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掌门那是我们俩的家


    快到玉清宗的前一晚,她们宿在河畔。


    夜深了,她们长久地拥抱在一起,彼此磨蹭着鼻尖,感受对方的心跳。


    祝九阴身体很凉,季青梧捏着她的手,凑上前吻她的鼻尖:


    “又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祝九阴凉滑的面颊蹭在她脸颊上,声音磁性:


    “等你到家,一定要立刻将我叫醒,我要看合欢树长得怎样了。”


    季青梧点头答应。祝九阴又说:


    “那是我们俩的家,我们现在要一起回家了。”


    季青梧眼眸深暗,点头,郑重地:


    “嗯。”


    是她们的家,至少暂时是。以后她们还会有更好的家。


    祝九阴微笑着,变成蛇镯,再次消散,封印之后留下的白鳞,和蛇镯一起落在季青梧掌心,被握紧。


    季青梧张开手,对着蛇镯轻声说话: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第二天,两人快速飞完最后一段路程,傍晚时分到达玉清宗入口,也就是出发时的引胜台。


    引胜台前站着五名弟子,其中两人是戒律宗的弟子。


    季青梧看见她们,微微眯了眯眼。那两人上前来,先对季青梧拱手作揖:


    “恭迎大师姐回山,请大师姐随我们来。”


    季青梧眉梢一挑,暂时没动。


    江梨儿已经被另外三名弟子带去检查了,她也担忧地看过来,高声问:


    “怎么了?干嘛不让大师姐跟我一起进?”


    两位戒律宗弟子回答她们:


    “我们接到掌门的命令,第一时间将大师姐带去见她,不用走引胜台通道。”


    宗门内若是出了急事,这样处理也正常,作为大师姐是要快速去现场的,何况这是掌门之令。


    季青梧便对两位弟子点了点头,跟着她们绕过引胜台,沿着小路往里走去。


    她随时提防着意外。按照她的境界和战斗力,若是想在这里暗算她,那得是几个长老合力才行。但要真到了那一步,她也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好在一路都还正常,她跟着两位戒律宗弟子驾上飞剑,直线飞往掌门所在的山顶大殿处。


    竟然真的只是去见掌门师尊吗……


    季青梧低眉垂目,身形瘦削坚韧,如一杆修竹,缓缓迈步走入空旷的大殿。


    一切与她之前来时完全相同,大殿空旷端庄,刻着功法与仙画的披帛在角落里飘荡,白玉石柱与雕龙刻凤的穹顶组成冷硬肃然的氛围。


    而在大殿深处,光照不到的地方,照旧坐着一个女人。


    便是玉清宗掌门,也是她的师尊,玄煦仙尊戚无忧。


    戚无忧身穿掌门制服,望着她一步步走近。


    季青梧行礼并问好:


    “弟子季青梧,外出历练回山,拜见师尊,恭请福安。”


    她躬身下拜。


    等到仪式做完,师尊的声音适时响起:


    “徒儿请起。”


    她站起身来,望着师尊,再度开口:


    “不知师尊特意紧急召我过来,所为何事?”


    戚无忧开口,声调庄严:


    “这次游历,你可有明心见性,增长实力?”


    季青梧回答:


    “弟子愚钝,实力并未增进,心性也并未明悟,只是约略得了一些外界见闻。”


    戚无忧问:


    “何样见闻?”


    季青梧小心措辞:


    “弟子所见所闻,便是众生平等,吾等除妖、修炼,亦是为了守护众生,吾道所求,并非提升实力、与天道为敌,而该顺应天时、以力护心。”


    戚无忧点头:


    “能悟至此,甚好,甚好。”


    季青梧还没说完,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戚无忧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才又问:


    “你可还有别的要告诉我的事?”


    季青梧沉吟片刻,躬身道:


    “弟子确实有事与师尊商议……”


    现在祝九阴神识未醒,正是说她打算的最好时机,哪怕师尊为此震怒,她也可以在不惊动祝九阴的时候悄悄解决。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师尊却挥了挥手打断她:


    “我亦有事与你相商,过来。”


    季青梧没说完,只得咽下去话,走到师尊的桌前。


    戚无忧端庄的脸上带着一股奇异的悲凉,她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往后方墙壁上某个并不起眼的凹陷处注入一道灵力。


    金白色灵力注入墙壁,那处便如水一般波动开来,白玉墙壁晃动着消失,露出门框大小的空间。


    密室!师尊身后居然就有密室!这是什么情况?


    戚无忧低声说:


    “随我来。”


    她率先走进去,季青梧随后跟上,等两人进入墙后通道,身后“哐当”一声,墙壁合拢,遮住了所有光线。


    好在墙壁合拢的瞬间,两侧的夜明珠便自动亮起。这里就是一个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通道,不知通往哪里。


    季青梧:


    “师尊……这是通往哪里?”


    她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激发好几重回音,气氛非常诡异。


    戚无忧说:


    “通往大库。”


    是那个必须要七个人组合起来才能打开的大库?季青梧震惊,更震惊的是,师尊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密道的存在,又为什么在她刚回到宗门就带她进来?


    季青梧:


    “我们可以用缩地成寸快些过去吗?”


    戚无忧:


    “不行。此中阵法,隔绝一切法术,唯潜心行走方能到达。”


    两人接下去便沉默着走,走了很久很久,季青梧心算大约有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


    到达的却不是那扇巨大的铜门,而是一个小小的黑木门。戚无忧拧了下门把手,“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动后,门打开了。


    季青梧往前看去,更为震惊:


    “怎……怎么是……”


    她的眼前,便是那个金黄璀璨、放在石柱上手掌大小的锁妖塔!


    这个小门竟然直通锁妖塔所在!


    这……季青梧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回过头看师尊,惊觉师尊在锁妖塔的光芒照耀下,面部竟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阴影。


    好似石像鬼一般。


    吓得季青梧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撞到锁妖塔的石柱。


    她低声问:


    “师尊……这……这是怎么了?”


    戚无忧走上前来,黑色木门在她身后自行关闭,化为与墙壁同色的漆黑,再也寻不出一丝痕迹。


    锁妖塔的房间很小,两个人进来,就几乎转不开身了。季青梧试图去找另一扇门,却听戚无忧声音低哑:


    “你与那妖,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刹那间空气凝滞,季青梧心跳骤然暴起,却又猛地下坠,好似一直悬在头顶的剑终于砍下。


    她被揭穿了。居然……师尊居然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之前师尊老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说,一直以来指的就是这件事吗。那师尊到底知道了多少,那一个月……知道吗?


    季青梧整理思绪,勇敢抬头望着师尊,低声说:


    “弟子不知师尊何意,弟子不认识任何妖物。”


    戚无忧望着她,忽然冷冷一笑:


    “我还记得你刚到玉清宗时,还是个小小婴孩,我差人喂你生羊奶,你吐出来,狠狠瞪我。那眼神和你现在的眼神,真是一脉相承。”


    她又说:


    “你很小的时候便跟了我,我对你悉心栽培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抵抗天劫,这是神圣的任务,可你竟被妖物蛊惑,真是……叫我失望至极。”


    季青梧望着师尊,一阵苍凉,果然如此。


    原主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母爱,在师尊身上几乎没有,就算有,也完全抵不过那些大义、天劫……栽培。


    可这一切,也没人问过原主的意愿。她被拉来这里,也没人问过她的意愿,而这位所谓师尊还在用大道理压人。


    季青梧没有回答,只轻声问:


    “你既然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戚无忧盯着她看,沉默,可怕的沉默弥漫了这间小屋,锁妖塔的光彩映照在这对貌合神离的师徒侧脸上,将双方的阴影都渲染得深厚。


    她们各有坚持,还都很倔。


    戚无忧却忽然转开视线,看向那个放在石柱上金黄灿烂的锁妖塔,开始用一种娓娓道来、论道讲经的语气说话:


    “你知道吗?关于锁妖塔,有一个只有历任掌门才清楚的秘密。为什么锁妖塔能够镇压一切妖物?那是因为,此物的法力来源于通天腾蛇的妖丹。”


    季青梧震撼不已,望向小小的锁妖塔,仿佛看见了那条通天腾蛇的影子。甚至塔身上用红色宝石铸造了一条小小的蛇形,盘旋环绕在塔尖,为什么她之前就没注意过?


    戚无忧接着说:


    “那通天腾蛇乃三千年前妖界至强妖物,已至渡劫后期,在渡劫之际被全体正道围剿而死。玉清宗得其妖丹,为发挥最大作用,当时的掌门便打造了这座锁妖塔,将腾蛇内丹封印在内。一切妖物入了此塔,皆会臣服于通天腾蛇之威,被腾蛇内丹吞噬。这便是锁妖塔的原理。”


    戚无忧忽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可当时那位掌门,以及到现在的所有正道同仁,都还是没能彻底消除腾蛇内丹的隐患。每过几百年,若是一直没有食物,那腾蛇内丹便会暴躁,可若是一直有食物,腾蛇内丹又会实力强大乃至突破封印,使玉清宗毁于一旦。


    所以不能不喂妖物,也不能喂太多太强的妖物,这便是每一任掌门都必须背负的责任:为锁妖塔寻找合适的食物,保持腾蛇内丹的平静,从而保住玉清宗几百年的太平。”


    季青梧唇瓣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发抖:


    “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想让我当掌门,为锁妖塔找……”


    戚无忧望着她,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季青梧陡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颤抖到极点:


    “你是说,我得把她……献给锁妖塔吃掉?”


    第82章 想家以后……种别的树


    小房间里一切都是隐秘的,一丝风也没有,只有锁妖塔金光灿灿照着这一对师徒。


    戚无忧淡然点头:


    “如此甚好。”


    季青梧简直难以置信,瞳孔逐渐泛起血丝:


    “您都知道我养了她,也知道她对我很重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您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吗?”


    戚无忧却平静道:


    “私情?何为私情?修道者,理应摒弃一切私情,以宗门利益、苍生之道为无上追求,你所谓的私情,根本就不该出现。既已出现,是我对你疏于教养,但你若知错能改,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季青梧瞪着眼睛,只觉眼周拉扯得疼,她睁大眼睛去看,去对比眼前的师尊和原主记忆中那个虽则冷酷、偶尔也有温情时刻的师尊,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她真为原主感到不值,也有点庆幸还好原主没听见这些。若是原主在这里,她都不敢想她会有多么心寒。


    原来从始至终,她当做母亲一般孺慕之人,却只将她当做工具,完全不在意她真实的情感。


    再张口,她声音沙哑:


    “我……我若是不答应呢?”


    戚无忧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抬起一只手。


    季青梧便感觉手腕部位被一股大力袭击,她立刻运起灵力保护,却完全护不住。


    她的一切都是眼前之人教授,怎么可能抵挡得过师尊?这股灵力轻而易举,将她手腕上的蛇镯夺去,落入师尊手中。


    “还给我!”


    季青梧嘶声咆哮,不顾一切往前扑去,却被一股灵力定在地上,距离那蛇镯只有一尺距离。


    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没法再前进一步,手在空中徒劳地抓,却破不开那屏障。


    戚无忧将那蛇镯拿在手上,随意翻转,不甚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青梧,我也心疼你,居然会被如此平凡的一只妖物哄骗了去。修士那么多,你偏偏喜欢一只妖……果然还是我疏于管教啊。”


    季青梧声音嘶哑,喉咙仿佛针扎一般疼痛,尖叫:


    “把她还给我!还给我……你怎么能这样……还给我啊!”


    然而戚无忧只是把玩蛇镯,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偶一抬头,看见季青梧头发散乱、声音嘶哑、满脸泪痕,只微微一皱眉。


    她开口,庄严道:


    “堂堂掌门大弟子,怎可如此失态。以后你做了掌门,可不能叫任何人看见你这副样子,懂吗?”


