜,轻轻松松,走到目的地弯腰把她杵地上。


    只是老板扛伞没有他们醒目。


    方牧昭高大黝黑,任月纤瘦白皙,看着像黑熊搂小白兔。要不是她安安静静,说不定有人误以为绑架。


    任月的脸红似晒伤,大气不敢喘。


    海鲜饭店近在咫尺。


    任月在空调房坐下,不住一手扇风,温度许久没消退。


    方牧昭让她点了几样海鲜和做法,跟着店员到鱼池前挑海鲜。


    任月遥遥看着,听不清声音,看方牧昭和店员讲话的架势,一定又在讨价还价,还占了上风。


    店员用网孔垃圾桶——当然是干净的——装了新捞出的皮皮虾,方牧昭看了几眼,挑出两只死的。


    这一刻,任月飘摇的心定下来,觉得这样跟方牧昭相处也不赖,在不得不面对现实前,偷偷享受烟火气的平凡。


    方牧昭等店员捞泥猛,掏出手机看了眼,打了一串字,然后收起。


    任月刚刚平稳的心像一艘小船,在风浪中颠了颠。


    方牧昭只是司机,又不是保镖,工作休息的间隙,为什么不会像这样偶尔联系她?


    方牧昭挑好海鲜回来,任月认真地说:“这顿我请客。”


    他看了她一眼,任月没败阵,坚定道:“不许跟我抢。”


    上次方牧昭特地为她做饭,她一直没机会请回来。


    方牧昭也不像开玩笑:“我不吃软饭。”


    任月:“哪里是软饭,礼尚往来。”


    方牧昭:“狗屁礼尚往来,样样都要算清,刚刚我抱你过去,一会你抱我回去?”


    任月:“你那么重!”


    方牧昭:“你抱我,不用抱回去。”


    任月愣怔片刻,思绪不小心跑偏,竟然想象拥抱的画面。


    是的,拥抱,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方牧昭一定会回抱她。


    “嗯?”方牧昭长腿舒展,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下她的左脚。


    “谁跟你嗯嗯嗯。”任月瞪他一眼,两边手背托住脸颊,低头研究过塑菜单。


    方牧昭:“直接抱你,你怨我不提前打招呼。提前打招呼你又不愿意。”


    他的调侃多于质问,甚至带着撒娇的尾调,暧昧在故意放轻的嗓音里发酵。方牧昭外表健实凶悍,看着不会服软,故意示弱钓她。


    任月一边翻白眼,一边情不自禁咬钩,“你以前都是这样泡妞的?”


    方牧昭:“就泡过一个,还没成功。”


    任月:“车大炮。”


    方牧昭:“都别人泡我。”


    任月:“成功几个?”


    方牧昭:“你要做第一个么?”


    方牧昭6岁丧父,16岁失去舅舅,在震荡中度过童年和少年,立志考警校当警察重启舅舅警号。18岁进了和尚庙,工作后四处奔波到现在,说没谈过恋爱别人不信,他也有遗憾。


    任月一愣,看他表情不正经,方知中计,顺手摸到长方包装的纸巾,要扔他。


    倏然一顿,看着纸巾说:“纸巾收钱么?”


    方牧昭叫来店员退了。


    任月从她的挎包掏出自带的一包放桌面。


    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


    海鲜大排档装修简易,实用多于浪漫,不适合告白。


    不知怎地,任月不恼方牧昭的玩笑,揣测他有几分真意,忽然有点遗憾。


    第28章 第28章“别动,让我抱一会。”……


    回程堵了一会车,货拉拉回到金枫花园附近,头顶明月高悬。


    方牧昭照旧抱任月下车。


    今日来回抱了几次,方牧昭的怀抱短暂又紧实,炎炎夏夜,任月嫌不够热似的,竟期待他抱得久一点。


    当方牧昭提出抱她进电梯,她又别扭拒绝了。


    居民区不是景区,两个成年男女黏黏糊糊,吸睛率奇高,任月脸皮薄,顶不住过度关注。


    任月扶着方牧昭的胳膊,像情侣饭后散步,慢吞吞走回小区。


    方牧昭:“明后两天怎么打算?”


    任月:“只能宅着啊。”


    方牧昭:“我问吃饭。”


    任月:“你、一会能不能帮我买点菜放冰箱,我还不敢叫外卖。”


    方牧昭叫她开菜单。


    任月:“你明天还上班?”


    方牧昭:“看老板。”


    任月:“时间不固定?”


