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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瓢虫


    韩志勋被发红牌了。


    表面原因是质疑裴野收回上次红牌,私下指责学长破坏规则。实际理由……大众各有猜测,懂得都懂。


    有趣的是,仗着游戏,以往霸凌最起劲、手段最下三滥的家伙不期沦为被霸凌者,大约以前惹到的人太多,积怨太深,受到的待遇比往届红牌生惨烈几百倍。


    仅仅半天时间,进校门被泼狗血,走楼梯被踹倒。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去医务室的路上,又被高年级前辈们关进实验室。


    最后一节课顶着厨余垃圾做装饰的头发,鼻青脸肿、拖着歪曲的左腿走进班级。任课老师非但没管没问,反而发话,让他去外面旁听,以免身上臭味影响其他同学正常学习。


    “……”


    垂落的拳头紧了再松,韩志勋垂下头,如落败的螳螂,忍气走出教室。


    教室最后一排,崔真真歪着头,对他笑。


    午饭时间,因为打过招呼、所有花销记在裴野帐上,她带李允熙一起到二楼就餐。这边视野很好。


    而他变成老鼠,化作低贱的蛆虫,被围观,被侮辱,被肆意嘲讽践踏着,跪趴在地上匍匐舔汤。


    尤嫌不够,边收集死掉的苍蝇尸体边吐唾沫,甚至打算把垃圾桶捡来的脏鞋塞他嘴里,试试人的嘴巴究竟能张多大、能不能撑烂……


    如此恶劣的行径,起哄,漠视,作为施暴者曾乐此不疲,换个身份就承受不住。


    他受不了了!!


    “别碰我,滚开!滚啊西八!”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群表子养的狗崽子!杂种!以为自己就逃得掉吗?”


    韩志勋一跃而起,如同英雄起义,蓦地蹿上桌子,手抓餐刀乱挥。


    “裴野被死肥猪搞昏头,你们也是?不然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不是都欺负过她吗?你,你,还有你,敢说没有吗?!”


    “日他妈的下贱货,鬼知道她用什么办法迷住裴野,我完了下一个就是你们!!懂吗?所有人都逃不了,都得死!!”


    “现在反抗还来得及,说话啊!”


    “我没跟你们开玩笑!难道听不懂人话吗?西八!西八!西八啊啊啊!!”


    人,被逼到绝境就会发疯。


    眼神癫狂,肌肉抽搐,他大吼,大叫,大哭着被拉拽下来,凄厉的叫声犹如怪物才能发出的尖啸。


    李允熙错开眼神,不忍再看。


    崔真真慢条斯理、夹断一根豆角。


    垂死挣扎罢了,对于他的话,同学们没当回事,只除了一个人。全素儿。


    她是第一个对崔真真动手的人。


    泼冷水,扇巴掌,逼她跪地吃口红。抓她的头摁向马桶……太多恶行掰手指数不完,崔真真绝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她记仇!韩志勋就是前车之鉴!


    那么,她会怎么对付她?


    顿然间,全素儿心如擂鼓,感觉坠入冰窖,已经看见死神朝自己招手。


    不行……不可以被卷进红牌游戏,会死会死,一定会死的!!


    万一对公司下手怎么办?


    她出身不好,一家当地电器行龙头老大的私生女,原不受待见,全靠在圣格兰看眼色、讨喜欢才换来一部分公主少爷们的施舍,生意得到照拂。


    妈妈因此出席新分店开幕仪式,她也从毫不存在感的边缘小角色晋升为父亲嘴里的宝贝女儿。假如崔真真当真有本事,指使裴野对她们家产业下手……


    光想都窒息,越想越堂皇,自打出食堂,全素儿便如惊弓之鸟般惴惴不安,拼命啃咬指甲。临放学前听闻韩志勋被救护车拉走,她立刻:“怎么回事?!!”


    “好像跑太快了?没骨气的家伙,一边流眼泪一边逃跑,大概没能看清吧。”女伴说:“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咕噜咕噜的,像皮球一样,后脑勺也咕噜噜冒泡呢。”


    “怎么会……”


    全身汗毛陡立,全素儿单手撑桌,重重咬了一下手指,冲出教室。


    “呀,素儿,你去哪?”女伴的疑问被抛身后。


    太反常了,这丫头,一整天心不在焉。


    跟中邪似的。


    *


    每周二下午最末一节课,高二段活动实践时间。


    排球、篮球、橄榄球、棒球、网球、保龄球。游泳,马术,击剑,书法,厨艺,音乐美术,歌舞戏剧……五花八门的类别不仅放松身心,还能成为学生们档案中较为亮眼的加分项,也算圣格兰的教育特色之一。


    前提,不包括特困生。


    以上绝大多数项目皆聘请专业人士进行教授,需要同学们共同承担费用。


    付不起钱就选择有限,只能挑最朴素、最没技术含量的东西打发时间,比如园艺。


    充当免费园丁勤勤恳恳打理完一大片花圃,四点钟,快下课了,崔真真、李允熙清洗完工具结伴往回走。后者皱鼻子问:“真真,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那个裴学长来过班级后,大家都变了?”


    “以前总是欺负你,背后说你,现在处处躲着你,不敢惹你,好生气!这里是学校,又不是那个人的城堡,你那么好,凭什么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被善待?实在太不合理了,这样践踏别人的自尊。”


    她为同桌打抱不平,同时也怀戒备:“不过,那个人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好奇怪,不会有阴谋吧?”


    “可能良心发现。”崔真真敷衍道。


    “这样啊……”


    李允熙眨眨眼,小声嘀咕:“希望他的良心能多保持几天,别再弄丢了!”


    谈论间,全素儿撞开门,气喘吁吁跑到两人面前。


    “崔、崔真真……我有话跟你说!”


    “你想干什么?!离真真远一点!”


    李允熙立即伸手,母鸡护崽似的把同桌藏到身后。


    “关你……”什么事?臭贫民!


    对穷人的鄙夷根深蒂固,全素儿张嘴想骂,可对着崔真真的脸硬生生憋住,忍气吞声道:“同班同学是吗?请你让开,我们有话要说。”


    “你先走吧。”


    崔真真也拍她肩膀。


    “可是……”看起来不像好人,不会被为难吗?


    李允熙好不放心,却也了解到一点同桌的性格,坚韧又固执。只好说:“我去外面等你,有事叫我哦。”


    然后努力瞪全素儿一眼,用眼神告诫她不准乱来,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开。


    “说吧,什么事?”


    郁郁葱葱的植物之间,崔真真挑起眉梢,宛若一朵爬满斑点的食人花,满身妖冶的危险感。


    全素儿吞咽口水,尽可能稳住气势:“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想怎样?”


    “或许,能说得更清楚些吗?我不明白。”


    “别装了!”嗓音蓦然加大:“韩志勋只是开始,下一个就该我了对吧?你打算用什么手段?发红牌?拍那种照片?说啊,想做却不敢承认吗?!”


    “你好像有些误会了,全同学。”


    指尖划过叶稍,崔真真低眸凝视一只瓢虫。鲜红的壳,漆黑的点,真好看,也容易捏死。


    “韩志勋的事……我也觉得很愧疚哦。”她苦笑着:“我尝试劝过裴野,可他只答应七天后收回红牌。不信你看。”


    她竟敢直呼裴学长的名字!


    手里拿着裴学长同款手机,聊天备注也是裴野,字数太多,全素儿心里很乱,只看清屏幕最底端对方一条接一条消息:【姓韩的不用你管,他活该,你中午去三楼吃。】


    【二楼也行,我今天有事去首尔,找人陪你一起。】


    【吃完没?】


    【饿不饿?叫人给你买吃的。】


    【可恶,崔真真,手机是摆设吗????】


    【晚上还去医院?】


    “……”


    难以置信。


    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对女生不屑一顾的裴学长,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全素儿呆若木鸡,依然不信崔真真有那么好心!


    她是对的。


    崔真真所说句句属实,出于人设,不可能要求裴野惩治韩志勋。


    但就这样放过他太慈悲了不是吗?


    所以,她做了其他事。


    低价转卖裴野新送来的名牌衣裙,通过系统联系挑中的过往被霸凌者,传送短讯:【憎恨韩志勋吗?你的机会来了,在论坛披露韩志勋的行为,发起声讨,让他尝到你当初的滋味。】


    仇恨是最好用的刀,舆论迅速发酵。


    接着以五十万韩元收买挑中的贫困生,男女皆有,确保裴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不经意听到言论。


    “我说……形势真的逆转了吗?那个学妹,感觉一下从地狱到天堂啊,有裴前辈护着,以后的生活都会顺风顺水吧?”


    “也不一定吧。”


    楼道间,走廊上,乃至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无数道声音如魂魄般幽冥地冒出来:“如果真的有心,至少该惩罚一下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吧?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做得多过分,尤其韩志勋那败类,论坛上都有说,天天到兼职的炸鸡店捣乱呢,害崔真真被开除……换成我,死了算了。”


    “想跳楼自杀的程度。”


    恰到好处点题,引起内疚。


    他们完成得比预想更出色。


    因此啊,想要获得成功,不该轻易忽视任何人。


    如蝼蚁般被碾在脚底下,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甚至只是安静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能招致残忍的蹂躏。在这所富豪学院中,特困生们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以为他们对有钱人毫无意见吗?


    不是的。


    除掉一头扎进书本的呆子,绝大多数人只是生怕惹祸上身才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可他们也有怨,有冤屈,并非不具痛感的木头人而是活生生的人。可笑吗?在财阀们的眼睛看来,原来穷鬼们也会疼,会难受,会哭泣。憎意堆积得多了,居然还敢咬人?


    可是说几句嘴而已,不惹眼,又能获得丰厚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把圣格兰比作牢笼,成绩优异的平民只占一角,却也足够崔真真利用织网。而裴野,他领悟力强,经典暴力分子,习惯以暴虐的手段扼杀敌人,便是最好用的狗。


    冲锋陷阵,不求回报。


    还有什么比这更愉快呢?


    作为狗的主人,你什么都不用做,需要松开手,它就狂奔着冲了上去。


    全素儿彻底认输了。


    她意识到,n4中的主宰,裴野已完全甘愿被崔真真支配。


    她想摧毁她、她们家易如反掌。


    由此她不得不臣服,不得不、乞怜摇尾,卑微恳请对方原谅,换取家人平安。


    “我错了……”抱着豁出去的想法,扑通,膝盖狠狠砸下。


    她抬头仰视着她,眼睑发红。


    “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崔……同学,拜托,让我做什么都好,求你,别给我发红牌,别让裴学长出手行吗?”


    为什么突然跪下了呢?


    崔真真不再装作不知,问蠢问题。


    “什么都行?”她垂下眼皮,手掌贴上脸蛋:“我是不是说过这句话?好美丽的一张脸。”


    “你要我毁、毁容吗?”


    全素儿一个哆嗦。


    “怎么会。”她失笑,奇异的瞳孔隐隐泛金:“我喜欢美丽的东西,并不想破坏它。那么就简单磕十次头好了,让我听清楚声音,见到血,缝上几针应该没关系吧?有钱就能请到很好的医生,相信不会留疤。以后就可以做我的好朋友了。”


    “好、好朋友……”


    “嗯。”


    她需要一张嘴巴,说出她的想法,替她承担虚伪、歹毒的一面。李允熙不可以,不适合,便由全素儿来扮演角色。


    “可以开始了。”崔真真后退半米,藏青色的校服裙摆擦过枝蔓,褶子锋利。


    全素儿开始磕头。


    涂过多少保养品呢?大小姐金玉般珍贵的额头,有朝一日竟如此狼狈地与肮脏泥腥的鹅卵石路相撞。一下,两下,砰砰的沉闷声,屈辱的眼泪和灰沫一齐飞溅。


    血液渐渐流淌出来,勾勒石块边缘。


    十下,够她永生难忘。


    当着崔真真的面,她们加kataotalk,将其备注为【好朋友真真】。


    得到准许,全素儿掩面飞奔。崔真真褪去神色,目光落于空气中:“可以出来了吗?未经允许就躲起来看戏,很没品。”


    树叶簌簌抖动。


    两秒后,周淮宇手握试卷,自树桩后现身。


    *


    高三也有实践课,只是临近高考不强求参加,改为自习。


    图书馆位置满了,教室里乌烟瘴气、静不下心,周淮宇被迫到种植园紧邻的后花园凉亭做试卷,意外成为观众。


    “又是你。”见了他,崔真真似乎并不意外,言语十分不客气:“你有偷看偷听的癖好?”


    “这是公共区域。”


    抛却那回雨夜接触,李允熙不在,他们恢复争锋相对的架势。周淮宇神情漠然反击道:“做坏事才怕人看,既然能原谅始作俑者,有必要再执着帮凶?”


    裴野送崔真真上学、裴野和崔真真吃饭、裴野给崔真真买零食送礼物……裴野,裴野,裴野,到处都有裴野。他的姓名与崔真真频频挂钩,无人不知他们达成和解,连体婴儿般总成双成对出现。


    崔真真没有拒绝,至少明面上没有。


    当面接受示好,背地里却换面孔,刻意刁难同学。她的行为验证周淮宇最初的猜测:所谓的霸凌,不过是她接近n4、妄图一步登天的计策而已。


    “小心引火烧身。”


    n4并非傻子,只是高镇浩出事,最敏锐的南在宥、宋迟然离校,裴野也被分神才着道。


    这是一句忠告,提醒她见好就收,以防戏做过头。待那群人反应过来,摁死她比一只蚊子简单。


    她不领情:“爱说教,毕业打算当老师吗?你很合适。”


    无药可救。


    颀长的身形作势要走,从背后看,虽然清瘦了些,两条腿长且笔直,似一把尺子,怎么都压不弯。


    真不巧,崔真真讨厌硬骨头。


    “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回答一下。”


    一颗石子击中裤腿、骨碌碌滚到脚边,是崔真真扔的。


    她倏尔出声,语调冷冷:“周学长,我什么时候惹过你么?不然为什么,你好像对我意见特别大。”


    “没有。”他不想说。


    “为什么不敢说?”崔真真绕到他面前,眼里带着轻嘲:“怕我让裴野报复你吗?周淮宇,要是胆子这么小,就该管住嘴,老老实实说一声学妹抱歉才好。”


    “你想向我道歉吗?”