    她又说:


    “等你当了掌门,我便可卸下这担子了。我会去找一块地方隐居,天劫来临时,我会以身为柴,烧干自己只为众生存活。这便是我的道。”


    她说话的时候,蛇镯就挂在她食指上,仿佛一只真正的银镯,蛇头和蛇尾搭在一起,眼瞳没有一丝一毫光彩。


    季青梧已经流干了泪,持剑试图劈砍这无形的牢笼,却也并没有效果,只有气劲一阵阵冲出来,将那锁妖塔冲得往旁边挪了几尺。


    戚无忧目光落在季青梧脸上,悲悯而无情地说:


    “我以为你会找到你的道,可惜……经历这么多,你竟还未找到,还在为情爱执着。这实在不好。”


    季青梧提剑狠狠劈砍,冲着师尊的手臂砍下去,“碰”的一声。但灵力如同一阵烟雾,武器是砍不断烟雾的。


    她脸色煞白,身形如秋叶般颤抖,目光只紧盯着蛇镯,从牙关里挤出声音:


    “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再度用尽全力的一次劈砍,戚无忧甚至懒得躲闪。


    但这一次,火红的长剑冲击波,是冲着锁妖塔去的!


    “轰隆”一声,明明那么小的塔,被击中时却发出仿佛城墙般厚重的声响,被气劲冲击,它掉落在地上。


    “咔哒”一声,仿佛有一点儿清脆的声响传来,但也听不真切。


    戚无忧骤然回身,一道灵力将锁妖塔轻轻包裹住,慢慢送到她面前。她仔细检查,脸色阴沉:


    “孺子不可教也!”


    好在锁妖塔似乎没有任何损伤。她将锁妖塔放回石柱上,又加了一层结界。


    她回过头,对季青梧面色阴沉:


    “每一任掌门都必须为锁妖塔上供妖物,更要以除妖为己任,绝不可与妖族有染。如今你已知道厉害,也该做个决定了,是痛改前非,献上妖物接任掌门,还是让玉清宗所有长老和我,对你和你的……呵,恋人。”


    她说到恋人时,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眼神也难掩轻蔑,的确很看不起妖物。


    她接着说:


    “对你和你的恋人瓮中捉鳖,一同处死,从此魂飞魄散?”


    季青梧哑着嗓子说:


    “你们敢杀我,以后天劫怎么过?”


    戚无忧却无所谓地说:


    “若是过不了,便覆灭也无妨。天道流转轮回,生死皆定数。但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便不允许妖物复苏。”


    所以就算季青梧只是个工具,也并没有多重要,随时可以被丢弃。根本没有人真正在对抗天劫,所有人都只想维护当下自己的立场和利益。


    杀妖是为了正道的立场,杀她也是为了玉清宗的立场,季青梧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世界怎么会这么荒谬啊?


    她发狂地笑出来:


    “呵呵……哈哈哈哈!你们都疯了,你们这群疯子!”


    戚无忧无动于衷,只是摊开手,将蛇镯送到季青梧眼前,声音很平静:


    “选吧。”


    季青梧提着剑,狂笑着,直到身躯颤抖、弯下腰去,咳出一口愤恨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小小的山洞中,时间仿佛静止。


    季青梧开口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戚无忧竟然没有拒绝,目光深沉地看她:


    “那就给你七天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别误入歧途。”


    她最后一次以师尊的姿态,对季青梧给出真心的指点:


    “找到你自己的道。”


    *


    祝九阴恢复意识时,天边正有着鱼肚白,是初升的朝阳,看来是个好天气。


    她从蛇镯缓缓化成白蛇的形状,顺着那瘦削的白皙手腕缠绕几圈,伸出尾尖轻轻扫一扫手腕内侧的青筋。


    若是平常,她会感受到季青梧皮肤骤然收紧的节奏,这是她跟她的青梧日常玩的秘密小游戏。


    但今天不知为何,皮肤没有像以前一样收紧,似乎有些迟滞。


    她听见季青梧的声音,那样温柔,没有丝毫异样: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祝九阴抻了抻身子,将自己软绵绵地趴在季青梧手臂上,抬头看她。


    她的青梧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背景里是漫天的深紫色朝霞,衬得那张瘦削面庞边缘泛着光晕。


    青梧眉梢仿佛带了一丝愁绪,但再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


    祝九阴缠绕上季青梧的肩头,低声问她: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呢?回宗门了是吗?”


    她问完又回头四顾,果然是她熟悉的长明山,此刻她们站在小院里,正对着那一树合欢花。


    “哎呀……”


    那棵合欢树却好似出了问题,长出许多枯叶,花朵也全都残败了,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


    祝九阴看见时本能地叫出声来,想了想,又语调积极地说:


    “没事,我们以后再一起种别的树,刚好合欢也看腻了。”


    季青梧也点头回答:


    “嗯,以后……种别的树。”


    她抬手将祝九阴拿下来,将她举到自己眼前,看着她一双红宝石般小而明亮的眼睛: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嗯?刚刚回来,我还没想好。”


    “那我们去房里好好休息。”


    季青梧没等她回答,便拎着她,往房里走去。


    祝九阴抬头望着她的脸,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是季青梧脸颊弯起的角度,是她手心里异乎寻常的温热,是她微微紧绷的手背,还是……


    祝九阴低声问: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季青梧却低下头,对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春风一般温暖明亮:


    “没什么事,我只是……很想家。”


    祝九阴停顿半晌,点了点小脑袋:


    “是啊,我也是。还好……我们的家还在。”


    季青梧没有回答,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套衣服,口中说:


    “我帮你拿一套衣服,你化形了穿。嗯?”


    她伸手到衣柜底层后方拿鞋子,却触碰到一堆布料,乱七八糟堆叠在一起。


    “这是什么?”


    她扯出那些布料,疑惑地看去,反应过来后,面上立刻涨红了。


    “祝九阴……你收集这些做什么……”


    她回过头,拎起一条布料给蛇看。


    床上的蛇正在化形,准备摆出一个最妖娆的姿势,半躺着塌下腰去,可惜双腿还没化好,现在还是蛇尾人身,仿佛神话里的女娲。


    待她看清那是什么,立刻便要扭动蛇尾往床下跑,边跑边说:


    “谁知道那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


    季青梧一道灵力将她扯住腰拉回来:


    “明明都是你弄坏的,怪不得那段时间我的内衣消失那么快,我以为你拿去给自己搭窝用……”


    她面色更加涨红,声音也随之绷紧:


    “现在说说,你到底拿这些东西做了什么?”


    祝九阴望着她手中那些碎布料,确实都是她曾经用过的,但是用来做什么……这种事,一旦被撞破就显得不那么潇洒了。


    她眼眸微转,双手勾住季青梧脖颈,凑到对方耳边吹气,随口扯谎:


    “自然是练功用掉了。”


    季青梧:


    “练什么功?”


    祝九阴吹了口香气,又咬住她的耳垂,来回碾磨:


    “我可是合欢宗记名弟子,你说……能练什么功?”


    季青梧转过身来,将她手臂一压,便将蛇压到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双腿随之搭上她的蛇尾,将整条蛇牵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祝九阴有种要被惩罚的感觉:


    “哎呀,你这家伙……刚回家,我还没准备好呢……”


    季青梧将身上衣服除去,吻上祝九阴的嘴唇,在间隙之间喘息着说:


    “不用准备,也不用祸害我的衣服了。我就在这里,陪你练合欢宗的功法……练多少次都可以。”


    第83章 七天若是认定了,便不会再动摇


    天边红日初升,万里云海连绵,天气果真很好。


    但房间内的两人拉拉扯扯,沉迷在对方的手臂和亲吻中,无暇顾及外部风景。


    季青梧抵住祝九阴的蛇尾,将她翻过去,问她:


    “蛇的那个位置在哪呢?”


    祝九阴硬着头皮不回答,反倒试图压过去:


    “今天这么巧,不如你躺下让我来。”


    季青梧却不依,手指一动,脱下自己的内衣,送到蛇面前:


    “你现在用这件,做给我看看?”


    祝九阴很难得地羞红了脸,低头钻入她怀里,睫毛在她皮肤上颤抖:


    “我不要。”


    她也不彻底变成人,季青梧便将内衣塞到她蛇尾底下,也没做什么,就是亲吻。


    持续了没有多久,那件内衣便湿了一大片,好似被扔进水里一般。


    季青梧将那内衣拿起来,声音沙哑:


    “原来是这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用我的衣服的?”


    祝九阴恼羞成怒,拿手推她,却又舍不得用多大力气,两手从她身上抚过去:


    “你别管,当初怎样,我都不记得……你也别说话了,来吧。”


    她变出了双腿,莹白明亮,褪去蛇的特征,唯独关节处还带着反光的细小蛇鳞。


    她被季青梧彻底掌控在手中,成为面团一般柔软的材料。


    揉面团时要力道适中,加入一些温水,传出好闻的香气,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快要揉好,季青梧忽然将头埋在祝九阴肩上,咬了她一口。


    “我好想你……”


    祝九阴正高扬着脖子蓄力,被这么突然一咬,“哎”了一声便一泻千里,将身子底下新的床单又染了个透心凉。


    她抖动着,被冲击搞得有点失神,她并没有感受到那一滴落在肩膀、滑入心口的泪。


    她带着沉重呼吸回答:


    “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想……的……”


    季青梧没再说话,只是手上又乱来,准备再来一轮。祝九阴赶忙按住她的手:


    “哎别别别,这才早上!”


    季青梧却是轻笑一声:


    “早上怎么了?从现在起我不用上班,还不能做点喜欢的事了?就算从早到晚不下床,也没有关系。”


    祝九阴本能觉得不对劲,她不是大师姐吗,怎么会没有事情做?但她很快便尖叫出声,被对方强力甚至粗暴的动作搞得失去了理智,不再思考。


    这一天果真就这样度过了。从早到晚一直在大床上,直到傍晚,季青梧才起身去做了些食物。


    她做了两人最初相遇时,祝九阴勒令她要吃的烤肉和炖肉汤,还是很熟悉的味道。


    肉类香气弥漫在整个小院之中,祝九阴还躺在床上恢复着,闻见肉香便坐起身来,披件衣服走出门去。


    还是她记忆中的蓝调时刻,那温暖的正道女修站在灶台之中,有条不紊地制作美食,炖肉的蒸汽弥漫上来,将她的面颊半遮,使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却能看到她那双熟悉的手。


    祝九阴想到那一次,她走火入魔,被季青梧救回家里,也是同样被肉香叫醒,同样醒来后靠着房门,同样的蓝调时刻看她为自己做饭。


    那双美丽的手,当时她就注意到了,如今也算是……用过许多次了。


    大概有半年吧?半年之前,她还不知这位正道女修,将会成为她的挚爱。


    祝九阴看着蒸汽之下那张精致瘦削的面庞,微微扬起唇角,带着笑意走过去,故意用冰凉的手从背后摸上她的颈项。


    “要我帮忙吗?”


    她故意对着她的耳畔说话,气息缠绵。


    “不用,你去那边等着吃饭就好。”


    季青梧放下手上在切的菜,偏头看她。


    祝九阴努努嘴,点点自己的嘴角,季青梧会意,抿唇笑着吻过来。


    两人在热雾蒸腾的灶台边亲吻。


    祝九阴投入地闭着眼,她并没有看见,季青梧不再闭眼了。


    季青梧睁着眼睛看她翕动的鼻翼,看她颤抖的睫毛,看她眼皮之下微微滑动的瞳仁,所有角度所有细节,全都细细地看。


    长吻结束,祝九阴抱住季青梧,依偎在她怀里。


    季青梧又亲亲她额头,才转头用灵力继续做菜。


    祝九阴嗓音沙哑:


    “我们这才开始多久啊,怎么就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季青梧道:


    “这样不好吗?”


    祝九阴摇头:


    “不是不好,就是总觉得……若是旁人恋爱初期,或许会有不确定,会有动摇,会有试探和不信任,可是你对我都没有。”


    季青梧道:


    “我天性如此,很难认定一样事物,但若是认定了,便不会再动摇。”


    祝九阴轻笑,亲亲她的下巴:


    “跟我认识的正道修士一个毛病,就是死犟。”


    季青梧偏头瞥她一眼,回身去舀起一勺汤尝了一口:


    “那你不喜欢我这样?”


