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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21房间,一百年,小羊皮情诗


    陈檐之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她的妈妈,她还是那样年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右侧颧弓有颗淡红色的小痣,陈檐之站在鱼缸前,光线折射出波纹,红色百褶鱼对着她吐泡泡,妈妈拿着那台徕卡,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她笑着将相机递给她看。


    陈檐之接过相机,然后狠狠地将它摔到地上,镜片四分五裂,她抬头,对着她大声控诉。


    “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走掉!”


    “你不在,爸爸就开始讨厌我,那么大的房子,我没有自己的房间,他只肯让我住阳台。”陈檐之泪流满面,“他说了你好多坏话,但是我不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她蹲在地上哭泣,但是妈妈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消失了,陈檐之站起来奔跑,她跑丢了自己的鞋子,跑到嗓子充血,跑到精疲力竭,但她突然停下了。


    妈妈不在前面,她为什么要去追呢,她早就死了。


    她早就死了啊。


    她一瘸一拐地走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掉进土壤里,它们长出了小花,小小的,每一朵花上都有一个哭泣的脸,陈檐之紧张地摸了摸它们的花蕊,哄道你们不要哭啊,它们果然不哭了。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沈南遇,他背对着她,走在前面,陈檐之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跟在他的后面,她用唇语问,沈南遇,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他听不见,但他不动了,然后他回头,盯着她,用唇语说。


    “因为我知道,你想见我。”


    陈檐之突然惊醒了,她摸了摸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半,她打开自己的手机,最上面的一条信息是周云遥发来的。


    【这个号我不用了,新的电话号码我写好贴在了你的门口,如果你想打给我,就打给我吧,期限一百年。】


    陈檐之推开门,门上果然有一张便利贴,她小心地将它撕下来,然后放进了书包里。


    她没有什么想说的,至少是现在没有,以后的事她还不想思考。


    七点钟,陈檐之在楼下集合,在乌压压的人群里,她没有看见沈南遇,也没有周云遥。


    “陈檐之,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王夏枝从二班的人群里挤到了一班,她附在陈檐之耳边神神秘秘道,“周云遥她爸妈把她接走了,她不继续玩了。”


    “她昨天没回来,我给班主任发了信息,班主任说没事,让我不用担心,她请假了。”陈檐之回。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仅仅是回去,而是不来上课了。”王夏枝压低了声音。


    陈檐之:“为什么?”


    “你别不信,我昨天晚上在走廊亲耳听见的,她跟班主任说她要退学,因为她要去国外读书了。”王夏枝说,“我这才知道,她早就被国外大学录取了,读一年预科后入学,按理说这个学期刚开学她就应该出国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去。”


    “不过她马上就要去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居然也不和大家告个别,直接跑了个没影。”


    陈檐之想起昨夜的对峙,经过一晚上,她已经冷静了不少,因为她和沈南遇的单独相处让周云遥感到了不安,她开始情绪失控。


    陈檐之可以理解,她也曾因为周云遥与沈南遇,而做出了她后悔的事。


    她不会苛求周云遥,也希望她不要苛求自己。


    她们都不是完美的人,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研学旅行的行程安排很满,今天早上大家都被带去当地的博物馆,为了了解当地文化以便回去写作文。


    陈檐之在馆里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避开了人群,然后给周云遥拨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


    “是我,陈檐之。”她有点忐忑,但电话那头的周云遥笑了,她说。


    “你给我打电话了,这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


    “可是现在才是早上,一天还没有过去二分之一,说不定下午你有更开心的事。”


    陈檐之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生气,她好像从来没有生过周云遥的气,她没必要对她抱有敌意,因为仇恨,哪怕是再微小的恨意都会让她更痛苦。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继而声音响起。


    “陈檐之,虽然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但我还是想郑重地和你道歉,我不应该乱打听你的家庭信息,还用它来攻击你,我当时失控了。”周云遥声音很轻,“至于原因,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了,我猜,你也喜欢沈南遇,是吗?”


    陈檐之沉默,这是她难以启齿的秘密,即使是与周云遥之间心知肚明的秘密,她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想告诉你,沈南遇并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跟他在一起过,我表白过,然后失败了。”周云遥的声音有放下的坦然,“他真的是一个很残酷的人,一点点希望都没有给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离开时,并没有舍不得。”


    “祝你学业顺利。”陈檐之想了很久,才说出了这样无关紧要的话,她不提沈南遇,也不提喜欢。


    电话那头的周云遥顿住了,她想到昨天夜里,沈南遇跟她说。


    “请不要告诉她,我喜欢她,我不希望她因此产生任何烦恼,她想考一个好大学,我不想她分心。”


    周云遥第一次看到那样骄傲的人低下头,他的眼里充满了不自信,她想,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卑啊,连沈南遇也会这样。


    她突然原谅了之前患得患失的自己,而现在的她面对沈南遇时很自信。


    瞧,你和以前的我一样,记住,是以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周云遥想。


    “你有没有想过,她也喜欢你呢?”她记得自己当时和沈南遇那样说。


    但他茫然地抬起头。


    “会吗?”


    继而他又摇头。


    “不会。”


    “她和张鹏举,王夏枝,甚至关昼说起来话来都那样开心,唯独见到我时,很少笑。”


    笨蛋,这说明你才是最特殊的那个啊,是独一无二的,是最小心翼翼珍视的那一个。


    “你有没有想过,沈南遇也喜欢你呢?”周云遥问了陈檐之一个一样的问题。


    “怎么会呢?他连你都不喜欢。”陈檐之这次不再避重就轻,她的声音透出迷茫,“你比我好,好很多。”


    “我一直……很羡慕你。”


    周云遥的心里被小小的飞镖扎了一下,她又开始唾弃自己,她应该和陈檐之成为好朋友的,她们早该成为好朋友的。


    她现在恨不得从电话钻进去,顺着网线,爬几百公里,然后从陈檐之的话筒里跳出来,再大力地抱住她,告诉她。


    “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都怪沈南遇,都怪他,这个男人是个祸水,迷惑了她,也迷惑了陈檐之。


    不过此刻的她,很希望这两个人以后都能得偿所愿。


    “不管沈南遇喜不喜欢你,你都得知道,你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


    是这样吗?陈檐之攥紧了电话,她想起了这个电话里被他拉进黑名单的爸爸,他曾经指着她鼻子骂。


    “没有人会在乎你这个杂种,你应该和你妈一样下地狱。”


    她也值得别人喜欢吗?


    那沈南遇呢,他也会喜欢她吗?会像梦里那样,坚定不移地选择她吗?


    陈檐之挂掉了电话,然后犹豫了一下,她将妈妈的号码从黑名单拉了出来,她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有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说我值得很多人喜欢,是这样吗?”


    纵然对面不会有任何回复,陈檐之还是锲而不舍地给她发信息。


    “妈妈,你说你喜欢会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男孩子,我好像碰到了一个人,他和你描述的很像,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他。”


    “他有很长的睫毛,喜欢在指尖转篮球,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下雨,是很大的雨,就像你画中画的那样。”


    “所以,我要勇敢一点吗?”


    ……


    陈檐之收起手机,她拿出了那个摔碎的徕卡,它按键不太灵敏,但勉强可以拍,她给王夏枝拍了不少照片。


    “陈檐之,过来过来。”王夏枝站在一个展览柜前,“你看,这是一首几千年的情诗哎。”


    陈檐之走上前去,她透过玻璃看里面的展览品,是一张残破的小羊皮,上面隐隐约约写了几行字,看的不是很清楚,旁边的标注上把完整的情诗写了出来。


    “没有白话文,古文我不太看得懂。”王夏枝叹气,“这里虚词实词,兼词啥的也太多了,比课本难多了,要是把这个搬上试卷,我估计又要被扣不少分。”


    陈檐之也不是很能看得懂,但她用自己浅薄的高中语文知识勉强翻译一下,它是一个勇敢的少女追求心上人的故事,她此时抬头,透过玻璃的反光,她看到了沈南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背对着她,看面前的一幅宋朝的山水画。


    陈檐之又低着头看了一眼小羊皮,她在想,这个残缺不全的小诗为什么要现在突然在她面前呢?真的很怪。


    她要不要接受这首诗的暗示呢。


    陈檐之犹豫不决,她想去和沈南遇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简单的打招呼,那她也要说。


    她刚刚动了一下,就听见集合的哨声吹起。


    陈檐之和沈南遇齐齐回头,两个人的目光相触,陈檐之没有低头,但沈南遇却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啊?怎么会这样,陈檐之又盯了沈南遇一眼,他还是没有看她。


    那……好吧,下次她再继续勇敢一点,陈檐之劝自己。


    王夏枝拉着陈檐之走在最前面,出了博物馆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王老师再三告诫大家不要去海边,这里的海并没有市区的平静,浪花翻滚,礁石若隐若现。


    明天就要回校了,每一个班都在一起拍一张合照,轮到一班,陈檐之一直在看沈南遇,她要站在他的身边,但他却迟迟站在外围,挡不过王老师的催促,陈檐之随便找了一个位置站着。


    她刚站好,就听见了一声轻笑在她旁边传来,沈南遇站到了她身边,他伸手将她推到了前面。


    “站我前面。”


    然后他就那样稳稳地站在她的背后,离她很近,只有一个心脏的距离。


    第22章 22手链,粉红兔子,黑洞


    研学旅游回来后,大家又投入了繁忙的学习中,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高三了,大家都在埋头学习,陈檐之也没交到新的朋友。


    自从周云遥走后,一班空出了一个名额,王夏枝上次考试就差一名,理所应当地回到了一班。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陈檐之时而会想起周云遥,她已经忘了那些针对,只记得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值得很多很多人喜欢。”


    是吗?陈檐之偶尔会问自己,特别是在看到沈南遇的时候。


    沈南遇还是老样子,喜欢在他的最后一排趴着桌子睡觉,他的桌肚里时常会有不知名的礼物,他会把它们一一退回,没有署名的他会把它们装好,放在一个纸盒子里。


    陈檐之有的时候也有往他桌子里塞东西的冲动,可惜她喜欢的都无法送出去,她喜欢照在沈南遇侧脸上的夕阳,它不偏不倚地印在他的颧骨上,暮色被割裂开。


    她喜欢他被抽到背英语课文时清越的声调,如果将他的声符换个节拍,那应该是比上次音乐课还要好听的歌,可惜陈檐之没有录音机,她也不会谱曲。


    她喜欢那个梦里的小小水晶球,可惜那只是一个梦,沈南遇也没有办法背塞进口袋。


    “陈檐之。”薛晓琦走过来喊她,“今天下午是社团活动课,德国组还在那个大教室开会。”


    “我一定准时到。”陈檐之点头,“那些资料我基本上都收集好了。”


    “行,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薛晓琦拍了拍陈檐之的肩,“周云遥走了,发言人缺了一个,我希望你补上。”


    “可是我容易紧张……”陈檐之有些犹豫,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言,她怕自己拖大家后腿。


    “没那么可是,多锻炼锻炼没坏处,只要练习地多,熟了之后还怕什么。”薛晓琦鼓励道,“我看你只是担心紧张,丝毫不担心不会,说明你已经赢了一半。”


    说的好有道理,不愧是班长,陈檐之觉得自己也能克服,她点了点头。


    在这个空隙,她看了一下沈南遇,他正在给关昼和一个男同学将数学题,他拿着笔勾勾画画,很认真,眉头偶尔会皱起来。


    她看了他好几眼,有的时候她甚至希望他抬头,她一定不会躲避他的目光。


    但他没有。


    第二节课下课,陈檐之收拾好东西去另一栋楼的教室,她刚下楼梯,就听见了张鹏举在背后喊她。


    “陈檐之,等我一下!”张鹏举跑了过来,“我们一起去。”


    正好他们都要去模联大教室,陈檐之也就等他一起,张鹏举跑到她身边,两人一起往前走。


    “对了,陈檐之,上次我说要把我的锻炼计划发给你和王夏枝,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张鹏举将书包反背到前面,然后从里面掏出来皱皱巴巴


    的两张纸,“这是我写的锻炼计划,两份,你和王夏枝一人一份。”


    陈檐之接过,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写了臀桥,高抬腿,花式仰卧起坐等等。


    “看起来难度很大。”她不好意思地看向张鹏举,“我恐怕没办法每天抽出时间做完这些高难度的动作。”


    “没关系嘛,我们可以调整,晚上要是……”


    张鹏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南遇打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语气不算太友好。


    “你精力那么旺盛,不如去隔壁棒球队,肯定能玩的不错。”


    “我和陈檐之说话,你插什么嘴!”张鹏举哼了一声,“不过你说对了,我棒球杆挥的也不错,下次可以和你比试比试,小心你的头,别到时候被我捶出心理阴影。”


    “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不把自己摔死就不错了。”沈南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朝前走。


    “你……”张鹏举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懒得和你计较,对了,陈檐之,我继续说,锻炼啊,它要循序渐进……”