    不可理喻。


    使用看待天真幼兽似的眼神,周淮宇冷声道:“两年前,你收到第一笔工资,没有买食物或生活用品,而是第一时间去隔壁饰品店买了一个带钻发卡。”


    “售价十五万韩元,占月薪一半。”


    由此,他认定她是一个虚荣、肤浅、以自我为中心的势利女。


    挑衅裴野,因为无法继续忍受穷苦,富贵险中求。


    借机索要赔偿,精明拜金的象征。


    当下看似了不得的逆风翻盘,实则空中楼阁,一场终将破灭的梦幻泡影。


    他看不起她。


    他认为她庸俗、幼稚、堕落,不堪为伍。


    尽管也有一瞬被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伤痛和隐忍所打动,然而在这位清高自傲、即将靠自己迈向名牌大学脱离底层人生的天才学霸眼里,她到底上不了台面。


    犹如小丑卖弄技艺。


    难怪。


    他的审视如此叫人厌恶,他的告诫永远像在睥睨。仿若神明,却无慈悲,有的只是看破一切的淡漠,自以为是地宣判她结局。


    “……呵。”


    寂静无人的植物花丛中,崔真真轻轻抿唇,本不打算把他列为目标的。


    可谁让他非送上门来,惹她不快呢?


    “——真真!”好久没见她出来,李允熙有些担心,跑了过来,“咦,怎么只有你自己?刚刚好像看到淮宇哥哥了,他脸色好差,你们有碰到吗?”


    摇头。


    “可能认错了?”


    李允熙拍拍脑瓜,挽上手臂,“明天就要期中测试了,真真,给你的笔记都有看吧,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哦,为了奖学金今晚我要奋发向上!通宵复习……”


    “加油。”


    崔真真漫不经心应着,松开手,一只死去的瓢虫从掌心坠落。


    裴野、高镇浩、宋迟然、南在宥、徐智惠、韩志勋,全素儿……


    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坏家伙,她名单上人物很多,如今又新添了一个。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周淮宇。


    做了不该做的事。


    第32章 囚徒【一更】


    接下来几天,裴野没回学校。


    崔真真每天强拉李允熙到二楼吃饭、考试、接受零食大礼包,过得风平浪静。


    测试成绩出来后,班主任破天荒找她谈话,脸上纵横愁苦的皱纹:“你的分数……不是我想说教,崔同学如果想上大学,务必更努力才行啊。竞赛、社团、组织经验和课外实践都一片空白对吧?你的档案实在是……”


    糟糕透顶。


    “尽管有裴同学帮忙设置新的奖学金,可你的水平……其他特招生们得知后一定会闹起来,所以能否稍微体谅一下老师的艰难呢?好歹一个月后的年段小测表现好一些,班级进步十名怎么样?段排名达到前两百还勉强过得去……”


    他欲言又止,说得不算隐晦。


    崔真真提取出两个重点。


    1.她考大学希望渺茫。


    2.纵然经裴野操作,想光明正大给她送钱,特地折腾出一个新奖学金。可按惯例获奖者都要上台公开发言,以她的情况学校担忧无法服众,为此头疼。


    “我会努力。”她道:“奖学金的事,也会和学长商量,请他再考虑一下。”


    “那就太好了!”


    以往横眉冷对的班主任松下一口气,竟对她露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收起各科试卷,崔真真关上办公室门,独自行走寂静的过道间。


    自打向n4宣战后累计8分,代替李允熙完成剧情【到家霸凌】、【报警】、【审判】、【拳击赛】、【撤回红牌】得5分。


    审判当天,为解救她李允熙挺身而出引起南在宥的注意5分。


    林林总总共18分,由于考试在即,得尽快摸清自己的能力,只好暂缓妈妈的bug,先用10分解除身为炮灰‘无论如何怎样都无法提高成绩’的设定。


    背诵,做题,虽然不在学校,该做的事都做了,没想到仍然这么差。


    全班倒数第二名,段末五十名……


    捏了捏鼻梁,崔真真决定换一条思路,化缺陷为优势。


    回到班级,气压低落,特意摆出试卷将明晃晃的不及格数字公之于众。


    善良且视力良好的女主角从不叫人失望,迅速递来一颗薄荷糖,软声安慰:“不要太难过啦真真,肯定前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才没发挥好,下次一定行!”


    “也许吧。”崔真真边整理抽屉边问:“周末有空吗?上次的事多亏你和周学长,你说过他和奶奶两个人生活?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一下老人家,当面表示谢意,希望你能陪我一起。”


    “我不清楚他们家地址,并且……周学长似乎不太喜欢我,一个人去有些不安。”


    “怎么会?!!”想说同桌这么坚强努力,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


    然而仔细一想!


    淮宇哥哥他虽然表面冷淡难亲近,小时候却是公认的孩子王,既擅长解决问题也敢与大人谈判,极其受信任来着。如此说来,明明同在一家店里打工,他对真真的态度似乎……好像……确实……有点过分疏远了?


    听闻真真可能危险的那天晚上表现也……


    该不会!韩志勋他们到店找麻烦的那段日子,明明能帮忙阻拦一下,哪怕一下下都好,却没有伸手吗?


    不知怎的,李允熙倏然好失望,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中最值得依赖的大哥哥变化了。


    不过,不想戳同桌的痛处,她始终保持明朗的声调:“没问题!刚好爸爸妈妈听说周奶奶也在南明市,做了好多好多酱菜让我带过去呢!就是兼职那边,不知道淮宇哥哥周末……”


    “没上班。”崔真真说:“我记得排班表。”


    “那就约好啦!好棒哦,我们可以结伴。”双手合掌,李允熙满脸期待,丁点不怀疑同桌说的每一个字。


    为什么……


    会有人活得如此纯净率真呢?


    怎么样的家庭,需要多么棒的氛围、多少爱,才能养育出一个李允熙?又或许,开朗的人本就开朗,暴雨无法掩盖其光芒。


    唯独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存在才容易自欺欺人,推卸责任,企图将一切归咎外力。


    有几个短暂的瞬息,崔真真凝视对方动人的酒窝,如蜘蛛望鸟,如囚犯望窗,如陷泥潭。


    不过很快,她仰头看向远方,不再多想。


    *


    周六。


    周淮宇家住清水洞第七巷尾的一栋单层破老屋,拐角即为垃圾投递区。


    依仗政府帮扶政策,这栋房子租金低,缺点是采光差,收拾得还算整齐。


    冰箱、空调、洗衣机等现代电器一概没有,屋里仅有的几件家具皆源自低价二手店,充满朴实气息。


    招呼客人们围矮桌坐下,周奶奶约七十岁,身材瘦小,眼睛不好,大白天便看不清事物。


    两条枯枝似的胳膊哆哆嗦嗦、摸索许久崔真真带来的东西,哎古哎古感慨许久:“太多了,太多了。花太多钱了,不好。”


    不止她,李允熙也小声问:“会不会太破费啊?给奶奶送水果补品就算了,怎么还给我买钢笔和头绳呀?你的生活费确定够吗?”


    崔真真:“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可是……


    “喜欢就好。”


    周奶奶去找茶叶,崔真真并膝坐着,伸手挽了一下头发:“其实我挺意外的,第一次和长辈相处,好像没有想象得困难。”


    只是很普通的动作,李允熙竟看呆好几秒,心想原来同桌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吗?好可怜。


    她轻声说:“周奶奶人很好的,喜欢可以常来。不过真真,你为什么不在学校摘口罩呀?”


    明明漂亮得不得了吧!不用看也知道,光拥有这双眼睛就足以秒杀所有人!


    要是那群坏蛋都能承认就好了。


    “有些人真的好奇怪,坚持怀疑你不是本人,还说你之所以不敢露脸一定是……”


    假货冒名顶替,做抽脂手术毁脸,或减肥过后依然丑。各种包含恶意的猜测层出不穷,只能是眼红吧?因为裴野。


    没胆子当面说,背后议论得十分起劲。


    李允熙想到就生气,握拳捶桌:“总之,她们都是傻瓜,大傻瓜,你可不要难过。”


    “放心,我没在意。”


    单纯的人不会明白,难听的言语,因嫉妒而剧烈扭曲的脸,越多越好。


    不但不会浇灭匮乏者的积极性,反而是最好的保养品,使她每一天都更自信、更张扬、更美丽,焕发出无限生机。


    有关坚持挡脸的原因。


    “不想太引人注目而已。”随便找个说法搪塞,真正的理由是两个字。


    不够。


    眉眼、头发皮肤都美化了,但那远远不够。


    如果不是至高无上的、神灵般的美貌,使人见之痴迷,昼夜难忘。假使不能达到那种程度,积分有什么意义?n4算什么东西,让她费那么多精力?


    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美,无懈可击。


    为此崔真真愿意忍耐。


    “找着了,找着了……”老人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回来,往水壶里扔下几块茶团。


    如冬眠般蜷曲的茶叶,在沸水中渐渐展开,褪色,溢出浅淡的清苦味。


    “你们都和淮宇上一个学校?”


    “是呀奶奶,你又忘了,淮宇哥哥大一岁,我们读高二。”


    “哦,哦,他今天不在家……”


    “抱歉,可能我记错排班。”崔真真道。


    “没关系的真真,奶奶太过分了啦,只有我们三个人不好吗?可以尽情说女生间的悄悄话,还能说淮宇哥哥的坏话耶!”


    “好,好。”周奶奶笑呵呵,“都好。”


    凭周淮宇的性格,想也知道,出身贫穷却能名列前茅,必定花费大把时间学习,另外要打工,余下的空闲连睡眠都难以保障,更别提陪奶奶谈天。


    周奶奶患轻度老年痴呆症,心脏病,平时在家偶尔帮邻居们处理一下垃圾分类、拆掉旧衣服缝补成新的,此外顶多去附近收一些塑料瓶、纸箱纸盒卖,鲜少能有与人聊天的机会。


    李允熙是很好的聊天对象,后者关心孙子在外的生活,得知他被称天才、老板也看重,不禁开心得双眼眯缝,像小孩手舞足蹈起来。


    断断续续说着话,周淮宇要半夜才回来,周奶奶盛情邀请她们留下来吃晚饭。


    李允熙无法拒绝,崔真真不想拒绝,于是饭后,两个女孩说说笑笑收拾餐桌,洗完碗。


    六点,距离剧情中周奶奶突发性昏厥、李允熙意外撞见并送她去医院还差20分钟左右。谎称肚子疼,崔真真进入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两人起身告别,尚未走出大门便听‘咚’的一声。


    “周奶奶!!”


    李允熙顿时慌神飞奔过去。


    “找病历单,去最近的诊所。”抬起臂膀放到肩上,崔真真扶起昏迷不醒的病患。


    “好!”


    下午周奶奶说过,她所有病历单记录都放枕头底下。李允熙快速找到,也赶紧帮着搀扶老人,不出十分钟便到了位于六巷的美香诊所。


    好幸运,这边的黄美香医生与周家相熟,一眼看出周奶奶的情况属于疲累过度外加营养不良引发的脑供血不足,需要立刻治疗。


    “老人家心疼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用,生生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不是头一回了。和之前一样,先注射助血宁,再输两瓶液,后续还得去医院做检查,多注重健康,多吃蛋白质和卵磷脂丰富的食物。”


    气质干练的女医生推眼镜框,打量两名学生:“你们认识周淮宇?正好,去把老人常吃的药拿来。我看看还剩多少,决定新的处方。”


    “我去。”崔真真给出的理由十分具说服力:“周奶奶跟你熟,醒来第一时间看到你能更安心。”


    “好。”揉擦泪汪汪的眼睛,李允熙努力振作,“那我留在诊所,给淮宇哥哥打电话。”


    “我发短信吧。”


    顺便包揽联系的活,确保周淮宇只收到奶奶出事的消息。


    时隔片刻,再次推开周家的门,崔真真扫一眼墙上的挂钟。


    6:34,大约还剩十分钟。


    太阳下山后,显得房屋黑洞洞。崔真真没有开灯,一眼便能望尽的双室一厅构造,左边是周奶奶的寝室。她抬脚走进另一间。


    吱呀,门扉缓缓移动,仿若开启一个神秘未知的新世界。


    清冷,周淮宇卧室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比偶像剧里性情孤高的男主角,通常黑、白、灰色的极致简约风。没有那种条件。周淮宇的房间其实意外的接地气。


    床单、被套拼接线很明显,书柜和桌椅也有反复修补过的痕迹。


    只是奖状、相片、儿时摆件之类应该有的东西一律没有,像一个没有过往的人,或困在过去的人。没有爱好和乐趣的人。为数不多称得上装饰品的物件只有一盏台灯和水杯,余下便是书。


    数不完的书与厚厚的错题本、笔记本、试卷。崔真真的指甲从上面一一划过,拉开抽屉。


    正是这时,一道斜长怪异的暗影落下。


    周淮宇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你在干什么?!”


    第33章 刺猬【二更】


    “你想找什么?”


    昏色中,冰块人有了波动,紧扼她的手臂问:“为什么在我家?崔真真,我警告你别碰我奶奶,否则——”


    “否则怎样?”被威胁者不退反进,替他说完:“到裴野面前拆穿我?告诉他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心机女,势利眼,不惜拿我妈的命赌他良心发现再利用他那一点迟来可笑的愧疚上位吗?你去说啊?现在就去!”


    “你——”周淮宇哽住了。


    在那双水泠泠却又燃火般的眼眸前。


    对方对妈妈的紧张他看在眼里,那一夜,她自身难保,险些惨死于恶魔的爪牙下。恢复意识的第一秒,不顾高烧不管伤痛,她要到她妈妈的身边去。像一只雏鸟,哪怕羽翼拔尽,也要挣扎着奔向家园。


    出于某种本能,周淮宇相信她没想付出妈妈,至多是玩脱了,不慎拖累家人。因而无法再说下去。


    “怎么,又不敢了?”