    祝九阴:


    “怎么会?我可喜欢了,喜欢得紧,就喜欢你认定我的样子呢~”


    她尾音仿佛带了小钩子,轻轻钩住季青梧的心脏,叫她心口翻搅,而面上如平湖秋月,毫无波澜。


    她将配菜撒入汤中,搅动汤勺,盛出一小碗来,先递给祝九阴:


    “尝尝合不合胃口。”


    祝九阴笑着尝过:


    “好喝,你做什么都好,做我……也很好。”


    她冲季青梧笑着飞了个媚眼,转身便端着汤碗走了,只留给季青梧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明摆着敢说不敢承担后果。季青梧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只深深凝望那背影,将每一段摇摆都刻入心间。


    两个人回房间,面对面坐在八仙桌前吃完了饭,祝九阴拿出珍藏的酒瓶,与季青梧对酌。


    一开始祝九阴还记得她说自己不喝酒的事,只给季青梧倒了一小杯。


    季青梧端起一口喝尽,将杯子递过去:


    “再来。”


    祝九阴又倒一杯,季青梧又是一口喝干,递过去:


    “再来。换个大杯子吧,你有没有?”


    祝九阴“嘿”了一声,从吞星环里找出大杯子,给倒了满满一大杯,递给季青梧:


    “这个你能喝得完么?之前不是不能喝酒么?”


    季青梧接过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酒杯,看一眼祝九阴,轻笑:


    “我之前总怕喝醉,但现在,我很想喝醉,然后跟你做那事。”


    她将那大杯酒送到嘴边,在祝九阴惊异的目光下,咕嘟咕嘟几口气喝干,递上去:


    “再……再来!”


    祝九阴晃晃只剩底儿的酒瓶,看着眼前人喝醉酒酡红的脸,都有点看呆了:


    “你……这么喜欢那件事么?还是说,你们人类也有发情期?”


    季青梧已经摇头晃脑,满脸红晕,眼神都茫然许多。她伸手去拿筷子,有点拿不到,只是手在空中乱晃。


    可不管她醉得如何东倒西歪,那双漆黑的瞳仁,也总是只紧紧盯着祝九阴不放,瞳仁中波光粼粼,仿佛藏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段深情目光。


    她醉醺醺地嘀咕:


    “发情……我见了你,便要发情……”


    祝九阴禁不住笑了,这般醉酒的小女儿情态,又是如此口无遮拦,真是……叫她食指大动,想吃掉。


    于是她站起身,将人公主抱起回房,压在床上对人一顿乱来。


    季青梧被她欺负狠了,眼角便会流出晶莹的泪,却倔强地不肯闭眼睛,总是抱着她的脖颈,细细望着她,不愿放过她的任何神态。


    祝九阴调笑她:


    “你这样,倒显得像是我在用强了。”


    季青梧反应很快:


    “你想装作用强吗?我可以装,我们可以多尝试……怎样都好。”


    祝九阴哭笑不得,总觉得季青梧回家以后,配合度简直太高了,是因为回到了她自己的地盘,所以格外有安全感么……


    祝九阴又加了一根手指,欣赏季青梧惊呼的模样。


    后续五天一直如此,两人在这间小院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起了仿佛凡人伴侣的日子。


    只不过凡人伴侣并不会像她们一般,日夜不停地放纵欲望,间隙之间便会静静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祝九阴知道她有话没有说,经常问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季青梧都是摇头,温柔微笑,抚摸她的眉眼亲吻她:


    “没有呀。”


    祝九阴只得放下这问题,心想若是她不想说,那日后总有想说的时候,反正她们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


    长明山结界之外,掌门戚无忧和数十位长老,正率领数百亲信弟子们结成战阵。


    据传,有强大妖物竟意外出现在长明山中,需要集结玉清宗乃至正道几大宗门的最强战力,才能一举拿下此妖物,将它投入锁妖塔炼化。


    没想到妖物居然敢混进最强捉妖门派中,所有人战意盎然,已在此地集结数天,等待热血的战斗。


    “掌门,*玄真派等五大门派已经着足够人手过来,都已按照战阵所需,安排在附近了。”


    于岩飞剑而来,跟戚无忧汇报。待戚无忧点头,她往身后看去,低声道:


    “其他门派也在问,究竟何时动手?还有许多弟子一直在找季青梧,她如今究竟在何处?这种时候,弟子一方很需要她来领导。”


    长明山如今的结界是掌门亲自设下的,戚无忧只对外说季青梧按照她的要求出去办事并未回来,所以长明山上如今只有那妖物一个人在。


    此刻,戚无忧目光平静,居高临下,望向那一团迷雾的结界,低声道:


    “该动手时我会通知你们。至于青梧,她一定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为正道效力。”


    于岩听了也放心地微笑:


    “她真是个叫人放心的好孩子。”


    戚无忧道:


    “此事过后,我便会将掌门衣钵传给她,届时她年轻不懂事,还需你们这些长老在旁辅佐,我也就放心了。”


    于岩自然是点头应下。


    第84章 战场妖孽,受死!


    第六天的夜晚,两个人难得地安静,只是拥抱着亲吻彼此,却没有陷入情欲。


    季青梧在黑暗中抚摸祝九阴的脸,低声跟她说:


    “九阴……宝贝,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知道吗?”


    祝九阴皱着眉头,反手去摸她的眉梢: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季青梧轻轻亲吻她的掌心:


    “我说过,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怕,怕你恨我。可是就算你恨我,我也想让你活下去,你懂吗?”


    祝九阴:


    “我不懂,你不许乱来,我也不会恨你,我要跟你好好地在一起,要是没有你我就不活了。”


    她说的像是气话,带点撒娇的味道,季青梧却转过脸去不回应,待回头时,双眸在夜色里闪烁星光:


    “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也要好好活着,你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为了整个世界,你也要活着。”


    祝九阴气呼呼地咬她的手一口:


    “我听不懂!你别跟我说这些,真不爱听!”


    她又把自己的脸塞进季青梧手掌里,任由对方摩挲脸颊,低声说:


    “我只想跟你一起过这样的日子,才不想管这个讨厌的世界。要是没有你,整个世界给我我都不想要,麻烦。”


    季青梧抱住她,在她发顶亲了亲,低声说:


    “这么久没睡过觉,你睡会儿吧。”


    确实,这七天时间里,祝九阴几乎没睡觉,时间都用来跟季青梧腻歪在一起,她自己倒是觉得也用不着睡觉了。


    但被季青梧抱在怀里亲吻着,被熟悉的清冷气息包裹,祝九阴也渐渐眼皮沉重下去。


    在睡着之前,她还紧紧抱着季青梧的腰,说着黏糊糊的梦话:


    “你……不许离开……我……”


    祝九阴坠入梦乡,她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她和季青梧手牵着手,回到她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小村庄,来到她小时候的笼子跟前。


    她笑着给季青梧指了指笼子,季青梧也笑,轻轻一道灵力过去,那笼子上便长出蜿蜒漂亮的白色花朵。


    一根根绿色藤蔓纠缠着往上延伸,一朵朵白色小花从笼子每一根铁条上长出,很快那黑漆漆、冷冰冰的笼子,就变成发着亮光的可爱小房子了。


    季青梧打开花朵做成的小门,走进去。祝九阴也跟着进去,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她们最喜欢的那张大床正摆在正中间,旁边长着一棵高大葱郁、满树烟霞的合欢树,地上遍布着牡丹和芍药。


    她高兴地变回蛇形态,扑上去抱住季青梧,在花丛里亲吻她,而季青梧也笑着回应……


    但不知为何,季青梧的脸迅速塌陷下去,她怀里的仙灵女修,忽然间变成一具枯骨!


    那枯骨眼圈里闪耀着两团黑色火焰,她张开牙齿,对祝九阴如惊雷般说话:


    “都说了没事了,你怎么还问——”


    “青梧!”


    祝九阴猛地叫出声来,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惨白的方块,丝毫没有暖意。


    祝九阴坐在冰冷的床上。


    而她身边,空无一人。


    *


    天际隐隐传来什么声音,祝九阴当初亲手布下的结界正在被扰动。


    祝九阴起身,顺手拎起床架上一件黑衣。


    这身黑衣还是季青梧在玄珍集市时给她买的,当时两人一起逛街,她穿上这身黑衣时,季青梧眼睛立刻亮起来,说是这衣服能让她看起来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便买了下来。


    这件黑衣袖口、衣摆处都绣着红色的万字纹,与她的红眸倒是相配,祝九阴披衣出门,抬头往天际看去。


    她布下的金色结界此刻正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人在攻击。


    祝九阴抬手放出灵力,却并不是加固结界,而是将那结界倏然收回。


    “轰!”“砰!”


    那些打向结界的攻击,一道道落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砸烂了祝九阴亲手布置的藤蔓栏杆,砸碎了她亲手种下的牡丹花田,还砸到了季青梧的灶台,烟尘一阵阵扬起。


    祝九阴眼眸深沉,往天上看。


    密密麻麻全都是正道修士,剑修、阵修、法修等等,来的都是战斗力很强的类型,大概有数百个人。


    大部分穿着玉清宗制服,却还有少部分穿着各色衣服,好似是别的宗门来的,一撮一撮聚在一处。


    阵前领阵之人,是戚无忧,那个之前还跟她在周年庆上寒暄的玉清宗掌门。


    她身后有玉清宗几位长老,祝九阴都认识,这些人境界都已到化神后期,得尊称一句“老不死的”。


    还有几个其他正道门派的长老,全都是至少化神中期,甚至有一位大乘期闭关多年的长老。


    阵容非常强大,几乎是正道综合实力的一半还多。


    祝九阴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青梧不在其中,她微微一笑,飞上天空,对那戚无忧拱手:


    “这位不是玉清宗掌门吗,带了这么多老不死的,就为抓我一人,你们正道修士未免太以多欺少了吧?”


    戚无忧并未说话,形貌庄严如神,她低眉垂目,双手往前托起,手中缓缓出现一座金光璀璨的宝塔。


    锁妖塔!


    祝九阴瞳孔骤然化成竖瞳,叱喝:


    “你休想!”


    她猛然发难,长鞭从腰际甩出,冲着锁妖塔狠狠攻击!


    战斗爆发,无数道各色灵力从四面八方砸向祝九阴,将她的行动阻住,几个大能四面围拢,带着万钧之力的攻击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祝九阴冷哼一声,运起十分灵力,浑身骤然金光大作,闪耀着如同一枚太阳。她以身躯硬扛那些大能的攻击,只冲着锁妖塔而去。


    她目标明确,也很清楚,只要毁掉那座塔,正道中人便奈何她不得,化神后期哪怕是被杀,神魂都不死不灭,除非是被更强大且功法合适之人吞噬。


    只不知季青梧去哪儿了……


    “妖孽看招!”


    有大能从旁侧刺来一剑,那剑上刻了极强的除妖法阵,将她的手臂刺穿,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去。


    见妖物受伤,正道之人陡然精神一振,更多攻击袭来。


    祝九阴手臂往下淌血,漆黑衣服变得潮湿,她望向那刺她一剑的化神大能,一条长鞭如灵蛇而出,将那大能缠住腰际。


    随着她一声低低的“紧”,长鞭牢牢勒紧,那人脸涨成猪肝色,从身躯中段被陡然割断!


    正道方向的攻击停滞了一瞬,许多普通弟子面露惊恐,往后退去。


    那刚被搅成两节的可不是旁人,而是玉清宗一位化神后期大能,在普通弟子眼中都是通天的存在,可在这妖物面前竟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就断了?


    此妖实力竟如此恐怖!


    祝九阴继续前冲,又有几位大能过来阻拦。


    若是一对一,祝九阴丝毫不怕,可现在数十人对她一人,她左右支绌,还是被摆了一道。


    即便她随后一鞭又结果一个大能,妖力却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些。


    “她要不行了,大家一起上!”


    长老在前,数百门派精英跟在后方,往前冲阵!


    祝九阴长鞭一划,一道金属高墙凭空而起,挡住那些密密麻麻蚂蚁一样的烦人攻击,又往锁妖塔那边冲。


    后方又一道法力击中她后心,叫她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


    掌门戚无忧托着锁妖塔,遥遥站在前方,距离似乎很近,但无论祝九阴如何冲杀,都走不到她面前去,短短的距离却仿佛天堑。


    祝九阴隔空望着戚无忧那双冰冷的眼睛,咬着牙问:


    “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戚无忧并未装傻,目光凉凉地瞥过来,声音也不算大,在冲杀之中却格外入耳:


    “她做得很好,以身入局引你上钩,等你入了塔,她便会做掌门。”


    祝九阴猛然又中了一道华丽法术,那是一条黄金巨龙,从天际俯冲下来,钻入她心中,叫她心脏剧痛。


    她嘴角流出一滴浓厚的血,却咬着牙冷哼:


    “老不死的你骗我,我才不会上当!你肯定把她关起来了,我会去救她带她走!”