    任月越来越好奇方牧昭的工作,他从来不主动聊及那个老板主业,她也不敢问,怕牵出任开济的旧事。至今她还不清楚任开济偷了大胆坚什么。


    方牧昭:“当老板随心所欲。”


    任月:“你给老板开车,会不会需要经常接送他的亲属,老婆啊女儿之类?”


    任月拐弯抹角打听方牧昭平日的圈子,这个人比任开济还让她操心。泥猛的圈子特殊,跟男人混,她担心他近墨者黑,跟女人混,她怕他花花肠子多。


    她对他有期望,失望就会不经意出现。


    方牧昭:“不用。”


    方牧昭的言简意赅像一种预警,任月可能又触及他不能说,且想隐瞒的部分。


    任月回到租房楼下大厅,松开方牧昭的臂弯,他的肱二头肌早已捂热,留下短暂的属于她的痕迹。


    她扶墙乘电梯上楼,方牧昭帮她采购。


    他回来时,依旧像来时一样,懒得换鞋,站在底垫上,把东西放鞋柜顶。


    任月扶着鞋柜,斟酌片刻,大胆问:“你要冲凉再走吗?”


    没想到方牧昭更大胆,“冲完凉就不想走了。”


    不知几时开始,方牧昭的言辞越来越露骨。


    任月不敢当真。她怕她认真时,他忽然给她当头一棒: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任月也舍不得当他放屁,她好奇爱情已久,暧昧的刺激让她食髓知味。


    任月冷笑,“谁留你。”


    方牧昭搭上防盗门的把手,“不留我现在就走。”


    任月:“等等。”


    方牧昭:“想通了?”


    任月又白他一眼,走回床边小方桌,拉出抽屉取出一个胶袋,兜着长方体轮廓的东西。


    她递给他,“给你。”


    胶袋耳朵没系上,方牧昭收回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条荷花烟。


    方牧昭次次主动埋单,包括今天吃海鲜,任月不清楚他对朋友都大方,还是想在女人面前展示实力,她总要礼尚往来,才心安。


    方牧昭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你不是嫌我抽烟臭。”


    任月说:“臭就臭,我又不凑近闻,臭不到我。”


    方牧昭单手拎好胶袋,“抱你就能闻到了。”


    任月:“谁给你抱?”


    方牧昭身体往前一动,任月以为他要过来抱她,肩膀一跳,像在后缩。


    方牧昭只是将胶袋换到另一只手,拧开防盗门把手,推门。


    他笑道:“真以为我要抱你?”


    任月瞪他一眼,“快走吧。”


    方牧昭走出去,顺便带上两扇门,把脚步声关在门外。


    小房间倏然安静,任月脸上淡笑旋即平静,不禁多想了一下,夜晚若是多一个人,其实挺好。


    次日,任月宅家休养,傍晚下楼扔垃圾。她像方牧昭说的,学检验后有了轻微洁癖,绝不容许垃圾在家过夜。


    电梯门打开,里面早有三四个人。任月低头站到角落,垃圾袋收在身前。


    “小月!”后头传来熟悉的呼唤。


    任月回头,对角站着万修,他身旁一位父亲年龄的阿叔也在打量她。


    任月嗨了一声。


    万修跟那个阿叔说:“这是住我楼下的同学,刚刚跟你说过的,大学跟其他同学来过我们家。——这是我老豆。”


    任月瞬间出现失重感,像重走一遍旧日场景。


    万爸说:“你就是济公的女儿。”


    万修给了他老子一个眼色,被无视了。


    没了“大名鼎鼎”,任开济臭名的重量还像大鼎压在任月的头顶。


    她冷冷开口:“阿叔好。”


    万爸:“你国庆也不回家?”


    任月:“没回。”


    万爸:“你妈还在老家那边么?”


    不待任月回答,万修插话,“老豆,你好啰嗦,问这问那的。”


    万爸:“我问你同学,又没问你。”


    叮,电梯在一楼开门,无形救了任月一命。


    “先走了。”任月深一脚浅一脚挪出去。


    换成万修啰嗦:“小月,你脚崴了吗?”


    任月随口应了声。


    万修瞥见她的胶袋,伸手要接:“你要丢垃圾吗,我帮你丢吧。”


    任月避了一下,“不用,谢谢。我顺路去买东西。”


    万修尴尬收回手,跟上他老子的脚步,超过任月。


    “那、我先走了,回头见。”


    任月随意抬了一下子手,晚上冲凉前收衫,楼上隐隐传来吵架声。


    任月本无意偷听,偏偏万修一鸣惊人。


    他叫道:“她老子都过身了!”