    崔真真却不饶人,利齿似刀:“知道我最看不起你什么吗?周淮宇,有偏见却不说,看不惯但又装镇定。装不到位,就变成虚伪,假惺惺地摆一副很懂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


    “……”


    周淮宇不再说话。


    前脚得知奶奶昏迷,后脚在自己房间撞见外人,他一时过激,下意识把崔真真视作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但冷静下来,就能发现逻辑不通,大概率是误会。


    他没法道歉,不清楚该如何解释,故双方对峙,气氛一下子僵住。


    黑沉沉的房间,窗户,好比一个玻璃罐头。依稀能听见隔壁的电视声,大概播放音乐类节目。那波颤的喃喃音调,夹杂着难辨的外语,高音与低音唱和着一起一落,叮呀咚呀敲着风铃铜鼓……


    仿佛掉进异空间,月光将人照成青白色。


    长长短短的迷蒙光线下,好美的半张面皮,好黑的瞳孔。勾起的眼梢与长长睫毛,不像人类,他好似抓住一只美艳的鬼。


    周淮宇被魇住了。


    鬼使神差的沉默,似有深意地静止,他握着她,持续到第三者闯入,打破。


    “真真,你找到……”


    李允熙刹住脚步,眼睛睁大像铜铃,瞧瞧左边,再瞧瞧右边,“你们……在干什么?淮宇哥哥!你抓着真真干什么?!她来帮忙找药的,不是——”


    “放开我。”好像才觉得亲密,崔真真甩手,台灯应声摔坏。


    她手腕被割破了,滴滴答答掉下一串轻稠的血,惊得李允熙挤开竹马上前。


    周淮宇神色晦暗,却更挂心奶奶,拎起药箱先往诊所赶。


    夜晚七点,周奶奶悠悠转醒,笑眯眯吃李允熙剥好的香蕉。


    周淮宇找医生借了酒精和棉签给崔真真消毒,惨遭拒绝。


    “不敢劳烦您亲自动手,周学长。”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她捂着手,冷言冷语:“既然奶奶没事,我走了。”


    不说再见,她直接离开。


    隔着配药房,黄医生喊了一声:“呀,学生,那孩子帮你们把拖欠的医药费都交了。”


    周淮宇闻声大步追上去,问崔真真花了多少钱。


    “还有那些保健品。”都堆在茶几边,一进门他便看见了。周淮宇问:“为什么?”


    为什么来他家?为什么接近奶奶,在他们祖孙身上浪费那么多钱财时间?


    他知道她厌恶他,她对他的排斥已经摆上明面,但凡长眼的家伙都难装看不出。


    崔真真也了解,他这么问,不是因为感激、感动,反倒出自怀疑。


    “你在提防什么?”她反问。


    “我不是裴野。”


    言下之意是,他没钱,至少目前没有。


    他一穷二白,他家一贫如洗,他和他的奶奶身上皆无利可图。


    崔真真作出气笑了的表情,啪嗒啪嗒跑回来,抓起一把树叶就往他脸上打。


    “你真是够了!周淮宇!”


    “我妈妈长在孤儿院,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也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爸爸,从来没有亲戚。现在我唯一珍视的家人躺在医院,那天是你和李允熙送我去的,才能及时赶上手术。我不喜欢欠人情更不想和你这种人再有往来,所以花钱报恩,很难理解吗?”


    “问我为什么?你不是天才吗?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有钱了!”


    “裴野给的,用命换的,就是那些你看不起的脏钱臭钱给我底气,就算今天在马路上碰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下也敢站出来而不是袖手旁观。可以了吗?”


    连珠炮似的一番剖白,周淮宇拽住她书包:“不可以。”


    “我也不想欠你。”


    她有她的原则,他有他的高傲。


    一些价值不菲的保健食材,一笔不小的花销,对比偿还陪去医院绰绰有余。不过。


    “你还得起吗?”


    “还不起。”周淮宇面不改色,“所以换其他的。”


    “你有什么?”


    “你成绩差,我能帮你补习。”


    在韩国,教育、医疗都是稀缺资源。


    关键不在于一个人的潜质和努力与否,而是地方、学校级别、老师水平的差距。


    有钱人天生掌握更多资源、更科学的教育和学习方式,从小学起便安排最顶级的教师、多种多样补习班。


    高中聘请协调员,不仅辅导学业,也在社团表现、课外活动策划、竞赛、体育特长才艺、公益等多重方面着手,确保档案万无一失,通过面试,才有希望进入sky。(指首尔、延世、高丽,并立为全国最顶尖大学。)


    阶级固化,精英教育、金钱上的差距又严重堵塞了仅有的跃迁机制。


    拿圣格兰举例,并非崔真真不够聪明、不够认真。相反,恰恰是那些看似不务正业的孩子们早在过往完成了这部分任务。


    入学前默认学完高中内容,课堂时间都在进修其他国家语言、微积分等科目,近一半人攻克完大学理科。


    竞争,像滚刀一样激烈。


    稍有不慎就会被五马分尸,滚落悬崖。


    因此贫困生们能做的,唯有不惜一切,咬牙往缝隙内挤。


    周淮宇可谓其中的佼佼者。


    由他帮忙辅导,想必更贴合现实基础,在最短时间效果最大化。


    崔真真似有犹豫,细长的眉毛聚拢。


    “下个月年段测试让我进前一百,还有,”她提条件:“我不要和你单独相处,叫李允熙一起。”


    吊车尾要进头百红榜,堪称炼狱难度。周淮宇答应了:“只要你别故意落榜。”


    “你有病当我也有病?”


    “周一把欠条给我,达不到就还钱。”


    崔真真气鼓鼓地走了,经过转角时,又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像河豚。


    也许刺猬更符合个性。


    落叶乘着晚风旋转飘落,周淮宇顺手抓住,想起她刚刚恼怒又有点委屈的神情,扔叶片到他脸上,力道不大,可边缘终是锋锐,留下浅红的痕与淡淡刺痛感。


    跟她这个人一样。


    看起来好欺,走近了,容易叫人流血。


    想起对方今晚的穿扮,一件旧印花长袖t恤和牛仔裤,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百元货,并没有预想中得意忘形、花枝招展的程度。


    传闻中裴野批发送的名牌货也未见踪影,难道……


    周淮宇想,他误解她了?


    也可能另有计划。


    直觉告诉他不能轻视崔真真,毕竟穷是原罪,除李允熙外,罪恶中开不出纯白的花。


    然而理性一回事,感性另当别论。他忽然有些在意起来。


    所谓不想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在她心里,周淮宇。是哪种人?


    第34章 军师


    连续一周,每天放学补习,周末做模拟卷。崔真真学得用心,有李允熙活跃气氛,她和周淮宇明面上的关系缓和许多。


    于是,当裴野处理好手头事务外加安慰陪伴完受伤兄弟、久违地返校时,他发现不对劲。


    ……周淮宇。谁啊?


    干嘛崔真真老提他??


    早上坐车,不跟他讲话,戴着个破有线耳机说:“周学长说,人起床后一小时内记忆效率最高,用来背单词最好。”


    中午吃饭,又不鸟他,捧着本破烂笔记本说:“周学长说我基础太差,必须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学习,不然很难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提升,进前一百名。”


    晚上,草,更离谱了,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了!车门打开了,连车都不上!!


    一脸歉疚地说:“抱歉啊,裴学长,今晚我得留在图书馆/去周学长家/李允熙家补习,没办法坐你的车了。”


    他妈的。


    去!他!妈!的!周淮宇!


    一天到晚周淮宇、周淮宇、周淮宇个不停,裴野不是没有反抗过。开玩笑,区区住政府补贴房的货色,有点脑子又怎样?比得上他?


    【我也能给你补课。】他发短讯说:【学校水平就那样,其实第一很简单,我想就轻轻松松,懒得考才轮到那个姓周的。】


    裴野没参加过学校考试。没劲。


    不屑和一群蠢笔比排名。


    他觉得自己很诚实,一点都不骄傲,没吹牛。但为了让识人!不清!的大笨蛋崔真真明白可信度,他特地举一大堆例子:【英语、日语、西班牙语俄语,中文也会点。早就学完大学课程了,奖牌多的是。】


    【附图:小学国际竞赛奖项*n】


    【初中国际竞赛奖章*n】


    【高中国际竞赛奖杯*n】


    怎么样?看到了吧!


    他才是最了不起、最完美的免费辅导!


    崔真真回复:【好厉害,裴学长,是真正的天才呢。】


    【可惜我的脑子不是很灵活的样子……应该无法跟上学长的节拍吧,那么,只能用比较笨拙的方法继续努力了。相信我吧学长,下次测试一定有所进步^^】


    裴野:。


    所以还是要跟周淮宇一起。


    早知道就低调一点了啊啊啊啊可恶!


    这样下去不行!


    在经历疑问、烦躁、震惊、疾世愤俗、怒火中烧狂扔飞镖,以及破防大骂脏话等极为抽象扭曲的几个情绪阶段后,裴野决定,他要搞个大的了。


    务必碾压周淮宇!


    *


    第二天下午放学,一反常态,裴野亲自到高二c班接人,领崔真真上车。全程表现得冷静、从容、靠谱,简单来说,就是和本性截然相反,只说有一个惊喜。


    问他:“什么惊喜?”


    他不说,保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下了车,他们来到一片繁华开阔的地带,入目一家熟悉的店面和牌匾。


    ——bbd连锁炸鸡店。


    “崔小姐,请签字。”优雅从容的金管家携文件夹出场,“签完字,这家店便属于您了。重新装潢或按照以往的模式继续营业都可以,店内营业额也全部归您。”


    “……店长和那些店员呢?”


    “随您处置。”


    裴野抬下巴:“谁让他们见死不救。你被欺负的时候那群人看到都当没看到是吧?呵,没揍他们已经很客气了,你想开除就开除,保证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


    说着,突然想到自己没见过崔真真兼职的样子,他来了兴趣,走进炸鸡店。


    崔真真侧眸望金管家:“您确定不阻止他乱来吗?”


    移动餐车,买公交车,再到一言不合送炸鸡店,放话斩断死所有员工的生路。


    裴野越来越大手笔,她以为金管家多少该劝阻,不料对方弯着唇道:“崔小姐说笑了。少爷要做的事怎能轮到下人质疑?”


    “况且yk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既不至于惊动会长也无伤大雅,在我看来,稍微麻烦一些也无妨,只要能使阿野少爷高兴便是好的。”


    “……”


    又出现了,那种上位者的傲慢。


    与生俱来。


    难以掩藏。


    你所认为的大动作、好多钱,于我们而言微不足道。


    我清楚你不是一个好学生,不够简单,不够纯善,可是,玩具就是玩具。


    作为消遣,能让我们家少爷高兴即是你今生至高的荣耀。因而我不会上报会长,没必要拆穿你的假面,只要你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未尝不能获得一些报酬。


    ——是想传递这层含义吧,金管家。


    潜藏在言语外的镇静,炫耀,何尝不是一种威慑,无形的刀锋悬上头梁。


    崔真真便也笑:“真令人钦佩,您对裴学长无微不至的心意。”


    “哪里。职责而已。”


    对两人无声的交锋毫不知情,裴野从炸鸡店出来,表情挺嫌弃:“这地方太小了,又脏又旧,喂,笨蛋崔真真,不然把隔壁也买下来打通怎么样?或者干脆拆掉重——”话没说完,瞧见表情,他不吭声了。


    因为崔真真生气了。


    生气这种事情,就算不说也能从表情动作里看出来。比如她最后没签字就走了。


    接着好几天都不坐他车,不跟他吃午饭,不接受零食投喂,也不同他说话、不对他笑,再也不回消息了。


    搞什么?


    明明就是好心,替她报复以前对她不好的人,结果周淮宇午休、课间十分钟找她复习行,他自习课觉得无聊去看看她就不行?说他影响她学习?


    无语。裴野也生气了。


    生气中带着一丝丝没骨气的郁闷,糊涂,完全搞不懂女孩子的想法。


    所以就用到兄弟,发动军师团。


    “你是说,你一个朋友出门没几天,他的好朋友就有了另一个更要好的朋友,不搭理你朋友了?”


    外放通话,南在宥笑超大声:“你别白天做梦啊裴野,除了我们你哪有别的朋友?谁受得了你的烂脾气?”


    “居然说我的一个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逊了吧兄弟!不知道连小孩子都不这么说了吗?”


    裴野:“你别狗叫!”


    烦死白痴,蠢材,幼稚狗了。


    换下一位!


    “嗯?……什么朋友,你指崔真真和周淮宇?”


    最近学校风向急转,闹挺大。宋迟然午睡刚醒,有些懒洋洋的:“你喜欢上她了?”


    “!!”


    “?”


    “不会吧??”


    “什么跟什么?”


    神经。裴野莫名其妙:“我就问你们有什么办法让崔真真不理周淮宇。”


    南在宥:“听到没阿镇?他承认了。”


    “别吵!”要不是揍不到,早就暴揍他了。裴野臭骂一句傻子,继续道:“哦,对了,我还惹她生气了,她不理我。干什么能让她理我?”


    “你做了什么?”宋迟然问。


    “……没干嘛,谁知道她怎么回事。”某人心虚含糊其辞。


    “哈?我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和崔真真变成好朋友,但一个叫周淮宇的家伙辅导她功课,他们关系更好。你想让他们俩绝交,顺便让崔真真原谅你、跟你和好对吧?”


    “简直发疯呢,裴野。”


    南在宥感叹道:“确定精神正常吗?”


    “滚啊。”裴大爷不耐烦了,“高镇浩干嘛不说话?”


    “……”


    也许错觉,高镇浩近来沉默很多,许久才接话:“她家条件不好,给钱……太直接,不如提供一个兼职。”


    “试过没用。”


    都怪那家炸鸡店,害他们冷战。


    “那就从兴趣爱好入手,送她喜欢的东西。”


    “女生都喜欢什么?”


    “耳环,手链,包包……”这方面南在宥经验丰富,不假思索。


    “拳套?”高镇浩冷不丁说。


    “又不是你,那种东西,崔真真怎么可能喜欢。”


    “……也是。”


    不知怎的,两个字里隐隐透露出苦涩。


    又废一个,裴野只好将希望放在军师团最后仅剩的战力上。


    “听说过一句话吗?”最擅长揣摩人心意的宋迟然不负众望,悠然道:“想要被喜欢,基本上有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我认为最后一种适合你。”


    “什么玩意儿?”裴野第一反应,“你说我是狗??”


    “是让你装可怜的意思啦笨蛋!!”


