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结束,纪达的手术如期排上日程。
江眀琮得知手术时间就定在第二天,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手术再不做,我就要坐不住了,天天去医院倒还好,天天坐在医院才够呛。”
孙茂芸吐槽他:“谁叫你天天去报到的?你要表现战友情,就不能怪别人。”
再说了,这医院的手术安排都是有章可循的,指不定有那比你等得还久的呢。
江眀琮没搭理她这话,拿起一旁的梳子想给年年梳毛,这才发现年年已经跟齐眉去店里了。
他只好有些悻悻的放下梳子,继续听妻子跟他说话:“家里那些空地,西西说可以种些蓝雪花和风雨兰,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种上?”
“等老纪手术做完看看情况就回去呗,就是不知道这院还得住多久?”
“我问了舟舟,说是手术做完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那敢情好,马上就能刑满释放了。”
孙茂芸:“……”
齐眉晚上觉着有些不舒服,在店里待到十一点多,就跟田乐和佟林说了声,带着年年回去了。
回到家才刚过十二点半,刚关门,就见听到动静的孙茂芸开门出来了。
“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她有些惊讶地问。
齐眉嗯了声,犹豫一瞬,胡诌道:“有点不舒服,像是想感冒。”
孙茂芸一听连忙嘱咐她先把药吃上,她没太走心地应声好,就去安顿年年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天早上起来准备去上班时,真的发现鼻子有点堵堵的。
等到了单位,刚接完班没多久,她就开始觉得有点喉咙痛,连忙倒了瓶矿泉水进杯子里,又掺上一点热水兑成温水,咕咚咕咚一次喝完。
陈羽丹关切地问:“眉姐你怎么了?”
“好像感冒了,喉咙有点痛。”齐眉应道,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
话音刚落,来了一位腹泻的旅客,齐眉给他开了药,等人离开后,才给孙茂芸发信息,问纪达的手术开始没有。
孙茂芸回复说早就进手术室,八点之前江问舟还去看过一次纪达,安抚了他两句。
纪达笑道:“我不怕,这手术总算能做了,再不做我都快在这儿待得生虫了,你爸可还等着我刑满释放跟他一块儿去钓鱼呢。”
“很快了。”江问舟笑着应承他,嘱咐管床护士一会儿准备送人。
医院规定九点钟第一台手术必须开始,江问舟的一助秦一鸣提前就到了手术室,见到了人,麻醉医生开始进行麻醉。
前期准备工作是秦一鸣和负责建立体外循环的同事一起准备的,放置经食管超声探头,经胸骨正中切口入胸,心包悬吊之后进行全身肝素化。
给纪达建立体外循环的时候,江问舟也来了,在一旁穿手术衣和戴手套,穿戴好以后便缩着手在一旁等。
一边等一边听麻醉医生跟带着的学生讲病人该如何给药,间中夹杂着对现在能用的麻醉药药效的不满。
这种吐槽听过太多,江问舟左耳进右耳出,倒是看着神色认真的学生,忽然想起齐眉来。
齐眉第一次进手术室是大三的暑期见习,那时她是在内分泌科,中午下夜班的时候本该回去休息,可她却跟他说不想回去,觉得待在宿舍没意思。
问他下午做什么,他说还有一台手术,她就问:“能多带一个人进去吗?我想去参观。”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似乎盛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好奇。
他立刻便答应了,跟郭教授还有手术室的老师说想带一个小师妹进去参观,因为是比较简单的手术,所以郭教授很痛快的同意了。
那会儿他连一助都没混上,顶多当个二助,一边帮忙做准备工作,一边给她介绍病人的情况。
她穿着紫色的参观衣,手抄在胸前的兜兜里,站在离手术台不远不近的地方,一面听他介绍病情和术式,一面不停往台上张望。
做麻醉老师夸她一看就是爱学习,他笑着扭头一看,只见她腼腆地弯起眼睛,看上去格外可爱,让人忍不住冲她露出一个笑。
那时他心里多高兴,后来就有多迷茫,他翻来覆去地回忆和揣度,都没有从她的表情和态度中,找到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也许就像世界不会非黑即白,她的不喜欢也有几分情愿吧,哪怕只是出于责任心和对这个专业的尊重。
“老大,可以了。”
秦一鸣的声音将江问舟的神智叫了回来,抬头一看,心脏停搏已经满意,可以正式开始手术了。
锋利的手术刀切开右心房,再用组织剪剪开房间隔,二尖瓣显露出来,可以看见二尖瓣的后瓣脱垂,这就是纪达的心脏二尖瓣关闭不全,出现胸闷心悸症状的原因。
手术从早上九点一直做到中午十二点,持续了三个小时,其中停体外循环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要等复温后心脏恢复自主跳动,循环平稳,还要经食管超声检查二尖瓣无明显异常之后,才能鱼精蛋白中和肝素,逐步撤离体外管道。
再后面放引流管、逐层关胸缝合的事,就不用江问舟操心了,秦一鸣会搞定。
下来之后他想到孙茂芸他们应该还在外面等,洗了手便往外走。
门一开,外面所有正在等待的家属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大部分的人又稍显失望地转开视线。
除了孙茂芸他们,立刻起身围过来,问他:“怎么样怎么样?”
“没问题吧?是不是已经做完了?”
江问舟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先冷静一点,然后点点头:“手术很成功,问题就是二尖瓣后瓣脱垂,已经修补好了,还要去监护室待一天,没什么问题的话拔管了就会回普通病房的。”
说着他拍拍纪琏的肩膀,笑笑:“别担心,我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
纪琏攥着拳头连连点头,额头上全是汗,面颊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地跳动着。
孙茂芸拍拍他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平安下来了,就是成功了一大半,后面肯定顺顺利利的。”
说完又对江眀琮道:“你快给西西发个信息说一声,她刚才还问出来没有。”
江问舟吞咽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那你快去吃饭吧,十二点多了。”孙茂芸接着转头看向他,挥挥手,“快去快去,我给你点下午茶放护士站,你一会儿记得取。”
顿了顿,又说:“晚上给你煮鸡汤,你下班了回西西那儿吃,记得啊。”
江问舟的吞咽动作终于完成,喉结动了一下,摇摇头:“算了吧,可能要忙到很晚,你们别操心了,我晚上在办公室吃了再回去。”
“不行不行,外卖哪有家里的真材实料。”孙茂芸立刻摆手,还拍拍他胳膊,又心疼又生气,“你老是不好好吃饭,到时候要是饿出病来,得了癌症什么的,你让我和你爸怎么办?”
“怎么会……”江问舟哭笑不得,想说她想太多,又确实理亏,只好改口,“那您给我送来行不行?”
“回家喝……”
孙茂芸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太晚了,您煮好了叫个跑腿给我送一下,我忙完就能喝到,多好?”
那也行吧,孙茂芸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
见她点头,江问舟也跟着松口气,为防她唠叨,赶紧闪身回了手术中心。
齐眉收到江眀琮发来的报平安信息时,正在食堂吃午饭。
食堂是十一点开始供应午餐,大家也都是在十一点就开始轮流去食堂,当时还有个来量体温的小朋友,齐眉便让陈羽丹先去。
等陈羽丹从食堂回来,她又在去食堂和点外卖之间犹豫半天,才终于还是去了食堂。
坐下没多久,就碰到他们组的组长杨恒和另一位同事。
正是那位同事当初介绍她和肖涵认识,并且试图撮合他们。
这人刚坐下,就问齐眉:“阿眉,我听肖涵说,你拒绝他了?”
齐眉顿了顿,摇摇头:“……本来也没同意过啊。”
同事问为什么,齐眉就还是老一套说辞:“我喜欢比我大的,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不想谈朋友。”
“别不想啊,你都这个岁数了,再不找可就来不及了。”同事满脸着急似的,接着又说,“那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比你大一点……”
齐眉有些受不了了,她这几天本来就心情不太好,加上今天感冒,听到这些不爱听的,脑瓜子立刻一阵嗡嗡。
立刻便看向杨恒,问道:“杨哥,领导是不是给你们派什么任务了?是不是要考核员工的婚恋指数,不达标的要扣工资扣奖金?”
杨恒先是一愣,旋即失笑,摇摇头劝同事道:“算啦吧你,闲得没事做多吃一碗饭,这里是食堂,又不是婚介所。”
说完又对齐眉解释:“别理他,职业病,他老婆开婚介所的。”
那也不能见着个人就给人介绍对象啊,都说了不想谈朋友,听不懂人话?
齐眉撇撇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同事也明显有些尴尬,这张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江眀琮的信息就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她看了一眼,连忙回了个电话过去,问他:“干爸,纪叔叔怎么样了呀?”
“说是要先去监护室住一天,没问题才能回病房。”江眀琮回答说,“一会儿你小纪哥去看一眼,我和你妈就先回去了。”
齐眉应声好,接着问:“是做的二尖瓣修复,还是置换啊?”
江眀琮让她等等,说江问舟就在这儿,他问问。
过了会儿回答她说:“修复,说是剪掉一点长的,再缝上,放什么成形环的,我也说不明白,回头你问你哥。”
“那是固定用的。”齐眉应了句,又说,“我明天下了班再过去看看。”
反正不提什么去问江问舟的事。
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变得很尴尬,亲不亲,疏不疏,像是走出了江问舟还在申城时他们互不见面的怪圈,又被另一个怪圈围困。
江眀琮在那边诶声:“不着急,好好上你的班,到时候休息好了再来。”
江眀琮跟她聊了几句,就让她赶紧先吃饭,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杨恒主动挑起话题,问道:“阿眉你家亲戚要做手术?”
“胸闷心悸,查出来二尖瓣关闭不全,心功能不太好了,就做了个手术。”齐眉点点头回答道,声音也跟着缓和下来。
“这是有点严重了。”杨恒哟了声,“在哪儿做的手术?”
齐眉把盘子里最后一根青菜吃掉,应道:“医科大一附院,心外科。”
杨恒接着问:“哪个主任做的?”
他问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齐眉的回答,还以为她没听到,正准备再问一遍,就听齐眉回答道:“江主任,江问舟。”
“这名字……没听说过。”杨恒皱着眉想了想,“新来的?医科大心外科的宋主任我认识,没听说过他们科还有个姓江的主任啊?”
“今年新来的。”齐眉淡声应道,“他们科换科主任了,江、江主任是他们新主任的学生。”
杨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又好奇对方什么背景,问齐眉:“原来哪个单位的,你知道吗?”
“申大一附院。”齐眉回答道,甚至还往详细了说,“姓郭,叫郭瑞卿,原来是他们医院成人心血管外科主任,跳槽是因为跟他们原来的大科主任理念不合,矛盾太多,很难开展工作。”
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个主任已经被抓了。”
杨恒啧了声,觉得可惜:“要是没走,岂不是有可能他就是大科主任了?”
齐眉心说就是要走了才会把方仕平拉下来,走也要出一口气才走。
但面上她只是笑笑:“各有利弊,要说平台,容医大也不差。”
对面的同事这时点点头,终于从之前的尴尬里回过神了,插话道:“容医一院还是很不错的,我妈和我丈母娘都在那儿住过院。”
杨恒有些好奇问齐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废话,做手术那个是我哥,我前男友,我能不清楚吗!
不过这话齐眉是不会说出来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通过谁,再通过什么六度空间理论,传到江眀琮和孙茂芸耳朵里。
于是便只笑笑,温声说了句:“杨哥你忘了?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申大医学院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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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齐眉上次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又或者是这段时间所有的尝试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心灰意懒,总之,第二天下班时她没有再看见肖涵。
知道这事大概是过去了,齐眉不由得松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一时也不急着走了,站在饮水机旁边一边慢悠悠地喝水,一边看着检查仪器的接班医生忙碌。
刘医生将仪器的充电插头插上,又去急救室将紫外线消毒灯开起来,关上门出来时发现她还在,就笑眯眯地看她一下。
温声调侃道:“怎么,今天的火没烧眉毛?”
齐眉当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也笑着应道:“今天火没来嘛。”
刘医生忍俊不禁,冲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就恭喜你了。”
“承您吉言。”齐眉笑着回了句,将水杯放好,再把口罩戴上,又说了改天见,这才和陈羽丹一起往外走。
“走吧,今天我捎你一程,刚好要去一附院看长辈。”她笑着对陈羽丹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肖涵出现在不远处,刚好是通往停车场的出口附近。
齐眉脚步一顿,还没想好该怎么避开,就见他率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又松口气,接着听见陈羽丹噗嗤的笑声。
“看我笑话很爽嘛,你的事解决了吗?”她侧头乜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人。
陈羽丹还是笑眯眯的,微微丰满的圆脸上神色轻松,点头道:“算是解决了吧,我已经跟家里说了,不会再跟那个人继续接触了,要是他们觉得好,就他们自己去接触吧,再催我,我就一直住在家里,到时候我嫂子嫌弃,可不能怪我。”
说完她还哼了声,才继续道:“我哥立刻就改口,说这个不好就换一个好的,让我不要任性,家里也是为我好。”
齐眉听了便失笑,为她好是真,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以后自己一个人住了,工资可要省着点花了,不然一分钱都存不下来。”
“放心吧,我以后肯定省着花,疯狂星期四我都得考虑考虑。”知道她是好意,陈羽丹立刻拍着胸口跟她保证。
说完接着问齐眉:“眉姐,我是请你吃中午饭呢,还是吃晚饭?”
“我一会儿去医院探望长辈,中午应该跟我干妈他们吃。”齐眉跟她商量,“要不下午早点吃,吃完了我请你去我店里喝两杯?”
她笑道:“就当是庆祝你开启新生活,以后肯定一切顺顺利利。”
陈羽丹笑起来,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蹭蹭她肩膀,跟她道谢:“谢谢眉姐你帮我。”
“没什么。”齐眉笑着摇摇头,摁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
从机场的停车场出来,很不幸的碰上了前面路段发生交通事故,在路上堵了快半个小时,等回到市区,已经是十一点以后的事了。
齐眉在一附院门口将陈羽丹放下,过了门前的天桥,再往前走一段就到她的住处了。
“下午我去你那儿找你。”她趴在方向盘上冲着车窗外道。
陈羽丹应了声好,刚转身走开,齐眉就听见自己这边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她扭头往外一看,就看见孙茂芸和江眀琮站在外面,还真是巧了。
连忙按下车窗同他们说话:“你们来这么早啊?”
“顺便给你哥送个汤嘛。”孙茂芸笑眯眯应道,又问她,“刚才是你的同事吗?”
齐眉嗯了声:“她这两天刚搬到这边来住,就在对面,我下午就不回去了哦,她请我吃饭呢,吃过饭我直接去店里。”
孙茂芸说行啊,“到时候就让你哥去接你回来。”
齐眉呼吸顿了一下,立刻道:“不用不用,我去的时候顺路回家接上年年,不用麻烦舟哥。”
“你啊……”孙茂芸失笑,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对她说,“你还是赶紧找地方停车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齐眉连忙答应,把车往前开,找地方停车去了。
看着车子缓缓开远,孙茂芸才轻轻叹口气,小声问江眀琮:“老江你有没有觉得……西西跟舟舟好像生分了?”
江眀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被她推了一下之后,才说:“他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时候,男女大防……就算是亲兄妹都要注意分寸和边界感,更何况他们不是亲生的。”
说完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让她别多想,“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要是这样就生分了……”
大概是职业本能,江眀琮觉得两个孩子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才导致如今的局面,但又正因为这是自己家的孩子,所以他也不愿意往深了想,去猜是不是真的有过什么事。
人生难得糊涂,这话是到他老了老了,才慢慢开始觉得实在是一句真理。
“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还年轻呢,怕什么。”他安慰妻子,“有我们看着,西西真的有什么事,舟舟还能不管吗?而且说不定,时间长了就好了呢?”
“说是这样说……”孙茂芸嘟囔一句,叹口气,“算了算了,不管了。”
才刚说完这个话题,就见齐眉撑着遮阳伞从不远处走过来。
她穿着梅子青的阔腿裤,柔软的布料和她白色防晒衫的衣摆一起,随着脚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孙茂芸笑眯眯地看着她,觉得自家姑娘真是漂亮极了。
齐眉刚走近,就被她一把拉过去,听她笑眯眯地问:“热不热啊?”
“……还行。”齐眉有些错愕,连忙将伞举过她头顶,“你们怎么也不带把伞呀?”