    任月直觉跟她有关,扶着撑衣杆,一时没动。


    万爸:“你知道村里传他怎么死的吗,被人杀掉,都没找到凶手。这种家庭出来的小孩,容易心理变态。”


    万修:“我觉得她挺正常啊。”


    万爸:“你见过几个女的,你就觉得正常——”


    啪。


    任月拍亮了阳台灯,光亮浮动,像只模糊的手轻敲楼上落地窗。


    吵闹戛然而止。


    落地窗哗地一声,拉上窗帘。


    任月睡前刷手机,继父那边的家族群积了一堆未读消息,各种亲戚认不出来名号,频频往群里发今日喜酒照片和视频。


    任月逐张翻看。


    无论是华服靓妆的新人,楼上争执的万修父子,还是人间蒸发般的泥猛,都离任月很远很远,短暂热闹之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人。


    “泥猛,”李承望在别墅地下室的茶室叫住方牧昭,“谈过几个女人?”


    方牧昭心中一凛,回忆一遍哪里露出马脚,身上并没留下任月的任何痕迹。


    他镇定自若编故事:“以前不懂事谈过几个,望叔,您有什么吩咐?”


    李承望悠悠闲闲往公道杯斟茶,“4万预算,帮我挑个女人的首饰。”


    方牧昭:“不同年龄的女人有不同的审美,望叔想要挑哪个年龄段的?”


    李承望冷笑一声,“不用讲究,让她看上去值4万,就是一坨黄金狗屎都行。”


    方牧昭心底隐隐有了猜测,接了李承望的现金办事。


    交差第二日,方牧昭在别墅前院碰见小谢。


    小谢化了妆,气色比之前好,不经意挽起鬓边碎发,手腕多一条梵克雅宝的红玉髓五花手链,整个人多了几丝贵气。


    小谢重复这个动作几遍,等方牧昭夸奖似的,举手投足带着久贫乍富的做作。


    方牧昭和小谢隔着鱼池,默默打量懵佬。


    懵佬也没留意小谢,跪趴池沿喂鱼。


    新来的家政大姐过来打扫卫生,小谢又挽了几回鬓发。大姐频频打量,身份不同,不好突兀搭话。


    没一会小谢自讨无趣,表情半垮。


    李承望下楼望了一眼懵佬,提醒:“别掉进去。”


    小谢一改刚才松弛,含胸垮肩,手腕垂在身前,梵克雅宝依然扎眼。


    她说:“我会看好小义哥的。”


    李承望带着方牧昭出门。


    途锐上,李承望坐后排说:“泥猛,这次眼光不错。回头问瘦师爷要红包,你也买条给你女人。”


    方牧昭抽空瞥一眼后视镜,李承望整张脸容光焕发,像有兜不住的喜事。


    他应道:“谢谢望叔,我留着钓下一个。”


    李承望嘲笑:“你还用钓?没出息,等着女人扑上来吧。男人有钱,不愁没女人。”


    方牧昭:“我要跟着望叔混出名堂才行,现在还早。”


    方牧昭开着车,清醒望着自己卷入李承望的阴谋,没法远离,没法制止,成了助纣为虐的一员。


    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侯着他,马路尽头好似望见悬崖。


    假期最后一日,暮色四合,任月对着iPad吃晚饭,桌面手机震动,不止不休,整张饭桌嗡嗡作响。


    “倪家劲/泥猛”出现在屏幕上,罕见,又及时。


    任月暂停iPad接起电话,开了免提。


    方牧昭好像舒一口气,“吃了吗?”


    任月:“在吃。”


    方牧昭:“清汤寡面?”


    任月:“满汉全席。”


    她低头看了眼化缘钵,筷子拨了拨,白水面条上浮着几根小油菜。


    这回,方牧昭真的笑了,嘲讽中含着淡淡的无奈。


    任月的心跳似乎跟着声浪同频震动,有种他在耳边笑的错觉。


    任月:“到底什么事?”


    她认识中的泥猛,不会无缘无故联系她讲废话。


    方牧昭:“借用你浴室。”


    任月:“好啊,按次收费。”


    方牧昭:“黑心。”


    iPad自动熄屏,黑色屏幕隐隐照见任月唇角弧度。


    她说:“你来不来?”