    鲜血一滴滴滑落,祝九阴妖力逐渐缩减,她往玉清宗大牢的方向飞去,又被人群挡住。


    戚无忧依旧没有回答,垂着眼皮看她,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像一把刀子扎进祝九阴心脏。


    这样的大妖,捉起来确实很难,正道这边几个大长老接连陨落,天边日头也逐渐西斜。


    一直杀到傍晚,战场也从长明山挪出来很远,几乎到了玉清宗大殿所在的山头上。


    祝九阴妖力已接近枯竭,但正道这边,也所剩不多,只有那位大乘期大能还有战力,其他人几乎都油尽灯枯。


    普通弟子更是死了不知凡几,但没人去计算,也无人在意。


    戚无忧一直没有下场,她坐镇后方指挥众人,并在合适的时候拿出结界阻挡祝九阴逃脱,她手中的锁妖塔仿佛闻到妖物鲜血的气息,一直在嗡嗡作响地震动,等待一场血肉的美餐。


    于岩长老一脸鲜血地冲到戚无忧面前,大声喊:


    “掌门!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没有增援了!”


    戚无忧却低低地说:


    “谁说没有?”


    她抬手,从空中一牵,一根血线隐隐出现,她收紧血线,背后之人跟着现身。


    此时祝九阴杀得兴起,满身是血,视野都盖着鲜红的颜色,也无暇顾及什么。


    但在那道身影现身之时,她还是陡然之间震颤了一下,仿佛感受到灵魂深处的呼唤。


    她一刀砍去面前人的头,转身看过去。


    金光璀璨,夕阳晚霞,那道青衣身影翩然而立,就在战场中央,一身青色衣裳洁净如新。


    她的长发,还是昨晚睡前,祝九阴为她扎起的款式,只是松散了些,形态却没变。


    祝九阴眼睛一亮,驱动疲惫的躯体飞向她,口中说话:


    “青梧!青梧你没事吧,她们没对你怎样……”


    她的话渐渐止住,因为她看见。


    季青梧淡漠地瞥她一眼,如一只青色蝴蝶,翩然飞向……敌人那一边。


    不,那是祝九阴的敌人,却是她一直以来的亲人。


    季青梧站在了戚无忧身侧,拿出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远远地直指祝九阴眉心。


    那甚至还是祝九阴帮她赢下的太虚剑!


    祝九阴目睹这一切发生,她简直难以理解。


    她低声地呼唤:


    “青梧……青梧,你过来啊,过来找我啊,我带你走,我们……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她近乎卑微地垂下双手,望着那道青色身影。


    望着她,只望着她,哪怕有一道又一道的法力攻击自己,也绝不移开视线。


    而季青梧站在戚无忧身旁,太虚剑承载她的灵力,变得光华璀璨,水蓝与火红交相辉映。


    仿佛太阳下山之后,另一轮新的太阳,就在她手中升起。


    季青梧终于看了祝九阴一眼,随即垂下一点视线,望着祝九阴心口最脆弱的位置,似乎在挑选攻击的方位。


    她丝毫没有回应祝九阴那些话。


    她开口,声音清脆,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玲珑:


    “妖孽,受死!”


    她提起太虚剑,冲向她。


    正道士气大涨,跟着大师姐山呼海啸一般一起冲过来。


    而季青梧就在最前面,带领着无数敌人冲向她。


    祝九阴简直下意识地就张开了双臂,哪怕她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胸前和手臂全都是血迹,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对敌人做出的姿势。


    可她对季青梧做出来了。


    于是太虚剑扎入她的心脏。


    第85章 除妖原来你一直都是……骗子。……


    疼痛席卷而来,祝九阴到了这时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眼前还是最初见到时,那一身青衣如修竹般的人。


    鼻端还是那个人的气味,那早已刻入她灵魂的味道,一闻到便不由得放松瘫软。


    她耳边还是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


    “小心点,你伤口……要不要跟我回房?”


    “祝九阴你好,我是季青梧。”


    “……我会与你一同对抗红月……当然是真的。”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来,戴上。哇!好好看啊!”


    “我不是没得选,我就是选了你,我确实只想和你一起过节,因为在我看来,只有你最明白……我真正的样子。”


    “我想看看你的脸。我是说,人形的脸。”


    “我认识的你,从来都很厉害!”


    “我会帮你的……这不是承诺,是我的决定。”


    “祝九阴!醒一醒!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过,你想要看到合欢树开花,现在……我们一起看到了。”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你跟我走啊!”


    “都可以,只要是你。”


    ……


    她接近了,身上清冷的气息一如往常,崭新的青衣很耀眼,她好像要给出一个拥抱似的,前倾了身子。


    她睫毛微微颤抖,落下阴影,好似在等待一个亲吻。


    可她手上更用力地搅动了太虚剑,让那把剑扎得更深更疼。


    钝痛或是尖锐的痛,不知道是哪里在痛,祝九阴分辨不清,也不想分辨,她只痴迷地、贪婪地望着眼前人的睫毛。


    她张嘴想说话,鲜血喷涌而出,血珠烙上季青梧眉眼,染湿了那张清丽面容。


    好像极美的古画染了脏污,却又有种残酷的生动。


    祝九阴抬起手,往她额角伸去,却终究没碰到,手指无力地弯下。


    空气灼热,血腥味很烫,清冷香味被血腥味掩盖,世界变得晦暗,视野摇晃。


    可是祝九阴不怕。


    好像她们第一次接吻,在黑暗的伞下,从此祝九阴再也不怕黑暗,她永远记得对方嘴唇的柔软。


    又好像她们在黑暗的雷雨夜相拥,永夜之中,她还有对方给的热量,她永不会冰凉。


    哪怕心中插着她的剑,她也不会死,她还会爱。


    鲜血将她全身染红,她站不住,要往季青梧怀里倒。


    然而季青梧拔、出太虚剑,血珠喷涌,她往后退了一步,望着祝九阴就这样落下去。


    落下去,一直一直落下去,不再有边界,不再有平地,她一直落下去。


    没人会再将她抱起。


    祝九阴有点懂了,戚无忧那句话解释了一切,“以身入局引你上钩”,竟然是这样的吗?


    呵,就该是这样啊,从来都是如此啊。人和妖,正道和邪恶,她和她……从来都该这样结局啊。


    祝九阴骤然明白过来,她目眦欲裂,眼眶渗出鲜血,她终于低声说道:


    “原来你一直都是……骗子。”


    季青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太虚剑与衣角一起滴着血,遥遥天地间,唯有她如神女,站在正道无数人之前。


    一剑斩杀如此强大的妖物。


    她是正道楷模!


    祝九阴濒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主动冲向锁妖塔。


    戚无忧将手张开,锁妖塔光芒大盛,下一瞬间便将那黑衣妖物吞噬殆尽。


    “成了!”


    戚无忧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些表情,面露兴奋,将锁妖塔在空中旋转一圈,眼看那塔顶光辉逐渐隐没,才将塔收回手中。


    “壮哉吾徒!”


    正道其他人也鼓噪起来:


    “季师姐强大如斯!”


    “季道友当为首功!”


    *


    季青梧低头眨眼,双手并指,拂过那柄太虚剑,将剑上鲜血随意清洗干净,又将那剑收回剑鞘。


    她在半空里站了会儿,长风猎猎,黑发飞扬。


    她随后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对着戚无忧:


    “师尊,妖物已除。”


    戚无忧欣慰地对她点头,抚摸着锁妖塔上的宝石:


    “徒儿今日当居首功。”


    季青梧行礼,归队,落地之时不小心歪了下身子,立刻被好几个师妹伸手扶住。


    她闭了下眼,站起身来,宛如天地之间唯一一杆修竹,疲惫却绝不弯腰。


    她摆手道:


    “无事,劳烦大家善后了。”


    “师姐,长明山现在没法住人了……”


    “烧干净重建,给其他人住。我不回去了。”


    “好!我想住师姐住过的地方!”


    “太好了,我也想!”


    “抽签抽签……”


    *


    正道这一次,最多算是惨胜。


    不少过来帮忙的其他门派长老都陨落了,那些门派因此都要问玉清宗讨个说法,闹得玉清宗这几天鸡犬不宁。


    还有许多弟子也死了,或是重伤,能参与本次捉妖的都是精英级别弟子,一下损失这么多,玉清宗实力都大减。


    好在戚无忧还是算无遗策,她早已准备好了给各门派的谢礼,不外乎是各类妖邪的皮毛、血肉、骨骼所制成的法宝、材料、丹药等等。


    “只要给出合适的代价,人人都会乐于保持友好。这些你以后也是要经手的,便跟着我好好看看。”


    戚无忧一边在给其他门派的物品单子上签下名字,一边对站在一旁的季青梧说话,语调温和。


    现在季青梧作为大功臣,每日都随她进出,夜里也宿在玉清宗最大的这座山头上,辅助掌门大小事务,真正成为掌门左右手。


    所有人都知道,季青梧将要接任掌门了,现在只差一个小小的契机。


    几天过去,那些闹事的门派得到了满意的代价,果然各自回去,再也不提自家长老陨落的事了。


    又几天之后,普通弟子们的家庭和师尊都被安排好了补偿,沾亲带故的人都升了位置、得了福利,玉清宗内涌动的暗潮也平息了。


    人群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而作为正道矗立几千年的最大捉妖门派,玉清宗深谙此道,并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件。


    一切都不要紧,只要能捉住妖物,塞进锁妖塔,维护玉清宗捉妖门派的形象,从而赚取更多利益、形成良性循环,那么无论是道德、情感还是人命,任何代价都可以交付出去。


    戚无忧如此坚信着。当初她的师尊是这样做的,如今她也会这样做,而她知道,季青梧以后也会如她一般这样做。


    这便是玉清宗的精神传承。


    至于季青梧……戚无忧转过脸看着她,柔声慈祥询问:


    “经此一事,你有何思考,有何领悟?”


    季青梧垂着视线为她研墨,手指骨节苍白,一如她的脸色。


    这些时日以来她脸色总不好,戚无忧视若无睹,只等待她的回答。


    季青梧放好墨条,恭敬回答:


    “弟子悟到,要修炼进境,就该摒弃私情私欲,让自己化身入天地自然,方能与天道轮回相互映衬,找到自己真正的道路。”


    戚无忧问:


    “既如此,你找到你的道了么?”


    季青梧摇头:


    “弟子愚钝。”


    戚无忧便不再问,只微微一笑:


    “待你做了掌门便能懂了。”


    夜晚,季青梧独自住在大殿后的房间里。这里是一处别院,以前都是重要客人居住,打扫得非常干净,装饰富丽堂皇,就连摆设都是真正的古玩法器。


    季青梧坐在华丽的卧房中,盘腿闭目,正在安静修炼,却忽地睁开眼睛。


    有神识扫过她的房间,她感觉到了,睁眼后却又闭了眼。


    那是师尊的神识。


    季青梧安静修炼,并无异样,直到师尊神识离开,她才缓缓掀起眼皮。


    她起身下床,仿佛只是随意活动一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给自己倒了杯清露喝了。


    她走向窗边,观看月亮。今夜月色有些橙红,她看着看着便有些入神,双目有些泛红。


    她立即将手指狠狠掐进自己大腿,直掐得大腿上鲜血淋漓,将衣服都染红,才将眼中酸涩逼回去。


    她闭上眼,转过身去,坐上那张华丽大床,继续修炼。


    其实只是做一个修炼的姿势,灵力并未运行,她现在的状态若是真的修炼,必定会走火入魔。


    但她决不能走火入魔,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是几日之后,戚无忧带着她再次穿过秘密通道。


    墙上微弱的油灯光芒照亮前路,这对师徒一前一后的身影映在地上,行走之间安静无声。


    不过这次的气氛与上次完全不同,戚无忧心情愉悦,对她的“爱徒”并没有严加监管,因而那爱徒脚步停了好几息,她才发现。


    戚无忧微微侧头看季青梧:


    “怎地停了?”