“在包里呢,这不是觉得没几步路,懒得撑么。”
齐眉哦了声,暗戳戳道:“不好好防晒很容易变老的哦,防止衰老的最好办法,就是好好防晒。”
孙茂芸:“……”
她不吭声,只拉着齐眉越走越快,匆匆忙忙往里走,后面的江眀琮看着她们仓促的背影,只能一脸无语的快步跟上去。
等几人到了病房见到纪琏,才知道纪达昨天晚上就醒了,“秦医生说,一会儿下午看看早上抽的血常规那些,要是没问题,下午就可以拔管,应该明天就能回来了。”
“是么,那可太好了。”孙茂芸高兴地拍拍他肩膀,“你辛苦了,快先吃饭吧。”
边说边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在床头柜上放下,取出一个保温桶,“今天吃小炒肉、糖醋排骨和炒西蓝花,还有鸡汤,记得吃完,不准浪费。”
纪琏笑起来,眼睛眯到一起,脸上神色比往常还要轻松一些,摸着后脑勺道:“阿姨您也太客气了,天天这么喂,我爸住一回院受了苦,我胖十斤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孙茂芸摆摆手,“去别的地方就算了,在容城,你要是瘦了回去,我都不好跟你妈交代。”
说完一把拉过齐眉,又提起袋子,说要去给江问舟送饭。
齐眉咬了咬腮帮子,欲言又止好几下,到底还是没拒绝。
但到了办公室才发现,江问舟不在。
接待她们的是纪达的管床医生秦一鸣,他告诉她们:“老大今天上午是门诊,还没回来呢。”
齐眉站在门边,微微歪着头,听见秦医生对江问舟的称呼,在心里哦了声。
原来他的组员们是这么叫他的。
孙茂芸听完就问:“那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呀?”
“看情况吧,要是病人多肯定没那么快回来。”秦一鸣一边回答孙茂芸的话,一边还用眼角余光去瞥齐眉。
虽然她戴着口罩,但秦一鸣还是能认出她来。
她那双圆润明亮的荔枝眼实在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只是比起曾经在朋友圈照片里看到过的活泼和幸福,她现在似乎变得沉静许多,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清荷。
秦一鸣突然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时间的痕迹。
岁月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前路迢迢,有的人就这样走散了,怪可惜的。
秦一鸣一面在心里感慨,一面笑着同孙茂芸道:“阿姨要不要在这儿坐坐?这都十二点了,应该也快下门诊了。”
“不了不了,我们还得去吃饭呢。”孙茂芸立刻拒绝道,“东西我就给他放这儿了,麻烦你到时候提醒一下他。”
秦一鸣忙应了声好,又看了一眼齐眉。
齐眉察觉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回望过去,同时客气地冲他弯了一下眼睛。
秦一鸣也冲她笑笑。
但齐眉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孙茂芸把东西在桌上的角落放好,又同秦一鸣道了声谢,转身拉着齐眉就往外走。
回病房嘱咐纪琏要是下午纪达拔管了,跟他们说一声,等他吃完饭,把饭盒收起来,这才一家三口往外走。
非常巧的,三人在护士站那儿,跟从门诊回来的江问舟碰上了。
“舟……”孙茂芸刚张嘴,又立刻想到他说过不要在同事面前叫他小名啦,于是赶紧改口,“问舟回来啦?”
江问舟正在护士站借电脑看病人的检查结果,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愣了。*
声音当然是特别熟悉的,但这称呼嘛……
他转头一看,果然看见孙茂芸笑眯眯的脸,不由得顿时一囧。
“……爸,妈,你们来了。”
说着看一眼齐眉,嘴角微微抿了一下,才喊了她一声:“西西也来了。”
声音平静,但听起来更像是有些不情愿的冷淡,齐眉眨眨眼,点点头嗯了声。
江问舟刚想问孙茂芸吃饭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和疑惑,心里不由得苦笑。
“你们吃饭没有?”他收敛心神,问孙茂芸。
“没呢,这不正准备去么。”孙茂芸交代他,“给你带的饭菜放办公室了,记得早点吃。”
江问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别出去吃了,我带你们去食堂。”
孙茂芸一时犹豫:“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食堂不就是卖饭,有饭卡就行。”江问舟应道,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于是三人就在一旁站着等,可除了齐眉,孙茂芸和江眀琮都没闲着,跟护士聊了起来。
先问人家吃饭没有,吃的什么呀,又问她们五一节去哪儿玩了,马上就护士节了,有没有什么安排呀,诸如此类。
江问舟一边在电脑上点点点,飞快地查阅着最新的检查结果,一边耳边是你来我往的聊天声,听起来热闹极了。
可一抬眼,就见齐眉正在一旁低着头抠手指,看上去腼腆又安静。
他下意识张口,想说什么,但旋即立刻回过神来,舌尖抵住上颚,就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齐眉察觉他的目光,倏地抬头,却见他仍然神色严肃地看着电脑,眉心微微蹙起。
一时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
江问舟迅速看完检查结果,退出自己的账号,让他们再等两分钟,转身大步流星朝办公室走去。
齐眉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收不回目光。
“老大回来了?”秦一鸣见到江问舟进来,立刻跟他说,“阿姨刚才过来了,给你送了饭。”
江问舟道了声谢,就听陈妍调侃道:“这也太幸福了吧,上班了还有妈妈送饭啊。”
“应该还能享受半个月,等62床出院就没了。”江问舟开了句玩笑,接着同他们说起有几个病人的指标有点问题,要做一下对应处理。
“还有,今天下午和下周一要交的病历还有没签字的,准备一下,我吃完饭回来就签。”
说完提起袋子就又匆匆转身出去。
齐眉靠在护士站的台边发呆,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
这几天她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不明原因,好像还是无诱因。
反正她可以肯定,绝对绝对不是因为感冒才这样。
她觉得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着北,又像被锁进了一处密室,密室周围都是气墙,她根本找不到出来的方向。
这种感觉让她郁闷至极,只有在工作时才会觉得好点。
怎么了呢?她心里叹着气,以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找到答案。
但其实不用这么久,只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能明白自己怎么回事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二合一)她终于意识到,……
容医大一附院的食堂在住院部后面,离得不算远,从一楼的连廊一直走到尽头,绕过假山就到了。
“你们职工食堂藏在这里面呀?”孙茂芸啧啧称奇,“我看你们小超市,肯德基,咖啡店奶茶店都在前面。”
“在前面大家才容易找到。”江问舟温声应道,推开门让他们先进去。
最后自己跟在齐眉身后一起进去。
“这边先洗手。”他说着往左边一指,三个人就动作整齐地往那边转。
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江问舟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洗了手,先找了个喜欢的位置将带来的保温饭盒放下,江问舟再领着他们去拿餐盘。
“想吃什么尽管点,食堂的物价还可以,比较有性价比。”
一样样菜看过去,孙茂芸指着蒸鲈鱼和炸鸡翅对齐眉道:“西西吃不吃鱼?还有你喜欢的鸡翅。”
齐眉摇摇头,闷声闷气地应:“感冒呢。”
“哦对对,你感冒了,感冒不能吃这些。”孙茂芸连忙转头,让她拿蒸南瓜,“这个可以吃,对你喉咙痛好的。”
江问舟这时才发觉齐眉的声音里确实有一丝鼻音。
他原来以为是声音被口罩遮挡和过滤过的关系,原来不是,是她感冒了。
他想说什么,比如让她多喝温水多休息,别忘了吃药,诸如之类。
但话到嘴边又犹豫着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她又不是不懂,哪里需要他来提醒,还是算了。
孙茂芸接着又给齐眉要了份梅菜蒸肉饼和油面筋塞肉,还有一份茵陈排骨汤,说是:“越是生病越要吃肉,不多吃点身体的免疫力怎么恢复?”
齐眉端着餐盘边听边点头,眉眼看上去十分乖巧。
江问舟看她一眼,下一秒便抿着嘴角侧过头头,对江眀琮道:“爸你尝尝那个凉拌鸡丝,味道不错。”
“是么,我尝尝。”江眀琮拿了份凉拌鸡丝,然后笑道,“你小的时候,你妈出差,把你送我们队办公室,到了饭点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吃食堂,还记不记得?”
江问舟顿时失笑:“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还是大圆桌,大家跟一家人一样一起吃的。”
当时江眀琮他们单位还在老城区,是一幢很旧的老楼,食堂也很小,用的是像家里的那种圆桌,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食堂大师傅把菜用不锈钢盆装着端过来的,要吃多少自己用勺子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饭盒,江问舟人小,食堂大姨就给他找了个小的碗,但舀饭的时候会用勺子用力把米饭压实,搞得他发现自己的饭怎么吃都吃不完。
后来他就不爱去了,宁可自己在家待着,到点了拿上孙茂芸给他准备的零钱,去小区外面的小饭店吃。
问就是:“爸爸单位食堂的饭我实在吃不完。”
不过后来江眀琮他们单位搬迁,办公楼变新变宽敞了,食堂也跟着焕然一新,成了现在大家都熟悉的标配布局,打菜窗口,刷卡机,还有长条桌凳。
“现在轮到爸爸来吃你的单位食堂喽。”江眀琮笑着感慨说,“你长大了,爸爸的头发就变白了。”
多么煽情多么动人的话!
江问舟扭头看一眼他爸过年前刚染过的头发,说了句:“没有啊,这染发剂不是挺牢固的么,没掉色。”
江眀琮:“……”
孙茂芸被这父子俩逗得笑出声来,回头说:“差不多得了,现在是吃饭时间,不是开煽情大会。”
齐眉忍俊不禁,在一旁看着,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些事她听江问舟说过,那时候他们感情正好,她缠着他要听他说以前的事,说要知道他所有的过去,还要参与他所有的未来。
点好菜,刷过卡,一行人又回到桌边。
江问舟将保温饭盒里的菜都拿出来,送来没多久,还是热的,主食也不是白米饭,而是加了午餐肉和腊肠、青豆、胡萝卜一起炒的蛋炒饭。
孙茂芸问他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加两个菜?”
他摇摇头,刚要动筷子,就听孙茂芸问齐眉:“西西吃不吃蛋炒饭?让你哥给你分点。”
江问舟拿起的筷子立刻停在半空,询问的目光看向对面正在摘口罩的人。
齐眉被问得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不、不吃……不用了。”
边说话边把口罩整理好放进包里。
声音听起来蔫蔫闷闷的,似乎很不舒服,江问舟心里那句“多喝热水”又蛄蛹到了喉咙。
没等他犹豫好要不要说,就听孙茂芸道:“你都这样不舒服了,下午还要去跟同事吃饭,去店里上班?”
“去呀,我没事。”齐眉立刻应道,音量明显是在很刻意地提高。
江问舟听见这声音,忍不住眉头一皱。
去就去,说得这么大声做什么,嗓子还要不要了?
可他抬头看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
孙茂芸倒也没想着阻止她,只说了句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早点回,就接着转换话题了,“你们吕叔叔的女儿明天结婚,周末诶,你们想去吃喜酒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齐眉和江问舟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顿时失笑:“这时候你俩就有默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眉抬眼往对面一看,正好和江问舟的视线在半空相接。
她只能看到他眼睛里平静如水的目光,衬得他的眼睛像夏日艳阳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有种很漂亮很温和气质,毫无波动或是杂念。
齐眉不由得一愣,恍惚间看见了还不知道她对他另有企图的江问舟。
那时候……
“老江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啊?”
耳边传来说话声,齐眉回过神,才发现江问舟的视线早就移开了。
他笑着应承同事:“也没有很晚,你不也现在才来?”
“所以说晚了嘛。”同事笑道,看一眼他的饭盒,调侃说,“怎么你的饭跟我们的都不一样啊,开小灶是吧?”
江问舟失笑,介绍道:“这是我爸妈,还有……”
他看一眼齐眉,很流畅地继续道:“我妹妹。”
齐眉闻言一怔,又倏地抬眼看向他。
江问舟没发现她的错愕,接着对孙茂芸他们道:“这是心内科的李医生。”
李医生立刻笑着同他们问了声好,末了还略有些夸张地叹口气:“老江真是有福气,有那么贴心来送爱心大餐的爸妈,还有那么漂亮的妹妹,你们俩的眼睛一看就是兄妹。”
——齐眉和江问舟的眼睛意外的相似,都是很漂亮的荔枝眼,圆润又饱满。
江问舟和李医生虽然是他入职一附院后才认识的,但因为经常互相请会诊,经常见面,加上李医生是秦一鸣的师兄,在他的串联下,江问舟和李医生一起吃过几次饭,对方性情健谈风趣,聊得多了,俩人的关系便也变得十分不错。
闻言江问舟便调侃说:“你下次记得生个女儿,这样你儿子以后长大了,也会这样被人羡慕。”
“我靠!”李医生直接就被他气笑了,“我家那个小魔鬼难带得要死,我和我老婆一个赛一个下班不想回家,还要二胎?我看你是想我死。”
江问舟笑起来,否认三连:“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心思,你别多想。”
“信不了你一点。”李医生拍拍他肩膀,“周一上午有个多学科会诊,下午给你发会诊申请,到时候记得来。”
聊到工作,江问舟的神色立刻正色许多,“什么问题来的?”
“一个月前有过急性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外院治疗过,来寻求进一步治疗,但是冠脉造影却显示冠脉三支血管弥漫瘤样扩张,我们彭主任说要请个多学科会诊讨论一下具体病因是什么。”
“好,知道了,到时候会去的。”江问舟听完点点头。
“行,那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四口了。”李医生拍拍他肩膀,笑着同孙茂芸和江眀琮道,“下次有机会我叔叔阿姨吃饭。”
孙茂芸笑眯眯地诶了声,等他走了,才好奇地向江问舟打听他的信息。
比如是主治还是副高啊,都擅长看什么病啊,全名叫什么啊,哪里人啊,老婆也是本单位的吗,等等。
齐眉完全没有心思听,或者说,从江问舟介绍她是妹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开始神思不属了。
“这是我妹妹。”
同样的话在她少年时代,曾从江问舟口中听到过许多次,更频繁出现在她上六年级和初一的时候。
女孩子发育早,那时她开始褪去平胸小可爱的模样,逐渐有了大姑娘的轮廓,江眀琮和孙茂芸因此特地嘱咐江问舟放学要去接她,免得被小黄毛盯上了。
正好她的小学离他们学校不远,后来初一更是直接和他在一个校园里,补习班也就在他学校附近,接她只是顺带的事。
有的人就是爱开玩笑,有时候他去补习班门口等她,会有人冲他开玩笑:“哟,小伙子来接女朋友啊?”
他就会皱着眉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纠正人家:“这是我妹妹,我们住一个家。”
边说边接过她的书包,跟她说,别搭理这种人,快走,妈宵夜都准备好了。
多正常的几句话话,偏偏给别人阴阳怪气到讪讪的。
后来升初中,他们同校,江问舟是高三,变成她去高中部给他送东西或者等他一起放学,刚开始会有人起哄,喊他:“江问舟,有美女找你,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他就会站起来,满脸严肃地反驳:“不要乱开玩笑,这是我妹妹。”
等她多去几次,他们班同学都认识她了,再去就会听到有人帮她叫人:“江问舟,你妹妹来找你了!”
一直到后来上大学,刚开始他都还会向别人介绍她:“这是我妹妹。”
直到他开始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点变质,她喜欢他,漫长的暧昧时光里,这句“这是我妹妹”就变成了“叔叔家的女儿”。
最后变成:“这是我女朋友。”
她曾经以为,终究会有一天,这句话会变成“这是我爱人”,但是她又觉得这不可能。
后来他们分手,她是真的希望这句“这是我妹妹”重出江湖,发自真心的希望。
——似乎只要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回到最初,仍然是关系亲密的家人。
然而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却发现并非如此。
太难听了。
她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介绍语。
刺耳刺心刺人神经,刺得她差点要不顾仪态地跳起来,疯婆子似的大声否认一句:“我不是他妹妹!”
但最后一丝死死维持住的理智就像缰绳,将她牢牢拉住。
再向前一步就是悬崖,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句话一说,有些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不敢赌,更不想让江问舟在这个地方,他可能要度过余生职业生涯的地方,让他成为同事们议论的笑话。
齐眉抬头看向江问舟,见他正低头吃着菜,孙茂芸问他:“今天的糖醋排骨还可以吧?”
“很可以,这道菜还是家里的味道好。”他笑着应道,眉眼舒展,温和又沉静。
孙茂芸笑着哼了声:“那是,我都做了多少年了,熟能生巧,能不好么?没办法,谁叫你就喜欢吃这个口味呢。”
江眀琮这时问道:“那我喜欢吃什么,你记得吗?”