    方牧昭:“开价。”


    任月:“要一条泥猛咯。”


    方牧昭的笑声比之前响亮,多了几分轻快。


    “成交。”


    不出十分钟,方牧昭敲开任月的房门。


    “这么快?”任月诧异一瞬,抢了方牧昭的台词,“你刚刚又在附近拉货?”


    方牧昭随口应过,借口重复多次,隐然成为事实。


    任月打开鞋柜,“拖鞋在里面。”


    方牧昭拿出换上,拎了一直堆在鞋柜上房的防水包,直接进浴室。


    “还真是来冲凉……”任月喃喃端起碗筷准备进厨房,上次磨砂玻璃上的赤裸人影闯入脑海,她又放下,等方牧昭洗完出来再洗。


    方牧昭洗完出来没穿上衣,只穿一条工装长裤,坐任月搬出阳台的椅子上。


    任月第一次看到他赤膊时没制止,给了他变本加厉的资本,现在再喊停早已没用。


    任月皱皱眉,“又不穿衣服……”


    方牧昭:“热。”


    任月:“你不是冲冷水么?”


    方牧昭一顿,“你又知道?偷看长针眼,咸湿妹。”


    任月握着撑衣杆,以前只会顿地,现在隔空戳戳他。


    任月慢慢挪到方牧昭旁边,仰头撑他头顶的衣服。


    方牧昭也仰头,不看衣服,看她,倏然叫了她一声。


    任月没听清他叫的“任月”,还是单单一个“月”字,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坐到他腿上。


    她挣扎起身,方牧昭力气很大,搂紧她的肚子,声音却低沉无力,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求。


    “别动,让我抱一会。”


    方牧昭低头闭眼,额头靠着她的肩头,气息捂热她的肩胛骨,渐渐从粗重凌乱,变成睡眠般安稳。


    第29章 第29章“你留着送给你以后老婆……


    任月左腿摆在方牧昭双膝之间,没能完全卸力,她想坐又不敢坐,一手拄着撑衣杆,一手撑着她的大腿,脊背僵直,胳膊爆出一片鸡皮疙瘩。


    那双富有力量感的胳膊箍在她的肚子上,凑巧托起她的胸脯,方牧昭若是有心手掌上翻,就能轻巧隔着衣服握住她。


    她穿宽松的居家短装,和他没有直接肌肤相触,贴得紧,面积大,体温透过夏衣布料,焐热彼此。


    心底和额角似有蚂蚁爬过。


    太热了。


    一只蚊子伏上任月光洁的大腿,她拍了一巴掌,没打死,惊醒了方牧昭。


    他在她的后背长长喘了一口气。


    那片气息化成无形的手,搓热她的肩胛骨。


    任月偏头,看不清他的脸,轻声问:“你怎么了?”


    方牧昭没应,双手箍得紧一点,像睡梦中无意识搂紧阿贝贝。


    任月:“老板为难你了?”


    后心又一片温热,方牧昭长长呼气。


    任月:“工作就是这样啊,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想开点。”


    任月也劝自己想开一点,只是一个特殊时期的拥抱,不代表更深层的含义。


    她的阳台上方倏然明亮几度,万修回家开灯,走过来关落地窗窗帘。


    他习惯性往下打量,第一次撞见微妙的一幕。


    屋檐边缘支出两双小腿,一双穿着人字拖和黑色长裤,明显属于男人,另一双女人的细腿白皙赤裸,脚尖支地。两人的腿穿插相间,像钢琴上的黑白键,间隙紧密又清晰可辨。


    万修一下想不清是什么姿势,心跳失常,告诉他并非好事。


    万修攥着窗帘边缘,理智应该拉上,感性叫他一动不动。


    方牧昭终于开口,“不用说话,让我抱着就行了。”


    任月闭嘴。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呛人倒是她的长处,可惜任开济走后,技能渐渐退化,偶尔只能跟方牧昭拌嘴。


    夜色渐浓,楼下花园比往日安静,小孩大多跟父母外出,享受国庆长假。


    不知过了多久,任月脚尖渐渐放松,当他是一把人肉椅子,悄悄坐稳。


    方牧昭又眯了一小会,任月拍死一只蚊子。


    箍在她肚子上的双手动了动,任月低头看,肩膀给一块硬骨头钉住。


    方牧昭下巴垫上她的肩头,脸颊几乎贴上她的耳朵。


    任月倾身扭头,不着痕迹避开,看了他一眼。


    她可以给他抱,但不能不明不白。


    那副双眼平日锐利坚定,迷惘的一瞬,让她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可是再叫她扭回去,重新让他靠肩膀上,已经不可能了。


    她一向不太主动热烈。


    任月说:“你可以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但我想确定一个问题。”


    方牧昭:“你说。”


    任月开口就问倒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跟其他女人有关?”