    陈檐之此刻无暇听张鹏举在说什么,她脚步加快。


    沈南遇和陈檐之他们一前一后到达大教室,薛晓琦已经在那等他们了,陈檐之走到第二排坐下,她刚坐下,旁边的椅子就刷拉一下被人拉开。


    沈南遇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陈檐之呼吸一颤。


    “好了,既然都来齐了,我们就进入正题。”薛晓琦的话拉回了陈檐之的思绪。


    “我刚刚收到了通知,我们学校的模拟联合国社团要去全市参加比赛,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会和鹭城实验中学打几场友谊赛。”薛晓琦继续道,“到时候高一会有一个老师带我们去实验中学,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准备。”


    “就两天啊,我们本来练习就不多,现在还差一个人,到时候输了多丢人。”张鹏举摇了摇头,“再说了,我们和其他国家的队员还不熟悉,马上就要一起合作了,估计也没什么默契。”


    “那又怎么样,我可不会抱着必输的心态去比一场赛。”沈南遇半倚在椅子上,校服被系在腰间,“而且,我觉得我们不会输。”


    “……对,没必要提前焦虑。”


    陈檐之附和,说完她微微侧身,却被一股力气扯了一下,她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校服上的拉链勾住了沈南遇手腕上的运动绑带。


    沈南遇也发现了,他将拉链拿了下来,勾起的绑带松了,他索性将它也摘了下来。


    陈檐之这才发现他也带了手链,那是一条很细的银链,上面挂着一个银白色的小吊牌,上面刻着几个字母,她看不清楚。


    她也有一个很像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同一家店买的。


    “陈檐之和沈南遇说的没错,哪有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的。”薛晓琦站在前面,她把一个U盘拿了出来,“这里是上一届模拟联合国的学长学姐参会的视频,我拷来打算学习一下。”


    陈檐之坐下,她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一副好好听课的认真模样,薛晓琦把u盘扔给了沈南遇。


    他抬手,稳稳接过。


    “沈南遇,这里没有电脑,你回去用电脑打开,给张鹏举和陈檐之发一份。”薛晓琦有条不紊地安排,“等会老师让我去他办公室,应该是讲赛程安排的事,你们自己先看看注意事项。”


    陈檐之赶紧把自己整理的资料拿了出来,她打印了四份,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份。


    “陈檐之,你这资料搞得好整齐。”张鹏举拿起文档左看右看,“还有这夹子,花花绿绿的,好看。”


    因为上次的事,陈檐之这次没有拿订书机订文件,她从文具店买了夹子,去的时候单一花色已经卖完了,只剩下印着小兔子的粉色夹子,陈檐之特地把笑的最灿烂的兔子留给了沈南遇。


    陈檐之被张鹏举喊了过去,因此没有注意到沈南遇勾起的嘴角,他伸手戳了戳那个兔子的笑脸,然后很小心地翻页。


    放学后,薛晓琦还在老师办公室没有回来,陈檐之收拾好书包,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教室,她本来想和沈南遇一起回去,但他好像没有走的打算,他坐在大教室里,托着腮发了一会呆,然后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她已经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但还是忍不住抬头,沈南遇就站在走廊边,偶尔会有人从他的身边走过,他始终没看向她。


    陈檐之很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此刻她已经走到了楼梯下,沈南遇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她低头往前走,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去扶他一下。


    却看了一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


    “陈檐之,好久不见啊。”李琢拉住了陈檐之想扶他的手,“你还是那么喜欢帮助别人。”


    “你放手!”


    陈檐之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李琢拽地更紧,他伸手把陈檐之按在墙壁上。


    “别叫,现在放学了,大家都在食堂,没几个人会路过这里。”李琢用右手压住陈檐之的肩膀,然后贴近她的脖颈,“我又不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就是想来和你打个招呼而已。”


    陈檐之看了一下周围,这里是视野的盲区,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路过。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你和我没那么熟,你不必向我打招呼。”陈檐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避开李琢温热的呼吸,“这里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不远,如果你不马上离开,我保证会去再找他一趟。”


    李琢冷笑了一下,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陈檐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李琢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可知道,因为你,我的保送资格被取消了。”


    明明是他做错了,反倒去怪别人,听到这话,陈檐之停下了脚步,她回头,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不会被保送,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陈檐之仰着头看他。


    “我如果不阻止你,会有更多女生被你伤害,你可曾想过,如果你拍的照片被传到网上,被大肆传播,那些恶毒下流的评价会把一个人击垮,如果有人因为此有三长两短,我知道,你这种人也只会指责别人脆弱,可是明明是你做错了,受到伤害的人却被批评不勇敢,不够强大,这不对。”


    陈檐之再次重复一遍。


    “这不对,这一点都不对。”


    “我非常庆幸那时候阻止了你,也幸好你还没有把照片发到网上,我从小到大,总是迟人一步,但是这一次没有,我很感激,感激我当时足够勇敢。”


    李琢冷漠地看着她,他的眼里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但他语调却温柔起来。


    “我知道错了,当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你能不能让沈南遇事情不要做的那么绝,大家都认识了那么多年。”


    陈檐之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疑惑道。


    “他做了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李琢立刻收敛了表情,他冷声道,“那我找你也没有用。”


    陈檐之疑惑更甚,但李琢又笑了,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被陈檐之狠狠拍开。


    “我劝你离他远一点。”李琢也没生气,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我和他认识了那么多年,比你更了解他,你可不要被他的英雄救美迷惑住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信你的任何话。”陈檐之摇头,“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那祝你好运,不要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李琢摊了摊手,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陈檐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出一种把他扭送到派出所的冲动,只有道歉,这不够,远远不够。


    这天夜里,陈檐之做了噩梦,她梦见沈南遇把自己的手链摘了下来,他送给她,然后银链越来越粗,变成了巨大的锁条,像游走的蟒蛇,锁条围在一起,酷似牢笼。


    陈檐之跳了进去,她跳进了


    黑洞里。


    第23章 23芒果牛奶,猪咪,SOS


    这个周六,鹭城一中模拟联合国社团的人在鹭城实验中学集合,领队的是一个高一的政治老师,不过三十岁出头,很年轻。


    陈檐之早上从家出发时,翻到了那条本来准备研学旅行时穿的淡黄色裙子,她想了想,还是换上了那条裙子,裙子刚刚到膝盖,不长也不短。


    陈檐之照了照镜子,还算满意地出门了。


    她来的有点早,只有薛晓琦到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赞许道。


    “黄色很衬你,待会发言时肯定让人眼前一亮。”


    面对直白的夸赞,陈檐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南遇过了十几分钟才来,陈檐之看他在一辆通体熏黑的轿跑上下来,他关上车门,然后弯着腰朝里面打了个招呼。


    陈檐之站的远,她看的不真切,接着车门关上,阻挡了她的视野。


    “早啊各位。”沈南遇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和大家打招呼,陈檐之发现他拎了一个大袋子,里面热气腾腾的。


    “哇靠,沈南遇,你还带了那么多早餐。”薛晓琦竖了一个大拇指,“太棒了你,正好我早饭也没怎么吃。”


    沈南遇带了好多份,也给隔壁班一些没吃早饭的分了分,众人纷纷道谢,陈檐之今天早上在家时没胃口,所以没吃早饭,现在倒是有点饿了。


    “这个给你。”沈南遇递过来一个三明治和一杯芒果拿铁,拿铁最下面一层铺着软软的芒果,中间是白色的牛奶,最上面是微苦的咖啡。


    “多谢……”陈檐之接过,接着她听见沈南遇离得很近,但很小声道。


    “你今天穿的就跟芒果拿铁似的,怪好玩的。”


    陈檐之脸腾地一下红了。


    “多谢了,感恩有你,你这个包子真好吃。”张鹏举边嚼着包子边跑了过来,他道谢,然后看着陈檐之手上的杯子,问道,“哎,还有拿铁啊,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也来一份。”


    张鹏举的话打断了陈檐之的不知所措,她松了一口气,往薛晓琦的方向跑去了。


    “没有。”沈南遇冷言冷语,“就带了两杯,她和薛晓琦一人一份,没你的。”


    “沈南遇,你重女轻男啊。”张鹏举又咬了一个包子,沈南遇也懒得理他。


    此时已经到了集合的时间,老师点了点名额,确定都到了之后,大家一起往实验中学的大礼堂走去。


    陈檐之和薛晓琦并肩走着,沈南遇就走在他前面,他插着兜,书包斜挎着,陈檐之抬头,只能看到他的发梢,好像有两个旋。


    一行人到了大礼堂,实验中学的人已经到了,陈檐之她们找到了德国代表队的位置坐下。


    这次模拟联合国会议有二十多个国家参会,实验中学和一中大概对半分,主席团大部分都是实验中学的人,因为这次是友谊比赛,一中就派了一个老师带队。


    负责会议主持,裁决流程的会议主席和会议指导是实验中学的老师,陈檐之不认识,她扫视了一圈,然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李琢正抱着记录本站在主席台边,他穿着一套灰色西装,散发着成熟稳健的气质,看上去斯文禁欲。


    沈南遇显然也看见了,他侧头看了陈檐之一眼,然后伸手浅碰了一下她的脖颈。


    “我在,不要怕。”


    陈檐之稍微定了定心,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不用担心,我没事。”


    比赛开始了,阳光照进会场,各个国家的牌子在光晕下闪着冷光,主席台敲响了木槌,杂乱声立刻停止。


    “现在,就联合国20××年保护动物这条法案,请各位代表发言。”


    法国代表率先发言,发言人是实验中学的,她踩着高跟鞋,开始有条不紊地表达观点。


    “主席,我国20××年新通过《反虐待动物犯案》,里面提到了数字监督网络宠物交易透明化,以及故意虐待动物被划为严重违法行为,如果故意虐待动物,最高可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我国认为联合国20××保护动物法案缺少了量刑标准,我国将为此提供参考。”


    接下来美国,中国以及意大利几个国家做出发言,全场纸张翻飞,争论声不绝如缕,最后轮到德国组。


    陈檐之昨天晚上熬夜写了发言稿,她查了不少资料,此刻她在薛晓琦的鼓励目光中站了起来。


    “争对此次会议主题,我国今年也通过了保护动物的类似犯案,如果虐待或者致死猫咪,将会被判处三年劳改,罚款五万欧元,严重虐待犬类将会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另外……”


    陈檐之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木槌连响三声。


    “德国组注意发言时间,进入倒计时三十秒……”李琢站在主席台,他敲响了木槌。


    “这不是李琢吗?”张鹏举刚认出来,他在旁边小声嘀咕道,“别的组都没有倒计时,他在搞什么,我之前听说他……”


    “别说话。”沈南遇打断了张鹏举的窃窃私语。


    陈檐之稳住了心神,她删减了几句话,才在倒计时结束后勉强发表完了讲话。


    她刚刚坐下来,就听见了沈南遇凑到了她的身边,他俯身道。


    “等下结束,我送你回去。”


    陈檐之下意识地摇头,之后她疑惑地看向沈南遇,很小声地问。


    “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南遇又慵懒地靠回了椅背,“我想去看看你的那只猫咪,不行吗?”