“你喜欢吃……”孙茂芸斜眼乜他一下,咽下不适合在饭桌上说的字眼,“你不挑食,我知道的。”
江眀琮闻言撇撇嘴,啧了声。
听着他们的对话,齐眉突然发现,过去触手可及的人,现在却真的离她越来越远,迟早触不可及。
她收回视线,心里觉得恐慌至极,那种心慌心悸的感觉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看,人可真是一种既有意思又难以捉摸的生物,曾经对某样东西避之唯恐不及,可一旦这个东西真的没了,又开始不愿意。
人有时候就是贱得慌。齐眉低着头,在心里悻悻骂了一句。
—————
职工食堂饭菜味道不错,孙茂芸和江眀琮先后夸了一句,还让江问舟以后多吃食堂。
说完抬头一看,齐眉餐盘里的饭菜还剩起码一半,只有汤是喝完了的。
孙茂芸微微一怔,问她:“西西是不是不舒服,胃口不好?怎么都没吃到一半。”
齐眉刚嗯了一声,她就说:“那你把餐盘给你爸,让他把你剩的都吃了,可不能浪费粮食。”
她话音刚落,江眀琮的手就伸了过来。
齐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把将餐盘往自己面前拖,手忙脚乱地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吃……我、我感冒了,会传染的……”
说着脸都红了起来,显然极其不好意思。
也是,谁这么大了,还要家长帮忙收拾剩饭剩菜啊。
江问舟抬头看她,见她不知怎么回事,眼尾也有一点泛红,整个人都蔫蔫的,忍不住眉头一皱。
感冒得这么厉害,还说自己没事?
他心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有时候某些事做习惯了,比如管着她,人不在跟前他可以不管,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可人就在这儿,他再怎么跟自己说不要管太多,不要越界,但到了最后……
我管一下我妹妹,应该可以的……吧?
都还没想清楚呢,想说的话就已经说出来了,“吃不下倒了也没事,有人来回收的,不建议任何人帮别人吃饭,要警惕幽门杆菌传染。”
江眀琮&孙茂芸:“???”啊?
齐眉:“……”懂了,嫌弃我:)
她抿了一下嘴唇,觉得脸上的温度一点点迅速攀升,弯着脖子头也不敢抬,连忙拿起筷子就夹菜。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又或者是南瓜蒸得太软,刚夹起来就掉了回去,她顿时一愣。
孙茂芸见状立刻道:“匙羹,西西,用匙羹吃。”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筷子。
虽然一口菜一口饭不停往嘴里送,但确实没什么胃口,加上不舒服,觉得鼻子堵堵的,根本也吃不出味道来。
而且大家基本都已经吃完了,她也不好意思让大家等自己,于是都只随便嚼两下就往下咽,中途觉得有些噎嗓子,就喝一口汤。
整个过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囫囵吞枣。
孙茂芸和江眀琮一个劲劝她慢点吃,小心别呛着,江问舟在对面看着,很明显的察觉出她的手忙脚乱。
甚至已经有些狼狈的意思。
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还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嘴。
其实最好就是不说话,就这样慢慢的,当两个相对无言、无话可说的亲戚,就可以了,不是吗?
他叹口气,在心底暗暗警告自己下次一定要注意。
忍住啊,死嘴!
齐眉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饭菜塞完,开始不停地打嗝,孙茂芸见她抽得眼睛都开始泛泪水了,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叫你让你爸吃,他身体好不会被传染的,你偏不听。”她一边嗔怪一边帮她拍背。
见她嘴唇一动像是要反驳,立刻伸手捏住,“不准讲话,憋住,憋气,一会儿就好了。”
齐眉眨眨眼,接着听到江眀琮打发江问舟帮她收拾碗筷。
她闻言连忙伸手要自己拿,心说我可不要你帮忙,万一我有幽门杆菌感染,传染给你了多不好:)
江问舟的手刚碰到餐盘边缘,餐盘就被她拿了起来,像是不经意间的巧合,她还顺便将汤碗也放到了餐盘上,端着就站起身。
“让你哥去嘛。”孙茂芸皱着眉道。
齐眉憋了一会儿气,总算是把嗝给憋了回去,摇摇头:“我要洗手的嘛。”
说着还要把孙茂芸和江眀琮的餐盘一起拿走。
还没动手,江眀琮就温声道:“你就两只手,拿不了这么多,帮你妈拿就好了。”
齐眉哦了声,端着两个餐盘先走一步。
直到这时孙茂芸才有些不高兴地瞪一眼江问舟,小声数落他:“你说你刚才嘴贱什么?惹她不高兴你就舒服了?”
江问舟不占理,根本没法反驳这话,只能理亏地蹭蹭鼻尖,神情有些许尴尬。
将餐盘放到回收处,洗了手,齐眉重新把口罩戴上。
毫不夸张的说,口罩覆盖住脸孔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穿上了衣服,终于可以松口气。
也不用再勉强自己做任何表情。
她一边抠着手指,一边在旁边等孙茂芸他们,同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这个时候已经中午一点,食堂的窗口基本闭餐,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有人来将回收餐盘的推车拉走。
周围还在吃饭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齐眉这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门口走去,是她的邻居徐医生,本来想叫人,可话到嘴边又作罢。
实在是没必要,叫住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说一句你也现在才吃饭啊,就没了,还是不要浪费人家本就不多的午休时间啦。
大家邻里邻居,要打招呼什么时候不行呢。
转头见孙茂芸过来,她立刻把手帕纸递过去,孙茂芸接过,一边擦手,一边还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
问她:“要不要喝点咖啡提神?你不是还要去同事那儿么,我给你买两杯咖啡带着去,好不好?”
见齐眉乖巧地点点头,她就揽过她的肩膀,和她一块往外走,将父子俩扔在了后面。
江眀琮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想起终于刚来的时候,妻子同他说起的担忧。
于是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一眼江问舟,温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舟舟。”
江问舟将看着前面的视线收回,疑惑地嗯了声。
“你和西西……”江眀琮斟酌着措辞,“是不是……嗯,有些什么误会?”
江问舟的心下意识一提,随即笑起来,否认道:“没有啊,这不好好的么,爸您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让他看出来了?
“你妈跟我说,觉得你们俩生分了。”江眀琮实话实说,“老实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是不是你们几年没见,所以生疏了?”
可按理说,不应该的。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所学校读书,前后有八年时间是他们俩彼此照顾着过来的,放假的时候都一起回家一起返校,每次打电话给一个,就会知道另一个的近况……
所以那八年里他们的关系显然还是不错的,现在只是分开了三年,总不至于就把之前十几年相处出来的感情全都磨灭了吧?
而且应该也不至于无话可说,这几年里他们都不联系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充满怀疑,江问舟可真是头皮发麻,那叫一个七上八下心跳加快。
他甚至觉得有点热,后背开始冒汗,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被吓的。
“没有吧……”他蹭蹭鼻尖,眼睑微垂,“我没有觉得……妈是凭什么判断我和西西生疏了的?”
他选择将问题抛了回去。
这个江眀琮倒是说不上来,妻子说的时候也没提交什么证据,主打一个看感觉。
见他没能立刻回答,江问舟便松了口气,笑道:“我和西西都这么大了,就算是亲兄妹,也该避避嫌,不然以后……不说我,万一西西谈恋爱了,男朋友知道,肯定会介意,所以……”
他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道:“谁让你和妈当初没把我生成女儿?姐妹之间倒是不用这样刻意避嫌。”
这是将他和齐眉之间的隔阂和疏远,全都钉死在他们已经大了就该避嫌这个说法上。
不仅是要让父母相信,更重要的是给自己洗脑。
就像在人生坍塌的废墟之上,开始重建新的生活秩序和人际关系。
他们走进了连廊,炎热的阳光立刻就被遮挡,周围空气似乎一下就变得凉爽不少。
到了住院部和门诊大楼的岔路口,江问舟停下,冲前面喊了声:“妈,西西。”
齐眉听见他的声音,心里一动,立刻扭过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里竟然盛着一些期待。
江问舟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旋即立刻甩开这种感觉,笑着将提着的保温饭盒递给江眀琮,笑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孙茂芸忙道:“你纪叔叔下午要拔管是不是?你记得帮忙看一下。”
“我让人给你们拍照。”江问舟点点头,让她放心。
说完顿了顿,看一眼齐眉,温声道:“西西感冒了记得吃药,不要喝酒,喝了酒就不要吃药,多休息。”
接着不等齐眉反应,就扭头看向江眀琮:“爸开车小心。”
每个人都嘱咐到了,他这才点点头,扭身大步往住院部那边走去。
齐眉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觉得他是那样坚定又洒脱。
她曾经那么希望他能做到这样,将他们的过去当成一场梦,梦醒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让干爸干妈担心。
可是当他真的用行动告诉她,她如愿以偿了,她却并没有觉得高兴。
反而觉得委屈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才想了个开头,她便听见孙茂芸在她耳边说:“走了走了,我们也回去了。”
齐眉立刻反应过来,内心觉得一阵羞愧。
从门诊大楼的一楼正门出来,正午的阳光热烈到刺眼,齐眉有些不适地眯起眼:“……咖啡店在哪边?往左,还是往右?”
她觉得头有点晕,应该是被太阳晒的。
孙茂芸拉着她走,从急诊门前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救护车在门口停下,一家三口便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却意外发现,从救护车上下来的,竟然是早上刚和齐眉交过班的刘医生。
她惊讶地咦了声,孙茂芸扭头,看见她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忙问:“怎么了,不会是认识的吧?”
“送人来的是我同事。”齐眉往她那边偏了偏头,小声道,“我们一般是把旅客往省二转运,很少往这边送的。”
“是不是那边收不过来了,所以往这边转?”孙茂芸有些好奇地猜测。
答案很快揭晓。
刘医生将病人送进去之后,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刘姐。”
“阿眉?你怎么在这儿?”刘医生转头,神情从疑惑立刻变成惊讶,还有些好奇地看看江眀琮和孙茂芸。
“有长辈住院,和家里人来看看。”齐眉解释一句,好奇往急诊里面看了眼,问道,“刚才送来的病人是怎么了?”
刘医生哦了声:“你说那个啊,是从宁城过来的,髋骨粉碎性骨折的病人,来容城做手术的,联系的是附一的医生。”
原来如此,齐眉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是送过来这边,还以为是省二又没床位了。”
“那倒不是,上午你刚下班那会儿,有个突然晕倒的,就送省二去了。”刘医生笑着应道,同他们聊了几句,这才道别分开。
拿到咖啡,几人在停车场分开,齐眉去陈羽丹那儿,江眀琮和孙茂芸回家。
傍晚六点半,齐眉和陈羽丹已经吃完家庭版火锅,出门去她店里。
出来的时候遇到陈羽丹的邻居,他们还客气地聊了几句,说的是什么电表的事,齐眉在一旁边听边走神,想的还是江问舟中午在食堂时对同事介绍她的那一句“这是我妹妹”。
直到下楼一句走到外面的大路口,上了车,才听陈羽丹说:“刚才我那邻居居然打听你,笑死,这才第一次见吧,就打听人家的私人信息,这人可真下头。”
齐眉一愣:“……什么?”
还有这事?
陈羽丹系好安全带,扭头一看,只见她两眼茫然,便问:“你当时没听到啊?”
“……没有。”齐眉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在想……别的事。”
顿了顿,她有些好奇地问:“你邻居……男的?”
她仔细想想,还真没什么印象。
陈羽丹闻言立刻哈哈笑出声来,“好好好,他这媚眼也是白抛了,活该。”
齐眉笑笑:“你平时在家要注意安全,门上记得装一个摄像头。”
“知道的,我已经买了,明天应该能到。陈羽丹正色应道。”
去店里的路上,齐眉顺道回家接年年。
进门时听到孙茂芸抱怨:“这个舟舟,难得早下班一回,想让他过来喝口汤,结果说什么车已经开过去了,懒得回头,真的是……”
她一时不免心下黯然,终于意识到,江问舟是在刻意避开她,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
而她这段时间心里之所以觉得不高兴,所有的难受、不适、无非都是因为接受不了江问舟这么对她罢了。
她可以这么做,但不高兴他也这么做。
说白了,她也就是个只许州官放火的双标狗罢了,齐眉在心里无奈苦笑。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二合一)她也许不是这世……
再次见到江问舟,已经是好几天后。
这时纪达已经顺利拔管从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好几天,齐眉某天下班时顺路去探望过,见他恢复得十分不错,也不禁为他高兴。
走的时候从病房出来,一路往护士站的方向,想到上次也是在护士站遇到他的*,不知道这次……
要是真的碰见了,干爸干妈不在,他会不会直接就当没看见她?
她满心都是忐忑,越是靠近护士站,心跳就越明显,都不用看什么手表,她也能知道自己的心率变得有多快。
这时候的心态,甚至已经到了近乡情怯的地步,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甚至借着看手机来拖延时间。
但路总有尽头,护士站这时很安静,除了两个正在忙碌的护士,再没有其他人,江问舟更是不可能在。
齐眉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下意识放轻脚步,在她们听见脚步声抬头的那一刹那,立刻加快脚步走过去,直奔电梯方向。
等站在电梯门前,她忍不住喘出一口气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屏住呼吸过来的。
她愣了一下,旋即心情感到更加糟糕。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低落,甚至有时候晚上睡前会觉得胸闷气短,要叹出两口气才会觉得畅快一点。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世上能让她如此忧虑纠结的人和事根本就不多。
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可是说实话,齐眉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对江问舟是什么样的感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同时心里又还抱着一点侥幸,想着说不准过段日子她就习惯了,也就好了。
嗯,再磕点逍遥丸辅助辅助,能好得更快。
齐眉那天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江问舟就从手术室回来了。
下一台手术两点开始,他要趁这个空当,去内分泌科会诊两个病人。
去之前他要先到护士站那儿看会诊单,将具体的请会诊医师是谁、哪床病人、大概什么问题先看一遍。
会诊单刚拿到手,就听办公护士道:“刚才好像你家里人来过了,来看62床。”
江问舟微微一愣:“……是么?”
可他并没有看到孙茂芸或者江眀琮发的信息。
首先为了让纪达能术后静养,孙茂芸和江眀琮已经不会天天来了,而是两三天才来一回,毕竟视频还是很方便的。
其次江问舟昨晚才接到母亲大人的问候,问他周末休不休息,得知他可以休息,立刻就下发通知,明天家里聚餐吃早茶,要他务必到场。
所以孙茂芸和江眀琮今天应该不会出现在医院才是,那来的是……
“很年轻的,跟你爸妈一起来过,是你妹妹吧?那个眼睛特别好认。”护士解释道。
西西啊……
江问舟眼睛眨了一下,这才淡淡的嗯了声。
看过一遍会诊单上的信息,江问舟就拿着听诊器转身匆匆走了。
这时刚才跟他解释齐眉来过的那位护士才突然想到一个有点让人好奇的点,转身跟同事道:“诶,对了,62床的职业我记得是警察?好像说是跟江医生他爸是同学?”
“我记得他儿子说过是战友。”同事想了想,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江医生他爸也是这个系统的,是公职人员咯。”她越说越觉得奇怪,“那他怎么会有妹妹啊?江医生好像和陶医生是一届的?我上次还听陶医生问他高中是哪个学校,认不认识谁来着,他三十多了,他妹妹应该也不小了吧?起码是工作了,可放开二胎也就十年,他爸以前……怎么避开的计划生育政策?”
同事想了想:“那不知道啊,说不准人家只是以前是系统内的,后来出来了才生的小女儿呢?以前虽然抓,但要是生了,能老实交罚款也没什么吧?”
这么说好像也讲得通,反正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就去问江问舟,没熟到这地步。
倒是同样刚从手术室回来的秦一鸣,来找某床病历的时候听到她们的对话,神色有些怪异地扭曲了一下。
但他怕被看出来,赶紧拿着病历夹就溜了,她们不敢问江问舟,可是敢问他的。
江问舟从内分泌科会诊完病人回来,吃饭的时候,才听秦一鸣小声跟他八卦了这事,听完一阵沉默。
半晌他才点点头:“是妹妹啊,没说错。”
秦一鸣:“……”
他噎了一下,有些没好气地吐槽道:“好好好,以后等你……就可以说,我也没说那是亲妹妹啊,是吧?”