    方牧昭回视她,“没有。”


    任月:“真没有?”


    方牧昭:“一个已经够难搞。”


    任月:“女人的直觉很灵敏,不要想着瞒天过海。”


    “你吃醋?”方牧昭又开始躲避她的质问,说明那股情绪风暴差不多过境,变回带刺有毒的泥猛。


    任月挣扎起身,给他箍住,死活站不起。


    任月和方牧昭互相较劲,四条腿纷乱晃颤,战局激烈。


    万修双目发涩,隐隐回过味来,一屁股坐床沿。


    窗外景象看不见,依旧一遍又一遍在脑袋里重播。


    任月胡乱拍打方牧昭胳膊,一下又一下,打了无数只隐形蚊子,屁股也不安稳,不小心把软座坐成硬座。


    方牧昭陡然松开她,起身走到栏杆边,朝外靠着。


    任月没反应过来,抡起撑衣杆轻轻打一下他腿侧,打狗似的。


    方牧昭转头,眼刀甩来,她势头蔫了,收回撑衣杆,无声骂了一句。


    方牧昭掏出烟盒,抖了抖,咬出一支点上。


    任月斥道:“臭死了。”


    方牧昭:“不抱你了,行吧?”


    任月挥了挥撑衣杆,赶狗。


    方牧昭:“你脚好全了?”


    任月:“照样能打你。”


    香烟渐渐冷却那股势头,方牧昭的脑袋还在回放刚才的变化。


    他跟懵佬也没多大区别,碰到喜欢的女人,一样按捺不住欲动。


    只是他多了一点理智,去转移,去压抑,本质还是人模狗样。


    任月继续撑衣服,偶尔看一眼方牧昭的侧影。


    只穿一条黑色长裤,腰际分界明显,身材比例优良,一身肌肉壮硕流畅,肩宽腰窄,看着健康而富有力量。


    他魁梧的体格带来安全感,有时也令她发怵,比如刚才……


    如果方牧昭想霸王硬上弓,任月身高勉强一米六,完全没有优势。


    说到底,她对他还是达不到100%直触心灵的信任。


    方牧昭今晚比较反常,烟灰全部随手弹地上。


    任月收完衣服,走到他身边,正好借机教训:“一会罚你扫干净。”


    方牧昭丢了第一个烟头,准备咬第二支,“我要抽烟。”


    任月挨着栏杆,撑着下颌,斜了他一眼,“我就站这。”


    方牧昭握着烟盒的手悬了一会,最终塞回裤兜,轻轻一叹。


    任月:“你这么总叹气,今晚老了起码三岁。”


    方牧昭:“你改口叫叔,我不介意。”


    任月想起同事姐姐的调侃,有钱才叫叔,没钱只能叫那男的。


    这男的问她:“你不喜欢戴首饰?”


    从小到大任月只有一个银手镯,后来变成孔珍的祛风利器,跟蛋白一起包着擦身,擦完银镯子变黑,就证明体内有湿气。


    任月白了他一眼,“问的什么风凉话,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就跟你们男的喜欢车一样。”


    方牧昭自嘲一笑,点头,“我确实想换掉货拉拉。”


    任月:“我会早点还你三万,让你早日实现梦想。”


    方牧昭:“你喜欢哪个品牌?”


    任月想起他送过的两枚玉兰花,脱口而出:“梵克雅宝。”


    方牧昭眼神一顿,“不能换一个?”


    任月:“反正买不起,我还不能喜欢一下?”


    方牧昭:“还有卡地亚,宝格丽,之类。”


    任月愣了愣,心头没消散的疑云重新聚拢,越滚越大。


    她问:“你竟然懂?”


    方牧昭:“你不懂保时捷?”