    季青梧继续迈步,藏起手中一片细小残破的雪白鳞片,声音无波无澜:


    “无事,只是若有所悟。”


    她越领悟得多,进境就越快,这就是戚无忧想要的。于是戚无忧微微一笑,继续前行,边走边问:


    “你好不好奇,那只妖物如今是什么境况?”


    季青梧沉声回答:


    “不好奇。那妖如何,与我已毫无关系。”


    第86章 联姻你眼里现在还有星星吗


    这一日天气晴朗,汉白玉大殿空旷寂静,毫无人迹。


    掌门提前说过,这是她与爱徒的修行时刻,不许外界打扰,便无人敢接近。


    而通道之中,季青梧跟在戚无忧身后,规行矩步,静静前行。


    戚无忧走到那扇黑色小门跟前,手掌张开,对季青梧笑道:


    “你来。”


    季青梧便低眉垂目上前,轻轻推开门。


    这门甚至没有设任何锁扣,只要能来到这里,谁都能够推开。


    房门之后是熟悉的景象,石柱上锁妖塔悬挂在结界之中,平静得仿佛它亘古未变。


    仿佛它并未在十二天之前,吞下一只化神后期的强大蛇妖,使正道再度扬名于万界。


    它只是静静悬浮,宝石与金银光芒交相辉映,映出来者两人的面庞。


    戚无忧走上前去,伸手一掠,将锁妖塔掠入掌中,回身对季青梧淡然道:


    “你再来,摸摸它。”


    季青梧依言走上前,却并未伸手,望着锁妖塔顶的红宝石,低声说:


    “师尊有何教诲,弟子洗耳恭听。”


    戚无忧见她不愿伸手,便将锁妖塔放在自己掌心里,用灵力托起几寸欣赏。


    边欣赏边说:


    “寻常元婴期妖物,入此塔后,十二日内皆已彻底化成血水,神魂更是彻底消散。但化神后期妖物却不同,她们神魂比躯体更强大,甚至有与那通天腾蛇内丹交手的机会。”


    戚无忧说到此处,看向季青梧,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都毫无波动,便满意地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因此,化神后期之妖,必须身受重伤,才能使用锁妖塔镇压炼化。你当时做得很好。”


    季青梧声调平平,目光并未落在锁妖塔上,只看向地面:


    “是师尊教诲得当,使我迷途知返。加之师尊以血契加持操控,使我境界短暂提升,才能伤得了那妖物,非我一人之功。”


    戚无忧道:


    “只要你回头,为师便当你还是当年我抱过的小女孩,为师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拿下此妖,助你登上掌门之位。此事不必再提。你知道这条蛇妖会在几日之后炼化么?”


    季青梧并未有好奇颜色,甚至先感谢了师尊:


    “多谢师尊援手,为弟子铺路。师尊之恩,弟子必将铭记在心,日日不忘。”


    戚无忧微微一笑:


    “以那条蛇的伤势,一月之内便能炼化了。锁妖塔此前甚至炼化过一只化神后期即将大乘的妖物,区区一条化神小蛇根本不在话下。爱徒,你心里,可有波动?”


    季青梧缓缓掀起眼皮,声音平缓低沉:


    “弟子并无波动。”


    戚无忧笑,笑完了忽然目光犀利地看过来:


    “你撒谎。”


    季青梧脑袋更是低垂:


    “弟子不敢。”


    戚无忧道:


    “你本是重情义的性子,哪怕弃暗投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了情意。你大胆说,只是细微波动,难受或是愧悔,我都能理解。”


    季青梧抬眸,对上戚无忧的目光,声音坚定平和:


    “既如此,弟子承认,心内确有难过之意。”


    戚无忧看进她眼底。这位她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当初她就意识到,此女重情重义,或成为她最大的弱点,如今果真如此。


    只是既然是弱点,便非一日之功,需长长久久地磨折,才能叫她心硬如铁,肩负上掌门重担。


    但好在第一步已走出去了。


    戚无忧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是期待她进一步解释。


    季青梧便解释:


    “弟子难过在于,为一只妖物,弟子居然迷途许久,为一些所谓的甜蜜情意而沉浸,此刻那锁妖塔中该炼化的,不仅是那妖物,更该是弟子那泛滥过的情爱之心。从此后,弟子只愿为修炼劳神。”


    戚无忧目光扫过她的坚定面容,终于缓缓点头:


    “有此感触便好。来,摸摸它。”


    再次如此命令,便不能违抗了。季青梧走上前去,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触摸上去。


    她摸了那颗红宝石,冰冷光滑。摸到下方的白玉,带一丝温润。摸到金子打造的本体,清凉而微软。


    她摸了塔尖延伸出的精细浮雕,摸了塔中虚刻阴影的小门,摸了雕刻出来的金龙。


    她摸过了一切,却没有摸到任何熟悉的触感。她不由得怀疑,这小小的安静物件里,真的有她在吗?


    她曾经亲吻拥抱、又亲手扎入一剑的蛇妖,真的在这里面吗?


    季青梧收回手指,平静无波:


    “师尊,摸过了。”


    戚无忧:


    “有何感触?”


    季青梧:


    “红宝石冰冷尖刻,白玉温润柔滑,金银舒缓而涩。”


    戚无忧:


    “怎地只摸到皮毛?”


    季青梧:


    “弟子愚钝。”


    戚无忧忽地一笑:


    “也好,慢慢来。待此蛇该炼化之际,再带你来摸摸。”


    她将锁妖塔放入结界中,转身往外走,招手让季青梧跟上。


    季青梧便跟上,随手关上黑色木门。


    关门前凝神看了锁妖塔一眼,那熠熠的金光刺痛她的眼睛。


    她想运起灵力除去眼中血丝,却并未起效,这条通道里无法使用灵力,她只得顶着一双酸涩疼痛的眼,贴住墙角,借助黑暗掩饰迈步。


    好在戚无忧并未回头。


    回到大殿,季青梧告退之前,戚无忧忽然扔过来一封信。


    季青梧打开看,并未看信的内容,一眼只看见下方署名:东海宣承映。那是东海宣家现任家主的名字。


    “东海宣家听闻你除妖之事,来了贺信,再次提到联姻之事。你作何感想?”


    季青梧摩挲信封,脑中闪过那位红衣马尾的宣斩月,抬眼看戚无忧:


    “师尊有何想法?”


    戚无忧:


    “玉清宗与东海宣家一贯交好,若能强强联手,从此便能统领正道,于你接任掌门亦有很强助力。你若答应,在你结契大典上,我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从此昭告天下。但你若不喜……也不勉强,传位之事另寻时机也一样。”


    季青梧斩钉截铁道:


    “既如此,为了玉清宗,弟子愿意!”


    戚无忧面上略有惊讶,却又欣慰地笑了:


    “有野心……不过,为师欣赏这样的你,总好过为了一点情爱之事哭哭啼啼。”


    季青梧也勾起唇角:


    “多谢师尊理解,弟子如今已能理解师尊的苦心,必不辜负师尊信任。”


    “那此事便定下了,可择吉日准备结契大典了。”


    “弟子遵命,这便下去安排。”


    吉日是戚无忧亲自定的,就在半月之后,恰好在她所说的,蛇妖祝九阴被炼化的最后一日。


    对玉清宗来说,那绝对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整个玉清宗上下都为大师姐的结契大典兼传位大典忙碌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忙前忙后,各出其力。


    唯有丹修那边,几个师姐妹忧心忡忡走进屋内,拉扯床上的小人儿:


    “梨儿!你快起来啊,你大师姐要结契了,你怎么还躺着呢,那么多活儿要干呢!”


    江梨儿窝在被窝里,一转过来,满脸都是眼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对着她的丹修师姐哭道:


    “她不能那样啊,她……我真的不能接受啊!她还有……呜呜呜呜我不能说,但是她,呜呜呜呜呜……不行啊!她肯定是被逼无奈,我的大师姐,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当初除妖大战,江梨儿没有资格参加,没见过那妖物长什么样,只听人形容了大师姐的英姿,当时她还为大师姐开心*呢,觉得大师姐真厉害,若是柳姐姐知道了也会为大师姐鼓掌的。


    但现在,大师姐怎么忽然要结契了,还是跟东海宣家结契!


    那柳姐姐怎么办啊!柳姐姐她还在玄珍集市外面等她回来呀!


    而且她见过大师姐和柳姐姐相处的样子,她觉得大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啊,大师姐看柳姐姐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星星呀!


    那些星星呢?大师姐,你眼里现在还有星星吗?


    江梨儿只能狠狠哭,哭得走不动路,哭得自己眼冒金星,却也没什么办法。


    她被自家师姐们薅起来,去参与采购大典上的食材,恰好与宋诗蕊一队。


    宋诗蕊是大师姐的狂热粉丝,这件事整个玉清宗都知道。


    江梨儿一看,宋诗蕊一直脸色阴沉,黑眼圈也很沉重,虽然在忙大师姐结契的事,却似乎很难受痛苦,这一看就像是……


    她抱着一丝希望走过去问:


    “宋师姐,你……不会也不支持这门亲事吧?”


    宋诗蕊看她,皱着眉头重重点头:


    “对啊,大师姐应该不喜欢那位宣家的,她……”


    江梨儿:


    “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宋诗蕊:


    “是另有其器……不过你这么说也对,她喜欢别人啊!她肯定是有苦衷的啊!”


    江梨儿和宋诗蕊抱头痛哭,为大师姐的悲惨情路一起落泪。


    这个时候,季青梧在为戚无忧奉上一盏茶。


    戚无忧忽然道:


    “待我传位与你之后,你那血契,就解了吧。”


    季青梧手指微微一动,很快将茶盏放好:


    “谨遵师尊吩咐。”


    第87章 结契她不会来


    时近暮春,林木逐渐繁盛,春花烂漫,从峰顶往下看,嫩粉与青黄交织,宛如自然织就的华美绒毯。


    季青梧站在峰顶,风大,吹起她的发带与衣带,高高飘扬。


    有人来找她,对她背影作揖:


    “大师姐,掌门叫我跟您说一声,说东海宣家回了信,送上一份彩礼清单,您若是得空,可去大殿查看。”


    季青梧衣袍猎猎飞扬,大风的鼓噪声中,她的声音低而纤细:


    “我知道了。”


    来人便说:


    “我去回掌门。不过大师姐……结契大典的法衣正在赶制,您真的不去看一眼吗?没有任何要求吗?”


    季青梧道:


    “嗯,不用看。”


    那人便躬身行礼后离开了。季青梧独自站在山顶上遥望,隔了好几座山头,却可以远眺看见长明山隐藏在春光雾色中的轮廓。


    放火烧山,持续了三日三夜。从那之后,长明山顶便总环绕着去不干净的浓郁雾色。


    有人说这座山被妖物入侵,早就弄脏了,也有人反驳说不可能,这一切只是暂时的,那可是大师姐修炼之地,真正的福地洞天。


    整个玉清宗的确很忙。除完了那只妖物,人们还要满山巡查,将每个山头都好好检查一番,掘地三尺寻找别的妖物痕迹。


    好在并没找到别的妖物,倒是长明山上,又发现几处新的线索。


    比如:长明山脚下的峡谷中,有着疑似妖物自己制造的洞穴,内里还有不少铁链与阵法的残留痕迹,也许那妖物在此地修炼过。


    又有,长明山后山之中,挖出一只被杀的灵鸟尸体。妖物捕杀灵鸟实属正常,可这妖物为何要将尸体掩埋起来,还在上头种一棵芍药花?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消灭证据?


    还有,长明山已经被彻底烧成黑炭,但还是有人发现,小院的地层里渗透进许多妖血。这更是奇怪,莫非那妖物早就趁大师姐不备之际,在长明山小院内受过重伤了?


    总之扑朔迷离,但无人怀疑大师姐窝藏妖物。


    人人都知道大师姐嫉妖如仇、杀妖如麻,甚至那妖物都是大师姐亲手所杀,怎么可能窝藏妖物?一定是那妖物有出色的躲藏技巧,大师姐没有发现而已!


    底下的人每次发现线索,都会先呈给季青梧过目,再由季青梧判断是否呈给戚无忧。


    季青梧没有递上任何一条线索,说师尊公务繁忙,不能用琐碎去烦她。况且妖物已除,此事之后也不必再提了。


    众人便又道大师姐真是谦逊,不愿意多提自己的功绩,一心为宗门着想,着实叫人佩服!