这话本意只是调侃,江问舟听了却又是一阵沉默,随后笑着叹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秦一鸣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但思来想去,犹豫再三,还是没好问太多。
第二天一早,他看着金金吃完早饭,打扫好卫生就出了门,按照孙茂芸发过来的地址,去预定好的茶楼吃早茶。
那家茶楼在另一个区,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以前从没去过的店,也不知道孙茂芸怎么找到的。
“前几天我和你爸去你吕叔的女儿的婚礼,见到你陈阿姨,就是以前负责户籍的那个,你和西西上大学的时候,就是她帮你们迁出户口的,她介绍说这家不错,所以来尝尝嘛。”
孙茂芸一边解释,一边帮他们烫碗。
话音刚落,就听齐眉咳嗽了一声,边咳还边吸鼻子。
江问舟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一面听孙茂芸说她这感冒怎么越来越不好了,一面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齐眉的户口是跟他在同一本户口簿上的,他们还小的时候户籍管理没现在严,加上组织上有心解决肖骊和齐天远遗孤的问题,所以用亲戚投靠的名义,将她的户口落在了江家。
后来他们先后上大学,户口随录取通知书一起迁到学校,就这样都从家里迁了出去,不再在同一个户口簿上。
所以当他们在一起,他想跟家里摊牌,但齐眉不愿意,说怕父母和周围人觉得他们是乱那什么的时候,他气急,直接反问她:“我们既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到底哪里不道德了?”
她不吭声,只用沉默表示拒绝。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小,或者优柔寡断的人,但偏偏在这件事格外瞻前顾后。
拖拖拉拉到后来,直接就没了下文,到他们分开之前,她的户口是在学校,他的是在单位。
直到今年回容城工作,他要迁户口,原本孙茂芸是让他直接迁回家,他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因为心里还抱着几分希望,想着万一齐眉当时就把户口迁回去了,他也迁回去,那不就又在一个户口簿上了?
可现在想想,当初确实是多虑了。江问舟失笑,抿着的嘴角往旁边一撇。
孙茂芸这时将烫好的碗筷放到桌上,转了一下桌,将碗筷转到他面前,接着问齐眉:“西西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吃吃?再这么咳下去,气管炎都要出来了。”
齐眉一边咳一边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知道了,但是拒绝去看医生。
“你啊,不听老人言,到时候就知道了。”孙茂芸吐槽了一句,说待会儿吃完饭就带她去药店买点药吃,接着看向江问舟。
说:“讲到户口,我听说宣化路可能要拆啊,你和西西的户口要不要想办法迁回来?”
“西西的户口……”江问舟一愣,有些疑惑地看一眼齐眉。
江眀琮见状就解释:“跟你一样,在你们自己房子那边。”
江问舟这时才知道,原来齐眉和他的做法是一样的,可他是因为那时心存妄想,她是为什么?
她这么在意爸妈,反正也不在意他的死活,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做到最绝,以示她退回到妹妹这个位置的坚定决心,然后通过爸妈让他偶然得知,这才能让他更加死心,不是吗?
——说是说从今往后都不再想和她以前的事啦,可到底那么多年的感情,当时的爱是真的,开心和幸福也是真的,怎么可能说忘就立刻忘。
何况有些事已经成了习惯,说一句深入骨髓都毫不为过,又怎么可能说改就立刻能改得掉?
江问舟看一眼齐眉,见她好不容易止了咳,眼尾红红的,眼睫毛都有点湿润,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转移视线去看江眀琮,问道:“这年头还有按人头分钱这种好事?”
“怎么可能。”江眀琮失笑摇头,“你妈白想的,还不一定能拆得成呢,只是有这个风声,但具体章程还没出来,等真的要拆,赔偿标准大家不满意,还有得拉扯呢。”
他叹口气:“我是不想拆,好歹住了几十年,有感情了。”
“到时候会原址回迁,问题不大,反正你们现在也不在那儿住。”江问舟随口应道,转了一下桌子。
桌上的水壶恰好停在齐眉面前。
齐眉屈着手指用指关节揩掉咳出来的眼泪,倒了杯热茶润嗓子,听到江眀琮说:“那也麻烦啊,起码要等两三年,还有人说回迁房质量不好,哎呀,这年头,该做事的人一大把不好好做……”
话刚说到这里,孙茂芸就打断他说:“以前也有啊,舟舟和西西他们学校以前那个校长,叫汪莉的,上个月不就被留置了,牵连出好几个区还有其他市县的教育局官员呢。”
这消息倒不算特别突然,毕竟上个月才看到新闻说附近某市的教育局局长被带走了。
但齐眉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哇,她终于被抓啦?”
说完还哈的笑了声,那声音还是哑的,但这竟然完全不影响她语气里要表达的高兴到近乎幸灾乐祸的情绪。
看来这位汪校长被抓,真是大快她心了。
孙茂芸很好奇:“西西怎么这么高兴?”
齐眉抿着唇笑,又咳嗽起来,听着像是控制不住自己。
江问舟嘴角一抽,实在没忍住,还是接了这个话题:“汪校长在的时候,学校天天都在修些没用的东西,地板砖全都撬了重新铺,树都砍了重新栽,公告牌修一年修不完,好端端的致贤楼突然成了危楼推倒重建,新的体育馆规划图看起来高大上结果修出来丑得要死,外人都叫我们工地中学……”
齐眉上大学的时候去同乡会,新来的学弟学妹自我介绍,来自哪个城市哪个学校,她刚开口,一位容城实验中学毕业的同学就说:“我知道你们学校,工地中学嘛,天天修些修那,你们的体育馆是真的丑,几千万就修成这样,你们都没意见吗?”
天杀的,我们叫容城三中!还有,我们也很有意见!
但有什么办法呢,谁都看得出来肯定有点猫腻,可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忍了。
“我倒是听说她前几年高升了的,怎么这次?”江问舟解释完,看一眼垂着头喝水的齐眉,问道,“有细节吗?”
“有,有的。”孙茂芸立刻点头,开始细数自己听说来的细节,比如给民办学校违规发放办学资格、帮一些老师绕过正常程序晋升职称、通过亲戚开设的培训中心垄断全市中小学的研学旅行,等等。
反正很吓人就对了,孙茂芸啧啧感慨:“好几十年啊,听说这次从她家里搜出来几千万的现金,还有几千万的外汇,什么翡翠啊名酒名表啊,好几十件,还有黄金,还有一沓房本,京市的七八套,还有海外的房产,价值上亿,哦对了,去搜的她家那套别墅,价值一千八百万,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送的,她帮人家走后门批了一个什么项目。”
“就这么住进去?不怕被举报?”江问舟好奇,这是避都不避?
“说是她弟弟的嘛,姐弟住在一起多正常,而且她弟弟开公司的,效益好,买得起别墅很正常,又心疼姐姐,让姐姐一家人过来住一起,多正常。”
反正只要想,说法就很多,江问舟听了无奈笑笑。
他干脆说起另一件事:“给你和爸约了体检,下个星期二,去做了吧,胃肠镜人多,只能约在周五,无痛的,周四记得去一趟门诊,要做麻醉评估,领泻药回来喝。”
孙茂芸和江眀琮的脸上立刻就出现紧张的神色,俩人不约而同地边听边点头。
齐眉算了一下时间,拍拍孙茂芸的胳膊,一边抿着嘴咳嗽,一边指指自己,意思是她陪他们去,别害怕。
结果孙茂芸看她一眼,对江问舟说:“西西说她也要去看咳嗽,你顺便帮她挂一个呼吸科的号。”
齐眉:“???”
见她一时愣住,江问舟差点就想笑出来,但最后硬是忍住了,神色淡淡地点点头。
齐眉顿时更傻眼了,忍不住看向他,这次的目光里很明显的多出一抹清晰的央求。
江问舟迎着她的目光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倒是孙茂芸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句:“舟舟呀,你想不想认识一下新朋友呀?去相个亲,怎么样?”
满屋的空气好像都在这句话之后变成了凝滞的沉默。
江问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一眼满脸淡定的江眀琮,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怎么突然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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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去相亲?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让江问舟措手不及的地步。
而且这也是孙茂芸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提出这个问题,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过问过他和齐眉这件事。
所以当她当她此刻提出此事,不仅是江问舟,就连齐眉也惊得不知怎么反应才好。
直到江问舟反应过来,问怎么突然说到这事,话音刚落,她便立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那声音明显是因为被呛住了,一声接一声,听起来简直撕心裂肺,怎么止都止不住。
孙茂芸和江眀琮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杯去关切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咳这么厉害?”
“是不是呛到了?哎呀,小心一点嘛……忍一下,憋一下憋一下,不能再咳了……”
齐眉紧紧咬住嘴唇,憋得整个人都在浑身颤抖。
她好怕自己的哭声会和咳嗽一起冲破牙关,变成尖锐的嘶吼。
相亲?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相亲意味着江问舟要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他以后会属于另一个人,这个家会多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知道她和江问舟曾经的关系,会不会容不下她,会不会把她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这些猜测几乎是在瞬间,便从她的心底泉水一样翻滚着涌出,转瞬便塞满脑海,让她觉得头都开始痛了。
见她憋得脸色苍白,整个人筛糠一样,江眀琮啧了声,叹口气道:“算了算了,想咳就咳吧,就这么憋着,会不会对肺不好?”
说着又埋怨孙茂芸:“你也真是,要说这事也不提前说一下,这么突然,看给孩子吓的。”
可孙茂芸也觉得冤啊,“这不是话赶话说到了么,谁知道……”
顿了顿,又搂着齐眉的肩膀帮她拍背,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都怪我没提醒,下次妈再也不吓你了,好不好?”
齐眉听了连连摇头,一把抱住她,把脸埋进她颈窝里,不停地用力深呼吸。
这哪里是关干妈的事,分明是她,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的眼泪有些忍不住,漫了一点出来,她察觉以后立刻紧紧闭上眼,更加用力地呼吸。
江问舟看着她,从她的背影就能看出她的恐惧和紧张,心先是一提,随即自嘲地摇摇头。
孙茂芸见状,以为他也被吓到了,只是没齐眉反应这么大,立刻讪讪着解释道:“其实也没有很突然吧……就是那天我和你爸去喝酒嘛,碰到你陈阿姨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起你陈阿姨家有个侄女,在市医保局上班的,今年刚好三十岁,但还没有对象,个人条件上来说,跟你就还是蛮合适的,又是熟人家的孩子,知根知底不怕被骗嘛。”
她和江眀琮都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想到问问江问舟。
有的时候说不准就差这么一问,当家长的问了,当孩子的同意了,俩人一见面,觉得合眼缘,自然就处到一起,到最后顺利成就一桩美满姻缘,要是一开始没问,说不定就这么错过了。
但她没想到会把两个孩子都吓到,特别是齐眉,好家伙,怎么咳成这样?
孙茂芸解释完,赶紧又拍拍她的背。
听到她的呼吸比刚才平缓了一点,这才松口气,等她抬起脸,又赶紧给她递纸巾。
还不忘接着问江问舟:“怎么样,去不去?就当认识一个普通朋友,不用非得往处男女朋友上去靠嘛,多积累一点人脉也行,你们不是经常要跟医保局打交道的吗?”
孙茂芸越说越觉得不错,反正怎么着都不亏。
江问舟被问得一时噎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他心里也许不想,但理智告诉他,应该答应的,人总归是要往前走,不能也不该一直停留在原地。
前路迢迢,他确实应该寻找另一位同伴一起走,那样会好过许多。
可是……
齐眉这时猛然抬头,接着揩眼泪的动作,向他看过来。
那双泛起红血丝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愿,还有很明显的央求。
仿佛在同他说: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
江问舟的呼吸一顿,心里突然觉得格外难过,你看啊,这个人就是这样,霸道又不讲理,她不要他了,但又不允许他去找别人。
她也许不是这世上最坏的妹妹,但一定是最不讲理的前女友。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江问舟不知道。
他沉默下来,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等到服务员上完菜出去,才叹出一口气。
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最近忙得很,手术排得多,实验室也忙,郭教授马上要出去开会,发言稿和PPT都得我做,还没开始呢。”
“这样啊……”孙茂芸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追问,“那就算了,我跟你陈阿姨说一声就行。”
江问舟夹了个虾饺,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声音平静,似乎未受任何影响。
齐眉倒是松了口气,心里竟然跟着生出了一些颇为隐秘的欢喜。
会是因为她吗?会是因为考虑到她的感受,所以他才没有答应吗?
可当她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根本不往自己这边看,神色冷静又平淡,一时又觉得不太可能。
正好江眀琮问起他要不要给学校的学生授课的事,他点点头:“这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下个学期才排我的课,不过最近在帮忙出题,学校要更新外科学的期末考试题库,有一些和当前版本教材不匹配的题目也要剔除,我们正在尝试使用AI来辅助这项工作。”
这下就连孙茂芸都彻底相信了他的说辞,哎哟一声:“事情这么多,还能有时间休息么?”
“一天睡四五个小时肯定还是有的,不用担心。”江问舟笑笑,温声应道。
他平和的眉眼透着内敛和淡然,齐眉看得心中一颤,又不由得黯然,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也是啊,谁会为了前女友的不高兴,就放弃寻找新的幸福这件事呢?前女友而已,和自己未来漫长的一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西西多喝点粥。”孙茂芸这时喊了她一声,她连忙回过神来,乖巧地嗯了声。
粥是及第粥,里面有瘦肉和猪肝,还有生鱼片之类,孙茂芸觉得料多又营养,所以特地叫了一碗大份的。
“这粥味道是还不错,火候够了。”江眀琮夸了一句。
孙茂芸接着说:“这个酥皮叉烧包也可以,酥皮开得好,就是里面太油了,又甜又油,最多吃一个,老江你不要吃,这可是胰岛素的高端局。”
江问舟听到这里不由得好笑:“是胰岛的高端局,严谨一点。”
“意思到位就好了嘛。”孙茂芸摆摆手,问他,“还要不要虾饺,两笼够不够?”
“两笼才八个,都不够你儿子塞牙缝的。”江眀琮听了就大手一挥,“多点一点,让他吃个过瘾。”
江问舟一噎,半晌才摇摇头:“吃不了这么多,还有别的,不让我吃了?再加一份豉汁排骨吧,西西喜欢吃。”
齐眉一愣,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居然会关心她喜欢吃什么?虽然语气平淡,但……
但察觉到她的目光,江问舟便抬眼疑惑地回望过去,甚至还问了句:“怎么了?”
这样平淡的语气,和他眼眸里平静的目光,像一桶冷水,瞬间将齐眉泼醒过来。
她的脸孔瞬间涨红,为自己再一次自作多情而赧然、羞愧,甚至是后悔。
“这是怎么了?”孙茂芸一面给她夹了块凤爪,一面奇怪地问她,“烫啊?烫就一会儿再吃。”
齐眉放下匙羹,立刻伸手捏了捏耳垂,垂着眼表现赧然——她演得好极了,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其实心里一边尴尬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边还再三叮嘱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这场家人都其乐融融的聚会里,只有齐眉格外沉默,偏偏孙茂芸和江眀琮都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一会儿给她倒热水,一会儿说不准她晚上再去店里了,他们的关切让她深刻领教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而江问舟始终只是作壁上观,局外人一样看着她,目睹她所有的局促和不安。
以至于齐眉根本不敢再抬头,生怕再看见他那张戴着面具的平静的脸,和那双湛亮的双眼。
总觉得被他一看,内心的阴暗面就会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令她几欲窒息,更别提好好品尝大家都说不错的菜品,不管是粥还是其他点心,她都是混着唾液囫囵吞下去的,根本吃不出味道来。
早茶一直吃到中午十一点半,这下一家人连午饭都省了,下了楼,看见对面有家药店,孙茂芸就拉着齐眉进去买止咳糖浆。
看着她在母亲的催促下仰头喝下一口止咳糖浆,然后抿着唇眼睛眯起来,脸上神情有些苦涩,江问舟不禁叹口气。
这人吃药怎么这么难啊?
止咳糖浆似乎没多大用处,齐眉的咳嗽一直到下一周孙茂芸和江眀琮做体检那天,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改善。
周二那天一大早,七点不到齐眉就起来了,要陪孙茂芸和江眀琮去医院,早上有空腹抽血的项目。
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钟,江问舟的电话来得刚刚好,问孙茂芸带没带早饭。
“带了,我们从家里带了有。”孙茂芸应道,问他,“你给西西挂号没有,挂的哪个医生?”