    任月释怀些许,他跟着老板出入,每天应该见到许多穿金戴银的有钱人,包括富婆。


    转念又不太乐观。


    他长期浸泡在一掷千金的奢靡环境,贫富差距更为直观,长期以往,不知道会不会心理失衡,像任开济一样铤而走险。


    环境对人的打磨超乎想象。


    任月每天打交道最多的是各种仪器和数据,工作环境相对简单,同事们披上清一色的白大褂,彼此只有技能的差距。


    她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方牧昭:“想送你。”


    热风轻送,捂得人眼角发涩,任月偏开脑袋,不看去身旁的男人,不想再分辨真心的含量。


    任月:“你留着送给你以后老婆。”


    方牧昭面朝夜色,自嘲点点头,只要他还叫倪家劲,就抹不掉烂仔的标签。


    他说:“我不偷不抢。”


    任月:“我不要。”


    她的拒绝只是“我不信”的托词。


    侧脸始终一副倔强的表情。


    方牧昭:“你没想过我可以堂堂正正挣钱。”


    “这不是挣钱的问题。”


    话毕,任月意识到否定了他所说的可能性,相当于否定他,补充道:“两码事,这是消费观的问题。这不是我现在消费得起的东西。我有可能结婚后,或者三十多岁以后能拥有,但是现在……”


    她还租着单间,晴天骑电单车上班,雨天挤地铁,还欠着钱。


    任月说:“你要是现在敢送我,以后我再也不见你了。”


    方牧昭:“没说现在,我每年问一次,问到你三十岁。”


    瘦师爷给了他一个2万的现金红包,加上平时的油水,方牧昭跟李承望不足三个月,手头有了大几万现金,银行卡上司机那点基本工资不足塞牙缝。


    澳门一天输掉20万,给过他第一次震荡,他勉强站稳了。2万的余震没有撼倒他,也足以让他眩晕一瞬。


    以前方牧昭孤家寡人,心无杂念,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多了一份牵挂,欲望随之而来,俗气而纷杂。


    任月多拒绝一次,冷却他的欲望,便给他多一分支撑的力量。


    任月给方牧昭一个台阶下,“三十岁你还记得今天的话再说。”


    别说三十岁,等她还清他的钱三个月后,他们不一定还有交集。


    任月往手臂又拍走一只蚊子,咕哝:“怎么蚊子都只咬我,不咬你?”


    方牧昭真是白白半裸,中看不中蚊子用。


    方牧昭:“你细皮嫩肉,别说蚊子想咬,我都想。”


    任月狠狠剜了他一眼,“知道你皮糙肉厚,脸皮最厚了。”


    方牧昭:“你干脆骂我不要脸。”


    任月没骂,不是不想,仅仅出于礼貌。


    近来方牧昭嘴上越来越没谱,她怕骂了他更上道。


    转眼近八点,方牧昭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任月可能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他主动开口。


    方牧昭转头从角落拿了扫把和垃圾铲,扫掉他弹下的烟灰。


    赤膊干家务的身影,跟给任月做香煎泥猛的方牧昭重合,身上满是干净的烟火气。


    方牧昭放回扫把和垃圾铲,回房间穿好上衣,又变成回尘仆仆的旅客。


    任月说:“别老想着梵克雅宝。”


    在他们的词典里,梵克雅宝不仅是珠宝品牌,更是品格的指向标,指向一个像任开济一样腐烂的终点。


    方牧昭扶着防盗门把手,回头看着她,“就想着你,行了吧?”


    任月还是方牧昭的明月,高悬头顶,辉洒大地。明月不会只照耀他一人,当他悄然窥视,一线视野里只夹着一轮明月,便觉得明月独属于他。


    第30章 第30章这回还不如不见。……


    任月该充电充电,该冲凉冲凉,她不喜欢孤独,也必须独自生活。


    每次相见,任月和方牧昭的距离压缩至表白临界,只需一句话或一个标志性的动作,一旦分别,暧昧稀释成幻象,他们变成陌生人。


    任月和方牧昭没了任开济这个共同熟人,再没有其他连接点,对于彼此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过去模糊,未来未知,只有短暂的现在真实存在。


    三天短假后上班,任月在楼下车棚第一次碰见万修。


    万修:“小月,你假期都在家?”


    任月:“出去玩了一天,脚崴了休息了两天。”


    万修回想任月刚刚走路的步姿,“差不多好了吧?”


    任月:“嗯,你之前好像说国庆回家?”