    此刻,季青梧透过云层遥遥望出去,那些长达一月不散的雾气阻隔了她的视线,也没人看见她眼底一滴晶莹的泪,跌落下去摔碎在山石上。


    结契大典前十天左右,东海宣家的队伍到了。


    宣斩月带领多达百人的队伍,一路驾着青鸾与飞马拉的车子,跨越大半个陆地区域,每次出现就占据着大半个天幕,将这场联姻闹得人尽皆知,成为修仙界多年未见的真正盛会。


    玉清宗广发请帖,不少正道人士陆陆续续来参与观礼,其中不乏隐世不出的高人,和各宗门的长老等,规模甚至堪比玉清宗周年庆。


    有师妹在查找客人名单时询问季青梧:


    “那位跟您关系不错的散修九幽仙尊,要不就您自己来联系吧?我们实在找不到她的联系方法……”


    季青梧眼眸微微眯起,抬手抚上心口,神色怔然一瞬之后,低声回答:


    “她不会来,不用管。”


    但她还是没法避免九幽仙尊的话题,尤其是宣斩月来了。


    宣斩月依旧一身红衣劲装,一见到季青梧便从飞马上一跃而下,冲着她跑过来,一边大喊:


    “青梧!青梧我来啦!”


    她跑到季青梧面前时,双手张开,似乎要抱她,季青梧却往旁边一转躲开了。


    季青梧平淡地点点头:


    “嗯,欢迎。”


    宣斩月站定在人面前,定睛看去。只见季青梧比她半年前见到的更瘦了一些,下颌尖锐,那骨节简直要突破皮肤,脖颈和锁骨更是线条明显凸出。


    她面色依旧如瓷如玉,却不再有之前那种生动的神韵,双眸不再有光泽,望进去一片漆黑,仿佛藏了一整个深渊。


    宣斩月这样看了许久,倒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轻声问她:


    “你是不是过得很累啊?那结契之后,我带你去东海修养身体怎样?”


    季青梧摇头,眼眸深黑无光:


    “不用,我不累,结契之后请你自行回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宣斩月被拒绝了,却又觉得,这跟之前周年庆时的拒绝不太一样。那时候季青梧也会拒绝她,却从不像现在这样,好似并不在意她的意见。


    她又好似……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意见。


    宣斩月只好说:


    “那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吧,结契大典的事,我让我们这边的人办。”


    季青梧未置可否,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宣斩月看她背影,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得不到回答,终究少年心性,没有忍住:


    “你跟我结契的话,那……九幽仙尊怎么办?”


    季青梧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身子一瞬间绷紧,后背的蝴蝶骨透过薄衫,明显地凸起。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便恢复如常,淡淡地偏头回答:


    “我不知道,我没再见过她,也联系不上。”


    宣斩月怔怔地看她远去,心里浮现的,却是周年庆时,那九幽仙尊俯身在贵妃榻前,与季青梧对视的场面。


    那个眼神,那个场景,那不足为外人道的亲昵与私密,果真……就此消失了吗?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宣斩月知道,自己短时间内肯定是无从知晓了,但无所谓,以后季青梧是她的道侣,还有那么多年可以问,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想到此处她又高兴起来,转身指挥下属将带来的各式各样彩礼清点好,再送入玉清宗大库之内。


    宣斩月的到来让玉清宗比之前更热闹了,一下子加入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神奇复杂的礼物法器,玉清宗上下师姐妹们都很开心,很快跟宣斩月都玩到了一起。


    戚无忧也特意接见了宣斩月,在大殿内将她的手和季青梧的手叠放在一起,满意笑道:


    “日后,便是你们年轻人执掌天下了。”


    宣斩月欣喜又激动,连连应是。季青梧也柔和地点头答应,又感谢了师尊。


    之后许多事务,季青梧果然不再参与,她只在自己房间内日夜修炼,想要趁结契大典之前巩固好自己的功法灵力,好接任掌门。


    日子一天一天热闹地过去,唯有黑暗的夜色中,季青梧盘腿坐在大床上,或是和衣而卧,从不脱下她的衣服,也从不让任何人看见她贴在自己心口皮肤上的,一枚破损鳞片。


    而那容易被外人看见的脚链,早就收进戒指了。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任何细节,更不能叫自己功亏一篑。


    灵力在她身周流转,自七窍而入,落入丹田流转七七四十九周,便再度自七窍而出,如此流转,周而复始,仿佛最简洁的自然规则。


    季青梧的思维渐渐进入玄妙之境,高高飞上周天,俯瞰这个小小的她,望着那一切过往。


    那条细小白蛇缠绕她的手指,咬住她指尖,嘬她的鲜血。


    白蛇歪歪扭扭从林中出来,挂着沉重的包裹,内里是专门送她的宝石。


    蛇进化了,成为粗壮而强力的动物,那双血一样红的眼眸望着她,深深望着她,像望着猎物又像望着羁绊最深的人。


    蛇成了妖娆妩媚的女人,冲她走来,将她压在黑暗之中亲吻,与她一同披着红月的光芒。


    那蛇缠她的腰,与她欢好,以蛇形,以人形,直到天地尽头,万物重生。


    蛇化成的女人与她站在街市上,一同抬头望烟花,心中默默祈愿。


    直到她与她对视,一剑扎入她的心,还旋转几下,看她的鲜血喷她一脸。


    季青梧静静站在高天之上,望着这一切流转而过,面无表情。


    修炼结束,她的境界有些微提升,但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不要紧。


    结契大典前夜,师姐妹们来给她贺喜,排队送上礼物,准备今夜与她一同守夜。


    其中江梨儿很积极,还想寻找一个独处的时机,季青梧没给她,也只能跟着大部队遗憾离去。


    宋诗蕊则一直用幽怨的眼神看她,却又给了最厚最大的一份礼物。


    季青梧对谁都平淡回应,这一夜照常修炼。


    天边出现鱼肚白时,她睁开眼睛,整个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去准备今日的结契大典了。


    倏忽间,她身影消失不见。


    被她行动撩起的床纱缓慢飘落。


    她去了玉清宗大殿。掌门一般这个时间不在这里,她熟练地注入灵力,走进通道,打开木门,将锁妖塔拿出来,重又走出。


    一直走到大殿正前方,等到午时,她的新婚庆典将在这里举行。


    她简单施了一个障眼法,将锁妖塔放在空间裂隙之中,谁也看不见,也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锁妖塔藏匿的位置,便是她新婚典礼举行时,她行礼所面对的方向。


    是和谁结婚,她心里有数。


    第88章 魔神魔神祝九阴,重现天日


    一大清早,仪式便开始了。


    名流显贵的宾客们安静入场,立于云端观看,更亲近和更贵重的宾客才有资格站上大殿广场。


    “这两位的结合,实乃正道众望所归啊,从此以后两家实力又要更上一层了。”


    “恭喜恭喜!东海宣家离得太远,以后咱们正道啊,就全靠玉清宗引领了!”


    “实在没想到啊,那位新晋传奇天才,刚除了那么大一个妖,立时就要婚配了!应该是与这位宣少家主之前就见过吧?芳心暗许了?”


    “你消息不灵通啊!今天这场新婚典礼,除了结契之外,还会有传位仪式呢,俗话说女大当家,以后玉清宗就全靠季青梧当家了,我要是她,结个婚能当掌门,我也去结了!”


    “呀……那还真是修界新老交替之大事,不枉费如此奢靡豪华的布置了。”


    整个广场地面全部用金丝白玉重新铺就,灵气充沛。各处柱子上也都贴了华美的珠玉宝石,每一样单拿出来都是上品法器,却被用来砌墙贴柱,再见多识广的人看见都要咋舌。


    天光初现,不知从何处飘来万千花瓣,五彩斑斓,缥缈出尘,将整个广场笼罩在如梦似幻的华彩氛围中。


    然后是数十位仙女站在白玉制成的车上,由青鸾、朱雀、天马等美丽灵兽拉车,从天际翱翔盘旋而过,仙女们手持各色乐器、吟唱歌谣,衣带翩飞不停。


    阳光渐渐炽烈,古老的歌谣缭绕在周围,宾客们彼此低语,都在期待典礼双方将会如何出场。


    宣家一贯财大气粗,作风高调,为了这场未来家主的新婚典礼更是煞费苦心,宣斩月此刻正在后方抱怨:


    “都说了不要弄这么厚实的衣服,看着真累赘!”


    “少主,少说两句吧,马上要上场了……”


    “我想先见一见青梧,怎么就不行呢,搞那么多规矩真没意思。”


    “少主慎言,规矩都是为了你们婚后的幸福啊,待会儿在仪式上不就见到季少主了,您别着急。”


    宣斩月扁扁嘴,任由下属和贴身奴婢帮她最后整理衣装发型,往大殿另外一边、季青梧的住所看过去,只想快些看见季青梧的新婚装扮。


    她母亲今日没来,却也找了一个镜子模样的传讯法器观看典礼,此刻那传讯法器便悬挂在空中看她穿衣,时不时训斥几句。


    “吉时已到,少主,可以出去了!”


    宣斩月意气风发,一捋脑后扎入发辫中的华彩凤尾,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她出场一瞬间,宾客们齐声欢呼,歌谣与音乐一齐加强,烘托出心跳加速的氛围。


    宣斩月定睛往对面看去,期待着她的新婚妻子出现。


    大殿、云端的所有宾客,全都一齐跟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期待那位正道新晋传奇、下一任掌门的出场。


    但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距离吉时只差一刻钟,依然没人出来。


    人声渐渐大起来。


    宣斩月来回踱步,凤尾都好似褪色,望着那边眉头紧皱,却碍于规矩,还是只能等。


    有人忽然问:


    “也不知那妖物现在何处?”


    另有人赶紧阻止:


    “别提这事,多晦气呀!”


    但已来不及,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宾客纷纷开始议论那妖物之事,还有人将新娘不出现的原因归于妖物。


    “斩杀妖物时用了太多灵力,如今忽然力竭,必须闭关?”


    “还是新娘实则被妖物重伤,只能隐藏……”


    好在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季青梧从华丽的玉门之中走出,一身鲜红嫁衣如同鲜血,头顶金丝玉冠,衬得她明艳光烨。


    而她身后便是玉清宗掌门戚无忧,亦步亦趋陪着她,面带微笑。


    季青梧则面无表情。她迈步,穿着精致鲜红绣鞋,踩着满地厚重的花瓣往前走,发出低低的咯吱声响。


    她头上戴着宣家赠与的“鲛人泪”,那是一件极其昂贵的头冠,金丝白玉制成,周围垂下数百道珍珠流苏,遮住她的面容,行走间发出轻微的叮叮当当声。


    流苏偶然转动时,便露出下方那双大到空寂的眼睛。


    宾客们刚刚的吵闹乍然消失,所有人望着这位新娘,那种艳丽打扮之下却藏着清冷的特殊气质,叫人连呼吸都放轻,半点不敢轻慢于她。


    宣斩月不再踱步,忽然有些羞耻于自己的不成熟,只觉那般庄重美好之人将与自己并肩,她简直有些……承受不起。


    又想起九幽仙尊。当初她俩并肩的场面,一直在她脑中盘旋,的确是……呸,不能乱想,这可是自己的大婚,想别人算什么!


    宣斩月定睛看去。


    音乐渐渐转为激动人心的节奏,天空中伴随她们二人的步伐,花瓣不断增加,坠落如烟如雨。


    仪式正在进行,季青梧面色平和,走向大殿中央,对着那悬浮在半空中的白玉定情台站定。


    她那双很大的眼睛透过面前的流苏,看向前方虚空之中某一个点,不再动弹。


    宣斩月忙站到她身边,脸色泛红,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她。


    戚无忧面带笑容来到主位,开始为二人主持仪式。


    不外乎是些冗长的套话。说到最后,她道:


    “请二位将手放入定情台,莫要惊慌。”


    有宾客低低地说:


    “那边是不是空气里闪了一下?”