    “当然……可以。”陈檐之点头。


    她不能告诉他,她给那只猫咪起名叫胆大猪,谁让有人老是喊她胆小鬼。


    接下来的一个环节是二十分钟自由磋商,张鹏举被薛晓琦推了一下,他反应了一下,然后跑去隔壁美国组游说起来。


    薛晓琦正在整理下一次她的发言稿,沈南遇抬眸,李琢恰好与他对视。


    沈南遇用钢笔轻点桌面,他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看向李琢的眼神像坚冰,似乎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的胸膛,然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流了满地的血。


    陈檐之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她给王姨发了一条信息。


    “王姨,猪咪的猫粮没有了,我在网上买了一箱,等下快递员上门帮我收一下,谢谢。”


    “那只黄猫不知道跑哪去了。”王姨很快回了信息,“刚刚找了一圈,也看不见它。”


    “应该是出去和别的猫玩了,别担心,等我回去找它。”


    陈檐之发完信息,她侧头,看到沈南遇正在看她,他托着下巴,见她回望,无所事事地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陈檐之再次低下了头,她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重新破土而出。


    “现在到了最后的投票环节。”主席台传来的声音拉回了陈檐之的思绪,薛晓琦已经提交了结果。


    “决议草案1.3通过,赞成票16,反对6,弃权4。”


    最后一锤定音。


    很快散会,这次鹭城一中的表现不好不坏,总得来说还是比鹭城实验中学略胜一筹,她抬头,又看见了李琢的身影,他正在帮同学整理资料,一行人有说有笑。


    “在想什么呢?”沈南遇绕到了她的前面,双手插着兜倒着走。


    “没……没什么。”陈檐之摇头,她还是不要跟沈南遇说上次李琢找她的事情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问他做了什么,要是沈南遇不说,她会更难受。


    现在已经出了校门,大部分人被早已等候的家长接走了,政治老师把剩下的学生送上了公交车,现在就剩几个人在门口。


    “我家和你家顺路,等一下我妈来接我,我让她送我们过去。”沈南遇打了一个响指,“正好让我看看那只猫胖成什么样了。”


    陈檐之经常向王夏枝说她的猫已经胖成了猪,王夏枝和关昼两个人又经常聊来聊去,恐怕关昼也告诉了沈南遇。


    “也没多胖,就二十几斤。”陈檐之说完,反


    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确实不胖,这已经在超重的范围了。”沈南遇轻笑了一下。


    “你们在聊什么啊?”张鹏举跑了过来,他刚刚和其他班的朋友打完招呼,他在陈檐之面前站定,“陈檐之,我送你回去吧,坐我的小电瓶,今天我来时刚给它充满电,跑的可快了。”


    “她和你家不顺路。”沈南遇挡住了张鹏举的视线。


    “没事啊,我送完她再回家。”


    “你只有一个头盔。”沈南遇拍了拍他的黄色头盔,“难道交通安全准则你都不遵守吗?你自己不遵守就算了,别折腾别人。”


    “那那那……那怎么办?”张鹏举又看了陈檐之一眼。


    “谢谢你了,张鹏举,我家离你家太远了,你先回家吧,不然你送我回去,我也不放心。”


    陈檐之又说了几句,然后送走了张鹏举,沈南遇似乎想和她说什么,但被一个电话打断,他向她示意要离开接电话,陈檐之点头,她看着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另一边,微风鼓起他的衣袖,她闻到了皂角香,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实验中学在老城区,旁边就是几个破败的小巷,墙皮剥落,广告画乱七八糟地贴在电线杆上,空调外机呼呼作响,陈檐之侧头看,可以看到错乱的防盗网,墙角渗出霉斑,几个塑料袋被风吹起,在电线杆间乱飘。


    此时政治老师也回去了,陈檐之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沈南遇,他恰好也回头看她,然后做了一个等他十分钟的手势。


    陈檐之点头,她走到了旁边的报刊亭,打算看份报纸打发时间,不过还未等她拿出一份报纸,就被人捂住了嘴。


    她想开口呼救,却被立刻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脏乱、潮湿、恶臭的感觉像吐着蛇信的蛇一样缠上了她。


    “沈南遇!”她在心里大喊。


    第24章 24腿,灵魂共振,罪孽


    “这黄色裙子不错,推到胯骨那,就要这样朦胧的感觉。”为首的人啧啧感叹了一下,“腿真白,还直,要是放在床上拍更美。”


    刚刚陈檐之被这群人拽到了巷子末尾,她被推到在地,周围是堆起来的废纸壳,旁边还有被打翻的绿色垃圾桶,污水横流,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她从心底泛起了恶心,她用力打开朝她裙摆伸过来的手。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她质问。


    “没做什么啊,只是看到一个美女,想给她搞几张街拍。”一个染着黄毛,耳朵上打了好几个耳洞的混混嗤笑道,“这是你的荣幸,不是每个人都有被欣赏的机会。”


    “是李琢派你们来的吗?”陈檐之看到有人朝她举起了相机,方向对准了那个……私密的位置,她慌忙拽住了裙子遮住,想起身,却又被另一个人推倒,闪光灯刺的她眼睛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


    “遮什么遮?!穿裙子不就是为了露腿给大家看的吗?”那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在旁边大声嘲笑,“我们愿意看,你应该觉得兴奋吧。”


    陈檐之攥紧了拳头,她赶紧翻书包,试图报警,一个混混上前直接拽走了她的包,然后当着她的面将手机拿出来关机。


    “绑架,偷拍,这两个都是犯罪!”陈檐之看向他们,语气质问,“你们在做什么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哟哟哟,小姑娘开始教育起我们了。”为首的那个混混鼓起掌,“首先,我们不是绑架,因为我们又不要钱,我们只是想给你拍几张照片,好多人不都在大街上乱拍别人吗?我们又不特殊。”


    “其次,我们不是偷拍,是正大光明的拍,而且小网站上那么多偷拍的,不也没怎么样吗?谁会管我们这些小喽啰。”


    “好漂亮的腿。”为首的人刚刚说完,另外一个混混把相机递给他看,“还是真高中生清纯啊,她们那些人怎么拍都不对味。”


    “喂,你有没有跟男的做过?”为首的人啧啧称赞了一声,然后转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陈檐之瞪着他不说话,生理性的泪水却忍不住滑了下来。


    “这么敏感啊,我看也不像做过的,一碰就哭,真是一个极品,怪不得他……”


    他话还没有说完,陈檐之就猛地推开他,她用力往外跑,边跑边喊沈南遇,可还没有跑出几米,就被人拽了回来。


    “去找你的那个小男朋友?”他又将陈檐之推到在地,陈檐之的胳膊被蹭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


    “放心,他已经被我的人引走了。”那个混混举着手机晃了晃,“再说他来也没用,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


    “你们这些尖子生,都不会打架,到时候把你们按在地上一起拍。”


    想到沈南遇,陈檐之不动了,如果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并不想牵扯上他,过了良久,她才抬头,冷静道。


    “是李琢派你们来的吧?他自己都不来,却派你们来干这种事,分明是给你们挖了坑,你们没有必要为他做事。”


    “小姑娘,激将法可没有用,我们又考不上高中,家里也没有钱让我们读书,人生早就完了,不在乎这些。”


    “我们这些人讲的就是义气,就算是进了局子,我们也不会把别人说出来。”


    “而且,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断了别人多少财路吗?”


    陈檐之意识到这和李琢脱不了干系,可她干了什么呢?她只不过是制止了一场偷拍,就被人堵在了这里。她只不过是穿了一条裙子,也就仅仅只有这一天穿了裙子,怎么就被乱七八糟的人拍了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呢?


    她没有做错,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制止偷拍没有错,穿裙子也没有错。


    她不应该感到害怕,陈檐之鼓励自己,她可以一个人面对一切危险,她可以自己帮自己。


    陈檐之知道这些人只敢口头威慑,并不敢把事情闹大,她可以告诉警察,她知道警察一定会解决,但她突然又有点害怕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她怕警察会通知她的家长,她的爸爸可不会心疼她,他只会大声羞辱她,说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喜欢勾引别人的贱人,大的会出轨,小的也会有样学样,对一群男人露出腿。


    她知道陈宴川一定会这样,自从她妈死后,他在外人面前还衣冠楚楚,但面对她,就越来越疯癫,他会逼着她说一百遍我错了,哪怕她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想起了沈南遇,他会不会心疼她?但她不敢有任何期待,毕竟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即使是沈南遇。


    她只有自己,而只有她自己永远不能放弃自己。


    ……


    沈南遇刚接完李琢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李琢似笑非笑地说。


    “沈南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吗?有些事看过也可以当没看见,给那么多我投过的学校发了举报信,未免把事情做的也太绝了。”


    “那么多人都在网上看偷拍的照片也没被抓走,这世界有很多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既然存在,就代表它合理。”


    “你又何必把人逼到绝路,你敢保证自己就是一个光明伟岸的人吗?”


    沈南遇并没有立刻接话,他想起了他的舅舅,那本《爱,蒸汽波,水母》漫画的作者,他喜欢画梦幻的唯美的爱情,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舅舅带他,他就经常坐在墙角,一页一页地翻他笔下的爱情,他喜欢看这些。


    虽然后来,舅舅并没有遵循他的原则,他狠狠地违背了他的初心,但沈南遇的心里却被撒下了最初的种子,种子汲取养分生长,长成了一棵单纯的小树。


    他想象中的爱情,是灵魂的共振,是两个本来永远不会交汇的星球,在偶然的引力下相互靠近,然后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相似的星海,哪怕最后一起坠入黑洞,在他的眼里,也是达到了永恒。


    他只在陈檐之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但是在文学作品中构建出理想伴侣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时常嘲笑自己的愚蠢,但他偶尔也会喜欢这种愚蠢。


    “哈哈哈,沈南遇,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是什么圣人转世吧,我十几岁时就会冲了,你不会没干过吧?”李琢的嘲笑声从话筒里传来。


    沈南遇想起了陈檐之,他罕见地红了耳朵,他并非圣人,相反,他罪孽深重,他在清晨,总会想起她那张脸,不过之后,他又会陷入折磨中。


    他在干什么?她要是知道……要是她知道……


    沈南遇不想多想,他不能想起她那无辜的眼神,那是对他的一场缓慢凌迟。


    “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些。”沈南遇摇头,“你好自为之,要是教导主任知道他那么爱的妻子宁愿自己死也要生下的孩子变得这样不知悔改,他会多难过,恐怕想和她一起死。”


    “你!”电话那头传来了重重的抽气声。


    沈南遇不想和他多说,他挂断了电话,可一回头,陈檐之却不在原来的位置。


    沈南遇赶紧跑了过去,他拽住了旁边一个一直在这里的学生,他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看上去是在等家长来接。


    “你刚刚有看见一个穿黄色裙子的女生吗?”他语气焦急。


    “好像往那边去了。”他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沈南遇立刻飞奔出去,但刚过了一个马路,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今天是周日,实验中学的学生都放假了,而模拟联合国的人穿的都是常服。


    他立刻掉头回去,果然,看到那个学生模样的人接了一个电话,他脱掉了校服,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开始熟练地吞吐烟雾。


    沈南遇走了过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在他震惊的眼光下,一拳挥了上去。


    ……


    陈檐之坐在地上,她麻木地看着地面,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沈南遇走了过来,他用力朝着为首的那个混混鼻梁锤过去,陈檐之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不重,但格外清晰。


    “你别动手!”陈檐之立马站了起来,她伸手去拦,却看到了沈南遇愤怒到发红的眼睛。


    “呦,又来一次英雄救美啊,真难得。”那个混混虽被打的鼻青脸肿,但语气仍旧恶劣,“我受伤了,到派出所也是我有理,你准备好赔偿吧。”


    “所以呢,你觉得钱对我来说是什么大事吗?”沈南遇一拳接一拳地捶了过去,旁边的混混见状,也撸起袖子砸上了沈南遇的背。


    “不要!”


    陈檐之和为首的那个混混同时喊了出来。


    沈南遇闷哼了一声,然后停止了动作,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指尖关节还在往外渗着血,血淋淋的。


    陈檐之一下子心痛地无以复加,她捂着胸口抽气,沈南遇走了过来,他将她护在身后,一字一句道。


    “不管是不是李琢派你们来的,你们和他都死定了。”


    一个混混还在拍照,却被沈南遇挡住,他将相机打翻在地,相机摔得四分五裂,然后他回头,轻声细语地对陈檐之哄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你不要那么轻易地原谅我,但最后一定要原谅我,好不好?”


    陈檐之第一次看到沈南遇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她内心的防线轰然倒塌。


    她应该对他有更多的期待的。


    她突然在一瞬间相信,他才是那个永远不会伤害她的人。


    第25章 25小骗子,不怕不怕


    沈南遇在来之前报了警,警察来的比想象中的快,但在来之前,沈南遇和陈檐之两个人被堵在了墙角。


    沈南遇就站在她的前面,他的脊背紧贴着她的锁骨,陈檐之清晰地听到到他错乱的呼吸声,感受到他一直紧绷的身体。


    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


    陈檐之嗅到了自己和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刺鼻,奇怪,她的感官在这里被过度加载,然后在一瞬间崩裂开,这种感觉像尖刺扎入了她的血肉,然后消融在她的细胞里,与她共生。


    她突然想,她会不会一辈子记住这种感觉,毕竟这段记忆太深刻了。


    警笛声从巷口传来,但几个混混还淡定地站在前面,几个人脸上挂了彩,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首的那个人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说。


    “警局我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这一次不一样。”沈南遇声音颤抖,“你们会为你们之前做过的所有事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那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是让我的人生完蛋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哈哈。”


    “可是你们才十几岁!”陈檐之刚刚听见这几个人说自己未成年,她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她哑声道。


    “如果才十几岁,就说自己的人生要完蛋了,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没有意义了,那些七老八十的人,躺在床上快要病死的人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你们!”


    “你们有手有脚,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靠偷拍赚钱呢?”


    陈檐之隐隐约约猜到他们那么护着李琢的原因了,他提供给他们照片,他们借此兜售,换点钱花。


    不然,他们为什么要说她断了他们财路?


    “你懂什么?”一个混混嗤笑了一声,“如果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爹不疼娘不爱,脑子又笨,走上学习这条路,就是往死路上走,怎么学也学不进去,你还能大言不惭地指责我们?”


    “当每一顿饭都是奢求,谁还管用什么方式赚钱?能赚到钱的就是好路子,我知道你们这些好学生看不起我们,那些富豪哪个人的第一桶金是干净的,我靠偷拍赚钱,有什么问题?怎么赚钱不是赚钱?”