    万修:“后来我老豆过来看我,就没回去了。”


    任月随意点头。


    万修:“对了,我老豆带了几瓶牛肉酱过来,我家人自己做的,晚上我拿一瓶给你,拌面拌饭炒菜都好吃。”


    任月:“谢谢,不用了吧,我不经常煮饭。”


    万修:“就当榨菜一样吃,晚上我拿给你。”


    任月:“你家人给你带的,你留着吃吧。”


    万修:“好东西要分享。”


    任月挤出笑,怀疑如果不接受,万修会直接从楼上把牛肉酱吊到她的阳台。


    他们骑上小电驴,一前一后出了金枫花园。


    任月琢磨要不要跟万修挑明,不用浪费热情,但人家从未明示,等下成了她自作多情。


    晚上任月打电话给孔珍,关心一下继兄的婚礼,孔珍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当时场面热闹混乱,加上孔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讲述,任月听着晕乎又疏离。


    她一直认真听着,偶尔回一两句,不至于冷场。孔珍愿意跟她唠叨,她的朋友大多也这样来的,包括万修,关系不太深刻,也断不了。


    她是一个满分的倾听者。


    孔珍将话题转到任月身上,她才像活过来。


    孔珍问:“你哥的人生大事解决了,什么时候轮到你?”


    任月:“快了。”


    隔着电话,孔珍听不出玩笑,惊喜道:“真的?”


    任月:“真的,明天。”


    孔珍笑骂她一句,知女莫若母,这次听出了不同,“是真的有了?”


    任月又说:“没有。”


    孔珍晕乎:“是做什么工作的?同事?同学?”


    任月透露一星半点只为孔珍安心,低估了妈妈的八卦热情,“八字还没有一撇。”


    孔珍:“不要说这种话,好好相处,喜欢就试试。”


    任月反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孔珍:“我要求很低,高矮胖瘦都没事,最主要人品好,有一份能配得上你的正经工作。”


    任月逐一比对,孔珍要求显得特别高。


    孔珍说:“如何?元旦我们去海城玩,能带出来见见么?”


    任月:“我开玩笑的,压根没有。你知道医生工作压力大,天天不着家,我们单位特别多桃色新闻,我不太想找同行,平常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孔珍能力有限,没有人脉给她介绍对象,只能劝慰她:“平常休假多出外面走走,单位要是组织相亲,也可以看看。再过一两年,跟你同龄的男的早定下来,比你大的男的基本是被人挑剩的,没剩下什么好货。”


    任月忽地噗嗤一笑。


    读书时孔珍担心她早恋,每次提及都讳莫如深,现在直白又犀利,判若两人。


    她报喜不报忧,说:“知道了。”-


    汽修铺。


    方牧昭和叶鸿哲再次碰头,跟以往不同,这次是叶鸿哲主动邀约。


    叶鸿哲:“最近停摆了?”


    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收到方牧昭汇报。


    方牧昭:“大胆坚还在泰国,李承望在忙其他事。”


    叶鸿哲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方牧昭:“生孩子。”


    叶鸿哲一头雾水,很难不怀疑方牧昭在敷衍。


    “女人的事,还用姓李的亲自动手?”


    方牧昭:“他好像生不了,想让他的懵仔生。”


    生意人家大业大,对传宗接代有着根深蒂固的执着,血脉是家族兴旺的标志之一。


    叶鸿哲半晌消化事实,边远山区不乏给傻子讨老婆的新闻,有钱人做事更滴水不漏。


    方牧昭:“应该快有动作了。”


    小谢的梵克雅宝就是怀上的标志。内院稳定,李承望该忙活“正事”了。


    叶鸿哲难得看方牧昭一眼,以往在此接头尽量避免眼神接触,权当两个陌生人自说自话。


    他忽然发现方牧昭眼神有点飘,浮现一种淡淡的疏离。


    “阿昭!”叶鸿哲冷不丁沉声低唤。


    方牧昭肩膀一僵,目光倏然锐利。


    方牧昭改名倪家劲后,叶鸿哲再三叮嘱过,“忘记你的名字,以后有人叫你方牧昭、小方或阿昭,都不能应。”


    他没应,也没回头。


    任月和叶鸿哲都嗅到他的异常,两者带来的影响一样致命。


    任月是方牧昭堕落的底线,叶鸿哲是他上升的上限。


    叶鸿哲站起身,扔下一句:“记住你的名字。”


    “泥猛。”


    李承望叫道,小谢突然发烧,需要方牧昭送去医院。


    小谢的梵克雅宝戴了近两月,胎像也该稳定。


    大晚上孤男寡女,易生事端,方牧昭问能不能带上家政大姐,万一小谢上厕所也有人照顾。


    李承望准了。


    方牧昭带着两个女人离开李承望别墅。


    瘦师爷说:“望叔,让泥猛送去,恐怕不太合适吧。泥猛虽然没什么钱,好歹是算一个帅哥。小谢又正是三十来岁的女人……”