“她的……”江问舟顿了顿,叹口气,“她的我一会儿带她直接去病房找呼吸科的张主任看看。”
于是齐眉先陪两个大人去抽血,然后先去做幽门杆菌的吹气试验,这两项刚做完,时间就已经将近九点。
齐眉确认过接下来已经没有空腹的项目,赶紧让他们先吃早饭,一边吃还一边讨论接下来先去做什么。
“要先把排队时间长的先做了,胸片和心电图这些,别的应该都很快。”
“还有个B超……西西,我们B超不用空腹吗?”
齐眉一边看着医院上体检中心的温馨提示,一边摇摇头:“今天只做心脏和四肢血管、泌尿系统和子宫附件,憋尿就行,啊、心超和四肢要先预约,一会儿就去吧……腹部是周五才做,做胃肠镜之前先去做腹部超声,因为要空腹。”
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妈。”
一转头,就见穿着白大褂的江问舟出现在眼前,精神奕奕,目光清明,齐眉看他一眼,立刻借收拾东西的动作转开视线。
“血抽完了?”江问舟问道,视线自然地划过齐眉。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雪公主配色的衣服,深蓝色的阔腿裤,鸡蛋黄的方领短袖,全身上下只有一样点缀,如果头上那条红色的提花缎面发带算的话。
巧克力棕的浓密微卷长发被她扎成了高马尾,格外柔顺地垂在她脑后,看起来像蒙着一层清透的光,打理得格外整齐漂亮。
江问舟此刻的心里竟然莫名涌现出一点可以称得上欣慰的感觉。
头发养得好,说明营养好,嗯,挺好的,再怎么样也没亏待自己。
“幽门杆菌那个都做完了。”孙茂芸回答道,跟他说他们一会儿的打算。
听完后江问舟道:“先去约心超,时间比较充裕,就先去做胸片,不是很充裕,就先去做心电图,心电图室和超声科在对面,离得近,不要急,慢慢来,没做完的项目可以下午做。”
孙茂芸点点头应好,接过齐眉手里的东西,交代他:“赶紧带西西去看看,这几天吃的止咳糖浆屁用没有,昨天晚上睡觉咳得屋子都快塌了,年年急得直挠门。”
江问舟立刻看向她,齐眉顿时一囧,小声辩解:“……也没有吧,我觉得已经好点了。”
江问舟闻言笑笑,对孙茂芸道:“那我先带她走,你们先去约检查,超声科在三楼,楼梯上去以后右手边。”
“知道知道,交尿检标本那里对面嘛。”孙茂芸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别耽误你一会儿工作。”
江问舟应了声好,看一眼齐眉,示意她跟自己走。
齐眉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了,她倒是想客气说自己去,可看他一直带着自己往住院部走,明摆着是要去走后门的,只好闭嘴。
住院部等电梯的人多,第一趟电梯他们根本挤不进去,关门前倒是有人往里挤了挤,招呼江问舟:“医生快进来,还有位置。”
“不用了,我等下一趟。”江问舟笑着道了声谢。
看着电梯门合拢,渐渐上行,齐眉突然听到他问了句:“你真的有好好吃药,吃了止咳糖浆以后没喝水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二合一)他们竟然已经生……
江问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齐眉瞬间错愕,不由得愣愣转头,看着他露出茫然迟疑的神情。
好像不确定是不是在跟她说话似的。
江问舟扭头,见她一脸发懵,全没有他熟悉的机灵劲儿,一时又忍不住想叹气了。
“你……”
“当然有了。”齐眉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立刻为自己辩解,“该吃的药我都吃了的。”
既不是三岁小孩,又不是故意想生病糟蹋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做出故意不吃药之类的事。
这人也太小看她了吧?!
齐眉越想越觉得委屈,抿着唇别过脸去,觉得嗓子痒,又咳了两下。
隔着口罩,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不太高兴。
江问舟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
但是心里却难以遏制地涌起一起难过来,原来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这样,连正常的关心对方的话都不会说了。
两个人之间连好好说话都不能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齐眉竟然会以为他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像小时候那样只做单纯的兄妹,简直天真得过分。
青梅竹马成恋人,要么再进一步结为伴侣,要么退很多步连陌生人都不如。
齐眉别着头,在心里嘟囔着骂江问舟讨厌,这都什么人呐,竟然以己之心度她之腹,哼哼……
但随即便是更重的委屈,别人不了解她,会这么想也就罢了,他居然也这么想,他怎么能……他难道不该最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过这两三年过去,他们都变了,就像她已经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一样,也许确实是她强求和想当然了。
又自以为是了呢,这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好啊?她忍不住叹口气。
但声音呼出来的那一刹那,她好像听到耳边还响起了另一道叹息声,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
却只见江问舟双手抄在白大褂兜里,微仰着头认真看电梯数字,侧脸的下颌线线条流畅利落,嘴角微微抿着。
齐眉的视线不自觉地在他显露出来的喉结上停顿了几秒,随后立刻转开眼。
大概是听错了吧,她想。
电梯总算是到了,江问舟缩在口袋里攥成拳的手指松开,伸展了一下才拿出来,伸手按住电梯开关门的按键。
然后冲齐眉轻轻一抬下巴,她立刻就乖巧地进去了。
一直到人进得差不多了,江问舟才走进电梯,转身按了呼吸科的楼层,齐眉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闭拢,好像把落在他头顶的那一点光也遮去了。
她站在人群最后面,紧贴着电梯轿厢壁,定定地望着前面那道高挑挺拔的背影,渐渐有些出神。
最后连楼层到了都没发现。
呼吸科到了,江问舟从电梯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其他人,他转身才发现齐眉没出来,眼看电梯门就要关闭,他赶紧按住门控开关。
关闭到一半的电梯门立刻又向两边打开。
他迎着里面投出的疑惑目光叹了口气:“西西,出来了。”
接着对大家抱歉道:“不好意思,麻烦各位给她让一下,她在后面。”
齐眉这才猛然回过神,看着大家让开的路,顿时尴尬到脸上一阵火烧火燎,连忙道了声歉,低着头就往外钻。
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这边。”
齐眉:“……”啊啊啊啊又错了吗?!!
她脸上的温度立刻升得更高,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江问舟,只一味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江问舟侧头一看,见她垂着头,臊眉耷眼的模样跟金金犯了错时一模一样,先是一愣,随即摇摇头笑了一下。
各科室的布局都大同小异,江问舟领着齐眉直奔医生办公室,在门口就碰到张主任。
“哟,来了?我刚想问你什么时候来呢。”张主任笑眯眯同江问舟打着招呼,同时看向齐眉,“这就是你妹妹吧?”
江问舟笑着应了声,齐眉的眼睫就是一颤。
“她先是小感冒,接着就咳嗽了,总也不好,麻烦您给看看,是不是要拍个胸片看看?”江问舟笑着问道。
张主任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办公室,“坐下我先听听呼吸。”
这个时候也才九点,正是内科一天中最忙的时候,所有人手上都有活,不是在开医嘱和检查单,就是在写病历或者办出院,两台打印机此起彼伏地发出咔咔的响声,不停往外吐着打印好的医嘱。
“来,让我两张椅子,病历一会儿再写也可以啦。”张主任拍拍一旁的学生的肩膀,要了两张椅子,坐下后拍拍旁边,招呼齐眉,“坐吧,叫什么名字呀?”
江问舟一面伸手挪了一下椅子,让齐眉坐下,一面代为应答:“齐眉,举……整齐的齐,眉毛的眉。”
张主任在一张空白的处方上写下这两个字,哦了声:“就是举案齐眉的齐眉啊,这名字好听。”
这下不仅齐眉,就连江问舟的眉头也忍不住跳了两下。
张主任又好奇:“不是你妹妹吗,怎么不同姓?妹妹跟妈姓啊?”
“……是叔叔家的女儿。”江问舟一噎,只好继续解释。
张主任哦了声,开始正式给齐眉问诊,又听了听她的呼吸,皱起眉问道:“小时候是不是有过长期咳嗽的经历?”
齐眉眨眨眼,还在想到底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就听江问舟应了:“她四年级的时候有过一次,咳嗽咳了三四个月,什么药都吃过了也没好,后来我妈带她去看中医,捡了中药吃了半个多月才好。”
“难怪气管听着不太好。”张主任点点头,收起听诊器,笑着道,“问题不大,吃点消炎和止咳的药看看,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做个胸片,想做吗?”
齐眉闻言立刻抬头往身后看。
江问舟就站在她身后,扶着椅背,闻言应道:“做吧,看一下能放心一点。”
“行,我把药也给你开了,回头你们自己看看报告,只有一点炎症的话,就按这个处方吃,有不对劲再过来我调一下药。”张主任点点头,又说,“一会儿先下楼补个号,我在电脑再补一下,不然药房执行不了医嘱。”
交代完了又嘱咐齐眉:“最近不要吃有刺激性的东西,辣的酸的冰的,都先停一停,好了再吃,知道么?”
齐眉连忙点头。
张主任这处方都还没写完,齐眉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很轻快爽朗的女声,问江问舟:“咦?江主任这个点怎么在这儿,谁请了会诊吗?”
接着就听江问舟笑着应:“是我请了张主任的会诊。”
齐眉立刻转过头,看见一位面容和善的女医生正在身后,便下意识地冲对方笑了一下。
“诶哟,这不会是江主任你的女朋友吧?这么漂亮,啧。”对方也冲她露出一个甚是明亮的笑容,接着笑嘻嘻地问江问舟,语气有些调侃。
齐眉一愣,嘴唇接着一动,被牙齿紧紧咬住。
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齐眉都不敢去看江问舟的脸。
但她能听到他的回答:“不是,这是我妹妹,舒医生误会了。”
齐眉心里一黯,果然是这样……可是,不就该这样么?
“啊?我又搞错啦?”耳边响起舒医生有些无语的吐槽,“你们说我怎么就老犯这个错误呢?昨天才把人家老公认错成她爸,今天又……”
她说着对江问舟和齐眉说了声抱歉。
张主任刚好把处方开完,揶揄了她一句:“因为你缺心眼呗。”
说完对齐眉道:“你想不想吃中药?想吃的话挂一个她家厉宁述的号看看,就咱们医院中医科。”
江问舟闻言低头看向齐眉。
只见她往椅背上一靠,俨然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顿时无奈。
拜小时候那段天天药不离口的生病时光所赐,她对中药汤的印象可不怎么好,除了苦还是苦,生了病也能不吃药就不吃药,非得吃也只接受胶囊药片冲剂之类,汤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这么说来,她说自己其实不太喜欢医学,不怎么想当医生,也算是有原因的了。
江问舟心下叹口气,先同张主任和舒医生道了声谢,才接着道:“过几天再看看,要是药吃了还是没一点好转,再去看看。”
“那你们到时候可以去我们家的医馆看看。”舒医生笑着道,“在外面用药方便一点,就是要贵一些。”
有些药医院的药房可能没有。
江问舟应了声好,记下舒医生说的地址,接过张主任给的处方,再三道过谢,这才带着齐眉离开呼吸科。
出了门,他将处方和检查单转手递给齐眉,声音恢复成她近来已经听习惯了的那种带着些许刻意为之的冷淡的平静:“我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你……自己下去挂个号,认得路吧?”
齐眉垂下眼,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几张纸,嘴唇嗫嚅几下,才低声说了句:“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
江问舟很难不想起从前那个对他提要求提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齐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用客气。”他也低声应了一句,又将张主任交□□的事重复一遍,见电梯来了,这才和她一起进去。
然后他在六楼就下去了,从这里可以直接通往手术中心。
从电梯出去,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齐眉,和她四目相对地看着彼此,只几秒便冲她点点头,转身就走,到底是没说一句话。
电梯门重新合拢,齐眉低头看着手里处方上陌生的字迹,脑海里纷乱如麻。
一会儿是他以前带她去找熟识的学长看急性肠胃炎,深更半夜陪着她在急诊挂水,一会儿是他刚才对同事介绍她是他妹妹……
这一刻她好像清晰看到了内心深处溃不成军的自己,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又站在分岔路口手足无措,不敢确定。
下了楼,补号缴费之后,她拿着检查单去放射科同孙茂芸和江眀琮汇合。
“怎么说,你也要拍胸片啊?”江眀琮看到她手里的检查单,问道,“主任怎么讲?”
“……开了药,不过……舟哥说,拍个胸片排除一下肺炎。”齐眉有些讪讪地回答。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孙茂芸开始数落:“看吧,我就说,这么咳下去早晚有别的问题,你小时候就试过,肯定是因为你没早睡,不好好休息,总是玩手机,才会一直吃药都不好的!”
齐眉:“……”啊对对对,孩子有什么不舒服都是玩手机玩出来的!
检查做完,要等半个小时才能出报告,趁着这时间,齐眉赶紧陪二老去做B超,孙茂芸刚进去,那边报告就出来了。
拿到手一看,肺是没事,支气管炎真的犯了。
于是接下来一整天,她都被孙茂芸数落玩手机和熬夜这两件事,晚上自然也没有去店里。
在家里抱着年年边咳嗽边看电影,还听到孙茂芸同江问舟聊视频,先是骂她玩手机,接着骂江问舟不回来喝汤。
电话里外都是一片沉默,已经隔阂颇深的两个人,竟然在这时难得重回默契。
啊对对对,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认,随便老妈你怎么骂:)
好在骂完就过了,转眼就是周五,齐眉一早陪孙茂芸和江眀琮出门,今天要做无痛胃肠镜。
“这是什么?”
“裤子呀,做肠镜穿的,这个是屁帘。”
“哎哟,做肠镜还要穿这个的呀?会不会不好意思……”
“你都全麻了,什么都不知道,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啦。”
聊着的时候,就轮到江眀琮进去了,孙茂芸就在外面一直念叨,问齐眉这个检查是怎么做的。
齐眉解释一通,随口说起自己以前听说的事,有家医院的内镜医生给住院的病人做肠镜,结果把病人弄出了肠穿孔,直接送进了ICU,后续自然是患者家属和医院之间关于赔偿数目的来回拉扯。
孙茂芸听了就忍不住纠结:“咱们家不会这么倒霉吧?这钱可不兴要,哎呀……”
齐眉:“……”我就不该这个时候多这种嘴。
江问舟周五上午有半天门诊,倒是没时间过来看他们,只在上一个病人结束诊疗离开之后,抽空给孙茂芸发信息。
信息还没写完,下一位病人就进来了。
江问舟只好先招呼对方:“请坐,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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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舟发完关切父母检查进度的信息,收起手机,抬头看见办公桌对面坐了一位穿着旦黄连衣裙和白色防晒衫外套的年轻女性患者。
“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他先道了声歉,随后问,“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病人说没关系,随后道:“医生您好,我最近偶尔觉得有些心慌心悸,就是心跳得很厉害,请问是为什么啊?”
“原因有很多,既有生理性的,也有病理性的。”江问舟解释道,“情绪激动或者摄入咖啡因和酒精,又或者最近比较焦虑、紧张,都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除此之外,心脏本身的疾病,或者其他身体疾病影响到心脏,也会出现这种症状。”
接着他就问:“除了心慌心悸,有没有胸痛胸闷?”
“这个没有的。”女病人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问舟起初也没在意,病人嘛,来了医院都是很紧张的,很担心错过医生说的一言一语,专注点很正常。
他接着问:“有没有气促或者气短?会不会很容易累?”
“这个还好,我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徒步的。”对方回答道。
能坚持运动,看来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然支持不了她参与徒步这种活动。
江问舟点点头,接着问道:“有手抖吗?体重有没有什么明显改变?出汗多不多?”
“别的都没有……”病人顿了顿,笑着反问他,“胖了三斤,算不算明显改变?”
江问舟失笑:“也许算,但不是快速消瘦或者快速增胖,就没问题。”
一样样可能指向某个会引起心慌心悸的疾病的症状都被排除,于是江问舟最后询问起对方的工作:“请问您从事的行业是?”
“公务员,我在市医保局工作的。”对方说完,眼见江问舟和助手的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忙解释道,“医生你们放心,我真不是什么来暗访的,我今天就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总不能我们在医保局上班的,就永远不生病,不老不死吧?”
江问舟听了笑笑,不置可否,按照自己的问诊顺序继续问下去:“最近工作忙不忙,压力大不大?”