    南在宥摸着下巴表示赞同:“裴野这种性格,做不成猫,比老虎暴力,确实最后一招好用。具体实施起来大概就是……嗯?裴野?喂?喂?臭小子你挂了?”


    电话突然没声,低头看眼通话界面,是的。


    他挂了。


    干脆利落。


    偌大的单人病房间,三人相视无言。


    “……这小子,确定理解了吗?”


    南在宥不禁挠头嘀咕:“不过,裴野竟然正经花心思想讨好一个女生哎,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没问题吧?”


    毕竟是被发过红牌的女生,跑警局报过案,真能毫无芥蒂地陪裴野玩吗?


    “反正有金管家在吧。”宋迟然打着哈欠,视线滑到边缘,从不语的人身上掠过。


    崔真真……熟悉的名字使高镇浩心情复杂。难道他不够吗?她,打算再做什么?


    第35章 乐子【一更】


    ——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狗是不可能狗的,裴野他绝不做狗!


    不过雨、淋湿,提取字面意思,查询天气预报,两天后的傍晚,暴雨。


    裴野在崔真真家门外杵了整整两个钟头,成功把自己弄感冒。


    “你太乱来了,学长。”


    忽闪忽闪的灯泡下,崔真真补习回来,拆新买的毛巾让他擦脸。


    没有厨房,煮不了汤,最多能泡一杯感冒药而已。她转身去烧水,低下眉,抿住唇,类似的表情裴女士脸上也有,时常摆给裴野看。认为他鲁莽、低效、目光短浅,没有商业头脑,嫌他没用。


    崔真真不一样。


    她关心他。


    滚烫的药水吹了又吹。


    “喝掉。”即便命令的语气也像糖果,泛着甜味儿。


    拥挤狭小的客厅中,裴野乖乖接碗,双手捧着,屈居矮板凳上。


    头发耸拉下来,湿淋淋,像扒光牙齿的动物。攻击性消失不见,只剩下金灿灿、软绵绵的毛发和一张帅气脸蛋。


    “吃水果吗?”药有点苦,崔真真摊开手心,两颗洗好的樱桃。


    察觉到她态度软化,裴野:“……那个,炸鸡店的事,我错了。”


    认错什么的,果然一回生两回熟,多说几遍就顺嘴。


    但他必须强调:“不管怎样,崔真真,从小到大我只对你一个人认过错,所以你……”


    说这种话很难为情,可他还是想说。小声地,小小声地说:“你应该对我好一点。”


    “怎么样算好?收下炸鸡店?还是放弃考大学。”


    “我又没说那个。”


    裴野泄了气,连袜子都名牌昂贵的脚上,两只塑料拖鞋碰到水泥地便发出咕叽咕叽的怪声。


    “我帮你妈妈换最好的医生,给你买新手机、新衣服、新鞋子。我也能帮你补课,是你不要。”他垂着头嘟囔,像抱怨,也像撒娇,“周淮宇做得没我多,你应该对我们差不多。对我更好才对。”


    那样才公平。裴野想。


    现在一点都不公平。


    即使他的人生处处可见不公平,某种程度而言,他的存在即是不公平本身。可是,生平第一次有天平不向他倾斜,他不习惯,不喜欢,因此心理失衡。


    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呢?有关周淮宇。


    羡慕,嫉妒,强烈到古怪的好胜心,他似乎还未明白,一切皆源于爱。


    要点醒吗?


    像驰骋沙场的将军,最精明、冷血、虚伪重利的商人般衡量得失。崔真真眯了眯眼睛,决定暂时允许对方保留这份迟钝,为她所用。


    “那么,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她提出说:“只要能做到,我尽量答应。”


    裴野顿时亮眼睛。


    “明天一起上学?”


    “好。”


    “一起吃饭?”


    “可以。”


    “放学坐我的车?”


    “这个不行。”崔真真摇头,“我得补习。”


    又是周淮宇,五个大字写在裴野脸上。


    她叹声气,要多无奈多无奈:“听说学长为我特别设置了新的奖学金不是吗?费了那么大功夫,闹得人尽皆知,假如最后因为我成绩太差而没拿到,不会显得你乱折腾吗?”


    裴野:!


    张张嘴就能解决的事,压根算不上费劲!而且谁敢说他闲话?找死??


    想说她完全不需要努力,什么狗屁奖学金纯糊弄人的,实在不行就给她转账或现金,要多少都行。但这话说了她肯定不高兴。


    ——终于拥有一点换位思维能力的裴少爷默默把话憋回去。


    不过,原来是因为他才努力的。


    得意的泡泡咕咚咕咚如沸水一样冒出来。好吧。既然如此,也不是不能稍微体谅一下。


    大气且超善解人意(自封)的裴少爷变条件:“那就明天中午,你到班里找我去餐厅。”


    以往都是他找她,明天换她找她。


    至于你问为什么不在废弃楼碰头?


    笨货,因为那边没有观众:)


    因为周傻比班在他隔壁:)


    小学生级别的幼稚用心一览无余,崔真真答应了。


    于是次日,裴少爷所在的班级,不,是全高三级同学包括教师组都无比震惊地见证他,居然没玩游戏没睡觉,没发火!


    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在座位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且安静不找事儿地听完四节课,也就是,整整180分钟。


    世界怎么了?


    在堪称惊悚的氛围中度过一上午,紧接着,二次轰动降临。


    崔真真来高三部了。


    准确的说,身为高二生的崔真真打破‘未经准许后辈们不得擅入前辈地盘’的准则,跑来高三a班门口找裴野了。


    没错,就是那个最近围绕话题很多的崔真真,励志减肥妹,逆天改命的家伙。


    是的,她来叫裴野一起吃饭,裴野看起来兴冲冲地、非常便宜不要钱地一秒钟飞出教室,俩人结伴一块儿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除非亲眼所见,不然你敢信?


    因为这件事,前两天‘裴野和崔真真闹崩盘,崔真真很快又会收到新红牌’的传闻不攻自破。


    “又让她得瑟上了。呵呵。”


    “阿西,算她狗屎运,搭上裴野。”


    一次又一次。否则以她现在的样貌,身材,收到红牌,欺凌绝对带劲儿。


    好事者忍不住酸嘴。


    走廊上,某男生单手插兜,突然抬腿,拦住天才乞丐的去路。


    “呀,这不是周淮宇吗?我们校长最看重的、垃圾堆里长出的好苗子。”


    “话说不是在谈恋爱吗?你和那个肥妹。每天腻歪得要死,已经睡过好几遍了吧?滋味怎么样?怎么,没抢过裴野?”


    “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边角料,拿什么跟财团继承人比?”


    另一人大笑道:“不过,穷鬼还是和穷鬼混在一起比较顺眼啊。不甘心吧?周淮宇,要不要学狗叫三声,再从我们**钻过去,就借钱给你把女朋友夺回来哦!”


    “十声会比较好吗?”


    “好大胆,你们,竟敢教唆他找死。”


    “学习好无聊,拜托,了不起的周同学请给我们一点乐子吧!”


    嘻嘻,哈哈,嘿嘿,多少道鬼祟的笑声,眼睛,犹如辣椒绳索,死死缠缚着灵魂。在圣格兰做特招生,就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形。


    抗议无效,反击有风险,试图讲道理就太天真,纯属浪费时间。大家默认使用的方法是无视。


    抛开情感与知觉,安静地、平静地扮演木头,钢板,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人类。直到他们尽兴,自然会把视线挪开。


    今天也是一样。


    即使他们的唾沫变得特别脏,提到他与崔真真的措辞污秽。哪怕另一位当事人就在教学楼下,同另一个男生并排走在一起,时不时侧头交谈,十分亲密的样子。


    忽略内心一丝言语所无法描述的、幽微的异样。


    周淮宇笔直站着,沉默忍受着侮辱,告诉自己,今天也没有什么不同。


    *


    同一时间,食堂,面对面和崔真真吃着饭,裴野复活了。


    具体表现为聊天软件活跃度+10000


    话超多,巨密。


    【在干嘛?@南在宥@高镇浩@宋迟然吃没?我在吃。附一张餐桌图。jpg】


    手机达人南在宥:【学校二楼?吃的什么?】


    【附图。jpg】


    【看不清啊。】


    【傻哗。】


    有没有脑子?重点怎么可能是饭菜啊?


    当然是桌对面的那双手啊,一看就是女的!


    他又不跟其他女生玩,除了崔真真没别人!


    不想跟低智商的人说话了,裴野:【你看书多,帮我搞套《生活常识百科全书》@宋迟然。】


    【@高镇浩恢复怎样,三秒钟回。】


    三秒钟过去了,只有南在宥理他:【阿镇做检查啦,什么生活常识书,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你懂个屁。】


    【至少懂公交车不能随便买耶。】


    【滚。】


    【怎样,又想揍我哦?来首尔咯。猫咪伸懒腰.gif】


    【sb】


    “裴学长,你在聊天吗?”


    轻飘飘的女声响起。


    崔真真跟他说话!


    某人立刻丢开手机:“就跟高镇浩他们几个,没什么好聊的。他们非问我中午吃什么。”


    她没问和谁聊,聊什么,他忙不迭交代。


    “这样。”崔真真夹起一根腌萝卜,“高学长还好吗?”


    “高镇浩。”


    裴野不是很想听她叫别人学长,哪怕那个人是他兄弟。


    “本来挺好,他爸有病,打一架又进手术室了,南在宥陪着。”当时他也去了,看着高镇浩做完手术清醒才走的。


    “宋……同学好像很久不来学校了。”


    “不懂他,他老自己玩。”裴野说完又答:“他哥今天订婚,参加婚礼去了。”


    宋迟然跟他哥关系不好,每回交集完准得找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发疯画画。他们习惯了,一般不去打扰。


    剧情中,李允熙靠坚强善良打动裴野。后因高镇浩住院、裴野离校再次受欺负,直至年级小测后的秋游活动才和宋迟然建立往来,通过被困树林一整夜而生情愫。


    原著南在宥、高镇浩的部分不多,心动线也模糊,似乎不知不觉便深深爱上李允熙,为她神魂颠倒。


    再问下去未免叫人生疑。


    “下午我们要去图书馆自习,学长也来吗?”


    【周淮宇解决了?】


    崔真真的邀请与宋迟然的回复一并发生,使裴野的心情迅速起飞又砸落。


    去死吧!他指周淮宇。


    裴野活了20岁就没这么烦过一人,好想教训他,搞废他,让他屁滚尿流地爬出圣格兰。偏偏不能那样做,被抓包了又要生气,绝交,又得淋雨道歉。


    那么。


    【不被发现就可以吧。】


    宋迟然的头像是一只白鹅,漫步在碧绿的草坪上。和他说出的话全然不相符:【生病的奶奶、兼职、高考、未来,软肋不是很多么?】


    被称为人的生物,越多在意,就越脆弱。


    【随便挑一个就够他闭嘴了吧?其他事再说,至少能让他收敛点,减少打扰你和崔真真相处的次数不是吗?】


    看着屏幕里的字,裴野心动了。


    【行。】他说。接着便下线了。


    聊天戛然而止。


    直觉灵敏的南在宥私聊宋迟然:【喂,阿迟。裴野本来就冲动,你这样鼓动他不好吧?万一做出过激的事惊动裴女士,我都不敢想他怎么死。】


    刚出检查室的高镇浩也在群里直接发言:【别乱来@裴野。】


    【听阿镇的,别冲动@裴野】


    【杀人被抓住还是很麻烦的知道吧?@裴野】


    【他不接电话。】


    【你怎么想的?@宋迟然。】


    紧张,不安,担忧的情绪扑面而来。他们都是好兄弟。


    【没什么。】宋迟然回:【说说而已,有金管家在,他做不出格。】


    【……】


    【……你也冷静点吧。】


    他们不再回话。或许忙着联系裴野,或只是单纯的冷落。


    首尔南部,金碧辉煌的教堂大厅中,神父在念誓词,满座宾客带笑。


    无处不在的天使浮雕,蜡烛白日燃烧。巨大的玻璃彩窗投射出一圈堪称炫目的玫瑰色光雾,充满神圣、庄严的气息,精美而又虚浮,仿佛千里之外。


    宋迟然如浸一层濛濛的薄膜中。


    “真是般配呢,亚天接班人与三代大小姐的强强结合,各种意义上。”


    “哦莫?已经定下了吗,亚天的传承人?听说有两位公子。”


    “小儿子一点都不符合家族的气质啊,也不肯接手生意。不知道吗?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夫人为此心梗抑郁的程度。”


    “相比离经叛道的孩子,长子当真一表人才,手段高明又不失稳重,简直是完美模范。像言礼一样出众。”


    “是那位吗,传说中的宋言礼?”


    “尽管财力上比不得星恒、京代和fg,亚天的优势其实在于底蕴呢。”


    此类的言论,听得耳朵长茧。


    视线触及台上,那个从头到脚被赞誉标准的人,宋迟然眸光微微颤了一下。低头翻了翻周淮宇的纸质资料,又瞥一眼手机。


    群聊界面仍然悬停在原地,他们问他在想什么。


    他们不了解,那个说好要卖照片的ins崔珍珠已经许久不出现。


    换句话说,他已经无聊太久了。


    因此,只能自己动手找乐子。


    第36章 阴霾【二更】


    采纳兄弟策略后,裴野心情大好,每天按时到校,准点刷存在感。


    周淮宇身上开始出现伤疤。


    起初只是几条不显眼的划痕、擦痕,像人太粗心不经意创造出来的痕迹。


    接着,又慢慢多了磕碰。


    地图般不规则的块状淤青、烫伤,在衣物所遮挡的皮肤下,似无人之地疯长的藤蔓,肆意延伸、缠绕,无限扩张地盘。


    直到他的脸上、手上,修长的指骨间都肿起脓包,贴上胶布。


    李允熙再也无法忽视,旁敲侧击几次无果,便直截了当地问:“淮宇哥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伤害你?”


    “你想多了。”周淮宇说,“是我自己。”


    “没睡好。”。


    “不小心。”


    “一时没看清。”


    说法五花八门,皆为推词。


    听的人信了一半。


    “一天两天还好说,怎么会有人天天把自己摔成这样?”她提议:“洪明洞、清水洞、无崖洞离得不远,不然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人结伴上下学怎么样?”