    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坐地吸土。


    李承望:“你不也不太信任泥猛,觉得他定力太强,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对他正好是一个考验。”


    瘦师爷:“可是小谢现在身体……”


    李承望眉头拧成毛巾,抬手打断,“小义哥他老母刚怀他时,反应很大,硬生生保胎生下来,结果你也能看到……这些年我越来越信命,小义哥掉翠田河没死,是他命不该绝,小孩能不能平安出生,延续我们李家香火,也是命。既然是命,就不应该过分干预,顺着命运的安排走,总能走到一个最佳位置。”


    瘦师爷轻轻松松有了后代,体会不到老板的艰辛,无关“正事”,便不再多嘴。


    方牧昭开着李承望的途锐,第一次载女人。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难为家政大姐,三更半夜还被叫起来,掩嘴直打哈欠。


    方牧昭说:“市三院比较近,去这里么?”


    小谢平日不准离开别墅,好不容易外出,发着烧还精神十足,张望不停。


    “不去,我听人家说市三院以前是传染病医院,万一我去了被传染怎么办?”


    方牧昭:“现在是综合医院,有普通门诊和急诊,跟看传染病的不在同一栋楼。再说了,哪那么容易传染,医院又不是病毒培养皿,医生不用上班么?”


    小谢:“你还懂得挺多。”


    方牧昭以前抓人带去查血,查出过HIV。


    “就去市三院。”


    小谢:“去市一院,听说是老牌三甲,安心一点。我现在发烧,特殊时期会要命的。——大姐,你也是过来人,你说是不是?”


    家政大姐附和,“还是老牌三甲稳妥点,孕早期要特别注意才行。”


    小谢母凭子贵,腰杆挺直,说话口气日渐强硬,起码还能硬六七个月。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到任月工作医院的北门。


    停车下来前,方牧昭瞄了一眼手机,任月的微信步数比开车前涨了一截。


    方牧昭领着两个女人上急诊。


    医生逐项询问记录,说:“你怀着孕很多药不能用,先查个血常规看看。”


    方牧昭立刻问:“采末梢血还是静脉血?”


    小谢插嘴,“什么跟什么,我听不懂啊。”


    医生大声说:“一个扎手指头,一个扎胳膊。”


    小谢呻吟道:“我不要扎胳膊,疼死了。”


    医生冷冰冰安慰:“就扎个手指头,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怕疼,比生孩子轻松多了。”


    方牧昭:“抽静脉血不行么?”


    医生奇怪地看着这个家属,“查血常规抽什么静脉血。”


    小谢也骂:“你个死泥猛,嫌我血多是么?”


    方牧昭眉心紧拧。


    市一医院急诊的静脉血由护士抽,采末梢血到隔壁门诊大楼检验科窗口。


    任月听铃出窗口,看到检查单上的临床诊断,“怀孕了?”


    小谢:“对啊。”


    任月:“手伸出来。”


    小谢:“哪只手都行吗?”


    任月:“都行。”


    小谢伸出戴梵克雅宝的左手,垫在一沓擦手纸上,白底衬得红玉髓越发明丽,比鲜血还扎眼。


    任月看着那几朵四叶红花,不由怔了怔,有股读到命运伏笔的微妙。


    小谢:“戴手链没事吧?”


    任月:“没事,不是上手术台。”


    任月握住小谢的手,准备上消毒棉。


    小谢倏然瑟缩,“等等,我有点怕。”


    任月职业病发作,心里骂人,上一个这么大动作的病患还是一个三岁小孩。


    小谢扭头找人,“泥猛!泥猛你跑哪去,过来帮我按住我的胳膊,我晕针。”


    小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跟几个月前卑微的家政工判若两人,尤其爱使唤方牧昭跑腿。漫长婚姻断绝异性缘,小谢以前哪里差得动这种帅哥干活。


    花名罕见,任月心里咯噔一下,怀疑幻听,特地往外瞧一眼。


    隔着玻璃,窗外等候区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模糊,轮廓和步姿似曾相识。


    方牧昭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每次间隔起码大半个月才见面,任月和方牧昭的亲密度倒退三分之一,第一眼不认识,再看有点眼熟,最后才感慨好久不见。


    这回还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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