    陈檐之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沈南遇却抬起头,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语气冷漠。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现在肆无忌惮的原因是因为还没有成年,这个社会对未成年是包容的,你们没有因此受到严重的惩罚,顶多进少管所,所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旦你们成年,那后果就比这严重多了。”


    “你们想要什么呢?一个有爱的家庭,一个优渥的生活,那我告诉你们,这是所有人都想拥有的,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每个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只不过代价不同。”


    “我和她。”沈南遇看了陈檐之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我们也承受了很多,但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我不会干涉你们的生活,你们想干什么是你们的自由。”


    “你们想拥有什么生活,想为此做什么努力,也是你们的自由。”


    “自由太奢侈了,但你们有足够的自由。”


    陈檐之听到沈南遇的叹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他到底承受了什么呢?


    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不羁肆意,似乎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他优秀得过分,他有无数人的赞扬,那么多女生的爱慕,也包括她。


    他为什么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那么的悲伤呢?


    他在难过什么呢?


    陈檐之搞不清楚答案,直到警察来了,她也没敢开口问一句,而沈南遇已经恢复了原样。


    他将校服脱下系在腰腹,手腕和小臂的伤口往外渗着血,他不甚在意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冲着陈檐之歪头笑了一下,他说。


    “你看,这是勇士的勋章。”


    我看到了,陈檐之想,你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刚才的悲哀仿佛只是一场梦。


    警察很快来了,沈南遇跟他们说明了情况,那几个混混就那样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有一个还向警车吐了口痰。


    “又是你们!”一个四五十岁的警察走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你


    们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打架咯!”


    “打人啊,看不出来吗?”


    “互殴罢了,小事小事。”


    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接话。


    一个女警察走到了陈檐之的面前,她看到她胳膊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了,先回警局。”


    一行人坐上了警车,沈南遇就坐在陈檐之的旁边,他拒绝了警察给他处理伤口的帮助,要求给陈檐之先包扎。


    陈檐之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在专注地看着女警察给她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只是眉头紧皱着,见她看他,又恢复了散漫的语气。


    “这细胳膊细腿的,没想到还挺能忍啊,碘伏消毒,硬是一声不吭。”


    “喊出来,又不会少疼一点。”陈檐之摇头。


    “说的好有道理哦。”沈南遇佯装鼓掌,却拉动了伤口,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陈檐之紧张地看着他,但沈南遇又没皮没脸地笑起来。


    “我逗你玩的,伤口根本没被扯到。”


    “你为什么要逗我玩?”


    “分散你的注意力啊,笨。”沈南遇无奈地摊开手。


    “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女警察拍了拍陈檐之,然后看了沈南遇一眼,“你们这小男孩皮糙肉厚的,处不处理都问题不大。”


    “不行……”还未等沈南遇回答,陈檐之就赶紧摇头,“还是得处理。”


    “不必,没什么好处理的。”


    沈南遇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又恢复了之前无所谓的态度,让陈檐之有一瞬间的错觉,刚才那个突然出现,将她护在身后的人是不是只是她的想象。


    她是不是在极度恐慌下,幻想了一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她突然好懊悔,要是刚才的场面被记录下来就好了。


    以后当她每次产生怀疑的时候,她就把这个画面翻出来再看一遍,一遍遍加深印象,不然她老是会质疑自己的记忆。


    毕竟每个人都是一个小骗子,骗子惯会篡改记忆。


    但沈南遇突然又凑到了陈檐之面前,他笑嘻嘻道。


    “刚才我们算不算患难见真情,你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了,也可以说是铁打的兄弟。”


    啊,是兄弟吗?


    哦,好像确实像兄弟哦,好兄弟,彼此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陈檐之呐呐地点头。


    一行人到了警局,陈檐之和沈南遇先下车,几个混混在另外一辆车里,他们也下来,几个人依旧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看到陈檐之,甚至流氓地吹了几下口哨。


    沈南遇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们看向陈檐之的目光。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中年男警察将为首的那个混混推搡进警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老实一点。”


    沈南遇轻轻搭了一下陈檐之的肩,示意她跟上,陈檐之走了进去,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教导主任就坐在警局的沙发上,身形佝偻,头发花白,陈檐之愣了一下,两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比现在精神多了。


    “主任。”陈檐之低着头打招呼。


    教导主任点头,接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没多说话。


    “沈南遇,是你报的警吗?”那个中年男警察拿出记录本。


    “是我。”沈南遇点头,他走上前去,陈檐之看见他腰腹上系着的蓝白色衣摆掠过,袖口上有浅浅的血迹,她心揪了一下。


    “据你报警,有人非法绑架女生,并怀疑有人指使,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小事,你确定吗?”警察问。


    “我不能百分之一百确定,不过把人带过来问一下就知道了。”


    “你胡说,我们根本就没有人指使,而且我们也没有绑架,只是想给小姑娘拍几张好看的照片。”为首的混混大声控诉。


    “我没有同意跟他们走,是他们捂住我的嘴把我拽到巷子里的。”陈檐之摇头,她看了沈南遇一眼,他鼓励地朝她点了点头,陈檐之终于鼓起勇气。


    “他们还……给我拍了不好的照片。”


    “就是……那种不好的照片。”


    陈檐之说完便垂下了头。


    但过了几秒,她又坚定地抬起头,目光里是积蓄的勇气。


    “如果让我作证,哪怕是公开作证,我也愿意。”


    陈檐之攥紧了拳头,她要发声,不止为她自己,还有其他那么多被造谣的女生。


    她不害怕,也不能害怕。


    沈南遇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看着陈檐之,嘴唇颤抖。


    而此时陈檐之侧着身子,并没有看清沈南遇的表情,她的内心也在打鼓,她并不想把这样羞耻的事情在沈南遇面前说出来,可是如果不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大家都和和气气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警局就没有意义了。


    何况错的又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受害者要遮遮掩掩呢。


    “是他们强迫我的,我不愿意。”陈檐之倔强地开口,“我不想拍那些照片,一点都不想。”


    “你三点又没露,有什么好说的,搞得跟贞洁烈妇一样。”一个角落的小混混不屑一顾,他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陈檐之被气的发抖,但沈南遇先一步拽住了他的领子,一拳挥了上去。


    “照片呢?把它们删了!”


    “别激动。”男警察拦住了沈南遇,陈檐之也抱住了沈南遇的胳膊,她声音沙哑。


    “不要打人……”


    沈南遇回头看了陈檐之一眼,攥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一个男警察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陈檐之回头,发现那个人是李琢。


    他的手里拎着的是那个被摔碎的相机,接着他玩味地朝着陈檐之笑了一下。


    第26章 26宝藏,雪纳瑞,垂耳兔


    “这个相机在这里。”李琢将相机递给了警察,“今天放学,我从实验中学的后门出来时恰好捡到的,刚拿到手上没几秒,就被警察喊住了。”


    “这算不算拾金不昧啊,警察局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锦旗。”李琢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的衣袖,装作疑惑道,“对了,你们把我喊到这里来干嘛?”


    陈檐之显然不相信李琢的鬼话,而沈南遇站在那,眼神冷漠,他没有把李琢放在眼里,而李琢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只是淡然地站在一边。


    “这位小同学,我局接到举报,说你指使别人绑架同学,偷拍私密照片传到网上,把你带来,就是想询问一下事实情况。”那个女警察拿着记录本走了过去,她语气平静,“一定要实话实说,说谎,我们也是会查明的。”


    “首先,我没有指使别人绑架,绑架这个罪名也太大了,也不知道是谁要把这个帽子扣在我的头上。”他继续保持良好的微笑,“我虽然偷拍过,但我早就认识到错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对啊,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干的,这关他什么事。”为首的那个混混插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只是想给这个小美女拍张照片,这也能把我们抓起来,警察局也太闲了。”


    几个混混又嚷着放他们离开,还要赔他们精神损失费。


    “哦?”沈南遇抬眸,眼神嘲弄,他从兜里拿出了一个U盘递给了旁边的警察,“我这里有证据,你忘了,我对电脑很精通,而我有你的电脑。”


    李琢听到前半段话还不以为意,但听到后面脸色一下发白。


    “你怎么……这么有我的电脑?!”


    “是我给的。”


    刚刚还坐在挡板后面的教导主任站了起来,他越过遮挡物,径直走到了李琢面前。


    “爸……”


    啪的一声响。


    教导主任狠狠地扇了过去,他的脊背在发颤,勉强扶住旁边的桌子才没有倒下。


    李琢的嘴角渗出了血,他伸舌顶了一下自己的下颌,然后无所谓地笑了。


    “你在气什


    么,气我给你丢脸了?也对,你的面子可比我重要多了。”


    “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教导主任踉跄站了起来,陈檐之看见他的脊背又挺了起来,他恢复了之前一直保持的严肃表情,然后对警察鞠了一躬,“是我没教好,你们尽管查,是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能接受。”


    接着他走到了陈檐之面前,他鞠了一躬,仿佛要把自己的脊背砸进土地里,他说。


    “小同学,我替他给你道个歉,是我没教好,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妈妈,我也没管好他。”


    “这不是你的错。”陈檐之不知道为什么,她嗓子哑了起来,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只要自己……只要自己……”


    只要自己什么呢?陈檐之想说的是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只要他自己愿意,没有妈妈又怎样呢?她也没有妈妈,她一个人不也挺过那么多的难堪,她甚至没有可以为她考虑的父亲。


    陈檐之不想说话了,何必跟陌生人说那么多呢?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但是沈南遇却再次搭上了她的肩,这次他没有一触即分。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立在她的旁边,像一堵坚固的墙,墙角的缝隙里钻出一朵月季,旁边的藤蔓缠上了陈檐之,试图将她举起来。


    陈檐之不难过了,她突然想迫切地钻进沈南遇的怀里,像干涸的快要皲裂的土地,祈求一场暴雨。


    但是她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他只是对她这个好“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要是关昼来了,他也会这样,说不定更担心。


    陈檐之又希望沈南遇离她远一点,不然她老是产生错觉,错误地认为他也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可她没有这个信心,她浅薄的自信,总是风一吹,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偶尔无意的冷淡,就足以熄灭她心中摇摇欲坠的火焰。


    “小姑娘,不要哭嘛!”那个女警察跑过来给她擦眼泪,陈檐之感觉到她的手好软,她不哭了。


    “你们在搞什么?!”为首的那个混混锤了几次墙,他横眉竖眼地盯着这边,“犯罪就赶紧判,别耽误我时间。”


    “还有,这不关李琢的事,那些都是我们做的,那个电脑啥啥的也是我搞得!”


    “是啊,就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有本事枪毙我们啊?!”


    “不就是蹲局子吗,至少还管吃管喝!”


    “嘻嘻嘻,罚款没用,我们根本就没有钱,要是你能把罚单甩到我那酒鬼老爹身上就好了,我好期待那时他精彩绝伦的表情。”


    旁边的小混混一个接一个附和。


    “安静!安静!”男警察大力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这里是警察局,有没有错我们会查明!有错的一个都跑不了!”


    李琢就那样平静地站在墙边,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陈檐之有一种感觉,就是有人此刻把枪对准他,他也懒得逃跑。


    陈檐之不太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警察批评教育了沈南遇刚才的冲动,而自己被女警察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她很温柔地问她,介不介意把相机里的照片作为证据交给警方,他们保证会保密,他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点了点头,然后她问李琢之后会怎么样呢?