    就能借机查清楚淮宇哥哥那些奇奇怪怪的伤来源了!


    好主意。


    好可惜。


    崔真真报出一个名字:“裴野。”


    “对哦,我忘了,你得跟他一起回家……唔,那我找淮宇哥哥搭公交?”


    “他不一定同意。”


    “你说的对。”李允熙丧气,但还是扬起笑脸推开家门:“欢迎来到我家,真真,转学后你可是第一个来我家玩的朋友哦!给你穿这个,我最喜欢的粉兔子拖鞋!”


    “谢谢。”崔真真跟着她穿过客厅。


    鉴于某些原因,今天改在李允熙家学习。


    李允熙的爸爸是一名货车司机,外表雄壮,音色浑厚,颇有些不好招惹的气势,却笑容爽朗。妈妈摆摊卖关东煮,长发盘在脑后,五官素净。


    读小学二年级的弟弟则非常活泼讨喜,不怕生。一会儿敲门送水果,一会儿姐姐、姐姐地叫着,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进来,毫不吝啬地向姐姐的朋友分享零食。


    和人一样,她们家也散发出相似的气质。温暖,淳朴,物件格外多。


    自出生起,李允熙从小到大的相片、奖状,包着卡通书皮的课外书和旧布娃娃都保存完好。只需随手翻开一页,指向一处,就能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温柔语调、怀念的表情说出它们来历和背后的故事,像一盒冬日里用不完的火柴,叫人眼红。


    两个女生说了好一会儿话,周淮宇匆匆赶到。


    “先做试卷。”他设好闹钟,倒计时15分钟,发完试卷后往角落里坐。


    校服下削瘦的胸膛起伏,他握着笔,写出来的字很好看,有种泠冽的风骨,特别的韵味,同狼狈时的他一样。


    长期缺乏营养,皮肤是偏病态的阴白色。


    淡青色的血管蜿蜒交错,配上压抑不住的喘息,仿若蚯蚓微微地勃动,一旦割开,便喷涌出血。


    崔真真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直盯得他似有所觉,皱眉抬头。她挪开。


    他低头,她继续。


    又盯,又挪。


    再盯,再挪。


    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只表面上看她是鼠,实际像老鼠的才是猫。


    试卷讲解结束后,李允熙家人热情留饭,崔真真、周淮宇不约而同拒绝。


    后者推自行车出来时,崔真真身穿卫衣长裤,正静静地处于一片树荫下,隔窗凝望李家人晚饭的情景。


    “……哇,好棒,是红烧肉噢!”


    “妈妈我爱你!”


    “呀,没良心的小子,爸爸去哪儿了?”


    “不要抢不要抢,这一块给辛勤劳动的爸爸,这一块给努力学习的姐姐,这第三块嘛,当然是给我们家最了不起的小男子汉咯。第四块……”


    “给全世界最漂亮的妈妈!”他们异口同声。


    玻璃阻隔不住,幸福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枝头立着一排黑鸦鸦的鸟。


    大约两米间隔,周淮宇看着崔真真,崔真真看着李允熙。他猜不透她的想法,不过,一个美满的家庭,李允熙有,他没有,崔真真也没有。


    这便是他们与李允熙最大的差异,不可逾越的鸿沟。


    无法摆脱,难以跨越。是她们间注定共享的悲惨命运之一。


    自行车轮簌簌滚动,一粒粒黑豆般的瞳孔往下俯视。


    “你试图隐瞒什么?”


    崔真真令人猝不及防地开口。


    周淮宇装听不懂。


    “夜盲症,骑自行车摔倒,如果不是也叫周淮宇,我会怀疑,说出这种蹩脚谎话的人怎么能考第一。”


    “那些伤口,我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哄哄李允熙就算了,你骗不了我。”


    说话时,她稍稍偏转身体,没有直接看他。


    她没看他的脸,可他能感觉到,她看着他的身体,他的伤,令他窘迫又隐隐的兴奋。声音不自觉地低哑:“既然知道,就别管。”


    同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如今轮到他说。


    神奇的置换。


    周淮宇推车打算离开,崔真真倏地抓住他手,恰好握紧伤处。


    被美工刀切割过的地方骤然爆发痛感,与此同时战栗的还有神经。


    “要是我偏管呢?”她抬起眼睛,总是这么明亮,张扬,不顾后果。


    世界在其中投下涟涟的光影。


    “想和我一起死吗?”周淮宇垂下眼皮,眼眸是沉沉的黑色。


    “抛弃你住院的妈妈,放弃现在的待遇,让裴野知道我们关系很好,你关心我,再一起死他手里。崔真真,我们有要好到那个地步?”


    平淡的问句落进秋季,化作一缕刺骨的风。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明白。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像裴野那种人,只手遮天,之所以百般折磨却不杀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暂时没想杀。而非畏惧谁。


    觉得夸张吗?抱歉,是现实。


    韩国,是一个因经济需要而令财团崛起的国家。对这个国家而言,凭借垄断和私有化,财阀早已凌驾于法律政府之上,宛若一枚硬币,一面天使,一面恶魔。


    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有这么一句话,想必所有韩国人都铭记于心。


    即出生在这个国家,人的一生中将有三件不可避免的事:税收、死亡和星恒。


    所谓财团的影响力,人人挤破头的sky,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进入星恒、京代、fg、yk、亚天等gdp占全国前排的集团工作而已。争取做学历最高的劳动力。


    除此之外,没有创业,没有机遇,一切生存空间被压榨,再也没有白手起家的神话。她们都生活在恶魔的影子下。


    如此浅显的道理,无人不知,然经晚霞黄昏的晕染,不知打哪儿响起孩子挑食的呜咽,竟多出几分奇异的哀愁。


    哗啦,李允熙家对面,有人出来倒了盆水。


    鲜红的水桶摇摇晃晃,水沿着路面缝隙慢慢地流过来,是脏的。反起光来又尤其纯净,像一条银白的小蛇,爬向他们的腿。


    “16天。”


    再过十六天便是年段测试,届时约定到期,恩债两清,他们再不相欠。


    好比两条笔直的线,本不该相交,即便相交,短暂的交点错开后就不复相见。


    “别做多余的事。”


    话已说尽,周淮宇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夕阳拉长他的身影,越走越远。


    崔真真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危险的小蛇靠近、游近。


    “怎么办?”逆袭系统搭话道:“都这样说了,你打算继续推动他和裴野的矛盾?”


    “太恶毒啦!”


    剧情系统哼哼着,努力用上所有负面词汇:“真邪恶,真阴险,真狡诈,真卑鄙,真残忍,真……崔真真,你真是坏透了,无缘无故害人的超级大坏蛋!”


    无缘无故……么。


    原小说分为高中、大学两部分,前期略有涉及周淮宇与裴野的交锋,并不严重。


    他们一个傲慢多金,一个贫寒,八杆子打不着干系,只因李允熙才互看不顺眼,又在李允熙的劝阻下彼此无视。直至前者从首尔大学毕业顺利进入财团、被某管理层看中收为义子,晋升为新时代商业精英,稍稍有了抗衡之力,双方争斗方拉开序幕。


    如今剧情偏移,一切皆是崔真真设下的局。一次次刻意在裴野面前提起,提前制造冲突,成功获得想要的局面。


    接下来——


    “闭嘴,强制休眠。”


    同样因剧情改变而获得力量,逆袭系统直接关吵闹同行禁闭,再一次确认:“以目前情况看,面对裴野,周淮宇毫无还手之力。崔真真,你想好了吗?”


    “当然。”


    崔真真面色平淡,眼底似有暗波涌动:“不然我要怎么成为他人生中的光?”


    救赎是有前提的。假如黑暗不够漫长,显不出光明的亮,那么。


    她该怎么让他魂牵梦萦,痛苦无尽呢?


    第37章 决裂


    时间:十一月的第二个周五。


    地点:废弃楼后的审判地。


    双臂交错、手肘搭压栏杆,嘴里含着一只蓝莓软糖,崔真真在看一场演出。


    表演者为周淮宇、裴野、及裴野用钱权所饲养的走狗们。


    高位有最佳的视野,可称完美视角。


    自上而下地,被推、被踹、被挟持着下跪俯首与被践踏。有人一身清高的骨头被打弯,如濒临崩裂的冰块、躲在冰层下发抖的瘦鱼般无辜无助。她尽收眼底。


    软糖这种东西,虽然甜,吃起来却腻,容易黏糊糊地粘在牙上。


    所谓年少者的爱也是如此,副作用一大堆。例如过度激烈的胜负欲和嫉妒心。


    “死娘养的,西八,谁给你的狗胆子违逆前辈?”


    “就是,懂不懂规矩,在裴学长面前,这幅表情也算尊重吗??”


    “给我跪好啊!”


    “干脆废条腿怎样?”


    被按着肩膀额头触碰对方鞋尖,拳头,书包,他成了沙袋。


    裴野出手狠辣,他是打惯了人的,知道怎样让人疼却不显得伤重。有办法叫人怕,叫人喊,更精通于如何令一只蝼蚁痛苦到灵魂深处发出尖锐的爆鸣,却又硬生生地忍下去。活像吞玻璃渣,连叫,都叫不出来。


    从下午到晚上,天亮到天暗,霸凌持续着。


    裴野给了钥匙,崔真真可以自由出入顶楼,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带着纹理的灰色大理石面吧台干净到纤层不染、能做镜子的程度。听说这边常有许多佣人出入,是裴家安排来的,她没撞见过。不过,宽绰明亮的大厅斜对角装着一个监控,这件事她知道,裴野说过。


    裴野做事毛糙,不顾细节,手机里并没有相关软件。


    同时他也任性,独裁,排斥掌控,讨厌别人指手画脚。继而排除金管家,那么,此时此刻,南在宥、宋迟然、高镇浩,你们之中是否有人正在看监控呢?


    摄像头一闪一闪红光。


    崔真真双手捧杯,直直看着它,看向它背后可能存在的另一双眼睛。忽而弯起眼与唇瓣,如招财猫般满脸乖巧可爱。


    喝完果汁,太阳下山,是时候该登场了。


    把冲洗好的玻璃杯放回吧台,抽一张湿巾仔仔细细擦拭手掌、手指和嘴角。戴回口罩,确认自己状态良好。崔真真按下电梯键,不紧不慢往事发地靠近。


    *


    到现场时,裴野正用脚后跟碾周淮宇的手指。


    “除了求饶,敢让我听到声音、多说一句废话,你就别想参加高考,去太平间找你奶奶。”多傲慢的态度,残酷的发言,好比上帝主宰渺小的人类。


    暴力拉拽头皮,倾着身,另一条腿踩对方最脆硬的脊骨上。裴野生得好看,像庄园里身价最昂贵的名牌狗。生性野蛮又凶狠,一口森白的尖牙足以撕碎万物。


    周淮宇则是隐忍的、落魄的、遍体鳞伤的。好可怜呢。


    “周学长,裴学长,你们在干什么?”


    冷不丁听见崔真真的声音,裴野心里咯噔一声,本要踹周淮宇鼻梁的左脚紧急转弯落向地面。反应飞快道:“你怎么在这?我们闲着没事玩……相扑。”


    “今晚没有补习,我在阳台做了好几张试卷,往下看才发现你在这里……”


    监控照不到阳台,谎言几乎不可能被拆穿。


    裴野识别出关键信息:崔真真简直太在意他了!一有空就来找他,找不到他竟然一个人在顶楼等他!从放学到现在都多久了?


    “干嘛不打电话?笨。”


    他高兴飞了,完全忘掉别的事,抬脚想走。


    崔真真的脸上浮现疑惑:“周学长,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吗?”


    堂堂目中无人裴少爷,平时话都懒得跟底层贫民说一句。前段时间还因为姓周的蠢狗斗气较劲来着,突然要好到一起玩什么的,确实毫无说服力。


    “那个,裴学长其实一直挺欣赏周淮宇来的,体育课也说过话!”


    欣赏=仇视,搭话的真实含义是,借竞赛的名义令所有人包括老师一块儿孤立周淮宇,围攻周淮宇,没十分钟就把人搞进医务室……


    “没错!他们还交流学习!”


    如果压根不管人家正在上课,当着讲师的面大咧咧闯进教室撕课本、烧笔记,逼周淮宇张嘴喝墨水就先放过他一下也算一种交流的话……


    收到前辈目光,他们绞尽脑汁帮找理由。


    发挥真烂,用的破词恶心死了。


    裴野强压着反胃勉强应一句:“差不多吧,我本来就挺平易近人的。”


    不想伸手扶周淮宇,他丢一个眼神过去:“你也说话,周淮宇,还趴着干嘛?”


    “……”


    周淮宇眼皮肿了。


    天灰下来,路灯亮起,视野中光影拉成模糊的长线,断断续续、好似一条戛然而止的溪流,干涸于裴野的脚下。又从崔真真的肩头复苏,星星点点渗透过来。


    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校长让我改进档案,加分特长,我打算选相扑。实践课太贵,听说我替你补课,裴同学答应免费教我。”


    不愧是特优生,信口拈来的谎话都比别人好听,使人信服。


    “行了,今天就到这,这人蠢死了怎么教都不会。”裴野轻蔑地挑了挑眉稍,经过崔真真身边时拉她。


    “你吃饭了没?是不是又没吃?搞不懂你们这些女生,每天就啃两根草还嚷减肥。想吃什么?日料?烤肉?走,我带你去。”


    线条漂亮的指骨搭上手腕,崔真真轻轻一挣,挣开了。


    “我没胃口。”她说。


    搞什么,裴野拉着脸哄:“不吃东西你哪来力气学?本来就笨。”


    他记得她最爱吃沙拉,绿油油没本点油水的蔬菜沙拉,就说:“去我家吃,叫他们弄一桌草再炖锅排骨汤行了吧?”


    “不用了。”还是拒绝。


    “干什么,又不爱吃草了?”