病人点点头:“有点大,最近巡视组下来了,各方面都抓得很严,而且本来就有不少工作。”
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像是开玩笑,还说了句:“不耽误您工作,我这就不展开了。”
江问舟一面在心说您可别展开,一面笑着道:“从您的问诊结果来看,出现心慌心悸很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引起的,适当休息,或者等忙完了,自然就好了。”
顿了顿,他接着问:“会经常喝咖啡吗?”
对方问完立刻苦笑,竖起两根手指:“一天起码两杯,不然根本撑不住,困都要困死了。”
“咖啡因摄入过多也会影响心率,您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其他的提神方法,少喝一点咖啡,当然,最好还是睡觉,睡够了就不困了。”他说到这里耸耸肩,“不过我想您可能也身不由己,很难做到。”
话刚说完,就大家一起颇有些自嘲地笑起来,这屋里此时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敢说、敢保证自己能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就睡的。
笑过后,江问舟谨慎地道:“虽然我认为您的心慌心悸不用太担心,休息后会好,但确实有些疾病在早期不会有很明显的异常表现,所以如果您愿意,可以做一个心电图和心脏彩超,明确排除一下器质性疾病,这样更有利于为您提供治疗意见,您觉得怎么样?”
用词谨慎,一听就是仔细斟酌过的,对方闻言眉头一挑,笑着打量起江问舟来。
半晌才问:“如果我不想做,要签拒绝治疗的知情同意吗?”
“当然,这是常规工作流程。”江问舟温声回答道,“希望您能理解,这不是什么过度诊疗,我们只是普通人类,没有透视眼,但很巧,机器有,它们可以辅助我们进行疾病诊断。”
对方听完又是一阵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啧了声:“好官方的解释,你是不是真的不信我只是一个普通病人?”
江问舟还是笑吟吟的,声音温和:“我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在这里都是我的患者,很感谢你们愿意信任我。”
话音刚落,对方立刻笑出声来,点点头:“好吧,麻烦您给我开一张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的检查单,来都来了,不要浪费。”
说完耸耸肩:“万一呢?还可以早发现早治疗。”
等江问舟将检查单写好,夹在门诊病历本里递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她检查室在哪儿,就听她忽然说了句:“你很快就会真的相信,我不是来暗访的。”
江问舟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面露疑惑。
大概是终于看到他变脸,觉得好玩,对方眼睛一弯就笑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很明显的笑意:“改天再见,江医生。”
一直到她离开了诊室,江问舟都没闹明白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还改天再见,他们认识?
“这病人叫什么名字?”他皱着眉头问一旁帮忙录门诊病历和处方的学生。
“聂初晴。”学生看了眼系统回答道,接着问,“主任,不会真的是来暗访的吧?”
完啦!他们被医保盯上了?要被扣钱了?哇靠……幸好他是规培牛马,扣钱也扣不到他头上呢:)
江问舟叹口气,摇摇头:“谁知道呢?不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
“叫下一个。”
他语气淡淡,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爸妈的检查做完没有,诶,刚才忘了看有没有回信息,只能等这个病人看完了。
这时的孙茂芸正抓着齐眉的胳膊紧张兮兮地问:“西西啊,这都半个小时了,你爸怎么还不出来啊?不会真的……真的出什么意外了吧?”
齐眉一面在心里吐槽自己刚才多嘴,一面连忙安抚她:“胃镜和肠镜一起做呢,这是属于两个项目了,当然要久一点了,而且有可能要治疗……”
“治疗?什么治疗?意思是你爸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孙茂芸立刻更紧张了,甚至开始嘟囔,“就说让他别抽烟别抽烟,这下好了……这次回去非得摁着他把烟戒了才行!”
齐眉一囧,连忙续上刚才没说完的话:“不一定是什么不好,是有可能有息肉,很多人都有的,您先别担心,好不好?”
她努力将孙茂芸安抚住,但没过一会儿,护士就来通知,轮到孙茂芸去做准备了。
“可是你爸都还没出来……”想到还没从检查室出来的丈夫,孙茂芸犹豫不决,满脸担忧。
齐眉哎呀一声,干脆直接把她拉起来,将她往准备室的方向推,语气轻松道:“没事的啦,这不还有我吗?干爸出来我会照顾的,你就安心进去吧,早点做完我们可以早点回去,不然大家就要一直饿着肚子哦。”
等看着孙茂芸进了检查室,齐眉这才呼出口气,紧接着肩膀往下一塌。
她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定定地望着检查室的方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内心的忐忑和紧张。
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呢,那可是自己的亲人。
检查顺不顺利、看到什么、有没有做治疗……知道得越多,其实就越担心,总觉得肯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才会很久都不出来。
她刚才只是不能跟孙茂芸说罢了,毕竟她接下来也要做检查,自己跟她说这些,除了能加重她紧张和担忧的情绪,毫无益处。
好在孙茂芸进去之后没过多久,大概是二十分钟左右,齐眉终于听到一句:“江眀琮家属,家属在吗?病人已经醒了。”
终于好了一个!
齐眉总算可以松口气,连忙应了声,起身往苏醒室大步走去。
到了门口往里一看,见江眀琮躺在病床上一副刚睡醒满脸蒙圈的表情,她再次松口气,忙问护士:“有做什么治疗吗?”
“取了两颗息肉,具体情况可以问问医生。”护士回答道。
齐眉道了声谢,刚要喊江眀琮,就听自己包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是孙茂芸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江问舟打来的,估计是要问检查做得怎么样了,她干脆接起来。
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对面直接问道:“西西吗?”
齐眉呼吸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怎么了?”
“爸妈的检查做完没有?”江问舟是在看病人的空隙抽空打的电话,也没时间和她磨叽,直接就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倒是齐眉听到他这声语气自然的“爸妈”,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滋味开始翻滚,恍惚间他们真的成了最普通的兄妹……
“……干爸的做完了,麻醉刚醒。”她回过神,匆匆应道,“干妈是二十分钟前进去的。”
“没什么问题吧?”江问舟接着问。
“护士说做了治疗,有两颗息肉,具体情况我还没问医生。”
“我下了门诊再看看。”
江问舟刚说完,齐眉就听见对面还传来一声“医生”,应该是病人进诊室了,她立刻识趣地应了声好,要挂电话:“你忙吧,我先挂了。”
江问舟顿了顿,想说好,可出口的却是:“麻烦你了。”
话说完了没听到回复,只听见一声有些急促的吸气声,随机就是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好了,这下真得罪人了。
江问舟有些讪讪地收起手机,抬手蹭蹭鼻尖,回过神,笑着问对面落座的患者哪里不舒服。
齐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和江问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照顾干爸干妈本来就是应该的,他却跟她说“麻烦你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兄妹,你会对你照顾父母的兄弟姐妹说这样的话吗,大概率不会吧?
他们竟然已经生分至此。
齐眉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多异想天开。
她以为他们能做回兄妹,做回普通的一家人,但最近种种都在告诉她,绝无这种可能。
正常的妹妹,不会对哥哥要去相亲、要开启新的人际关系这件事,感到惶恐不安,耿耿于怀,排斥抗拒到吃不下睡不着。
普通的哥哥,不会觉得妹妹照顾父母、陪父母体检是麻烦对方,客客气气,像对一个外人。
他们终究只会渐行渐远,不可能回到从前小时候。
齐眉忽然间觉得灰心,觉得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沙滩,她在意的只有面前这一块地方,害怕别人来抢,害怕自己不慎弄丢,于是想永远紧紧抓住。
可她抓得越紧,沙子就越是从指缝间流失,最后她摊开手掌一看,只剩最后一点潮湿的沙砾沾在手心里,甚至因为她用力过度而刺破皮肤,出现点点斑驳血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叹口气。
孙茂芸的检查在半个小时后结束,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终于结束这次胃肠镜检查,可以回家了。
临走前齐眉去问过检查医生,江眀琮的息肉是怎么回事,医生说息肉很小,基本问题不大,平时注意饮食,每年定期肠镜体检就可以了。
回去的路上孙茂芸一直在念叨江眀琮,让他一定要戒烟,说什么:“人老了就是要惜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退休金都领不回本!”
江眀琮一噎,刚要反驳,她就继续说:“你一辈子为了工作,为了当事人,为了你那狗屁正义,好不容易活着退休了,身体眼看着也还过得去,至少比你那些一天要吃十几片药的老伙计们强,你不为孩子们考虑考虑?”
这话一说,江眀琮就不吭声了,半晌才有些郁闷地叹口气:“戒戒戒,我戒,行了吧?!”
齐眉把着方向盘,一面听孙茂芸嘟囔这还差不多,一面忍不住失笑。
这天除了他们做检查,还是纪达出院的日子,术后已经半个多月,也总算是恢复到了能出院的程度。
早上拆完线,纪琏就接到管床的秦医生的通知,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
“一会儿护士算出账来,你们补一下费用,来办公室拿一下出院小结就可以回家了。”
接着又说有出院带药,到时候拿出院小结时会教他们怎么吃,不过如果要复印病历办报销材料的话,得下周再来一趟。
送走秦一鸣,纪琏回头对他爸嘿嘿笑:“要解放了,高兴不?”
“刑满释放,你说高不高兴?”纪达哼哼两下,嘴角忍不住一翘。
纪达出院,齐眉被孙茂芸委派来接他,要回村里的小院,几个大人这次是要集体修养了,正好一起过端午。
“还得去拿出院小结呢。”纪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齐眉,“你说锦旗什么时候送比较好?”
“过几天来办报销材料的时候呗。”齐眉回答道,看了眼要带回去的药,华法林,看来纪达可能有房颤。
行李收拾好,纪达说:“一块儿去吧,当面给秦医生他们道个谢,半个多月真是多亏了他们照顾。”
于是几个人一块儿去了办公室,齐眉站在门口,看见江问舟了,便立刻撇开眼。
周五下午江问舟既没有手术,也没有门诊,难得的轻松,只需要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看见纪达父子过来,立刻放下手里的病历,笑着问:“这就回去了?”
“是啊,你妈都让西西过来接了,这就回去了。”纪达笑着点点头。
江问舟便看向齐眉,见她扭着头看墙上挂着的劳动纪律,想叫她,又叫不出口。
接下来全程就是秦一鸣和纪达的对话,教他怎么吃药,什么时候要去复查,诸如此类。
而齐眉一声不吭,垂着眼抠指甲,一副蔫蔫的样子,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她的面无表情。
直到送走他们,秦一鸣从门口折返,看到江问舟还在看病历,眼睛一转,坐了过去。
诶了声问道:“老大,你是不是得罪你家……妹妹了?”
陈妍和蔡朝他们立刻竖起耳朵要听八卦。
江问舟见状一噎,后脑勺都快要开始冒汗了,好家伙,这么明显吗?
“……没有。”但他选择了死鸭子嘴硬,“她最近不太舒服。”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二合一)但这个生日过得……
五月份结束在端午节假期,在正式放假之前,忙了好几天。
每年五六月份,是容城国际机场集团一年一度员工体检的日子,集团一万多名职工的年度体检工作,要在两个月内完成,这对民航医院来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齐眉他们这些驻扎在机场的医疗组,也被抽调回来帮忙,排上了体检中心的班。
于是在端午节前,齐眉就过上了一天机场班两天医院班的日子,非常忙碌,但也十分规律。
但也正因这样忙碌,她便提前将年年送回了家,顺便带回去单位发的端午节礼,粽子和咸鸭蛋的组合礼盒,还顺便买了两箱水果。
结果回到家发现孙茂芸买了荔枝,几乎是一整筐,除了妃子笑和桂味,还有齐眉很喜欢的白糖罂。
大人们围在桌边吃荔枝,年年就趴在一边,抱着一块碗大的冰块在舔,据说是加了一点荔枝汁进去冻起来的。
“问了医生,说给吃一点点没事,那就让它也尝尝味道呗,不然老是凑过来,馋得口水滴滴答,看着好可怜啊。”
孙茂芸说着,递给她一个剥了壳的白糖罂。
然后说:“你也不准多吃,吃两颗就可以了,咳嗽还没好,荔枝热气啊。”
齐眉一噎:“……这么多呢,就你们四个人吃,就不怕热气了?”
孙茂芸淡定地回答道:“我放冰箱保鲜着,你哥过两天就回来,让他吃,他不怕热气。”
齐眉:“……”好好好,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江问舟!
她总共吃了五颗荔枝,基本是每个品种都只尝一两颗,就被孙茂芸赶到一旁,一边看着年年舔冰块,一边听江眀琮问她端午节休不休息。
“不休息啊,那天正好是正常上班的日子。”齐眉懒洋洋地应道。
纪琏听了就笑着叹口气:“端午节你也不能放假,听着就辛苦。”
齐眉听了眉头一挑,扭头问他:“小纪哥你知道我们集团去年员工平均年收入是多少么?”
虽然对她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感到惊讶,但该说不说,大家是真好奇啊,孙茂芸立刻就问是多少。
“四月份的公开财报显示,去年我们集团的人均薪酬是23.21万。”齐眉笑道,“当然,具体到个人,我没有这么多,一半左右吧,但是我一个月才上十天班啊。”
纪琏:“……”
他无语半晌,认真问道:“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齐眉一听,立刻指着他对纪达嚷嚷:“纪叔叔,这里有人好逸恶劳,快让他背八荣八耻!”
大人们忍不住都笑出声来,笑声里夹杂着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舟舟打来的。”孙茂芸看一眼手机,边说边擦干净手,接通江问舟打来的视频电话。
很快,齐眉就听到他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妈,你们吃饭没有?”
“还没呢,还早,天又热,晚点再吃。”孙茂芸应着,将手机举起来,调转摄像头,“让你看看我们在吃什么好东西,今天买的荔枝特别好,我挑一些放冰箱存起来,留给你过两天回来吃好不好?”
江问舟当然应好,从镜头里看到茶几对面沙发里坐着的齐眉,正趴在沙发扶手上,侧身对着镜头,不知道在认真看什么。
反正是一副没听到有人在说话,自得其乐的模样。
江问舟自问对她还算了解,看她这副模样,多少能感觉到她这样是故意的。
至于是不是因为前几天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她,至今没消气……他觉得很有可能。
江问舟心里涌起一股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发现,就算自己想服软,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了,他怕一出口,说的就是:“你别恼了,随便你怎么罚我,就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听听,多么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不是他一个当哥哥的人能说的。
不如就这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等着时间将这件事变成她心上一道疤,也变成他永远的愧疚。
至于以后?嗐,人活当下,谁管得到以后的事呢,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他一面在心里自嘲,一面不动声色的问:“这么多,都买了什么品种,不会只有妃子笑吧?”
“怎么可能,你纪叔叔和小纪哥难得来一趟,怎么也得吃够了再回去啊。”孙茂芸拿起荔枝一颗一颗给他看,这个是妃子笑,这个是桂味,云云。
听她介绍到白糖罂,江问舟的眉头一挑,问道:“怎么白糖罂才买这点,是今年白糖罂比较贵?”
“贵是贵一点,但也不是很贵,主要是……”孙茂芸看一眼还趴在那儿看年年玩冰块的齐眉,笑道,“西西咳嗽还没好,又不能多吃,买那么多干什么,馋她?”
江问舟这下实在忍不住,好家伙,这也太倒霉了,因为咳嗽,连喜欢的荔枝都不能多吃几个。
他嗤一下就笑出声来:“是么。”
虽是隔着手机,但那笑声听起来却格外清晰,齐眉很难装作没听见。
她当即就有些恼了,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想辩解说这又不是*她想的,吃了药还不能立刻就好,那是药的错!
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起来已经决定不跟江问舟说话了,于是扭头的动作硬生生停住,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也跟着咽回了肚子里。
最后变成一个气呼呼的白眼。
江问舟本来也没看见她这动作,是孙茂芸先看见了,立刻用手机对准她,吐槽说:“你还敢翻白眼?要不是你咳嗽,怎么会不能吃荔枝?你这叫自作自受,再玩多点手机看看?”
话还没说完,江问舟就看见齐眉已经抬起手捂住了耳朵,还把头扭向另一边。
看起来似乎更委屈了,江问舟看着她,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
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一些:“还是没有改善么?上次去找张主任看的时候,碰到他们科的舒医生,舒医生的爱人是我们单位中医科的,家里开了中医馆,要不要去看看,捡两剂中药吃吃看?不管中医西医,都想想办法,只要能好就行,妈你觉得呢?”