    女警察没有明说,只说法律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是法律也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陈檐之只需要相信她们就好了。


    她说,这件事情警察早就在查了,不过一直没有头绪,不过在两个月前,有人报警了,顺着他的描述,他们才渐渐摸到了线索,现在应该要一网打尽了。


    那个人是沈南遇,他报警的那一天,是她来到鹭城一中的第二天。


    她才后知后觉,那天他趴在桌子上,和她说的他会为此付出代价是什么意思了。


    陈檐之无法言说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她寻到了一处宝藏,她打开里面尘封的箱子,发现里面不仅有璀璨的珠宝,还有她小时候不小心弄丢的布娃娃。


    她找了好久,终于在这里找到了。


    ……


    也不知道签了多少文件,进行了多少轮谈话,警察终于放他们离开,陈檐之和沈南遇一起出了警局,然后她看见了他的妈妈,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她面前。


    沈南遇妈妈叫林巧润,是个精致的女人,今天风大,她披了一件羊绒披肩,眉宇和蔼,嘴角微扬,而她似乎并不担心一身伤的沈南遇。


    “这个小姑娘是沈南遇的同学吧,怎么看起来这么乖。”她斜嗔了一眼沈南遇,“和我儿子站在一起,就像……。”


    她歪着头思考了一瞬。


    “就像我家养的那条雪纳瑞,还有那只垂耳兔。”


    雪纳瑞这种狗耳朵粗硬,聪明可爱,喜欢散步玩耍,不过对陌生人警惕,而垂耳兔耳朵垂垂,胆小敏感,它不喜欢被强行抱来抱去。


    好像真的有点像。


    陈檐之看了一眼沈南遇,仿佛想从他的发顶看到毛茸茸的尖形耳朵。


    “妈,你在胡说什么?!”沈南遇脸一下子涨红。


    陈檐之也低下了头,她怯生生的站在那,长到这么大,她还是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哪怕这个人一开始就对她释放善意,她还是沈南遇的妈妈。


    “走,我送你回家。”沈南遇拽了一下她书包上的带子,而陈檐之却站在那不动,然后她坚定而又缓慢地摇头。


    “不用了,我家离派出所不远,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陈檐之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又倔强起来,她对温馨的家庭氛围有一种诡异的执着,她向往,又惧怕,她想靠近,又忍不住后退。


    特别是对上沈南遇妈妈慈爱的眼神,她真的好想逃跑啊。


    “我听沈南遇说你家住在郁金香路,正好我好久没去了,也想去那逛一逛。”沈南遇妈妈伸手,在陈檐之愣神的功夫把她的书包拿了下来,挎在自己的胳膊上,“就当陪阿姨走一走,不要拒绝嘛。”


    陈檐之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她点头,沈南遇妈妈走到了她的旁边,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沈南遇自顾自拿走了她妈妈肩上的手提包,也拿过了陈檐之的书包。


    他默默地跟在她们的后面。


    “跟你说哦,我也是鹭城一中毕业的,已经毕业二十多年了,我已经老了,而你们正年轻。”沈南遇妈妈语气娇俏,却带着惆怅,她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父母也是鹭城人吗?”


    沈南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沈南遇妈妈却恍若未闻,陈檐之也不想扫兴。


    “我爸妈都是鹭城人,不过后来他们结婚后搬去了北城,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怎么回鹭城了?”她疑惑。


    “妈!”沈南遇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你怎么跟调查户口的一样,再说你就一个人走吧。”


    “没关系。”陈檐之笑了笑,她回答,“因为我外婆希望我回来看一看,我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一想到我妈妈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我就想回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其实,我爸妈也是鹭城一中毕业的。”


    “那也太巧了,你爸妈叫什么,你和沈南遇一样大,我估计我们也差不多,说不定我认识呢。”


    “你不要再问了。”沈南遇作势要去捂他妈妈的嘴,却被她笑着避开。


    陈檐之羡慕地看着他们,她在想,她也可以拥有吗?要是,要是……


    她不敢往下再想了。


    派出所离她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几个人便走到了小区门口,陈檐之礼貌地道别,她接过了书包,没敢看沈南遇,她怕自己的喜欢会从眼里溢出来。


    那还是不要看他好了。


    等陈檐之走后,林巧润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


    “妈?怎么了?”沈南遇疑惑地喊她。


    林巧润这才回过了神,她晃了晃头。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旁边几只灰雀飞起,掠过斑驳的红砖外墙,墙角的老式邮箱被刷上了


    新漆,转角的小卖部摆着新进的糖果罐,楼下的绿牡丹开了一茬又一茬。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打打闹闹从他们身边经过,林巧润摇了摇头。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她也可以心无芥蒂地走在这条她以前走过无数次,后来却不曾踏足的路上。


    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


    ……


    第27章 27校史馆,停电,祭日


    马上又要期中考试了,陈檐之又开始繁忙地学习,高三的学业紧张,大家的课外活动都被压缩,这段日子,学校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除了教导主任辞职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办公室搬空,那一面墙的锦旗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和被压扁的废纸盒一起,等待清洁工的回收。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毕竟教导主任并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他专制,不近人情,对犯错的学生从来不手软,很快,大家就不提了,一切恢复如初。


    陈檐之心里却不是滋味,她知道这肯定与李琢有关,但除了沈南遇,她无法和任何一个人提起那天的事。


    可是面对沈南遇,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很感慨,不过她无法长篇大论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只能保持沉默,然后任凭自己心底的火山熔浆缓缓蔓延。


    就像她藏在心里的喜欢一样。


    自从派出所回来之后,沈南遇一次都没有再提过那个巷子里发生的事,他就和平常一样,在校门口遇见时,会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当然,也会和王夏枝,薛晓琦她们点头。


    她没有什么特殊的。


    特殊,只要他在班级里表达出一点特殊,陈檐之保证,自己会鼓足勇气直视他的眼睛,然后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很久了。


    她最需要的就是这一份特殊。


    但他并没有。


    陈檐之,也不会去自取其辱,不对,她只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罢了,何况,喜欢为什么就要表白呢。


    她就这样在学习的空隙里反复自我拉扯,一个人演独角戏。


    而除了教导主任辞职这件事,另一个值得讨论的事,就是鹭城一中准备建校史馆了。


    鹭城一中,百年名校,不知道有多少届的学生从这里毕业,其中不乏功成名就之辈,但是,这和仍在读的学生关系不大,毕竟陈檐之她们已经高三了,班里的人也不敢在关键时刻太过放松,大部分人连一点点空闲时间也不愿浪费。


    “同学们,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这天王老师在下课后拖了几分钟堂,然后得到了一片唏嘘声。


    “是放假吗?!”关昼大喊大叫起来。


    “恭喜你,猜对了。”王老师朝关昼扔了粉笔头,“但是我决定,放假没你的份。”


    “为什么啊?!”关昼捂着胸口,“王老师,你怎么能不一视同仁?”


    “咳咳咳。”王老师略过他的控诉,然后言归正题,“明天是鹭城一中的百年校庆,到时候会有很多校友回来,学校决定下午放你们半天假,不过得留几个人下来做志愿服务,我们班有五个名额,想报名的举手。”


    “不对,是四个名额,关昼已经被内定了。”


    关昼再次捂住胸口,装作受伤地倒在桌子上,一旁的王夏枝在捂着嘴笑,她侧头,跟陈檐之小声说。


    “我听说学校这次不仅要建校史馆,还要建新礼堂,希望搞一点募捐,估计是想从校友里身上捞一捞,所以要给他们最高的待遇,让他们宾至如归。”


    “不过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年纪大的人居然还愿意回学校,这里也没啥好看的,每天上课都累死了,我都应激了,要是我毕业了,打死我也不回来。”


    陈檐之心里的天平又在慢慢倾斜,她好像忘了一点,如果毕业,沈南遇就会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或许他会去一万公里外的德国学机械设计,又或者是普林斯顿学物理,上次无意中瞥了一眼他的书桌,她好像看到了雅思的报名表。


    这世界那么多大学,她怎么能一定确保他们会继续在一起?


    “我。”沈南遇举起了手,他慵懒地半倚在墙上,另一只手拉开了蓝色窗帘。


    阳光明媚,射入了教室里。


    陈檐之好想举手,但是她又在犹豫,她怕班主任还有其他同学看出不对劲,她自己心虚,却总是觉得别人侦探附体。


    最后过了很久,班里也没人举手,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


    王老师就随机点了几个名,没有陈檐之,她失望地垂下了头。


    直到今晚上晚自习,陈檐之仍然有点心不在焉,她写了一套物理试卷,复杂严谨的推演公式一步步写下来,她并没有觉得丝毫平静。


    “陈檐之……”王夏枝偷偷从桌子里掏出了手机,神神秘秘地小声道,“这次回学校的校友居然有那个大明星哎,就是去年最火的古装剧男主。”


    “不认识……”陈檐之看了一眼屏幕,“我不怎么看电视剧。”


    “赶紧把手机藏起来吧,被逮到就完蛋了。”陈檐之很担心。


    “怕什么啊,今晚老师都去开会了,没人查,再说我把……”


    王夏枝话还没有说完,班级突然停电了,整个教室乃至学校都陷入了黑暗里面,兴奋的惊呼声、桌椅的碰撞声骤起。


    “王夏枝!你带手机了!我要告诉老师!”一听就是关昼的声音。


    黑暗里王夏枝手机的莹白光确实明显,她立马熄灭了屏幕。


    “老眼昏花了你!”她狡辩,然后在黑暗里摸出一本书甩到了前面,“别胡说八道!”


    陈檐之摇了摇头,她靠在墙上,在黑暗中闭眼休息,但本能的直觉,她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接着,陈檐之感觉到有人紧握住她的手,手腕强劲有力,然后与她十指紧扣,她受惊地睁开了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是谁?”陈檐之颤抖出声。


    那人迅速抽回了手。


    “什么是谁啊。”王夏枝接话,“你问的是那个明星吗,他姓昭,昭阳的昭。”


    陈檐之试着伸着手摸索,却只碰到了在一旁站着的王夏枝,她坐在最右边第二排,靠着墙,别人要想过来,要越过不少障碍。


    是他吗?


    是沈南遇吗?


    他会在黑暗中牵住她的手吗?


    陈檐之的心怦怦跳。


    “王夏枝,手机借我用一下。”


    “啊?”王夏枝虽然有点纳闷,但没有犹疑地把手机递给了她。


    陈檐之鼓足了勇气,心中默念对不起,然后她正准备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电却一下子来了。


    黑暗被驱逐殆尽。


    她立刻看向沈南遇的方向,他和她坐在对角线,此时他在趴在桌子上睡觉,丝毫没有移动过的样子。


    她又多想了吗?


    她怎么老是自作多情,她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了,陈檐之祈求自己。


    鹭城一中有一个传言,据说在停电后的第七秒,两个相恋的人十指紧扣,他们就会从校服走到婚纱,这是这么多年学长学姐们的经验之谈。


    不过当时的陈檐之并不知道,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别人的温度早已经消失,以至于她觉得那是不是停电空隙的梦境碎片,是她在时间平面里给自己构造的一出蒙太奇。


    她的每一处想法居然都与沈南遇有关。


    “喂喂喂,陈檐之,你周末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当志愿者?”王夏枝戳了戳她的胳膊,“我好想去要签名啊。”


    “啊……”陈檐之回过了神,她恰好很想去,“可是已经有人选了,他们会让给我们吗?”


    “你放心。”王夏枝神神秘秘地凑到了陈檐之的耳边,“他们肯定不想去,而且那个明星来的消息是


    保密的,我混入了他的粉头群,才打探到第一手绝密行踪。”


    陈檐之点头,王夏枝办事很利索,她还没有刷完三道数学题,王夏枝就一脸兴奋地跑回来。


    “搞定!”


    陈檐之的心短暂的雀跃了一下,自从上次派出所离开之后,她就没有和沈南遇单独地见过面。


    她开始期待这个周末。


    不过这个好心情只停留在回家之前,她一到家,就看见王姨焦急的站在门口,大门敞着,陈檐之还未进屋,就闻到了刺鼻的酒精味,时不时还有酒瓶碎裂的声音传来。


    “檐之,陈先生酒喝多了,现在在屋里面发酒疯。”王姨忧心忡忡,“他让我滚出去,我也不敢进。”


    “没事,王姨,你先去酒店住一晚。”陈檐之把自己书包里的现金递给了王姨,“他什么时候清醒,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了不了……”王姨拒绝了陈檐之的钱,陈宴川是一个很难搞的雇主,要不是为了工资,王姨根本干不下去,此时得到陈檐之的首肯,她立马下楼准备去鹭城的亲戚家将就一晚,生怕走晚了。


    陈檐之将视线从王姨的背影上移开,她走进了房间。


    本来她准备把英语和物理的习题册拿走去酒店住一晚,至于陈宴川,她才不会管他,但陈檐之刚进去,陈宴川就清醒了,他看着她,表情冷漠憎恶,语气讥讽。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会去哪个野男人家睡一晚呢。”


    陈檐之的身子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初,这么多年的谩骂,她早就习惯了陈宴川酒醉后的口不择言。


    她早就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愤怒,难堪,伤心了。


    陈檐之把自己的习题册整理好放进了书包里,还拿了一盒水笔,然后她打开衣柜,准备再带几件换洗衣服,要是陈宴川在这里呆几天,她就得在酒店多住几天。


    “我问你话呢?!”陈宴川冲进了陈檐之的房间,将她整理好的书打翻。


    陈檐之也不生气,她蹲在地上,准备将书重新整理一下。


    “你的胆子又大了一点,看来你在鹭城待的很不错,我突然后悔把你转学回来了。”陈宴川吐字很清晰,看不出来酒喝多了,“你那未过门的后妈让我送走你,现在她已经被我甩了,你也可以回来了。”


    陈檐之的思绪被这句话终于牵动了一下,她根本不想回去,但她不可能反驳,一反驳就意味着陈宴川一定一定会明天就把她转学回去。


    “随便你,反正我在哪,你都觉得不自在。”


    陈宴川罕见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


    “对了,我准备搬回鹭城了,就和你住在一起,毕竟我和严蕴的宝贝女儿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得陪读。”


    陈檐之:“……”


    陈宴川一定受了什么刺激,陈檐之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极度平静。


    “那爸爸,你还记得,妈妈的祭日是什么时候吗?”