    “喜欢的。”


    喜欢就行,裴野刚想接话,崔真真低下眼眸,轻声道:“可是,我不会跟你去吃了。不止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吃任何东西。”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裴野,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她忽然激动起来,尽管表情镇静,好像什么都没在发生。


    声音却好脆弱,混杂着浓浓的情感,失望,难过,甚至依稀有那么一点刀剜般的痛楚,听上去如同易碎的花瓶:“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裴学长,我一直都知道。”


    “优秀,张扬,傲慢,你是天之骄子,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不想要的都可以毁掉。我明明知道,是你创造了红牌游戏,是你在主导校园霸凌,一次又一次伤害别人!我一定是疯了,才抱着希望,以为你说不定会有所改变。”


    “……哪怕是为了我。”


    “但不能……只有我。”


    “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在享受收回红牌后顺利的校园生活,这样是不对的,你明白吗?裴野,如果跳过我就轮到韩志勋,没有韩志勋又轮到周淮宇。如果你就是喜欢这样使用暴力,滥用权力,永远不顾后果随意地玩弄着别人的人生。非常抱歉。”


    “我没有办法和你这种人继续做朋友。”


    目睹对方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一点、一点黑沉下去,她似乎笑了一下。但更像喉咙里燃起热炭,忍受着那份烧灼哽咽了一下,隐隐发颤。


    “虽然你说过,你的命很值钱。”


    “不过这段时间你先后送的新校服、新手机、所有礼物和二楼餐厅花费加起来,我想已经足够抵消所谓的救命之恩。所以。”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语,裴野猛地往前靠一大步,一双狭长野性的眼睛紧紧盯着崔真真,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她漆黑瞳孔外一圈色泽偏浅的花纹。


    语气冷到极致:“你意思是你收我的东西,坐我的车,跟我吃饭,都是为了跟我撇清关系?”


    “就为了一个周淮宇?”


    崔真真刻意错开眼神:“就算再给我发一次红牌也没关系,裴学长,我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回到最初的样子就可以。”


    “我在问你!”他下颌紧绷,一个字、一个字地咬,“从回学校以后,我发消息的时候,到班级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都嫌我烦,满脑子想怎么摆脱我?”


    “……”


    “说话啊!”


    “……是。”


    极其短促的一个音节,一个字。


    裴野拳头攥紧:“你看着我说。”


    崔真真不说话,也不看他,细细密密的眼睫宛若流苏垂盖住太多真实情绪。


    “崔真真!我叫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暴怒的吼声使空气骤凝。压迫感实在太重,走狗们双眼瞪大,条件反射屏息,呼吸声都不敢放重。周淮宇插不进话。


    崔真真终于偏回头,一霎那间,旁观者们消失,这里仿佛只剩她和他。


    “没错。就是为了周学长。”她冷酷地说:“从今天开始,请不要再来班级或家里找我,不要说话,不要再发短讯。裴学长,我也会尽可能不出现在您面前。”


    说完,她越过他,径直走去周淮宇身边,去拉他的手。


    “呀,你……”


    几名男生条件下意识阻挡,被裴野骂了一句:“让她们走!都滚,傻比!”


    便只好放人,眼睁睁看着俩人走远,而裴魔王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脸色难看得要死,许久许久没再出声。


    “裴……”前辈?


    等了半晌,他们鼓足勇气才推选出一个倒霉鬼。


    刚开口,只见一道残影飞过视野。竟是裴野去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姐姐送的手机。机体砸得四分五裂不说,碎屑扎进眼球,血登时染红世界。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受害者撕心裂肺地哀嚎,他没瞟一眼,带着满身暴虐的气息,扭头步入黑暗。


    第38章 刽子手


    ……因为他,崔真真跟裴野闹翻脸。


    夜晚,直到两人走进学校附近的公园,崔真真去药店和隔壁便利店买来酒精、消毒棉、两碗杯面与几张药膏胶布,替他处理伤口。周淮宇仍觉得不可思议。


    放学后被裴野带人强行挟持到空地、欺凌、殴打、被崔真真撞个正着,随后他们争吵起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有如连锁反应,全然出乎周淮宇的预料。


    说实话,哪怕被整得只剩半条命,他认为崔真真应该视而不见,甚至火上浇油才符合她睚眦必报的个性。偏偏……


    “……”


    崔真真太用力了,消毒水覆盖伤口,辛辣的痛觉打断思维。


    周淮宇不禁轻抽一口气,引来讽刺:“不是没感觉么?有余力走神,何必再装出忍不了的样子。”


    “的确没必要。”


    他声线清冷平稳,一针见血指出矛盾:“你早清楚裴野在做什么,我也说过别有额外行动,但你选择今天跳出来,为什么?”


    你有什么算计,在打什么算盘?


    周淮宇的注视充满打量。


    当然……是想见识一下你现在这幅惨样啊。


    怎么样,周学长,亲身经历来自阶级的打压后,你的骄傲和理性是否一如既往?


    还能拿出当初淡定了然的口吻,评价我自不量力,批判我以卵击石、该识相地认输投降;说一无所有的穷人就应顺应事实,绝不妄想一丝一毫不属于自己的荣光吗?


    “你在审犯人吗?”她冷呵一声,差不多把所有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拿走吧,就当送乞丐,不用算在借条里。”


    察觉他眼神落在杯面盖上,又往自己身边一揽:“我胃口大,没买你的份。”


    周淮宇:。


    谁刚刚说没胃口。


    不过他们俩大约天生八字不合,气场不对,无论何时碰到一起总逃不了这个结局,没说几句便不欢而散。


    周淮宇走了。


    不出十分钟,他又原路返回来,望见崔真真在哭。


    秋日萧瑟的公园,树叶渐渐变黄,飘零下来,剩光秃秃的枝桠。


    来往行人、握手揽肩甜蜜耳语的情侣们、牵着狗的小孩,数量不多。


    虽称不上繁华,却也不断制造出欢快的笑声,显得那条长椅边,独自抱膝盖蹲下的崔真真尤为孤单凄清。


    好似一缕烟,感觉下一秒便要消失了,破碎得让人不得不痛心。


    “你在干什么?”


    不是他要回来的,周淮宇想,是他的腿,不受控制,擅自走了过来。


    高中三年,凭借趋利避害本能,既不争强好胜也绝不招惹不该惹的人、不说不该说的话,他在圣格兰安全度过两年半。


    如今平白无故遭为难,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崔真真借裴野的手打击他,以报他戳破她假面、看破她动机的仇。


    然而此刻,此分此秒,沸水浸泡面条蒸腾出袅袅烟雾。雾气使她的脸朦胧。


    亲眼看着那么多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流下来,看见她颤抖,她抽噎,犹如春天融化的雪,倔强瓦解,刺猬拨开满身保卫的刺陡然露出血淋淋的软肉。


    他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怀疑,同时又生出更多疑惑。


    为什么要哭呢?崔真真。


    哭得这么伤心,明明受伤的人是他。


    眼泪是真的吗?


    吵架也是吗?


    出于牵连的愧疚或其他什么,或许他最不明白的是,她究竟在想什么。


    崔真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如此扑朔迷离,叫人辨识不清。


    “别哭了。”


    他向别人借了纸巾,伸手碰到她。


    “你走开。”手里捏着一抹蓝色,她挡住脸转一个方向,声音闷闷地:“别管我,别看我。”


    “为什么?”


    周淮宇跟着换方向,蹲下来。


    你怕我看到什么?


    旋即,他所根深蒂固的疑心被对方下一个动作彻底打破。


    她仰了一下头,似乎想以此避开他,装作没哭过的样子,却又难以自控地吸了吸鼻子。因为摘了口罩的关系,能看到眼角、脸颊到鼻尖泛开一片湿漉漉的潮红。


    仿若警惕的小猫,她瞥他一眼,飞快挪开,带着几分哭腔的音色极低软,又格外别扭、假乖张地说:“说你很烦,没听到吗?周淮宇,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呢?


    戒备,提防,同情,抑或,动摇。


    如投掷石子般猛烈动荡起的湖泊。


    周淮宇喜欢猫,可养不起。


    周淮宇的脑子有点乱,这种情况很罕见。


    周淮宇不懂得安慰哭泣的女生,冷硬地转开注意力:“还吃吗?面。”


    “我花钱买的。”


    言外之意约是不能浪费。


    崔真真接过纸和一次被叉,并没有起身,直接像网吧门外口经常见到的小混混、流浪汉一样蹲着吃起来。


    边吃边继续掉眼泪,咚咚嗒嗒的,周淮宇十分清晰地看到也听到了,这一回什么都没说。


    她没制止他拿另一碗杯面,他便撕开纸盖。


    面泡太久,有些坨了,吃着吃着,身旁传来模糊不清的一声:“……钻石发卡,是买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她喜欢闪耀的东西。”


    周淮宇用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向他解释,两年前的隐情。


    “为什么告诉我?”


    她的眼睛因哭泣而微微充血了,有种晶莹肿胀、饱满的漂亮,令人不由自主想到红浆果,金鱼鼓鼓的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干脆改名叫周为什么好了。”崔真真不高兴地说。


    隔了许久才道:“可能……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你因为一个不值得人挨了打。”


    轻得像梦。


    ——我是一个好孩子。


    周淮宇,请相信,我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美丽,坚强,孝顺,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光芒,值得拥有全世界的爱与善意。


    由此,放下你的偏见,放弃你所有专断独行、执迷不悟的误解,继续好奇我,忍不住关注我,追寻我,然后爱我。


    深深地、再也无法自拔地爱上我,就像你本该爱李允熙那样。不同点在于,她善良,大度,勇于包容你的一切,而我。


    我将摧毁你。


    四下里静谧的公园,猎物听不见猎人的心声,误以为真诚的示好,为此震荡,略微感到一丝惭愧、歉意和感动。心悄悄软化。


    “被撞见刁难女同学,周淮宇好感-20。”


    “成功帮助李允熙及时送周淮宇奶奶去诊所,周淮宇好感+10。”


    “帮忙垫付医药费,好感度+20。”


    “学习态度认真积极,好感+2。”


    “黑暗中的救赎,好感+25。”


    “妈妈的好女儿,好感+3。”


    “提示:小说男配角【周淮宇】好感度由初始0下降后上升至40,共获8积分。建议尽快积攒积分至15,优化脸型,完成面部整形。”


    一条接一条播报响彻大脑,假如说积分是崔真真蜕变的基础,新生的翅膀,那么眼下的她便是饱饮鲜血的刽子手,单凭一只猎物已无法满足她的需求。


    高镇浩、裴野、周淮宇,她想。


    得再加一个了。


    *


    “裴野好感度-5+5-1+1-2+2-3+3……”


    “裴野好感度不变。”


    当夜,崔真真照例做试卷到凌晨两点,睡了个好觉。


    周淮宇没睡好。


    裴野也没有。


    接下来七天都没有。


    这次是崔真真做过火了,他觉得,再怎么说也不该当众下他的面子,说那些过分的话。因而裴野大少爷脾气发作,干脆好多天没去学校。


    本来就没什么好去的,该学的早就学完了,学校那屁大点地方、一群废物老师傻货学生看着就烦。不去也没损失。只是。


    一天,两天,三天。裴野每天都看手机,几乎时时刻刻带着手机,崔真真没联系他。


    没短讯,没电话,该死,她肯定犹豫不决中,找他怕挨骂。


    他决定再给她一点时间。


    然后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依然杳无音信。


    日。


    游戏没意思,首尔懒得去,闻着医院酒精头疼。


    睡不着,吃不下,裴少爷的日常只剩下发火。


    尽职尽责的金管家尝试统计了一下,六天半,一共159小时。


    他娇贵又脾气火爆的小少爷仅休息不到三十小时,平均每天拿起游戏机、放下游戏机、突然一脚踹开游戏机20次;


    扔飞镖、飞盘到恼羞成怒15次。


    在庄园进行跑步、遛狗、钓鱼、打篮球、打高尔夫球、骑马等活动时,三心二意,反复切换。撞见园丁修建植物就顺手抢过剪刀一通咔咔乱剪数十次。


    拜少爷强大的破坏力所赐,这些天来,裴女士最满意的黑郁金香花圃惨遭蹂躏,需要尽快修理换新;大小姐一手打理的池塘、养殖园也没能逃过劫难,好几条名贵的鱼翻白肚皮,孔雀羽毛被拔秃。另外摔坏手机12部、花瓶碗碟不计其数。


    可以说是行走的破坏王,无论碰见什么全砸稀巴烂。


    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关键系在崔真真身上,于是有狗腿帮忙痛斥出气:“简直给脸不要脸!那个姓崔的丫头,狗胆包天,竟敢与您做对!”


    被暴怒的裴野一顿喷,骂得狗血淋头。


    行吧,下一位狗腿痛定思痛,更换思路,硬头皮夸崔真真……真诚勇敢,不畏强权,就是……稍微……有那么一丢丢轴,多亏裴前辈的庇护才能安然无恙至今,否则绝对会被学校里其他性格恶劣的小姐少爷们一口吞掉。


    至于她为什么跟前辈决裂……当然是因为想和前辈做全世界最好的好友啊!


    虽然听起来有点绕,甚至矛盾,但是!


    别忘了崔真真曾说希望前辈能有所改变!因为没能改变才痛下决心选择暂时拉开距离!


    她说这话时,不管表情、语调都超伤心的啊,足以说明她其实很不舍对吧?!逻辑相当合理对吧?????


    就是这样!!


    越说越像这么回事,听起来还行。


    裴野脸色好转,问了一声,她最近怎样。


    狗腿四号嘴快:“就那样吧,照常上学上课、到一楼食堂吃饭、补习什么的。听说她成绩上升很快啊,有希望进红榜。”


    裴野:呵呵。


    照常生活=完全不在意他,没影响,没所谓。


    补习=姓周的。


    成绩上升很快=去他妈的孽畜死狗姓周的。


    没等机智的狗腿三号补充说崔某人一定是伤心过度才集中注意力疯狂学习的,他们又被瞬间暴怒的裴少爷一顿喷,骂得狗血淋头,外加俩餐盘差点盖头。


    小弟们捂头跑路,金管家刷新纪录。


    第27个购自中国的珍稀瓷盘了,市值五亿韩元。


    看来少爷这回确实伤心。


    裴女士万万不得惊动,一个穷学生而已,不值得少爷为此挨训。大小姐为小小姐抚养权的问题归期延后。


    金管家稍作思索,找来南在宥、宋迟然。


    两人到庄园时,裴野正躺在一望无际的绿草皮上独自气闷。


    名为无敌的杜高犬黏糊糊凑上来拱脸,他不耐烦地推开。


    无敌是一条老狗了,活力有限,唯一能做出的安慰举动遭拒绝,它抽了抽鼻子,安静地趴伏下来。


    见它这样,裴野又伸手揉了揉它的后背和肚子,动作很温柔,碰一下额头。


    裴野这人也就是这样,对讨厌的东西太冷血,太残暴。对喜欢的又太在乎。


    “hello,裴老大!”