    “你看错了吧,是太阳光晃眼。”


    “不大像……”


    季青梧将手掌放在定情台上,宣斩月也激动地将手放上去。


    这台面两侧各自有一块位置,供双方放入手掌,又会扎破二人的手,使两人流血,鲜血顺着特定的轨迹流动到一起,便会通过阵法形成特殊的血契链接,使二人同生共死、一生同心。


    若是有人做出任何不忠之事,这份血契便会生效,使对方受万箭穿心、神魂破碎之苦,甚至有可能死亡。


    定情台扎破手指,微微的血腥味传来。宣斩月很疼,但很快乐地勾着嘴角看季青梧,却只能见她侧脸。


    季青梧面无表情,流苏之下,她一直看着那一处虚空,绝不偏转视线。


    两道鲜血轨迹在定情台中缓缓运转,宾客们发出赞赏的声音,天空音乐却忽然停了。


    “唉?怎么了?天色怎么……”


    “不对啊,今日天气是动用了法器,固定的大晴天啊!”


    刚刚还是大晴天,此刻却有厚重的云层涌现,灰黑色云层重重叠叠往前奔涌,内里更有隐隐的闪电传来。


    顷刻之间,乌黑的云层已经彻底侵占天空,整个大殿变得漆黑无比,一丝光线也无。


    季青梧死死盯着虚空,手指紧紧抠住定情台边缘。


    “咔嚓”一声,定情台裂开了,她的鲜血没有融合到别人的,掉落在地,血契仪式失败!


    季青梧望着前方的空间,阴郁刺骨的烈风吹起她的珍珠流苏,吹起她厚重的长发和嫁衣。


    风从她面前来,从空间裂隙中来。


    而极其粗壮的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劈砍开那片空间,将世界照得雪亮!


    有宾客尖声高叫:


    “此乃雷劫!何人能在此刻渡劫啊!”


    “如此粗的雷劫……我活了几千年前所未见,莫非是飞升之劫!”


    “飞升?是哪位大能要在此刻飞升,也不能搅扰人家小情侣结婚啊!”


    无人在意婚事还能不能结成,季青梧紧紧盯着那闪电正中心,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雪亮刺痛她的眼睛。


    那一道雷劫持续了整整一刻钟,不少宾客见势不妙想走,却无法突破雷劫区域,还有人被其他散碎闪电击倒。


    天际雷云仿佛疯了一般不断加码,雷声轰鸣如万马奔腾,可见此历劫之人修为之深。


    季青梧就在最前方望着闪电,宣斩月拉她,完全拉不动,她像是脚下生根似的,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闪电劈到,只盯着前方一直看。


    黑云沉沉压下来。有嘶哑的咆哮声从闪电中传出,仿佛上古时代野兽激怒的吼叫,是纯粹的野性。


    白紫色疯狂的闪电之中,缓缓站起一个人形影子。


    宾客恐惧又激动,都想知道那是谁,争先恐后往前看。


    “天啊……能抗住此等雷劫,不会是正道又有人要飞升成神了吧!”


    “能来参加典礼的,应该都是正道人士,这果真是天意扶我正道!”


    甚至有人挤到前面来。


    那人影从粗壮闪电之中缓慢走出。


    有人惊呼:


    “看她的腿!她的腿怎么,怎么……”


    所有人看向她的腿,却发现,她没有腿。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一条极为粗壮的蛇尾,此刻那蛇尾缓缓立起,叫那上半身的人形高高在上地,望着眼前小小的广场。


    魔气充沛地荡开波浪,一层层漆黑气息与云层结合,仿佛要灭顶。


    季青梧仿佛身在梦中,抬头望她,满目痴迷。


    其他人意识到她是什么,都尖叫着四处逃散,却被那股强大魔气击倒在地,连一声反抗都发不出便死了。


    是那条蛇妖,不,魔神祝九阴,重现天日!


    祝九阴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弹,几道魔气如长刀般飞出,将现场修为最高者一一斩杀。


    随后是更多的正道中人,道貌岸然的、驾飞剑逃跑的、尖叫哭嚎的、跪下求饶的……统统斩杀。


    鲜血喷涌,将仪式花瓣全都染成血色,随血水荡漾开来。


    挨个精准杀完了修为高的人,她便不再关注那些低修为者,只任由魔气满场如刀剑般肆虐,无差别屠杀所有一切。


    而在一片哀嚎惨叫声中,那庞大的蛇尾轻轻弯下来。


    祝九阴那张魔神的脸,出现在季青梧眼前。


    她声音嘶哑,仿佛许久没说过话,带着粗粝的质感:


    “你要嫁人了?”


    季青梧想说不是,她没有,她都是被逼的,但她终究沉默,眼角溢出泪水。


    祝九阴低低地笑,笑声逐渐癫狂,盘旋在一切哀嚎惨叫的背景音之上,那是万魔之神的笑声。


    她终于伸出一只手,很温柔地用一根手指,拨开季青梧挡脸的流苏,仿佛拨开她的红盖头。


    那只手转而掐住她的下颌,让季青梧被迫抬头看她。


    祝九阴打量她瘦削的面庞,低笑着开口,每个字都阴毒刻骨:


    “你只能嫁给我。”


    “我们要相恨、相杀、相骗、相缠,直到一起死。”


    第89章 妖界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狂风、雷暴和漆黑的魔气,狂乱地肆虐整片天际。


    下方白玉广场上仿佛炼狱,无数人的残肢落在血泊之中,惨叫与喊杀声根本传不出多远,便会被血水淹没。


    所有为了新婚典礼准备的物品,华贵的宝石与法器,各色花瓣与美酒,统统彻底散落在血水里,被逃命的人践踏,成了混乱的烂泥。


    而在如此的疯狂之下,季青梧抬头,望着祝九阴的脸。


    她神情痴狂。


    祝九阴蛇尾轻轻摆动,她不再关注其他任何人,也不再看季青梧的脸。


    她微微闭了眼,抬手,一道漆黑魔气打出,裹住季青梧,将她彻底藏进魔气之中。


    几息之后,玉清宗大殿上的惨叫还在持续,始作俑者连带婚礼上的新娘,却都已消失不见。


    而在魔气还未尽数散发之时,戚无忧便已逃脱。新婚的另一方宣斩月,也被强行传送到了安全区域。除这两人以外,所有来参与婚礼的宾客统统身死道消,连神魂都被搅碎。


    据后世野史传说,从这次魔神出世之日起,玉清宗大殿那座山顶上,便常年缭绕着厚重而疯狂的魔气,斩杀一切来人,更是常年有厉鬼哭嚎之声传出,连绵不绝,凄厉又恐怖。


    昔日如日中天的玉清宗,经此一役便从修仙界彻底消失。


    *


    季青梧清醒时,觉得身上很疼,她都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元婴道体怎么会疼?


    可是的确很疼。每一处骨节里都像有蚂蚁在啃食,每一处肌肉和皮肤里也像是有腐蚀性的毒剂,疼得她恨不得叫出声。


    喉咙也像火烧一样疼,就连痛苦的叫声都发不出。她努力掀起眼皮,视线模糊不堪,半晌才看清眼前是什么场景。


    她睡在一张丝绸大床上,正看着床顶上一道被剑劈砍的痕迹。


    这……不是长明山上,祝九阴亲手给她做的床吗?那个承载了两人无数回忆的木床,她明明记得很清楚,早就烧掉了啊!


    她正在发愣,忽然感应到有人接近,忍着疼痛放出神识去看。


    一位身穿黄衣的少女正手捧一只玉瓶,往她床边走。再平常不过的场面,季青梧却有些震惊。


    因为这少女头顶有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就大大方方高高翘着,甚至也不掩饰身后那条蓬松庞大的狐狸尾巴。


    她走到床边,吓了一跳似的往后一跳,低呼:


    “哎呀,你醒了!”


    语气听不出来开心,倒更像是紧张和惧怕多一些。她放下玉瓶,对她快速说:


    “你可以用这里面的东西清洗自己,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一下!”


    季青梧拼命用发痒发痛的喉咙挤出声音,叫住狐狸少女。


    那少女倒是回过头来,身子却站得离床边好几尺远:


    “你,你还有什么事?”


    季青梧梳理了会儿思绪,终究抛开一切无关问题,只问重点:


    “祝九阴……在哪里?”


    少女惊叫一声,完全是狐狸的叫声,随后便皱眉道:


    “你怎可直呼魔神名讳!请叫她魔神大人!”


    季青梧扯了扯唇角,太疼了,便收回了笑,只说:


    “你能不能……告诉魔神……大人,我醒了。”


    少女却摇头:


    “不可以,魔神大人在与妖王及臣子们议事,我们不能闯进去。”


    季青梧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声音低沉不少:


    “那……能不能等她结束后,再帮我通报一下?”


    少女答应了,转身之前又告诉她:


    “对了,你可以叫我胡胡,以后就是我负责照顾你。还有,你身上沾染了魔神大人强大的魔气,要用那个玉瓶里的药清洗才能去掉,不然就会一直疼。”


    季青梧点头淡笑:


    “好,谢谢你,胡胡。”


    等少女走后,季青梧尝试着使用灵力。她的灵力不知为何被压制在体内,需要很努力才能用出。她忍着疼痛,引着玉瓶里的水清洗自己,带来一阵残酷的尖锐疼痛。


    她咬着牙,还是将那些水引过来,将自己全身上下包裹清洗。果然等洗完没过多久,体内的疼痛便消失了。


    她身上血色的红嫁衣早被剥掉,只剩白色里衣,头上的玉冠也没有了,浑身上下干净清爽。


    等她好一些,便站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动。


    这间屋子华美壮阔,是大户人家那种富丽堂皇的风格,到处镶嵌宝石,各处都有动物和人形的浮雕。


    仔细看会发现,那些人形也多多少少带有动物特征。


    季青梧想往外走,却拉不开房门,门外有结界,将她困在房内。


    她便只能坐在桌前,独酌一杯清茶。


    房间有花窗,窗外看出去,能看到院子里种着不少奇珍异草,外面还有好几进的院子和别的房间,更有华丽的抄手游廊。


    坐在桌前,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任何人接近这间院子,更没人靠近她的房间。


    季青梧大概明白自己是被软禁在妖界了。


    祝九阴果然在锁妖塔中得到了大机缘,一举突破两重大境界,直接飞升为魔神。


    这与原著所写似乎有所不同,原著之中,祝九阴走出锁妖塔还只是大乘期境界,并未入魔,是直到百年之后季青梧死掉才成为魔神的,如今怎么这么快就成神了,直接压缩了原著一百年的时间线。


    所谓妖界实则是妖族大能开辟的大型秘境,普通修士根本找不到位置,只有妖族可以凭借特殊感应进入。


    妖族一贯喜欢与魔族为伍,与修界战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本体为妖的魔神,想必整个妖界都非常振奋,也会争先恐后拉拢祝九阴。


    这间院子想必就是妖界给祝九阴的资源之一。


    季青梧花了一整个下午想通一切,静静等待着祝九阴回来,直到夜深。


    房间安静孤寂,仿佛这个小院已经被全世界遗忘。


    季青梧开始怀疑,是不是她早就……被遗忘了?


    若只是被遗忘还好,总比被恨强。


    可惜她根本没有机会验证。


    一整晚,祝九阴都没出现,连那胡胡也没再出现。


    季青梧心凉到谷底,叹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不该被简单原谅,但也……别不要她啊。


    这样算什么呢?哪怕要抛弃、要报复、要折磨她都好,别不要她啊……


    第二日,胡胡倒是来了,给她带来一些吃的喝的,倒是也不多,还跟她聊了聊,说了一些魔神大人的情况。


    “我们魔神大人,那简直太威风了!一出世便彻底破了人道那个法宝锁妖塔,你知道吧,那个锁妖塔这几千年来可杀了我们不少大妖,如今就被魔神大人轻松撑破,搞成无数碎片啦!”