    “是……”陈宴川瞳孔一缩,旋即他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我不记得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昨天是妈妈的祭日,而陈檐之都不知道去哪扫墓。


    毕竟,她没有墓。


    陈檐之透过窗户往外看,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她抬头,明月载雪,夜色中弥漫着冷冽的气息。


    原来她已经来到鹭城一年多了。


    第28章 28雪,证件照,争吵


    第二天,陈檐之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去学校,她刚出房门,就看见陈宴川坐在沙发上,他慢条斯理地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


    陈檐之捂住鼻子,去阳台把窗户拉开,雪下的很大,屋外白茫茫一片,突然灌入的凉风让她清醒不少。


    他是真的要在这里“陪读”吗?


    陈檐之相信这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他是绝对不会在她的身上付出那么多精力的。


    而且,她也不想看见他。


    “王姨呢?”陈宴川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烟灰,语气捉摸不透。


    “我让她出去待几天……”陈檐之下意识蜷缩手指,说谎让她不自在,“因为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哦?”陈宴川罕见地没有追问,他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领带,“行吧,那我送你去学校。”


    陈檐之这才发现他穿的很正式,裁剪考究的西装,手腕露出银色的腕表,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夜喝醉的失态。


    “不用你送,我坐公交。”陈檐之向后退了一步,而陈宴川脸上的和煦瞬间消失,他冷着脸,一字一句咬着牙。


    “你确定,一大早就来给我添堵吗?”


    陈檐之微张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敢触他的逆鳞。


    陈宴川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路边,陈檐之刚走到车边,就看见上面贴的罚单,陈宴川就跟没看见一样,直接撕了扔在路口,他打开副驾,让陈檐之进来。


    “学校不让非教职工的社会车辆进去,而且路边也不让停车。”陈檐之小声提醒,她希望陈宴川把她放在门口就离开。


    “我可以进去。”陈宴川不在意地发动汽车,他油门踩得太猛,陈檐之下意识地拽住安全带。


    “你……”陈檐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要去参加校友会?”


    “不行吗?”陈宴川右手松弛地搭在方向盘上,面前的红灯一跳一跳的,“我的宝贝女儿,我也是鹭城一中的学生,也是你的学长。”


    陈檐之低下了头,她知道现在不应该说,但她还是说了出口。


    “妈妈也是我的学姐。”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陈宴川的呼吸声开始粗重起来,旁边一个越野车试图加塞,他直接将油门狠狠踩了下去,然后摇下车窗,对着那人竖了一个中指。


    陈檐之:“……”


    陈宴川车开的很快,很快就到了鹭城一中,保安在查阅过邀请函后,将车放了进去,陈宴川把车停在了学校专门为这次校友会开辟的一块空地上。


    陈檐之推开车门下车,她转身,看到陈宴川站在路边,他看着南边那栋快要拆迁重建的老教学楼,背影有一丝落寞。


    “我还有事,先走了。”陈檐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没等陈宴川回应,就先行离开了。


    她和王夏枝约在操场见面,不过没等她走出去几步,王夏枝就在背后喊住了她。


    “陈檐之!刚才那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又酷又帅的……”


    陈檐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王夏枝说的是陈宴川。


    “哪有,他年纪那么大了。”陈檐之罕见地认真反驳王夏枝,“他不酷,也不帅。”


    “你这说的,所以他是你哥吗?你们长得好像啊,特别是眼睛。”


    陈檐之摇头,过了一会她才挣扎地回答。


    “他是我爸……”


    王夏枝恍然大悟地点头,她又回头朝着停车场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有陈宴川的身影。


    “你爸也来参加校友会啊,陈檐之,之前你跟我说过你爸妈是高中同学,他们不会高中就谈恋爱了吧。”


    “好像是的……”


    陈檐之朝那老旧的教学楼看去,那里覆雪的爬山虎藤遮挡了小半面墙,每个楼道都有打打闹闹的同学在跑来跑去,不管是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都一样,只是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


    “不过高中还是不要谈恋爱了。”


    也没好结果,就像她的爸妈一样,闹到最后不死不休,不对,即使她妈死了,他爸也没打算放过她,他们的战争还在继续,而她是这场余波中不该存在的幸存者。


    “你怎么了?”王夏枝哭笑不得地看着陈檐之,“突然感慨,你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陈檐


    之不愿多说,她岔开话题,“那个明星到了吗?”


    “没呢,不过只要他来,我一定可以在无数人中一眼锁定他。”王夏枝佯装戳了戳自己的双眼,“谁让我那么喜欢他呢。”


    陈檐之点头,下一刻她就看见了沈南遇。


    他站在榕树下,枝影摇晃,他仰头,阳光穿过树冠,筛在他身上,光影变换,叶片被风吹的稀疏作响,细雪偶尔落下,落在他的肩上。


    陈檐之突然产生了一种时间的错乱感,好像在很多年后,他依旧站在那。


    下一刻,沈南遇就看了过来,陈檐之呼吸一窒。


    接着,他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陈檐之,王夏枝。”沈南遇走过来递给她们两块臂章,“把这个戴上。”


    陈檐之接过,她帮王夏枝别上,但轮到自己时,那个臂章上的别针却怎么也扣不上,王夏枝急得团团转。


    “这什么劣质产品,干脆别戴算了。”


    “不戴不行,会场不让进去。”沈南遇拒绝,而下一秒他就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近乎将陈檐之笼罩,他垂首,双手拿着臂章绕过陈檐之的上臂,仔细将它打了一个结。


    “这样勉强可以不掉下来。”


    陈檐之克制住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她别过脸点头。


    “这样也很好。”


    “沈南遇,关昼呢?”王夏枝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没有关昼的身影,“他这个懒人是不是去哪偷懒了?”


    “他已经在会议室了。”沈南遇往前走,他回头,示意陈檐之跟上。


    陈檐之跟了过去,她与沈南遇并肩走着,王夏枝在她的右边,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试图寻找那个特殊的身影。


    还没走到会议室,沈南遇突然在长廊的展览墙边停下了,陈檐之也止住了脚步,她顺着他的目光往那看,只能看到一面墙的校友照片。


    “怎么了?”陈檐之问。


    “看到了我的一个亲戚。”沈南遇侧过身,面颊甚至快要贴上了阻隔的玻璃,“他在这里。”


    他指了指里面的照片,陈檐之踮脚凑了过去,她只看到了一张泛黄的一寸照,上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和沈南遇很像,五官深邃,只不过那个人的眼神很冷漠疏离。


    但接着,她的目光向下移了一点,里面的另一张照片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她的妈妈,十五六岁的严蕴,梳着简单的马尾,笑起来简单明媚。


    陈檐之的泪一下子流出来了,在她死后,家里所有她的照片都被陈宴川烧了,陈檐之甚至快要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你哭了?”沈南遇目光闪过一丝错愕,“为什么?”


    “没什么……”陈檐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也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陈檐之没想到沈南遇会追问,他就那样盯着她。


    陈檐之想要去找在前面回信息的王夏枝,但沈南遇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被堵在了狭窄的三角里。


    她抬头,沈南遇离她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睫毛垂下的阴影,只不过他的神色淡漠,现在倒像是那个展览框里的亲戚了,两个人有七八分相似。


    “是我妈妈。”陈檐之不想骗人,她指着第二排的那张照片,“严蕴。”


    “缘分。”沈南遇向后退了一步,他插着兜,继续看着里面的照片,只不过陈檐之不知道他在看谁。


    “真是缘分。”他又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她,确实是缘分。”陈檐之已经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但她明显感觉到了沈南遇的不妥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气,像一场荒凉的雪,似乎下一刻他的眉毛就会结出霜来。


    “怎么了?”陈檐之小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要是二十年后的校友会,我们的照片说不定也会摆在这里。”沈南遇的声线平稳,没什么不同,陈檐之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想多了。


    “那我们要足够优秀才可以。”她指着最上面的一行“优秀校友”的字,“我们得一直一直努力,说不定二十年后的校友会,我们的照片也有机会被贴在这里。”


    要是能够并排就好了,陈檐之想。


    沈南遇勾唇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王夏枝本来还在前面疯狂发信息,此刻突然跑了过来,她神神秘秘地附在陈檐之的耳边。


    “他来了来了,就在会议室一楼的男卫生间。”


    “陈檐之,我们一起去男卫生间,去要个签名。”


    “去……去男卫生间吗?”陈檐之犹豫地看了一眼王夏枝,“这样不好吧,只有私生饭才会这样,还是别了,等他……”


    “那我自己去!”王夏枝一跺脚,没等陈檐之继续说话,就急忙跑走了,生怕晚了一秒。


    陈檐之不好意思地看了沈南遇一眼,沈南遇抱着胳膊,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歪了下头。


    “你还是跟我走吧。”


    陈檐之和沈南遇一起去会议室,不过还未走到门口,陈檐之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走廊传来。


    她急忙上前,然后她看见陈宴川站在那,他在和一个女人大声吵架,两个人都歇斯底里的,场面异常激烈,彼此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爸!”陈檐之大喊。


    陈宴川停下了,面前的女人也止住了声音,她回头,陈檐之立刻认出她来,那是沈南遇的妈妈——林巧润。


    而下一刻,陈檐之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人捂住,沈南遇冰凉的指尖贴上她的眼皮上,惊得她一颤。


    “吵什么吵,别在这丢人现眼。”


    他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头顶。


    第29章 29一颗坚韧强大的心脏,一个光明璀……


    陈檐之伸手覆上沈南遇的手背,但他却更用力地捂住她的眼睛,她感觉到了他一瞬而过的颤抖。


    “沈南遇?”陈檐之试探性地喊他。


    还未等沈南遇回答,陈宴川就冲了过来,他扯开了沈南遇的手,然后将陈檐之拽到自己的身后。


    “哪来的混小子,离我女儿远一点!”


    沈南遇不说话,他甚至没有看陈宴川一眼,只是问陈檐之,语气严厉强势。


    “马上就要开会了,和我一起去会场吗?”


    仿佛不容拒绝。


    陈檐之下意识地点头,但想到陈宴川,又很快摇头,他在这里,她不敢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亲近。


    “陈檐之……”林巧润走了过来,她依旧温和,刚才的歇斯底里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她岔开话题,“这位先生是你的爸爸吗?”


    “是。”陈檐之点头,她的视线在林巧润和陈宴川之间停留了几秒,“林阿姨,你们认识吗?”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要是我的爸爸刚才冒犯你了,我替他道歉,他平时是冲动了一点……”


    “谁让你道歉的?!”陈宴川瞪着陈檐之,他攥紧她的手腕,“除了我,没有人值得你说对不起,哪怕是你错了。”


    陈檐之气的快站不稳,看到陈宴川现在的样子以及他过往的表现,她本能地将错误归结到他身上。


    “爸,你别说了……”


    “没事没事。”林巧润摇头,“刚才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也不认识,现在大家各退一步。”


    她看了一眼陈宴川,眼神意味不明。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我们不认识。”陈宴川嘴角微抿,“刚才也没发生什么,误会而已。”


    陈檐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回头看沈南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甚至没和林巧润说声再见,林巧润也没和他打招呼。


    陈檐之很想去追,却被陈宴川挡住了去路,陈宴川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陪爸爸去逛一逛,好久没回来了,都不记得路了。”


    陈宴川很少用这种平静的语气和她说话,陈檐之一下子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忘了,她愣愣地看着陈宴川。


    “好……”


    “也陪我一起吧。”林巧润没管沈南遇,也没提他,她很熟稔地挎住了陈檐之的胳膊。


    “给我多讲讲鹭城一中的变化,我也好久没回来了。”


    陈檐之很小心地瞥了一眼陈宴川,他看着远处的老教学楼,并没有明


    显的反对,陈檐之知道,这代表他默认答应了。


    她祈祷,陈宴川接下来不要突然发疯。


    但是,陈宴川没有,他走在她的身边,甚至还替她背过了书包,只是很少说话,而林巧润在旁边问个不停。


    “我们当时晚自习并没有那么多的作业,大家会分享在书里看到的好玩的故事,晚自习都舍不得回家。”


    陈檐之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么多的试卷都做不完,大家在晚自习很少说话,偶尔说话也是问难题,至于说故事,我们的生活很无聊,没那么多故事。


    “我记得教学楼后面有一片桃林,那里的果子很酸,因为还没熟,就被我们摘光了。”


    林巧润笑,陈檐之说那里早就没有桃林了,只有新盖的国际部教学楼,楼下好像有一颗桃树,但是它早已不会结果了。


    “我们那时候,好多早恋的人,老师逮都逮不完,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现在大部分都分手了。”


    陈檐之不知道这话她怎么接,她看着陈宴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没听见刚才的话。


    现在也不一样了,鹭城一中禁止早恋,逮到就要叫家长,但暗恋除外。


    她喜欢沈南遇除外。


    林巧润也没必须要听到回答,她又零零碎碎讲了一些以前的事,陈檐之认真地倾听,偶尔会接一两句话。


    直到她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辞,临走她不好意思的朝着陈檐之笑了笑,她说。


    “后会有期。”


    “再见。”陈檐之点头。


    此时,只剩下陈檐之和陈宴川两个人,气氛陷入沉默,陈檐之不说话了,她没什么想对陈宴川说的。


    “去会议场吧,还有一会开幕式就要开始了。”陈宴川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行。”


    陈檐之带着陈宴川走近路去会议馆,而这条近路必须要经过那条贴满照片的长廊,她故意放慢了脚步。


    他会发现吗?他会停下吗?他会看见后装作视而不见吗?