    南在宥永远爽朗,笑吟吟地凑到眼前:“听说你心情不好?快把整个裴家都弄烂了,说吧,怎么回事,又是崔真真?”


    “你们关系不是很差劲吗?怎么突然要好起来,因为她变瘦了?变美?”


    一直在医院陪伴高镇浩,他们似乎错过良多。


    回神时,当初最看不上胖学妹的裴野已经为她鞍前马后,几次三番被牵动情绪,做出反常举动。为此南在宥稍稍关注了一下,发觉小学妹暴瘦后简直脱胎换骨。


    裴野:“变好看?有么?跟纸片似的丑死了。”


    啊,差点忘了,裴野这家伙对女孩子的样貌超级不敏感来着。化妆素颜分不清。


    “……你们怎么知道她长相?”大少爷反应过来,表情很臭。“论坛偷拍明明删了。”


    宋迟然没答话,隔一点儿距离躺下去,闭目养神。


    南在宥:“拜托,老大,论坛是我创的诶,请别当我家那群人白领工资。”


    况且那位小学妹本人并不避讳,这不是自己跑到顶楼摄像头里了吗?


    漂亮是真的漂亮,与从前判若两人。以至于他特地找新认识的怒那们好奇问了一声,女孩子减肥真能有那么大差别?


    不及格的五官一下变得光彩夺目?


    得到的答案是,还真有。


    世界上有不少女孩靠这种方法大变样,难怪,她们不是节食就是在运动的路上。


    对了,南在宥道:“那个被你砸中眼睛的家伙,视力严重受损,吵着要公道呢。感谢阿迟吧,费好大功夫才安抚住,应该已经在办转学了。”


    “没惊动大魔王,你省了一顿抽,可怜阿迟替你挨骂。”


    “有什么关系,他巴不得被骂。”裴*口无遮拦直率*野再次平稳发挥。说完,到底嘟嘟囔囔甩出一句:“谢了。”


    “不客气。”宋迟然厌厌地,“你喜欢上崔真真了?”


    “有病吧?!”某野瞬间炸毛。


    “不然为什么弄得这么严重?”


    南在宥也加入拷问:“这一次也因为周淮宇?不是教训过他了嘛,怎么,那小子不会看脸色,找小学妹诉苦去了?”


    “让他转学吧,不然退学。”宋迟然说得十分轻巧,语气始终散漫。


    “不是那家伙的问题。”裴野果断否认,就一个狗屁辣鸡周败类哪有那分量?


    “那是什么问题?”南在宥巴眨眼问。


    “……”


    “嘿,跟兄弟也不能说吗?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跑回来?”


    “……跟你说不清。”


    “你伤到我了,裴野,我的心突然好痛呜呜。”


    “快滚!”


    其实裴野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懂,崔真真究竟生哪门子气。


    他又不是第一天打人,周淮宇也不是第一个挨打的。比起他首尔那些狐朋狗友,他一讨厌烟二不喜欢酒,既不赌更不到处滥i交玩女人。顶多赛一下车,小打小闹而已,就跟人不高兴了会生气,生气了总要找东西发泄好让自己舒服起来一个道理。


    她莫名其妙说什么绝交?在那么多人面前,搞得他多丢人,下不了台。


    “具体原因不肯说,不过,你怎么一脸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猜也知道,多半是裴没头脑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才惹人家生气。


    尽管年纪更小一些——差两个月而已啦,却自觉操心大哥哥的南在宥叹了口气,开始传授经验:“不管怎样,冷暴力也算暴力,你明白吧?人和人出现问题不能总靠暴力解决,要是她坚持不找你,那你找她沟通就好啦。”


    “凭什么?”裴野不服。


    “谁让你是男生,女孩子脸皮薄嘛,多让一点很合理吧?”


    “……”有人动摇了,可嘴硬,不能表现出来。


    “总之,谈恋爱就像游戏,可以花心思,偶尔废寝忘食也没关系。想玩就去玩,玩到腻了换一个游戏,不过裴野,你别忘记我们可以挑的游戏有很多就行。”


    这句话使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紧接着巨大声反驳:“都说了没喜欢!欠她的没还清而已!!”


    “嗯嗯嗯呢。”


    好像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


    “嗯你个头啊南在宥,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嗯呢。”


    俩人拽着衣领满草地打滚互揍,宋迟然忽然出声:“周淮宇那边,交给我好了。”


    “就你是兄弟!”裴野握拳锤他的肩。


    南在宥总觉得不安,半开玩笑地叮嘱一句:“别做过火啊,阿迟。”


    他信宗教,有点讲究因果轮回那一套,总不爱闹出人命。


    “放心。”


    从头到尾平静倦懒的家伙施施然掀开眼,尾音拖长,眼瞳深得似一口井。


    晦暗,幽瞑,无底。


    “不会做得很明显。”他说。


    第39章 脓包


    无敌,嫌庄园太无聊,想去洪明洞散步。


    没错,裴野原话是这么说的。


    正常人倍感荒谬的说法,司机大叔扭头与趴后排座的老狗大眼望小眼,因为工资很高的关系,毫不犹豫接受了,一脚踩下油门。


    二十分钟后抵达。


    崔真真不在家。


    裴野有猜到,这个点,她不在医院照顾妈妈就在补习。他希望是后面那种,没跟姓周的煞笔一起。


    奈何天不如愿,当他牵无敌沿烦人的烂坡道走第八百遍、腿都酸掉的时候,他总算看到崔真真了。跟周穷丑一块儿坐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外面。


    她俩泡杯面和买三明治吃。


    姓周的低着头,崔真真拉他的领子,帮他换脖子后头的消肿止痛膏贴。


    肯定有碰到皮肤,她们看起来很暧昧。


    氛围也特别好,亲密得要死,容不下别人插足。


    “汪呜……”仿佛体谅到主人心情,一向要强的无敌低声呜咽起来。


    裴野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把崔真真骂了几千遍。


    死崔真真,臭崔真真,笨蛋傻瓜猪头崔真真,眼睛瞎了的大白痴!


    那个周淮宇到底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他!


    “汪汪汪汪汪汪!!”无敌也愤慨地大叫起来,引得旁观。


    “是裴野。”便利店前,周淮宇皱眉:“他来找——”


    “换好了。”崔真真打断,“吃面。”


    “……”


    很显然,她不打算搭理裴野。而裴野一直用阴鸷的眼神凝视周淮宇,想弄死他。


    形成了相当诡异的三角关系,空气僵滞。


    大概有十分钟吧,周淮宇觉得自己在被凌迟,裴野那双眼睛下一秒、每一秒都可能喷出火焰,连人带狗冲上来将他挫骨扬灰。


    崔真真则镇定自若,取下一边口罩,在年轻男店员一次又一次‘喜欢吃烤肠吗?关东煮?我请你。’、‘巧克力也不要吗?免费的哦。’搭讪下保持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吃完1/3三明治。


    不再吃了么?他想问。没有问。


    多吃点东西吧,你需要营养。健康比美貌、身材更重要吧……诸如此类的关怀李允熙可以,裴野可以,他不行。


    唯独不能出自他口,搞不好又会被怼。


    这方面他有自知之明。


    “数学解决了,外语冲刺加强,进红榜的概率能提到80%”


    能说的话题只有学习而已。跳出周淮宇的意料,崔真真理科很强,解题速度也快,几乎一点就通。思维清晰缜密,只是基础太差才表现不佳。


    “最后两天,我不要不确定的东西。”


    不能继续吃了,她收拾着桌子,理所当然道:“要是连100%都保证不了,你算什么第一名?”


    性格,也极其偏激,喜欢掐尖冒头,做人群中的天鹅。


    周淮宇递出一沓试卷:“今晚做完。”


    估计得通宵,崔真真没有异议,反而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


    很少见欲望如此旺盛强烈的女生,明明身后什么都没有,却像被影子所紧迫着,拼命地、拼命地向前奔跑,即便跌倒力竭也不肯停下来稍作休息。


    像追逐龙卷风的人一样,崔真真,非要做到不可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眼看她们磨蹭老半天、总算要告别的样子,裴野赌气转身,往反方向走。


    ——叫我,叫我,快叫住我,就原谅你乱发脾气提绝交的事!


    他期待着,紧张着,可时间过去许多秒,压根没听到崔真真的挽留。一回头,大笨蛋已经到家门口了?


    居然正准备进楼道!!!


    “喂!崔真真!”


    他忍不住了,小跑上前,找了个超级逊的借口:“我饿了,陪我去吃夜宵。”


    崔真真提过一次,她家附近的关东煮便宜美味,有机会请他尝。


    那时裴野嫌它档次低,配不上他被五星级大厨们养刁的嘴巴和胃,现在却很想吃。


    被拒绝了。


    “抱歉,学长,我有事。”


    “什么事啊?半小时都不行。”他不爽地说:“那我外带,去你家吃。”


    “抱歉。”又拒绝,“学长,你可能是忘了,我们之间一切过往抹除,再也不是随便到家里或一起吃饭的关系了。可以请你……和你的狗让开吗?我该回去做试卷了。”


    裴野:。


    无敌累了,趴在地上坐看右看,拉长舌头喘气。


    崔真真跟他决裂了,裴野当然没忘,他只是心存侥幸。


    直接蒙混过关有多好,可她既然提了,他就算再不高兴也不得不低头:“不就是周淮宇吗?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当我错了,以后不搞他了行不行?”


    “只有周学长而已吗?”她看起来并不满意,又把好看的眉眼皱起来。


    “韩志勋,全素儿,那些活该挨揍的家伙都不揍了,大不了我不玩红牌游戏了行吗?真是,你想怎样就直接说啊,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本来没什么的,都怪你在别人面前随便喊绝交才会这样,也不来找我,但我不还是过来找你了吗?”


    裴野自认为已经退让非常非常非常多。


    立足明暗交接的分割线上,崔真真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薄薄的眼皮上载着更轻薄的笑意,在月光下漾开了,是冷的,苦的。


    “学长你,一次都没考虑过被霸凌者的心情吧?”


    “我——”


    “也是,因为从没体会过那种滋味,自然难以想象。那么,想要知道吗?”


    “被发红牌的感受。”


    “……”


    眼皮倏地乱跳,裴野不确定该不该让她说。南在宥说过,闹脾气的女生都要奚落一下人的,说不定听完就能和好呢?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听。


    该从何说起呢?霸凌。


    要怎样说,才最凄惨,最真实,能将那份厚厚的绝望表述出来,叫全世界最不把人当人的家伙也能共情,也被勾起一星半点的悔恨。有关这个,崔真真已构思许久。


    合格的猎手不打没准备的仗。


    “……最近爱看的电视剧里有一句台词,药店要到九点才开门,而汉江走二十分钟就到了。大约……就是到那种程度吧,因为身体一直在痛。”


    “头?脖子?肩膀还是腿呢,我也说不清楚,因为到处都很疼,简直在大合唱一样,疼得好像体内长了一只,啊不,一大窝虫子,跑到肝肠之间乱窜,不分日夜地用牙齿啃咬我的血管和神经。”


    “停下来吧,拜托。哪怕一分钟。”


    她笑着说:“我试图找它商量,至少得让我睡几个小时不是吗?”


    “白天在学校要挨打、晚上回家还被一群人围着撕扯头发和头发的话,好歹、要让我安稳地睡两个小时才能活下去啊。可它不愿意,它一直在痒。”


    “被圆珠笔戳破的地方,美工刀划破的地方,打火机烧焦的地方,我想是感染了细菌吧,忍不住去挠,伤口不停溃烂流脓,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每天睁眼觉得也许能好一点,可一被人摁在地上又觉得它已经烂到极致,再也不可能好起来了。我不该再活下去了,作为一个不被世界欢迎的人。”


    “这样想着,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也不是特别笨特别懒惰的人。只是有点倒霉。分明没有放弃过,我也在努力,努力学习,努力打工,努力按下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闭上眼睛不去看我不该看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拼尽全力连大家最普通的水准都达不到。为什么,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活该被抛在后面,照不到光?”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该出生吗?”


    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


    “如果能够赎罪,哪怕是前生所犯下的错也没关系,只要告诉我有什么方法能填补它,我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为了摆脱这一切。然而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老师,妈妈,新认识的同学朋友,他们都看不见我。眼睛里没有我。我喊,我吼,我哭,我尖叫,我把皮肤切开我曾经当她的面从窗户往外面跳,从楼梯上滚下去,可我还是透明的。”


    “您有过这样的感觉吗?裴学长。”


    “我所在意的、想要的、梦寐以求的,都得不到。”


    “我所憎恶的,恐惧的,痛彻心扉的,都逃不掉。”


    “让我堕下地狱的,正是红牌游戏。”


    ——是这本小说,是这个虚拟的世界,所谓作者上帝任意锤定的女配身份。


    “请问您,如果是我,会有怎样的感受?”


    ——能接受吗?能原谅吗?凭什么?单靠几万字,如此轻易裁定我本该充满可能性的人生。


    “贫穷不是我受罪的理由。”


    身为配角也不是。


    “但我不知道该怪谁。”


    恨意无处寄托,所以要做一个坏人,不择手段地去偷,去抢,去得到。


    崔真真是笑着说的。


    笑着说,但又像快要哭了。


    陡峭的坡道,无人的街道,傍晚,最后一丝光线伴随落日沉入地平线。


    青溶溶的夜有些迷离,与对方乳白色的肌肤组成强烈的色彩对比,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不真实感。


    ……只是玩玩而已,又没要命。


    面对这一番倾诉,好比无坚不摧的人主动捏碎外壳,袒露出脓包。裴野再也说不出那种话,因为他也体验过,那种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的怅然,即便付出生命也换不来一次拥抱、哪怕一个正眼。


    感同身受。


    他一时失语,只觉得此刻的寂静实在刺耳,滋啦响着,如同一张唱片磨坏了还要唱下去。


    真奇怪,人挨打会疼,被烟头烫伤疼,流血也痛。多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明白吗?他没学过吗?怎么可能不懂呢?怎么能做到一直无视的呢?