    “妖王和其他大妖都对魔神大人非常敬重,除了这间宅院之外,还给魔神大人拨了好几套宅子,更是奉送了许多美妖陪伴大人休息,如今啊,大人究竟在哪间宅子里,我也不知道呀。”


    “哦,你说传讯啊?我只是个小丫头,怎么可能经常见到魔神大人,她上次议事之后便走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当然没法传讯。只能看魔神大人什么时候想起你来咯~”


    季青梧反倒松一口气,原来不是她不来,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醒了,肯定会来的。


    怀着这样的期待,季青梧又过了一天,直到第三天的清晨。


    她几乎快放弃希望时,忽然听见宅院之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有人在外面十分谄媚地说着什么:


    “哎呀,您大可放心,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人早都安顿了……”


    随后便是院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再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季青梧扑到窗前去看,一眼便看*见人群簇拥之间,那位魔神大人。


    她心心念念了三天的魔神大人,曾经属于她的……祝九阴。


    祝九阴一身黑衣,材质华贵神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仿佛深藏万千星辰。她一头白发随意用金簪挽了发髻,气质变得阴邪而又深沉,叫人无论如何都猜不透,也无人敢猜。


    更重要的是她的脸,额角与脸颊两侧的银白鳞片若隐若现,眼眸中的血红延伸到眼下,双唇却是深深的黑色,邪异得非常凌厉。


    她的模样的确与之前完全不同了,看着却只让季青梧感到心酸。


    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祝九阴抬眼,透过花窗看过来。


    季青梧下意识往后一躲,藏在窗户背后,不敢被看见,心脏怦怦狂跳。


    她不知道……不敢面对祝九阴的视线,还没准备好,近乡情怯的感觉太明显,叫她呼吸都加重许多,却好像吸不到空气,只能大口大口喘息。


    然而没等她喘匀气,房门便被人推开。


    推门的是哪位妖族大能,季青梧根本注意不到,她只猝不及防抬眼,对上一双鲜血般浓郁的眼眸。


    祝九阴看着她,眼神带着冰冷的审视,还有……陌生,疏离。


    旁边有人开口问:


    “这位,便是您说的,人道渣滓、您的仇敌么?”


    祝九阴黑色唇瓣缓缓张开,定定地看着季青梧,吐出一个字:


    “嗯。”


    第90章 泄愤极其屈辱的姿势


    “据说当初就是她将您送入锁妖塔……怪不得您要将她送入此地,慢慢折磨,叫她不得好死,实乃英明啊!”


    后方某位背生双翼的妖,对祝九阴说着,目光鄙夷地瞥向季青梧,似对她非常不满。


    祝九阴没回答,目光冰凉:


    “你们出去。”


    身后那些妖物便都会意般道:


    “得令,魔神大人,希望您玩得尽兴。”


    “魔神大人想怎么玩她呢,真好奇啊……”


    一群人鱼贯而出,有人走之前还对季青梧丢下一个得意又痛恨的眼神,都知道她将遭受魔神大人非人的折磨。


    那可是魔神大人啊!几乎将整个玉清宗上下屠尽的魔神,那么痛恨正道修士,如今这个正道女人落在她手上,呵呵,肯定恨不得自己死了。


    所有人走出去,祝九阴往前一步,房门自动关上。


    屋内光线仿佛瞬间便减少许多,黑压压的空气压制下来,让季青梧感受到压迫。


    她还是顶着压力开口问:


    “你现在……可还好?”


    祝九阴却并未回答,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好似在确认什么,半晌才嗤了一声:


    “虚伪的人类啊,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声音比从前更沙哑许多,带着金属的华丽质感,若不是说着威胁的话,大概会非常好听。


    季青梧却无暇欣赏,只觉一阵悲哀,她完全不愿意沟通。


    祝九阴手中忽地出现一把长鞭。那是她的本命武器,当初和玉清宗大战时曾出现过,如今原本银白的长鞭却被浓重魔气包裹,完全看不见一点白,只有一片浓郁的黑。


    她将长鞭轻轻举起,魔气在她邪异的面庞周围化成缭乱的背景:


    “过来,跪下认罪。”


    季青梧往前走,却不跪,望着她,带着苦笑的意味:


    “你现在好凶啊。”


    “噼啪”一声响,长鞭猛地一甩,破空声震动人的耳膜。


    细长的漆黑鞭尾落在季青梧肩膀上,剧痛随之而来,季青梧面色陡然泛白,身体颤抖如纸片。


    “怎么不躲?”


    祝九阴将长鞭收起,望着那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目光深沉而嫌恶。


    她又甩出一鞭子,伴随着平静而威严的声音:


    “不躲,以为我会心软吗?跪下!”


    第二鞭狠狠落在背上,留下一道细长如蟒蛇的黑色伤痕,血肉翻飞出来,与白色里衣碎片混在一起,疼得无以复加。


    “呃啊!”


    季青梧身体如风中秋叶一般颤抖,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脸色煞白,眼球却泛红。


    她边痛苦地粗喘,边抬眼看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却什么都看不清,太疼了,疼得她意识模糊。


    不光是鞭子打碎身体的疼,更是魔气侵蚀进去、开始沿着四肢百骸游走的疼。


    祝九阴也在看她,可那张如面具般风平浪静的脸,透露不出一丝情绪。


    季青梧撑着膝盖站稳,感受着肩膀和背部炽烈的疼痛,缓缓勾起唇角:


    “我不会躲,你只要还有愤怒就好。”


    只要还有愤怒就好……还愿意用她泄愤,就说明还没彻底忘了她,说明她对她还有点作用。


    祝九阴没有了动作,单手握着长鞭,如同一尊魔神的雕像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望着那些魔气沿着伤口侵入她内里,望着她身上血迹逐渐染透里衣。


    季青梧又细细体会着那份疼痛,口中自嘲般笑了:


    “何况,这点痛跟你受的苦比起来……不算什么。再来啊。”


    祝九阴没有再来,手腕一翻,长鞭收入袖中。


    她静静站在门前,挡住绝大部分黄昏的光线,目光不再是鲜艳的红眸,好似被漆黑的魔气蒙住,看不清她的脸和眼睛。


    她忽然走向季青梧。


    季青梧心跳快得要从咽喉里跳出去了,她几乎是渴望地看着祝九阴走近,想象着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回心转意?心软扶起?或是带着恨意的控诉?


    无论哪种她都甘之如饴,都是对方激烈的情绪,她都想看,都想感受。


    然而祝九阴走过来,并不算很近便站定了。


    她抬起脚,一只镶嵌着华美宝石的精致靴子轻轻踩在季青梧肩膀上。


    她还是无甚表情,腿上用力,靴子底部便踩着肩膀那道伤口,无情地碾压数次。


    “啊啊啊啊!!!”


    季青梧尖叫出声,那疼痛简直无与伦比,她再也没有力气,跪倒下去,在地上几乎滚成一团。


    祝九阴又用靴尖挑起她的下颌,低声说:


    “跪好。”


    季青梧撑着地面让自己跪好,抬起头气喘吁吁望她,忍不住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现在……情绪稳定了不少啊。”


    确实,情绪稳定,没有泄愤。全程祝九阴都冷静得像是在玩一个与己无关的游戏,甚至都没正眼看季青梧一眼。


    祝九阴仿佛微微眯了眯眼,声音带上一丝不稳:


    “不许笑。”


    季青梧却还是笑,甚至越笑越是开心,在疼痛对神智的侵扰中,她找到一句很想说的话:


    “你又重新做了一张床,跟以前一模一样,连我刻出的痕迹都一样,你真的……唔!”


    她没能再说下去,一道魔气将她全身裹住,仿佛蛇尾一般粗暴地往她口中侵袭,叫她说不出一个字。


    季青梧只能被迫将嘴张到极大,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眼睛被逼出泪水。


    很快魔气消失,季青梧正要松口气,又见那漆黑长鞭灵活地伸过来,再次侵入她口中。


    “唔……”


    季青梧目眦欲裂,眼泪与口水一起流了满脸,肩上和背上都还是血水,整个人再无一丝天才女修的高贵清冷。


    整个场景落在祝九阴眼里,她抬手,将长鞭再往里进,一直塞入咽喉之中。


    极其屈辱的姿势。


    祝九阴看了一会儿,将长鞭抽回。


    季青梧以为终于结束了,下一瞬便震惊地看见:祝九阴变成了人身蛇尾的形态。


    她身上披挂着黑衣,一条银白的蛇尾从衣服下方伸出,往季青梧面前伸来。


    祝九阴声音低沉:


    “趴下。”


    季青梧嘴角还在酸胀,此刻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跟着她的命令趴下去,小心避开肩上的伤口。


    “啊!”


    她猛然惊呼出声!


    她全身所有衣物突然间爆裂成碎片,四面八方飞散出去,整个躯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被魔气侵袭的伤口一接触空气便滚烫得要命,而那蛇尾居然不管不顾,爬上她的腰,还在往下探。


    “不……不行!”


    季青梧又疼又害怕,尖叫出声,回头想看后面发生了什么,却被一道魔气裹住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更加重了不安的感觉,她挣扎着扭动脖颈……猛然惊叫!


    “啊!”


    疼痛席卷全身,她还来不及感受,便被节奏弄得浑身颤抖。


    那蛇尾……毫无温柔可言,简直要把她玩成一团烂泥!


    季青梧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折磨,却又不得不移动身子,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要拉扯到伤口,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肌肤被魔气入侵,变成浅浅的灰白色,后背血淋淋横跨半身的伤口又被撕扯开来,瘦削的骨节更是几乎要突破皮肤。


    而银白蛇尾还在挤进,季青梧回头挣扎去看,却因为魔气挡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而祝九阴居高临下,望着这一切发生,眼眸暗红。她的蛇尾在进攻,人类的上半身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感情一般。


    季青梧调整自己的身体,逐渐找到配合的方式,她仰着脖子努力着,试图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容器,气息也逐渐加重。


    疼痛……却也有额外的感觉。季青梧奋力配合,在癫狂中甚至得到一些诡异的愉悦,她也知道自己怕是疯了,但也可能,自己早就已经疯透了。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极致的卑微带来了奇特的愉悦,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祝九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知道祝九阴正在观看,这道目光更是叫她难以自控。


    她更卖力了。


    祝九阴却忽然抽去蛇尾。


    季青梧始料未及,身子从地板上滑向后方,撞在一张八仙桌腿上,几乎要将她腰都撞断。


    “呜啊……”


    季青梧呜咽着,疼痛太过复杂,她根本分析不过来,只觉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火热的疼,疼到麻木,疼到还有愉悦的残留。


    她抬起眼,发现挡住眼睛的黑气消失了,而前方的祝九阴正将蛇尾收入衣袍之内,变回人身。


    祝九阴看着她的脸,终于不再是雕塑般的面无表情。她轻嗤一声:


    “你这副样子,还怎么当正道魁首?”


    季青梧趴在地上,握住八仙桌的桌腿,一点点半爬起来。


    她望着祝九阴,眼底泛红,视野看出去都是深红色的,祝九阴的面容意外地与这颜色相衬。


    她呼吸中带着血腥气,低声说:


    “我……从来,没想当正道魁首。”


    祝九阴语气轻蔑至极:


    “骗子。”


    季青梧不置可否,没有力气争辩,只抱着桌腿喘气。


    祝九阴转过身,手指微微一动,室内所有魔气便都被她收回体内,不再有任何残留。


    包括季青梧伤口里、血肉里那些魔气。


    魔气被拔除的一瞬间有撕扯的疼痛,但对现在的季青梧来说,这疼痛简直可以忽略。


    魔气伴随着祝九阴的背影,一起走出门去。屋外已经彻底黑下来,星光闪烁,有一些星光仿佛落在祝九阴袍角上,为她添了一层虚幻的感觉。


    季青梧看着她离开,房门关闭,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的影透过花窗,在她脚踝投下一些花纹。


    季青梧身上没那么疼了,所有的皮肉伤她都可以用灵力治好。


    祝九阴没有想要她的命,若是真想要命,就不会给她清洗的药水,更不会在走的时候把魔气撤走。


    祝九阴她……看起来很不好啊。


    季青梧坐在地上休息,身上□□,满脑子都是祝九阴的脸。


    那面容,那声音,每一句话里细微的气口,每一次停顿时细致的皱眉,她都想要搞清楚其中含义。


    还好……还好她还愿意来。


    季青梧满足地过了一夜,满心期盼第二天她还会来,折磨也罢,泄愤也好,能跟她说上话就很好了。


    然而从这次之后,又是五天时间,祝九阴都没再出现。


    季青梧简直要疯了,这五天里,没有任何人过来,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无聊透顶。


    伤口早就彻底好了,她只能一遍遍回忆关于祝九阴的事,又捡回自己的老本行,变了些手工用具做起手工。


    直到一周之后的一个夜晚,祝九阴总算又踏入这间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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