孙茂芸刚想说那就改天去看看吧,可还没来得及,就见齐眉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一副绝望至极的模样。
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惹得大家都一阵好笑,这样一来,江问舟的轻笑声倒是一点都不突兀了,甚至直接被盖了过去。
孙茂芸看着她这样一副摆烂的模样,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紧接着想起别的事,对江问舟说:“舟舟啊,有件事我跟你讲一下。”
江问舟随口嗯了声,孙茂芸刚想说,就见年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跳起来,朝沙发上的齐眉扑过去,扒在沙发边沿,一边两条后腿在地上蹦跶,一边哼哼唧唧地去舔齐眉的脸。
齐眉被猝不及防地舔了满脸口水,立刻就睁眼坐了起来,哎呀一声推开它,声音嗔怪:“走开,不要舔!我真的没有死,有气的有气的!”
年年哼哼唧唧,还是使劲要往她怀里扑,场面顿时一片凌乱,大家边笑着边拉架,屋里一时热闹极了。
电话另一头,江问舟失笑的往后一仰,人就靠进了沙发里,他手肘撑在扶手上,头一歪,太阳穴就垫住了屈的拳头,整个人懒洋洋的。
他认真听着手机传出来的热闹动静,听到齐眉笑嘻嘻地说:“年年,你今天是荔枝味小狗了。”
接着就是几声犬吠,和父亲爽朗的笑声。
这声音将正在喝水的金金吸引了过来,它竖着大尾巴跑到江问舟身边,仰着脸,冲他咪呜了一声,像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吃了荔枝。”他笑着应道,伸手把它抱上沙发,摸到它的围脖是湿润的,便拿纸巾帮它擦了擦,然后问,“金金要不要吃?”
猫能吃荔枝吗?应该不能吧,糖分太高了,倒是可以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它舔一点荔枝汁,试试味道。
金金应该是没听懂的,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向他。
江问舟揉揉它的脑袋,将它抱在怀里,重新捡起放到一旁的手机。
恰好这时年年又吠了一声,金金立刻便凑到手机面前,大声喵起来。
但是它喵了两声后抬头,发现年年没有出现,顿时又愣住,扭头看向江问舟。
江问舟笑着揉揉它脑袋,温声安慰道:“过两天就可以见到妹妹了。”
他笑着叹口气,心说完啦,我们金金怎么这么像父母离婚以后被判给爸爸,从此不能和亲爱的妹妹在一起了的可怜小孩啊?
江问舟:“……”这脑子可真是会瞎想:)
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之后,江问舟失笑着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孙茂芸:“妈!”
应声而来的不是孙茂芸,而是年年。
“舟舟快让金金过来,年年就在这儿呢,我刚才都忘了。”孙茂芸笑嘻嘻的声音传来,画面出现一只雪白雪白的狗头。
毛茸茸的,耳朵像个圆润矮胖的三角形,看起来就很好捏,它还咧嘴吐着舌头笑,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一看见它金金就高兴了,立刻喵了声,年年听见猫叫,也跟着变得兴奋,扭来扭去要找猫在哪儿。
一会儿猫叫一会儿狗叫,大人还要引导它们看手机,吐槽说看手机不就看到了吗?小孩就是小孩,根本不懂视频的含金量。
这样一来也就忘了刚才孙茂芸还有什么事要跟江问舟说,等双方都想起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孙茂芸一拍脑袋,嗐了声:“忘了跟舟舟说那件事。”
说完还拍了一下江眀琮的大腿。
江眀琮倒是不以为意,“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到时候他回来再跟他也不迟。”
巧了,江问舟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很重要的事,母亲会再打电话过来的,可是电话没来,显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那就改天再问。
然后到了端午节那天,江问舟却没有回去,而是一大早就被值班的同事摇了回去,接一台急性主动脉夹层的手术。
这一做就是五六个小时过去,从单位出来已经临近傍晚的事,手机上还有两个孙茂芸的未接来电。
他回电话过去,刚喊了声妈,孙茂芸就问他:“今天怎么没回家,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在忙什么事不方便接?”
“急诊手术。”他应了声是,有些抱歉地说,“只能明天再回去了。”
“没事,西西也是明天才回来。”孙茂芸笑眯眯道,“正事重要,家里人都在,哪顿饭都是团圆饭。”
说完顿了顿,又说:“趁着你齐叔叔他们还在容城,我们明天给西西提前过生日哈,你别忘了买个蛋糕回来。”
江问舟先是一愣:“这么快就……”
话没说完,又立刻话音一转,应了声好:“记得了。”
既没有和谁商量,也没有去问齐眉,他直接订了个水果蛋糕,还是阳光玫瑰的。
第二天回去之前,去蛋糕店取蛋糕时,还在路过的水果店买了点蓝莓之类的水果。
回到家,来给他开门的是纪琏,停好车下来,远远就看见齐眉拿着水管正在冲狗,年年在她面前上蹿下跳,像是要玩疯了似的。
“……这是怎么了?”他回头问纪琏。
纪琏忍着笑解释道:“江叔刚才在钓鱼,年年去凑热闹,不小心掉鱼塘里了。”
江问舟:“……”这也行?
他远远看了一会儿,将蛋糕和水果递给纪琏拿进屋,弯腰将航空箱里的金金放了出来。
金金出来之后看见年年,往那边走了两步,停下来扭头看他,江问舟便摆摆手:“去玩吧。”
它这才溜溜达达地靠近齐眉,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和年年。
齐眉正给年年冲水呢,看见一团金色的毛茸茸过来,刚要惊喜,手一歪,水管的水柱就朝着金金过去了。
金金嗷一声,转头就跑,年年立刻跟着也跑了。
齐眉嘴角一抽,还没来得及尴尬,就看见不远处正看着自己的江问舟,立刻嘴唇一抿,脸板了起来。
紧接着弯腰收起水管,提着就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江问舟看着她的举动,半晌才叹了口气,耸耸肩。
看来这是气还没消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
齐眉之前的生日,家里都是出去吃,今年因为纪达和纪琏父子俩难得也在,加上搬了家,地方开阔了,孙茂芸便决定在家给她过生日。
提前半个多月,五一刚过没几天,就跟隔壁养了有活鸡活鸭的邻居订了两只鸡,托人家先养着,等回来了再转到自家。
在后面菜地旁边的荫凉地方,江眀琮和纪达找材料盖了个鸡舍,围着鸡舍圈出来一块空地给它们溜达。
两只鸡一只是老母鸡,很合适用来炖汤,另一只是扇鸡,要用来做烤鸡,一大早就在家庭群里发江眀琮杀鸡的视频。
可江眀琮哪儿杀过鸡啊,他只拿枪打过人,于是视频里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而且还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鸡飞狗跳,鸡从江眀琮手里挣脱飞走,他立刻去追,年年一看爷爷需要帮忙,立刻冲上去,鸡被它一吓,扑腾得更快更远了……
“折腾半天,还是小纪帮忙杀的,好家伙,你爸和你纪叔现在是两个没用的老家伙咯。”
孙茂芸一边忙着炒菜,一边吐槽丈夫。
江问舟抿着嘴边听边笑,开玩笑说:“妈你有没有短视频账号,把它放上网,我爸就得火了。”
“去去去,去你的,不准这么埋汰你爸。”孙茂芸白他一眼,还冲他挥了一下锅铲,“你爸以前都被人恭恭敬敬叫局长的,你让他这么出丑,他脸还要不要了。”
自家人笑笑还能说是乐趣,放到公共平台去让别人笑,孙茂芸觉得那样简直过分。
江问舟听了还是笑,一边笑还一边叹口气,揶揄说:“其实你最爱我爸,而不是我,也不是西西。”
他是因为她和江眀琮相爱所以降生,齐眉是因为她支持江眀琮一切决定,才得以在这个家留下来的,一声干妈,她就负责了齐眉二十年的人生。
“那当然了,结婚过日子,肯定要和能喜欢一辈子的人过的啊。”孙茂芸有些自得,眼角堆起笑纹。
江问舟低头帮忙处理着要做辣椒炒肉的螺丝椒,笑着应她:“所以说还是我爸有福气。”
“我们舟舟也会有的。”孙茂芸扭头,抬手拍拍他肩膀,声音轻快中带着过来人的感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不会快活的,要是那样,我宁可你和西西都不结婚,和小猫小狗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江问舟闻言失笑,略有些试探地道:“你这么开明啊,那我以后……可就不找了啊?”
他很难想得到得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小姑子有过那样的关系后,还能心无芥蒂地融入这个家,和丈夫恩爱和睦,和小姑子和谐相处,恐怕乐山大佛来了都做不到吧。
——纸是不可能包得住火的,他可不敢像齐眉那样天真。
做过的事必定留痕,况且以他和齐眉的关系,不可能接下来一辈子都不接触,只要对方和他关系足够亲密,和他朝夕相对,时间久了,肯定会发现他和齐眉之间的不妥。
嗯嗯,这还是齐眉教他的呢,让他永远不要小看恋爱中的女孩子,那可是堪比福尔摩斯的存在,她们甚至可以自称列文虎克女孩。
所以啊,为了以后家里的安宁,他最好还是不要把另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拉进来好了。
“那可不行,找还是要找的。”孙茂芸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努力找了但没找到,那是迫不得已,没办法,你直接就不找,那叫摆烂,我们家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朵就被拧了一下,“听到没有?不允许!”
江问舟:“……”
帮忙打完下手,江问舟从厨房出来,看见齐眉和纪琏正肩并肩蹲在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有说有笑的。
突然间就觉得他们的背影有些刺眼。
但下一秒他便立刻回过神,走了过去,站在俩人身后低头一看,就见纪琏正拉着逗猫棒的线,齐眉在系着剑麻材质的小鱼上的绳子。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齐眉低着头系绳子,没搭理他,纪琏笑着解释道:“金金刚才在玩,年年来凑热闹,用力一扯就咬断了。”
“……玩得这么凶?”江问舟有些惊讶,可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一猫一狗在院子里滚成一团,又忍不住一噎,“……确实玩得很疯。”
金金在家里不会这么活泼的,只有跟年年在一起才会这么闹腾。
齐眉修好逗猫棒,举起来就往前一甩,结果还没把金金或者年年吸引来,她往前甩时习惯性的往后那一下,就先把杆子敲在了还站在她和纪琏身后的江问舟额头上。
“啪”的一下,江问舟直接就被敲傻了,眼睛倏地睁圆,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始作俑者。
齐眉发现闯了祸,先是一愣,浑身都有些僵硬,旋即回过神来,脱口就是一句:“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再次微微愣住。
啊,原来她对江问舟说话,也变成这样客气的了。
齐眉突然间就理解了江问舟为什么对她客气说“麻烦你了”,那是当你和对方的关系没那么好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有的一种本能。
如果刚才她敲到的是纪琏,她也会这么道歉。
但这也侧面再次印证了她当时的认识。她和江问舟已经陌生至此。
算了,还是不讨厌他了。
见她的神色数次变幻,一会儿恍然像明白了什么,一会儿又像是感慨,甚至还多了几分沮丧,江问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没问,只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没过多久就到吃饭时间,现在家里的餐厅很宽敞,长方桌旁边还有一张大圆桌,今天他们就是用的圆桌。
满满一桌菜,还有江问舟带回来的蛋糕和水果。
除了孙茂芸之前给她定的项链,其他人送的都是红包,说是实在不知道给她买什么好,不如直接送红包,让她自由支配。
干脆就先吹蜡烛了,不管最近这段时间心情如何糟糕,至少在今天,认真许愿的时候,齐眉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吹完蜡烛的蛋糕被暂时端到一旁,正式开始吃饭前,孙茂芸先给她夹了两条鸡腿,笑眯眯道:“希望有好事的时候,西西能跑快点,碰到坏事,也能跑快点。”
接着是一对鸡翅膀,“要展翅高飞,看得更高更远,开开心心。”
齐眉抿着唇笑,连连点头,喝了一口汤,笑着说:“走地鸡炖的鸡汤就是好喝。”
虽然是笑着说的话,可江问舟分明看见了她眼睛里浅浅的一层晶莹。
回来得越久,见她的次数越多,他就越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心翼翼。
她真的很努力很小心了,想要守住自己现在拥有的生活,害怕出现一丁点闪失,为此不惜放弃她曾经一腔赤诚的爱情。
当意识到这一点,江问舟觉得,自己曾经对她有过的恨意,一点一点慢慢的,都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孙茂芸听到齐眉的话高兴极了,眉飞色舞地道:“是吧,要是还住在市里,哪里买得到这么新鲜现杀的鸡?所以我决定了,过几天就去买小鸡回来养,养十几只,过年我们一天杀一只,吃到过瘾!”
江问舟回过神,闻言笑着附和:“要给它们取名字吗?这只叫除夕,那只叫初一,一直排到十五,怎么样?”
齐眉正在啃鸡腿,闻言嗤地笑了声,眼睛弯起来,好像很开心似的。
江问舟忍不住接连往她那边瞥了两眼。
察觉他的目光,齐眉先是抿抿唇,旋即朝他看回去,满眼都写着:“你瞅啥?”
江问舟嘴角微微一抽,下一秒孙茂芸突然转脸看向他,严肃地叫了一声:“舟舟。”
他愣了一下,忙疑惑地看向母亲。
“有件事前两天忘了跟你说。”孙茂芸正色问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说你陈阿姨想给你介绍她侄女的事?”
齐眉和纪家父子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江问舟。
江问舟被看得一囧,尤其是齐眉,他很难不想起上次提这事时,她看自己时哀愁得像绝望困兽的目光,顿时后脑勺一阵发麻。
“不是回绝了么?”他忙反问道。
“是啊,我跟你陈阿姨说你太忙了,还是算了,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孙茂芸点点头,夹了块烤鸡,“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是忙不忙都不想去,没错吧?”
江问舟一噎,她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但是呢,你陈阿姨问我要了你的单位信息,说家里人有不舒服,想挂个你的号去看看,我没多想就告诉她了,结果前几天,她突然跟我说,她侄女去看过你了,觉得还不错,所以还是想跟你认识认识。”
“我想了想,又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孙茂芸抬眼看向他,认真道,“你要不还是去见见吧,人家女孩子都主动到这份上了,你也该大方一点,成不成无所谓,去见一面,算是最起码的尊重。”
说完还问了他一句:“你说呢?”
江问舟已然愣住,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到记不清近期见过什么人的地步,立刻便想起那天在门诊见到的据说是在医保局工作的那位女患者。
对方说:“你很快就会真的相信,我不是来暗访的。”
还说:“改天再见,江医生。”
这两句话结合母亲现在说的这番话,意思不言自明。
他的眼睑一垂,似乎面露犹豫,齐眉见状,吃鸡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江眀琮这时道:“反正你也没对象,去认识一下也无妨,别的媒人不好说,你陈阿姨还是靠谱的,她这个人说话办事都实在,既然她夸她侄女好,那就算不是一百分的好,起码也有八十分,再有就是你妈妈说的那样,要尊重人家,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了,你要是躲着,不好看。”
纪达也说,毕竟介绍人是父母的朋友,人情还是要讲的,大不了去走个过场就回来。
还说纪琏当时也是相亲才认识的爱人,相亲本质也是交朋友,只不过因为关系两个家庭,涉及到财产分配,所以才复杂了一点,云云。
江问舟静静地听着,心里有些摇摆。
倒不是真的想找个人开始新关系了,而是当他知道自己和齐眉没有回头路可走之后,就想过要经历的过程——相亲了,一直没成功,时间一长就算了,像这世间许多普通人一样。
他要尽力将自己包裹成一个“正常人”,这样父母才不会想太多,他和齐眉的过去才不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当时那个会在朋友圈秀恩爱,骄傲地向别人介绍这是他女朋友的江问舟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也会笑话他的胆小和倒退。
他叹口气,点点头答应道:“……好吧,那就、你们定一个时间?”
一句话就让桌上其他人都高兴地笑起来,纪琏还说到时候江问舟结婚,他一定来喝喜酒,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只有齐眉觉得不高兴,抿着唇低下头去,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把嘴巴塞满以后,再使劲用力地嚼着。
还趁大家都没注意,抬头狠狠瞪了一眼江问舟。
江问舟感觉敏锐,立刻就察觉她的视线,但他浑不在意,只当没发现。
迟早都会习惯的,等习惯了,她就不会反应这么大了,她现在只是……
小朋友舍不得自己的旧玩具要被父母送给别人了,很正常,等有了新玩具,就不会记得旧玩具了。
吃完午饭,齐眉下午早早就出门,说店里今天要上新品,她得去看看要不要做最后的调整。
实际上是不想继续在家里看到江问舟的脸。
偏偏去到店里以后,坐着玩手机时,网站推送给她的热门帖子,题目叫做“小姑子应该与哥嫂保持合适的距离”。
齐眉:“???”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声,起身走进吧台。
白班的咖啡师见她进来,一边萃取着浓缩咖啡,一边问她:“眉姐你要找啥?”