    陈檐之想看陈宴川的反应。


    他果然发现了那张照片,他停下了,他颤抖地抚上了玻璃。


    没意思,陈檐之看到了他的反应,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会让陈宴川插手她的生活,当然,她也不会管他。


    他偶尔涌现的后悔不值一提。


    接着,陈檐之听到了他飘忽的声音。


    “二十几年前的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和我结婚,还有了一个女儿。”


    “我比你想象的还要……。”


    还未说完,他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陈宴川就蹲在那堵展览墙边,过了一会他才朝陈檐之摆了摆手。


    “你先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安静安静。”


    陈檐之抬脚就走,但是走到半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宴川,他的肩背微微颤抖,在静谧雪地里显得那样萧瑟孤单。


    陈檐之心悬了起来,但很快又落到了原处,她转过身,脚步不再做停留。


    她要去找沈南遇,刚才的事她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捂住她的眼睛呢?


    陈檐之在国际部的楼下找到了沈南遇,那里确实还留着唯一一棵桃树,她抬头看,好像看到了几颗瘦小干瘪的果子。


    原来,这棵半死不活的树真的会结果啊,以前应该就像林阿姨说的硕果满满。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南遇,我刚刚问清楚了,林阿姨和我爸爸只是因为一点误会吵架,现在他们都揭过了。”陈檐之小心翼翼地看他,“那……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看啊?”


    沈南遇笑了,他忽然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我怕我妈的温柔形象在你面前崩塌,所以捂住你的眼睛,不过现在想想,也不怕你知道,其实她可暴躁了,脾气很差。”


    原来是这样啊,陈檐之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石头被挪开,刚才的沈南遇让她很陌生,而现在的他像以前的他。


    很好,他才不会凶巴巴的。


    “林阿姨很好,刚刚还和我说了很多她年轻时候的事。”接着陈檐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爸爸才是那个脾气不好的人,我以前听我妈说过,他年轻时可混了,还差点进少管所。”


    “那也和你没关系。”沈南遇伸手弹了弹旁边的桃枝,“你爸爸是他,你是你。”


    陈檐之还想说什么,但恰好有几个同学路过,她又退了回去。


    沈南遇也没有再多说话,他整理好自己的臂章,然后朝她歪头示意。


    “走吧,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陈檐之和她并肩走着,但他的脚步渐渐加快,将她甩在了身后,她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一场虚幻的倒影,她一伸手,一切就会消失。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普通安宁的时刻,会涌现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还没有什么都没有得到,她却觉得一定会失去。


    陈檐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加快速度,她要和他并肩。


    ……


    今年的高三上学期比以往要短,等下了第二场雪,就开始放寒假,寒假也就十几天,陈檐之堪堪做完寒假作业,下学期就开始了。


    此时距离高考已经不到一百天。


    自从上次的校友会后,陈宴川就在鹭城住下了,因为他的存在,陈檐之睡得很不踏实,她很害怕他会在某一天夜里突然站在她的床边,然后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说。


    “你应该和你妈妈一起死。”


    再加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考倒计时,陈檐之很快消瘦下来,陈宴川并没有察觉,而王夏枝担忧地看着她。


    “陈檐之,你也没必要这样压迫自己,其实放松心态就好,努力就会有回报,没事的。”


    但她此刻也好不了多少,王夏枝的黑眼圈都快要垂到了地上,这还得归结于那个明星。


    王夏枝如愿以偿要到了签名,不是在男卫生间,而是在一个普通的小教室里,那个明星一个人在那用手机看电视,看的还是自己演的戏。


    “我当时看他都流泪了,看来是被自己演技震撼到了,真是自恋啊,不过我喜欢。”


    王夏枝拿着签名,并得到了一个承诺,要是她高考考到自己理想的学校,那么她将会被邀请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王夏枝现在干劲满满,每天都在斗志昂扬地学习。


    “没事,就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没什么胃口,等到夏天就好了。”


    陈檐之开始期待高考完的夏天,在夏天,酷暑将会蒸腾她身上的潮意,她将会更有勇气一些。


    她看向沈南遇的座位,那里空荡荡的,他又没来,沈南遇已经被清北提前录取了,因此现在很少来上课。


    陈檐之时常会看着他的座位发呆,她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话了。


    她期待高考,那时她会从这无止境的学业中解脱出来,她会去打暑假工,去尝试很多没做过的事,更重要的是,她就成年了,她可以有勇气向陈宴川说不,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沈南遇说喜欢。


    但她又害怕高考,要是她考不到和他一样的大学,那他们还会见面吗?仅仅是班级几米的距离,她都不敢越过,那以后越来越远的距离呢?她又应该怎么做。


    陈檐之的心理出了问题,她时常焦虑到手抖。


    但她不是个例。


    由于高考将至,很多学生的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学校特地在每月安排了一次心理课。


    心理老师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但看起来却死气沉沉的,张口闭口就是有一个好成绩不如有好身体,躺平才是人生的出路,卷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一上心理课,大家的心理状态就更低落一点,要是高考之后不是灿烂的人生,那他们吃的苦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心理老师被一大批家长投诉,让他不要胡说八道,家长说只要高考考的好,前途就会一片光明。


    这是肯定的,绝对的,必须的,心理老师休要妖言惑众。


    于是心理老师光荣下岗了,不过在最后一节课,他终于收起了之前的颓废,开始认真上课


    起来。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信仰的力量,只要有了可以支撑下去的东西,才可以大步往前走。”心理老师一改之前的消极,“我告诉大家,高考之后可爽了,我记得我当时每天疯狂地打游戏,都没有人管我,上了大学,每天都有新奇的事,一些之前不敢做的事也可以做了,可自由了,所以,大家一起加油吧,只要考完,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陈檐之也不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说的,还是受到家长逼迫,不得不改变立场,但心理老师说的没错,她有她的心理支柱,那才是让她走下去的力量。


    深更半夜,陈檐之会在自己的书桌上写情书,给沈南遇的情书。


    她喜欢他,还是告诉他吧,就在高考之后,她靠着这,才能坚持下去。


    陈檐之不知道写了多少个开头,她写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不过这太老套了,而且像不太正经的搭讪,实在是不适合放在情书的第一句,她很快就撕掉了这页纸。


    她又写,要是我们能考进同一所大学,能不能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但是她又觉得这也太正式了,像是在找学习搭子,她又把它撕地粉碎。


    写情书是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她甚至不知道是写给沈南遇还是写给自己,高考迫在眉睫,她借此稍微喘一口气,有的时候,她会点开和沈南遇的对话框,但是她不敢发信息,她怕收到他回复,这会使她分心。


    她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狂风暴雨了。


    不过她会点开沈南遇的朋友圈,他删掉了那条“永远不会重蹈覆辙”的朋友圈,取而代之的是前几天才发的一张图,图上是一串庙宇屋脊旁的惊鸟铃,配字是“一切顺利”。


    陈檐之看到了关昼的点赞,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赞。


    她的内心已经脆弱到无法进行任何一次尝试,就连简单的接触,哪怕只是网络上的一次触碰都会让她辗转反侧。


    她连给他点赞都不敢。


    陈檐之想,等到高考后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教室黑板旁的倒计时数字慢慢变小,直到变成了零。


    高考的第一天,陈檐之刚拿到试卷,心脏跳得很慌张,逐渐做了几题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和平时一样,不会的题依旧不会写,没有什么超常发挥,也没有涂错答题卡的意外。


    她带了身份证,也带了准考证,她没有迟到,也没有同一考场的考生突然暴起撕掉她的试卷。


    当陈檐之填好最后一门英语的答题卡,还有十分钟,她坐在桌子上发呆,透过窗户,她可以看见舒卷的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还有开的很好的紫色绣球。


    盛夏漫漫,蝉鸣不止。


    高考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结束了。


    陈檐之刚出考场,就被人塞了一束满天星,一个年轻男子拿着话筒,正在街头采访,他将话筒递给了陈檐之。


    “高考结束了,你考的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陈檐之看着面前的摄像头,下意识打算挡住自己的脸,但周围人来人往,她听到了欢笑声,偶尔夹杂着小声的啜泣,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小结界里,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她。


    陈檐之终于鼓起了勇气。


    “高考已经结束了,现在纠结考的好不好没有意义,我也不想回想,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想往前看。”


    “那你有什么话想对重要的人说吗?”那个男人又问了一个问题。


    “有……”陈檐之点头,她微笑,“有很多话想说,但我只想和他一个人说。”


    “有什么想对所有考生说的吗?”


    “那就祝我们都有一颗坚韧强大的心脏,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吧。”陈檐之说完将话筒递了回去。


    “那祝你一切顺利,前程似锦。”采访的小哥接过话筒,又递给她一条简洁的红色手链,上面的檀木珠上刻着“心想事成”。


    陈檐之将它戴到了右腕,然后真心实意地道谢。


    她也希望自己心想事成。


    陈檐之回到了家,王姨不在,陈宴川坐在餐桌上等她,他订了一大桌子的菜,不过没几道她喜欢吃的。


    “我的宝贝女儿终于高考完了,要是你妈在,不知道有多开心。”陈宴川给自己开了一瓶威士忌。


    陈檐之有一种反胃的冲动,她克制住自己,才没有转身就走,她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两口菜放在碗里。


    他又开始了。


    “我记得我和你妈当时高考完,我从舅舅家借了一辆摩托车,带她去山顶兜风。”陈宴川陷入了回忆,“可没成想当时突然下了雨,把我们两个淋成了落汤鸡,你妈当时头发都能拧出水来,我笑的不停,她气的锤了我好几下。”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你妈考的很好,可以去北城最好的学校,但是我就不行,勉勉强强混个大专,但是就算是大专,我也要上北城的大专,她去哪,我就去哪。”


    陈宴川给自己灌了几大口酒,他的酒量确实很差,没喝一点就上脸,他突然站起来,愤怒地指着陈檐之。


    “我哪里比不上他,我的宝贝女儿,你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他?!”


    陈檐之根本不知道陈宴川在说谁,但她发过誓,不会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妈没有出轨,她永远不会出轨。”她站了起来,直视着陈宴川,“下次你要是再污蔑她,那我就和你断绝来往,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也马上就要成年了,你可以不给我一分钱,我就算是兼职累死,也不会再开口找你帮助。”


    “爸爸,你满意了吗?”


    陈檐之不再理会陈宴川错愕的目光,她转身就走,直到回到房间,她才脱了力一般倒在了床上。


    她拿起手机,班级群里的信息如雪花一般飞来。


    【物理倒数第二道选择题选什么,谁来和我对对答案!】


    【有谁晚上去KTV吗?我没去过,好想好想去!】


    【同学们,我好像考砸了,说不定要滚去复读了,哎……】


    【那个谁谁谁,不要垂头丧气,谁不知道你每次都这样说,结果成绩出来考的比大家好多了。】


    【我妈同意给我买最新的游戏手柄了,羡慕吧各位。】


    陈檐之翻了999加的消息,都没有看到沈南遇的发言,他因为保送,所以并没有参加高考,高考前两天,学校要求所有人把东西搬回家,他也没有来,只是让关昼帮忙把书送到他家里。


    在众多的消息里,陈檐之先是回了王夏枝的信息。


    王夏枝:【檐之,檐之,你对答案了吗?我对了一门就懒得对了,反正考得不好又不会死,我决定放过自己。】


    陈檐之:【我没有对答案,反正也改不了了。】


    王夏枝:【关昼他对了之后开始痛哭流涕,这个后悔,那个又后悔,一直在对我疯狂输出,烦死他了,而且他对的是沈南遇的答案,他又不能考满分,万一沈南遇错了他写对了,不还是能多两分吗?提前焦虑真没意思。】


    王夏枝发来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包。


    陈檐之:【沈南遇在家把试卷做了一遍吗?】


    王夏枝回复。


    【他去考试了啊,除了语文没去,其他都去了,他还和你在一个考点。】


    陈檐之突然想到了一个和他聊天的契机,她打开与他的聊天框,犹豫地按下一行字。


    【沈南遇,物理倒数


    第二题你选了什么啊?】


    他没有回,等待他回复的时间和考试的时间呈反比,漫长得像无法加载进度条,数字一直停滞不前。


    陈檐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拿起一张信纸,继续写信。


    “偷偷告诉你,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我喜欢你很久了。”


    “清北大学有好多胖胖的橘猫,我想和你一起去喂它们火腿肠,可以吗?”