    假如决定无视了,为什么直到如今在意起崔真真这个人,不想让她难过了,又猛然惊觉自己曾让她那样痛过?


    “所以你……恨我对吧?”声音像在沙砾中磨砺数百遍,嘶哑破烂。


    他的眼里情绪翻涌,他想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救他?


    她讨厌他,为什么救他?她救了他,为什么又厌恶他,推开他。如此不留情面。


    “学长,还是不要刨根问底比较好。”


    崔真真称得上轻声细语,然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似刀插。


    心脏仿佛被抓紧,裴野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在最窒闷逼仄的电梯间中好像被爱也尝试去爱。却又第一次如此真切意识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失去了,她会同他彻底划清界限。


    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想说对不起,然太苍白。


    想要弥补,但无从下手。


    似乎一切都太迟了。


    太迟了,裴野。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许多年前裴女士没能教会裴野的东西,崔真真令他长了记性。哪怕身为财团继承人,眼睁睁看她咣一声关上门、瘦削离去的背影,酸涩的气泡不断打喉咙间冒出来。


    这一夜,他被挫败感淹没。


    第40章 水母


    回去后,裴野消沉了一整晚。翻来覆去,烦躁得厉害。


    “砰砰。”敲门声也害他烦,抓起东西就扔:“滚出去!”


    上个月新到手的限量版游戏手柄,不偏不倚,砸中的金管家的脚。


    他是庄园里的老人,看着裴野长大,相当于裴野半个爷爷。


    对于他,裴野总是难得多几分耐性,趴在被子枕头上无精打采地问:“你来干嘛?金管家,都说了别吵我。”


    “您还没用晚饭。”


    他端来夜宵,一碗清淡的乌冬面。


    “拿走。”裴野完全提不起劲。


    “怎么了,少爷,就这么不开心吗?”


    金发乱蓬蓬搭拉着,以往神气的眼睛也失去光彩,犹如过期的汽水,战败的狮子。


    “大小姐,高少爷他们,包括我,少爷您应该知晓吧?身边有许多人关心你。”


    他的意思是,不止崔真真。崔真真不是特例,不该、也不值得他如此挂心。


    “她不一样。”裴野固执地说。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辨别能力有限,说不出来。


    “金管家。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很差劲?”


    或许月色太柔,也可能是金管家微笑坐在床边的样子太亲切和蔼,真像爷爷一样。裴野翻了个面,呈大字型摊在床上,竟对着雪白的天花板数落起自己:“脾气差,爱揍人,开不起玩笑,小气……”


    毛病真多,垃圾死了,他想,怪不得崔真真讨厌他。


    金管家:“崔小姐这样说吗?”


    “不是,就我自己。”


    裴野嘟囔:“红牌游戏,好像是错的,搞得她很恨我。”


    鲜少见小少爷这般丧气颓然的模样。金管家想了想,“请容我冒昧提问,阿野少爷,您恨裴会长吗?”


    “啊?”


    虽然性格无法无天,招人恨,好在身份贵重,拳头够硬打架够狠,向来只有他虐别人的份,裴野真挺少落下风,更别提挨打。裴女士除外。可要问他恨不恨裴女士……太复杂,他搞不懂,恨是什么东西。


    与生俱来的财富,地位,豪华庄园。


    有限的朋友,被严格管制的社交和喜好。


    裴野所拥有的东西,看起来很多,实际很少,少得可怜。以至于他能够理解的情感都肤浅表面,只有高兴、不高兴、生气、不生气而已,形同精神上的匮乏,一种残缺。


    一个所有缺失的孩子是坏不到哪里去的,那并非他的本性,而是后天造就。至少金管家这样认为。


    懒得想乱七八糟的,裴野说:“反正我喜欢和崔真真一起玩,就算她不喜欢我,老惹我生气。”


    “金管家,你要帮我。”


    所谓的帮,指帮忙隐瞒,绝对不能让裴女士发现崔真真的存在。


    “好。”小少爷想到的一切理应得到,金管家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只提条件,让他把面吃掉。


    三两下吃完面,金管家关灯出去,裴野发着呆,还是睡不着。


    他又想起崔真真和周穷丑。


    该死的卑鄙贱小人!!


    他想起来了!姓周的从书包里拿出胶布?药膏布?——算了管它什么破布,的时候,崔真真本来想拒绝的!


    他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有皱一下脸,说明讨厌周狗,不想替周狗换布!


    然而阴险狡诈数周狗,故意扒开衣服给看伤口,可恶啊,绝对是看在那玩意儿的份上,崔真真才勉为其难答应帮忙的吧?


    贱人!不,臭狗!不就是装可怜吗?作为男人要不要脸?


    怒火熊熊燃烧,气得裴野虚空出拳,恨不得把仇敌的眼睛鼻子嘴巴通通打凹!


    紧接着感到愁闷,同样不是好货,他发红牌,周狗见死不救,为什么崔真真搭理周狗却不原谅他?凭什么?


    就因为姓周的吃了点苦头?难道只要受伤就能得到她的关心吗?那他也……


    等等。


    连续太多天失眠,裴野大脑胀痛。


    冷不防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不过下一秒,他做了一个决定。


    必定能跟崔真真和好!


    *


    十一月中旬,年级测验成绩公布后,圣格兰发生三件事,堪称世纪新闻,骇人听闻!


    1、裴野给自己发了红牌(疯子?!!震惊了几万遍还是很想拆开他的脑子看看的确是那个裴野没错吗???)


    2、不到一个月,崔真真竟真从吊车尾死皮赖脸爬进红榜!虽然只是倒数第六名。


    3、天杀的财大气粗公子哥,单独给穷丫头设新奖学金,足足一亿韩元,她怎么敢拿?哪来的脸?


    要知道特困生学费全免,一楼食堂免费,正儿八经的奖学金、竞赛项目奖金撑死也就几十万而已!!


    谁能想到呢?


    崔真真没要钱——数量太大,风险大,捏在手里打眼,不如以联名形式捐赠,为自己的档案添上极漂亮的一笔。


    不过依照规定,当全校师生的面,她上台讲话,发表感言。


    “滋……滋滋……次啦,好,接下来有请崔同学讲话。”


    几声尖锐的电啸过后,调试好话筒,在副校长鼓励的眼神中,崔真真带着稿子上前。


    “大家好,我是高二c班的崔真真,今年上半学年【针叶】校奖学金获得者……”


    中规中矩的演讲稿,哪怕经过润色,也比不得望众瞩目的快感。


    设想中十分难做到的事,崔真真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妈妈,你看见了吗?


    ——我登上台,站在聚光灯下,变成数百上千号人的关注焦点。世界属于我。


    兴奋,喜悦,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令她的脸上浮现红晕。


    偌大的礼堂间飘荡回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仿佛从她的身体里挣出另一重灵魂,望着台下一双双眼睛,一道道视线,犹如封印万年的饿鬼终于找到粮食一般——


    看着我,都看着我吧。再也不要挪开瞳孔,无法忽视我的存在。


    它近乎诅咒地尖叫着!


    注视我。迷恋我。爱上我。


    然后信仰我,成为我的信徒。


    ……全部,榨干他们!


    所有人!


    假如她是吸血鬼,崔真真想,这一刻台下的人必将皮骨凹陷、集体失血而亡。


    但好在她只是一只水母,美丽的、闪烁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过,轻飘飘地虚浮着,又像鸟,有一瞬间几欲落泪。


    许是情绪过激,昨晚倒背如流的内容出现差错,她忽地卡顿了一下。


    “哦吼。”台下立即传来嘘声。


    “这时候也坚持挡脸吗?越来越好奇了,到底多见不得人。”


    “哎西,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啦,一到大场面就不行,真是……”丢人现眼。


    讥笑声中,也有人暗暗为她打气。


    “加油,真真!你可以的!”李允熙双手握拳,眼神亮晶晶。


    “笑你妈?”裴野张嘴超难听。那谁活像被叉住喉咙,声带顷刻消失。


    满座俱静,崔真真平复心情,垂眸念稿:“……感谢学校对我的教育与培养,我将再接再厉,继续精进学业……”


    演讲结束,裴野和李允熙同时鼓掌。


    在前者包含压迫的巡视下,其他人缩了缩脖子,都不想惨死,纷纷用力拍起手掌。


    那掌声,震若雷霆,如同涟漪层层扩开,久久不散。


    散场后,裴野来班级找崔真真。


    不敢直接莽上去,怕惹她不高兴,怕被赶走。他改用迂回政策,活像饭后遛街的拽大爷,一脸‘别管我,别吵,别问,反正我就无聊随便走走’的表情,双手插兜绕着教室外一圈圈来回走。


    一被叫到名字,立马哈巴狗似的凑到眼前来。


    “崔真真,你知道没?我——”双手按在窗户滑轨上,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表忠心。


    “谢谢你,学长,总是认真考虑我的心情。”


    崔真真微笑打断:“昨天……对不起,是我过分了,说话语气不好,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吃饭团?”


    崔真真!亲!手!做!的!紫菜!饭团!


    “要!”裴野超大声,尾巴快摇到天上去,“要两个!”


    “好的,只是味道不太好,肯定比不上学长家的厨师。”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谦虚,然后咬了一口……呃,崔真真大傻瓜,虽然有点笨笨的,轴乎乎的,但是,意外有杀人的天赋嘛,啧啧啧不愧是他看重的朋友,了不起!!


    裴野艰难吞咽。


    “……是不是很糟?”


    “哪有。”他含糊不清地应。


    “学长喜欢就好了。”


    瞧见崔真真弯弯的眼睛,他大概脑中毒了,居然又要了两个。


    回过神的裴野:……


    拉倒,谁让他是男的,男的就该让着女生。


    疯子魔鬼,原来吃这套吗……在众人惊愕失语的目光下,崔真真单手托下巴,指了一下他:“学长,头发上好像沾到东西。”


    哪儿?他摸了摸,没找到,干脆晃了晃金色脑袋。


    “还在哦。”


    表露出无奈的神情,崔真真抬起手臂,稍稍倾身过来,带着一股冷香,指尖从他的发梢、脸颊擦过,戏弄似的捏了一下耳尖。


    “好厉害,学长的耳朵,是红色的。”她说,用惊奇的口吻。


    裴野顿时:!!!


    喂,医生在哪里?救护车呢赶紧他妈的速来啊!他怀疑自己心脏炸了!!!


    人没心脏会死的对吧???


    “不过……”对方话锋一转,“毕竟是学长,就算收到红牌,他们敢动手吗?”


    裴野动作一僵,默默挪开眼神。


    被说中了。


    估计怕他纯属一时脑抽或事后报复吧,他往自己储藏柜里塞了红牌,当众打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上午,那些人除了质疑震惊就没敢有任何动作。


    一群怂包!!!!


    给自己发红牌怎么了?阴晴不定又怎么了?裴野能有什么错呢?他才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别人身上!于是当场投射阴测测的目光扫视整个教室。


    大家默契回避。


    啧。别人不行,他猛地握拳,锤了一下李允熙的课桌:“喂,你,不是跟崔真真关系很好吗?打我一下。”


    “我吗?”安静预习课本的好学生抬起头,“你……确定?”


    “废话,耳聋啊?”


    “哦……”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害真真妈妈住院的坏蛋暴君!!


    接下来,李允熙鼓足勇气,做了一件自己晚上做梦想起来都后怕的事。她竟然!就地取材,使上全力,用手上的圆珠笔狠狠扎了所有人都害怕的裴野一下!


    裴野:“有没有吃饭啊?废物。”


    话音刚落,嗤笑一半,一个纸团呈抛物线砸中他头。


    “草!”他脱口而出,教室另一边某男同学噌地起立,全身肌肉僵硬,态度极其恭恭敬敬又唯唯诺诺地说:“对……对不起啊,裴学长,我就是……”


    一时忍不住,啊不,一时鬼迷心窍想试试来着。


    “……”


    忍!忍!忍!


    脑门青筋突突跳,手好痒,拳头握紧了。但是!为了能跟崔真真玩,为了和好,为了饭团,裴野咬牙切齿忍下来:“没——事,你——做——得——很——好。”


    转头变脸,语调上扬:“看见没?崔真真,我怎么可能骗你。”


    全班同学:……


    崔真真:“晚上一起吃饭吗?请你吃关东煮。”


    “好!放学见!”


    得到甜头的裴野风风火火走了,全然不顾同学们呆滞的目光,张大的嘴。


    “……大发,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这下我明白了。真的没在做梦吗?”


    “呵呵,收一次红牌算什么,早知道前辈吃这套,我就……”


    遗憾,懊悔,怅然,羡慕,妒忌……充沛的情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崔真真再一次成为最闪耀的主角,热议度居高不下。


    “裴学长,好像是真的悔过诶。”


    李允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


    敏锐捕捉到她称谓上的变化,长睫后的眼眸微微眯起。崔真真语无波澜:“能坚持半个月再说。”


    “也对哦,说不定明天就后悔,爸爸说过,男生的话绝对不能轻信。嗯!”


    暗暗坚定决心,看见同桌收拾书包,她意外地问一声:“真真,自习课不去图书馆吗?”


    “淮宇哥哥也是,刚才发短讯说家里临时有事,不能帮我们辅导了。好担心……他应该很少请假的,该不会奶奶出了什么事吧……”


    “果然放学后去看一下才能安心。”


    她自言自语一大串,又问:“真真你要去做什么呀?虽然这次成绩大进步,成功拿到奖学金——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不过,还是很期待有机会继续能一起学习。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超喜欢你的哦!觉得你聪明又漂亮,还很讲礼貌,所以下次一定一定到我家吃饭啦!”


    “……”


    大概永远没法应对这股热情,崔真真把笔袋放进书包,笼统地答:“去社团。”


    “你要报名社团啦?很好诶,可以档案加分的对吧?要进什么社呢?”


    “油画社。”


    从来没见同桌画过画,连随笔涂鸦都没有,李允熙眨眨眼睛:“原来你喜欢画画呀……”


    才不是。


    崔真真没有说,她打算加入油画社,是因为那里有她要找的人。下一个进攻对象。


    宋迟然以及,尹海娜。


    ——那个带头到她家闹事的‘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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