    “你也喜欢下雨吗?”


    陈檐之开始期盼,自己这株从潮湿裂隙里长出来的青苔,也可以迎来独属她的春天。


    但是他没有回。


    陈檐之等了24小时,又等了48小时,最后直到她填好志愿,收到了通知书。


    他还是没有回。


    陈檐之觉得不对劲,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哪怕只是同学,他也不应该不回她信息吧?


    他一定是漏了,陈檐之告诉自己,一定是。


    她可以当面和他说。


    鹭城一中为了统计升学情况,要求学生的通知书地址填在学校,通知书抵达的那天,陈檐之早早地去了学校。


    她也被清北大学录取,他们的通知书应该会在同一天到学校。


    陈檐之在班主任的办公室拿到了自己的通知书,但是她在另一堆还没有被拿走的通知书里翻来翻去,也没有看到沈南遇的。


    最后,还是问了王老师才知道答案,沈南遇放弃了清北大学的录取,决定去国外读书,他全家都要搬去德国。


    陈檐之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伤心,会不知所措,但她没有,她只是麻木的接受了,幸运不会降临在她身上,她早就知道。


    陈檐之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里面空无一人,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不会来到这里了,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再踏入这间教室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沈南遇不理她,她也不会执着地给他发信息,他们可能以后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吗?


    她站在人生的这一头,看着他朝那头走去,然后渐行渐远。


    陈檐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原本堆满书的桌子空荡荡的,她一个人坐了很久,然后起身,桌椅晃了晃,桌肚里居然掉出了一封信。


    陈檐之捡起了那封信,上面黑色水笔写着她名字的缩写。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打开,里面的信纸上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束蓝色鸢尾。


    很潦草,也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送的。


    陈檐之莫名有一种直觉,这是沈南遇送给她的。


    她要找到他,她要面对面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了。


    她也要勇敢一次,只需要一次。


    求求了。


    陈檐之向关昼要了沈南遇的地址,然后拿着自己的通知书从教学楼飞奔下去,但就在楼梯拐弯处,她撞到了沈南遇。


    后来的事情,陈檐之不想过多回想,她只记得,她拿着那封信问沈南遇,是不是他放的。


    而他只是疑惑地摇头,说不是他,他可没有闲情搞这些东西,陈檐之失望地低下了头,然而沈南遇又笑了,他继续说。


    “陈檐之,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而且,我不会给任何人写情书,因为我并不想谈任何恋爱。”


    陈檐之仿佛被人抽筋拔骨扔在一边,她的四肢百骸都在颤抖,她甚至还没有说出那句喜欢,沈南遇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太残酷了,像是要把她凌迟处死,她似乎看到了一把可以刺穿她胸膛的利剑,剑锋相对,然后它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她的脖颈。


    在某一种程度上,她确实死了,她的一部分自己随着他的拒绝湮灭了。


    陈檐之浑浑噩噩地下楼,她一个人躲在化学实验室里,她把那一封封情书撕得粉碎,包括那封画着蓝色鸢尾的信。


    她得承认,当把喜欢说出来,那她就要接受审判,就像薛定谔的猫,只有把盒子打开,才会知道它是死是活。


    她失败了。


    失败并不丢人,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幸运。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非得那么倒霉?幸运能不能降临在她身上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陈檐之把碎纸片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但是当她走出实验室,天空骤然落雨,雨雾朦胧,一切都看的不真切。


    但是陈檐之却定在了原地,她看得很清楚,沈南遇站在操场,他紧紧抱住一个女孩,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重叠。


    这是为什么呢?


    他怎么能够在明明说了自己不会谈恋爱后的下一刻,就拥抱住了另一个女生?


    他何必如此践踏她的真心?


    陈檐之无法进行思考,她只觉得她的暗恋是一首烂尾的诗,是永远不会启封的春天,是笑话一场。


    她不会再喜欢沈南遇了,她发誓。


    ……


    陈檐之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湿润雨幕消失,面前是医院值班室的上下床,她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很显眼。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陈檐之拿起手机,是于念念发来的信息。


    爱吃内脏的于医生:【檐之下班了没,给你介绍一个隔壁科室的帅哥。】


    第30章 30请帖,橘子蛋糕,捧花


    陈檐之离开医院时夜色已经降临,身后的住院部灯火通明,楼下的患者和家属仍络绎不绝。


    于念念还在加班,陈檐之在附近买了一杯奶茶,加了一份椰果,一份爆珠,全糖,常温。


    她忘了带钥匙,因此站在医院旁边的公交车站牌边等于念念。


    医院门口,形形色色的路人走过,大多步履匆匆,一旁卖玉米和杂粮饼的小贩忙的不停,几个穿着朴实的阿姨到处递小名片。


    “便宜住宿啦,四十块钱一晚。”


    陈檐之婉拒了小名片,她拿出手机,正准备问于念念下班了没,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天杀的,我又加班到现在,檐之,你没等太长时间吧。”是于念念,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没有,我也加班,刚刚才到门口。”陈檐之把刚才买好的奶茶递给了于念念,“焦糖马蹄奶茶,你早上不是说要喝吗?现在还是热的,抓紧喝。”


    于念念接过奶茶,兴奋地揉了揉陈檐之的脸颊。


    “檐之最好了,爱你爱你。”


    陈檐之和于念念租在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区,小区很老,铁门生锈,外墙剥落,车棚乱七八糟地停着电瓶车,好在离医院很近,房租也不算贵。


    自从上大学之后,陈檐之就没有拿过陈宴川一分钱,现在刚刚上班,基本工资很低,只能勉强覆盖支出,也不能太大手大脚,所以她和于念念一起合租了一套小房子。


    于念念在小区门口拿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快递,陈檐之也帮她拿了两个,两个人一起回了住处。


    “咦,怎么有一个信件?”于念念疑惑地拿着一个顺风包裹,“也没人提前告诉我要给我寄信啊?”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陈檐之递给她一个小裁纸刀。


    于念念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烫金请帖,等看清楚上面的字,她突然大叫一声,丢掉了请帖,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很不可置信。


    陈檐之捡起请帖,她打开,是一封结婚请柬,上面写着“佳期将至,敬备喜宴,以谢良友”,名字陈檐之不熟悉,应该不是她们共同的大学同学。


    “撕了撕了。”于念念扯过请帖,用力踩了几脚,然后将它撕得粉粉碎,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怎么了,这个人惹到你了吗?”陈檐问。


    “我的初恋男友!”于念念气势汹汹地坐在沙发上,“啊啊啊,他居然比我早结婚,就他那个样,也能找到这么美若天仙的老婆,真的是祖坟冒烟了。”


    初恋,结婚,请帖,陈檐之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


    “你不难过吗?”她问。


    “我为什么要难过?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于念念已经平复好了情绪,“我那时才高中,又不懂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有这么深的感情?”


    “我只是很生气,我在鹭城的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区,居然都能被他找到。”于念念重重地吐气,“想让我随份子,让我贫穷的生活雪上加霜,没门!我要当看不见!”


    陈檐之想起了沈南遇,他中指戴了戒指,应该已经订婚了,说不定马上就要办婚礼了,不过他应该


    不会给她发请帖。


    她和他现在一点都不熟。


    “陈檐之,你在想什么啊?”于念念突然窜到了她的面前,“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今天你在门口一直在发呆,之前你等我时,都会拿手机看文献的。”


    “说吧,你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就是急诊手术太累了。”陈檐之摇头,她今天下午吃了一点自己买的退烧药,现在好了不少,但身体依旧虚弱。


    “你好好休息。”于念念伸手贴上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应该不严重,今晚早点睡,对了,你明天休息吧?”


    “还得上班。”陈檐之叹了一口气。


    “你们消化外科就是累,人都忙得和陀螺一样,你说你当时怎么想不开学外科?”


    “也许是想证明自己吧。”陈檐之把快递袋整理好,“可能希望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外科很锻炼人,所以我想学。”


    “不对劲,我还是觉得你今天不对劲。”于念念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你之前生病时也没这么低迷,好像……”


    于念念想到了什么,继续说。


    “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失去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一下子颓废了下来。”


    陈檐之和于念念是八年的同学,两个人一起上课,一起写论文,彼此待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她一眼就能看穿她。


    “确实遇到了一点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檐之声音平和,“就是遇到了一个很多年不见的熟人,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初恋?”于念念脱口而出。


    “也不算是初恋。”陈檐之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她并不想欺瞒于念念,“是我单方面暗恋他很多年,而他并不喜欢我。”


    “是哪个瞎子啊?”于念念很生气,比之前收到请帖还生气,“你这么好,他居然不喜欢你?你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他竟然不珍惜这福气。”


    “陈檐之,别想他了,我们学校前几届有一个学长也在这工作,是个大帅哥,我之前给你发信息提过他。”于念念拍着胸脯,“放心,他要是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别再想那个瞎了眼的高中同学了,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


    陈檐之笑笑,不说话。


    于念念则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她的初恋史,他们一起坐公交车上学,在人潮拥挤的车厢里,他会把她护在怀里,他在她生日那天,在倾盆大雨中,顶着九级大风跑到她家楼下,只为了给她一块橘子小蛋糕。


    “那怎么会分手呢?”陈檐之问。


    “高考后,我考来北城了,而他发挥失常去复读了。”于念念声音听不出情绪,“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复读吗?我等他,但是他不接我电话,我去他学校找他,他也不出来见我,我当时可搞笑了,他复读的学校不让外人进,我就翻墙进去,可墙没翻进去,腿倒是摔断了。”


    “后来呢?”


    “后来他倒是来医院看我了,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分手,我当时想的就是分手就分手,他这个笨蛋,我才不要和他再在一起,于是我就站在病床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于念念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我在北城军训第二天就被人表白了,我来就是找他分手的,是我甩的他!”


    陈檐之记得于念念军训请假回家了,没有人和她表白,她本硕博八年也没谈过恋爱,一直单身到现在。


    “我只是觉得遗憾。”陈檐之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要是你们当时好好说话,说不定不会变成那样。”


    “哎呀,过去的都过去了。”于念念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再说,能跟初恋白头偕老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不都半途分开了,我不觉得遗憾,他不会挽留,我也不会争取,那我们就是不合适。”


    这天夜里,陈檐之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陪于念念去参加她初恋男友的婚礼,婚礼在一个圆形的大草坪里,草坪中央是一座玻璃教堂,婚礼很温馨,还请了国内一个小众的乐队唱歌,白鸽在头顶飞来飞去。


    新郎牵着新娘走过草坪,洁白的婚纱拖得很长,陈檐之拉着于念念站在最末尾,看着面前一对新人的背影。


    突然,于念念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她推翻了婚礼的甜品台,然后捡起地上的橘子蛋糕砸向新郎,奶油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新郎的头顶,她大喊。


    “你这个骗子,我不允许你结婚!”


    陈檐之紧张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甚至忘了拉住于念念,但新郎只是漠然地转过了头,他声音冷得快要结冰。


    “你这个疯子,幸好我早和你分手了。”


    陈檐之看向了于念念,她看见她的眼睛湿润了,她心疼地去替她擦眼泪,但眼泪却越擦越多。


    陈檐之也难受地蹲了下来,但是很快,她被人拉了起来,她抬头,发现那个人是沈南遇,他穿着新郎穿的白色燕尾服。


    周围场景变换,她站在海岛上,面前是广袤的海面,远处的新娘拿着捧花站在水台上,她的头顶白日焰火绽放,五彩缤纷,而沈南遇笑盈盈得看着她,他说。


    “陈檐之,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陈檐之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她只好重重点头。


    然后她看着他离开她,走向远处茉莉花门下的新娘,他们互换戒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拥抱。


    陈檐之一下子惊醒了,身后的枕头湿了一片,她这才发现自己又在梦中哭了,她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三点。


    陈檐之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她起身去厨房打算倒杯水喝,刚走到厨房,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顿响。


    她赶紧走进去,于念念站在冰箱边,她手里捧着一大桶冰淇淋,旁边是不小心打倒的垃圾桶,见到陈檐之过来,她诧异地问。


    “怎么不睡了?”


    “有点渴,起来倒杯水。”陈檐之注意到于念念的眼睛肿肿的,不过她并没有提起,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站在狭小的厨房里。


    她倒了一大杯水,灌到了自己的胃里。


    寂静夜里,陈檐之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异常扰人。


    陈檐之赶紧接起,话筒对面的声音嘈杂万分。


    “檐之,昨天那个车祸伤的病人大出血,现在生命垂危,需要立刻手术!你赶紧来!”


    是他的朋友,陈檐之心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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