“荔枝呢?”齐眉四处在吧台上找着。
“下面,冰箱。”对方示意她,又问,“你要喝荔枝冷萃吗?”
刚想说可以让人给她做,就见她摇摇头:“我调一杯荔枝马提尼,你们喝不喝?”
立刻便听到大家的回答:“好啊,来一杯,谢谢眉姐。”
“我也要!”
荔枝果肉剥好,加入伏特加、少许荔枝利口酒和青柠汁,打碎以后过滤进雪克壶,摇匀后倒进马提尼杯里,液体是乳白状的,入口冰凉清甜,果香浓郁。
齐眉接连喝了两杯,在大家一致的交口称赞中觉得有些酒意上头的飘飘然。
到这时她才呼出口气,觉得今天总算不是以坏消息收尾。
但这个生日过得确实谈不上多么愉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二合一)这个电话迟到了……
不知道孙茂芸和介绍人是怎么说的,总之,端午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天刚黑,江问舟就坐在了华山路一家咖啡店里。
孙茂芸的意思是,早见晚见都是见,不如早见早有结果。
但出门前又一再叮嘱:“好好跟人家聊,多哄哄,多说点好听话,知道没有?”
好似一副特别期待好消息的样子。
看得江问舟只想叹气,看来今天要让孙女士失望了。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那天在门诊见到过的聂初晴——当知道陈阿姨的侄女去门诊看过他时,他就想起来当时让学生看过对方的名字。
“看,我没说错吧?我们又见面了,江医生。”聂初晴笑吟吟地冲他举了举咖啡杯,还眨眨眼,“现在你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医保去暗访的了吧?”
江问舟失笑,先说了声抱歉,然后笑道:“临床一线对医保方面确实经常……有点应激,你应该知道。”
“当然。”聂初晴耸耸肩,叹口气,“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无奈,对吧?”
江问舟笑着点点头,但没有接这话,他没什么欲望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聊什么医保什么政策解读。
那太可怕了,听起来就相当命苦。
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这种场合完全陌生,没有任何应对经验。
幸好聂初晴及时续上了话题,说:“我让我婶婶问阿姨要了你的工作单位和出诊信息,去挂了你的号,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是有心占用医疗资源,只是……”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最近确实工作压力比较大,出现过心悸。”
“检查结果怎么样?”江问舟想起来当时还给她开了检查,但她并没有回头找他看结果。
“还行,让我多休息。”聂初晴说完苦笑一下,“偏偏这个最难做到。”
江问舟点点头,随即再次卡壳,搜肠刮肚的寻找措辞,试图找到委婉又准确的语句,来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向。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的犹豫,聂初晴问道:“我看江医生的样子,似乎……对个人问题不是很着急?”
江问舟微微一愣,抬眼望向对面,看到她坦荡明亮的双眼,点点头,有些抱歉地应了声是。
“……确实不是很着急。”他斟酌着道,“至少目前,我还是以工作为重。”
他顿了顿,像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语句一下就变得流畅起来:“你可能听陈阿姨说过,我是今年才从申城回来工作的,新的工作单位,新的身份和工作内容,新的人际关系,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算完全捋顺。”
“所以也没心思去考虑……”他再次抱歉地笑笑,“我也不认为人必须成家,所以……我和你的人生规划应该方向不同。”
聂初晴歪头看着他,有些好奇似的道:“据我观察,男医生,尤其是你这样盘靓条顺家庭条件还好的男医生,应该是香饽饽,不太可能单身,即便是单身,也很可能是离异的,可是江医生你还是初婚……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就当聂小姐是谬赞了。”江问舟失笑,接着摇摇头,声音平淡,“没什么很特别的原因,我有过一位交往了几年的……前女友,后来……我们分开了。”
“感情很好吗?”聂初晴紧追着问,“为什么分开呢?”
“人生规划出现了分歧,没谈拢。”江问舟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但他的坐姿变了一下。
起初他的手放在桌上,虚拢着咖啡杯,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他的手指松开了,身体往后一靠,靠进座椅里,双手呈环胸的姿态。
很显然,他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或者应该说是,他不愿意多聊这个人。
聂初晴猜测要么是对方伤他太深,要么是他还忘不掉对方,这两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心里一道伤,所以他才不愿提及。
简而言之,前一段感情的影响还未消散,所以他无法进入下一段感情。
这不比什么工作太忙,还需要适应新环境来得真实多了?
聂初晴笑笑,跳过了这个话题,笑道:“这么看来,我们确实不太合适,我对成家的需求还蛮急迫的。”
江问舟点点头,随口猜测:“因为生育年龄?”
“这是原因之一,我已经三十岁了,越往后越不好要孩子。”聂初晴抿了口咖啡,笑着回答道,“更重要的是,稳定和睦的家庭对我的工作有益,在晋升方面。”
江问舟了然,点点头,心说那是真的万分不适合了,不然以后……
“但是……”聂初晴看他一眼,试探着问道,“我也不是特别着急,江医生应该……不是独身主义或者不婚主义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如果江问舟愿意的话,她这两项计划都可以稍稍押后,毕竟只要人对了,这两个目标是很容易实现的。
但江问舟不置可否地笑笑,忽然反问她:“聂小姐觉得,一个家庭里,有哥哥也有妹妹,成年后,哥哥结婚了,应该怎么对待妹妹?还能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无微不至吗?”
聂初晴一愣:“……兄妹之间是亲人,本来就该守望相助,怎么可以因为结婚了,就生分了呢?”
江问舟嗯了声,神色不变,继续问道:“那如果……这对兄妹之间,不仅没有血缘关系,妹妹甚至不是这家收养的孩子,只是寄养,如果是这样呢?”
“……啊?”聂初晴一怔,转瞬脱口而出,“那不就是青梅竹马?”
这哪是普通的兄妹,分明就是青梅竹马啊!
她看向江问舟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怪异:“你的意思是……不会是、你家……”
她呃了一下,没把话说完,但是看江问舟的目光越来越意味深长,完全将自己的意思呈现在了脸上。
“你没有听陈阿姨说过吗?”江问舟很淡定地反问,“我爸爸战友的遗孤在我们家生活,迄今已经有二十年。”
聂初晴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收起方才的神色,点头道:“确实听我婶婶说过,说是叔叔阿姨帮忙照顾的,但是……”
她想说这没什么,就跟亲生妹妹一样,如何如何,但还没说呢,就被江问舟打断:“我的父母视她如亲生,她是我们家很重要的一个人,举个例子就是……”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序:“假如她现在来一个电话,告诉我,她需要我帮忙,除非我在手术室在门诊实在走不开,或者在外地鞭长莫及,否则我一定会尽快结束手头的事,赶到她身边。”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伸手端过咖啡杯抿了一口,发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聂初晴的脸色此时再次一变。
江问舟的言下之意她听懂了,就是说如果他们在一起,约会也好,干嘛都好,只要一个电话过来,他就会把她扔那儿,他屁颠屁颠的去为他妹妹鞍前马后呗?
哇靠!人渣,这特么谁家姑娘嫁了他能不成怨妇啊?
这辈子都得生活在小姑子的阴影之下,跟小姑子争宠?而且这个小姑子还和自己老公没血缘关系!
啊啊啊,一些不可描述的剧情开始入脑了!
聂初晴看江问舟的目光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甚至有些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问舟顶着她这样的目光,淡定地喝着咖啡。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赌她不会说,因为顾及彼此,尤其是双方大人的颜面。
聂初晴看他半天,总算把心里的吐槽憋住了,有些烫嘴似的干笑两声:“是、是么……那、那你们家人……感情还真是好,哈哈……”
江问舟笑笑,淡淡地说了句:“家人么。”
不都这样?
聂初晴:“……”好好好,但你老婆会是外人:)
该死的封建糟粕!!!
江问舟不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从欣赏喜欢,转变成嫌弃无语,还在琢磨该怎么结束这次相亲,都已经九点多了……
聂初晴似乎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只一味低头喝着咖啡,似乎和他有着同样的苦恼。
还没等他们哪一个先提出告辞,江问舟的手机响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尤其是江问舟,在看到来电显示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错愕。
等到他接起电话,聂初晴才发现他的*语气比他的表情奇怪多了,惊讶、疑惑和忐忑等等情绪全都浓缩进两个字里:“西西?”
江问舟没想到齐眉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
为什么?她想做什么?
江问舟有些忐忑,心里暗自嘀咕,不会这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齐眉应该知道他今晚出来相亲的,因为孙茂芸不仅一早就将地址和聂初晴的姓名发在家庭群,还怕他搞错人,附加了一张照片,齐眉除非屏蔽了这个群,否则不可能忙得一天都没时间看一眼群信息。
所以她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兴师问罪了吗?
可是……师出何名?
江问舟屏着气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齐眉的质问,倒是听见了一道轻软又疑惑的问句:“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愣了一下,旋即鼻子一酸。
咕咕哝哝像是在撒娇,这样的齐西西他有多久没见过了?自从他们分开以后,他就只能感受到她冷酷理智的情绪。
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对着他像刺猬一样,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除了喜,她全都感受到了,甚至日夜煎熬。
她不会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咳嗽这么久都不好吧?
可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是那个害得她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人。
他甚至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尽量别回家,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就像还在申城没有回来一样,她会不会好过一点。
所以尽管理智告诉他,齐眉这种声音明显不正常,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颤,连声音都软了下来:“嗯,我知道你叫西西……你现在在哪里?”
回答他的却是另一道浑厚的男声:“喂?你好,我们这边是南景派出所的,你是……是这姑娘的什么人啊?”
江问舟一怔,派出所?齐眉怎么会去派出所?
“……我、我是她哥哥。”他忙回答道,立刻接着问,“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对面回答说:“她在酒吧跟人家打架,把人家脸都抓花了,也喝醉了,你过来接一下她吧。”
打架?江问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我妹妹从小就很听话,从来不跟人红脸的,不可能打架,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是不会有什么误会?”
对面的聂初晴听到这里忍不住眼睛一眯,嘴角撇了撇,此刻幻视一些熊家长,说一些什么我家孩子从小就听话之类的……
人抛掉滤镜只要某个瞬间。
江问舟没注意她的态度变化,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往服务台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同聂初晴告别:“很感谢聂小姐你愿意浪费这个晚上,但……”
他抱歉地笑笑:“我有些急事需要去处理,就先走了,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中意的人选。”
没有说再见,因为无需再见。
聂初晴笑笑,点点头,心说真可惜,多好一个人,偏偏脑子不正常。
江问舟从咖啡店离开,急匆匆赶到南景路派出所,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或者去值班台询问,就看见齐眉背身蹲在角落里的盆栽旁边,抱着膝盖不知道在看什么。
长长的微微卷曲的头发披了满背,
旁边一个穿着热裤和紧身上衣的女生弯着腰和她一起在看,还一直指指点点:“打它,打它!左边,左边!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
江问舟:“???”
他忙喊了一声:“西西。”
背对着他的人应声抬起头,却是问旁边的人:“西西是谁呀?”
旁边那姑娘也一脸懵逼:“不知道啊。”
倒是一位值班的女民警帮忙提醒道:“西西,你哥哥来接你了。”
应该是之前接电话的时候听到他称呼齐眉西西,所以民警同志记住了。
齐眉一愣:“……我、哥哥?”
她转了个身,愣愣地看向江问舟,还没等他向她走过去,就突然间起身,晃晃悠悠地趔趄着向他扑过来。
“江问舟,是你来接我了吗?”
—————
齐眉扑进怀里的那一刻,江问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读书时他去接她放学,她从楼梯上蹦跳着冲下来,笑嘻嘻地叫他:“哥!”
后来他们在一起,他只要张开双臂,不管她离他远还是近,都会扑进他的怀里。
这时她会大声叫他全名:“江问舟!”
她活泼,明媚,像春日枝头的灼灼桃花,还有情人节时擎在手上的仙女棒,将他的世界照耀得明亮又绚丽。
可是这种光芒他觉得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说要禁燃烟花炮竹,也没说是要禁他的呀。
江问舟觉得喉咙有些隐隐作痛,努力忍住眼底的酸涩,低头看着扑到怀里的人,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嗯,他来的路上已经接受了齐眉学会打架了这件事。
就是不知道打的水平怎么样。
齐眉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似的,眼神茫然之中透着一丝懵懂。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喝醉的样子,毕竟她以前是不喝酒的,觉得有些稀奇,又有些忍不住的窃喜。
起码她喝多了是打电话给他,而不是别人。
眼见着一时半会儿从她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江问舟只好将她扶好,拉着她往值班台走。
去问刚接待完其他人的值班民警:“您好,我想请问一下,就是……我、妹妹跟谁打架了?为什么打架的?另一个当事人呢?”
值班民警介绍道:“我们是接到今朝酒吧的老板的报警电话……”
“我来说,我来说!”
民警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江问舟扭头一看,是刚才站在齐眉旁边的那个年轻女郎。
她笑嘻嘻地同江问舟打招呼:“帅哥你好,我就是今朝酒吧的老板,报警的是我,事情是这样的,你妹妹呢,下午就来我们酒吧了,跟我们的调酒师聊得很开心,一直坐到晚上,喝了大概五杯鸡尾酒,有点醉了,我们另一个客人比她喝得还多,说话就有点不注意……”
“他欺负我!”被江问舟拉着的齐眉突然嚷嚷起来,使劲甩着手腕,要挣脱他的手。
江问舟一愣,连忙松手,下一秒又立刻握住她胳膊,扭头上下打量着她,急急忙忙地问:“他欺负你?怎么欺负你的,有没有受伤?”
齐眉被他这么一问,嘴巴立刻一扁,像个小孩一样巴巴地告状:“他摸我的手,我不给,他还摸!”
江问舟闻言脸色一冷,看一眼旁边那位酒吧老板,目光有些不善,似乎在质问什么。
对方被他看得一时讪讪,想要辩解:“那她还把人……”
“然后我把他打了。”齐眉这时继续道,眨巴着眼睛,“我用酒杯砸他了,还、还抓他脸!”
据说是对方先跟她搭讪,问她要联系方式,说要跟她交朋友,齐眉当然不答应,对方继续纠缠,还摸她的手,要拉扯她,说请她喝酒,她一不高兴,就举起酒杯敲过去了。
对方被她突如其来的发作吓懵了,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接着抓花了脸,随后便嚷嚷着要报警,在店里大吵大闹,所以老板没办法,才报了警。
值班民警过去之后,查过监控,把两个醉鬼都带回了派出所,老板也跟着过来,看看怎么处理这事。
江问舟耐着性子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关心:“那个人呢?”
他想看看那人到底伤成什么样了,齐眉这战斗力到底够不够。
酒吧老板闻言立刻抬头四处张望:“咦?人去哪儿了,刚才还在这儿的,还嚷嚷说要我们赔钱呢,人呢?”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花衬衫,头发梳得苍蝇都站不稳的年轻男人,被一位健壮的女士扭着耳朵从外面扯了进来。
齐眉一见这人,立刻往江问舟怀里缩,声音都变了:“……就、就是他。”
江问舟连忙抱紧她,同时扭头皱眉往来人看去。
只见对方被扯着直冲他们面前,他下意识搂着齐眉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个……”拧着年轻男人耳朵的女士急刹车停下来,有些讪讪地道,“那个、是我弟弟不好,欺负了你家……你家小姑娘,我骂过他了,就是、就是让他来道个歉……”
大概是江问舟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对方的态度也很拘束,说到这里扭头一瞪自己弟弟,大声骂道:“道歉啊还愣着干嘛?还要我揍你是吧?”
她弟弟被吼得一哆嗦,整个人都变得弯腰驼背的,抬头看一眼江问舟,准确的说是看一眼他怀里的齐眉,蔫头耷脑地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他姐姐立刻又吼:“大声点啊!你没吃饭吗?!”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加大音量,重新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之后她姐姐又继续对江问舟赔笑:“我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我爸妈走得早,没人教他怎么对待喜欢的女孩子,所以……”
“我不需要听这些。”江问舟出声打断道,声音很平静,“比他年纪更小,经历更坎坷的人我都见过,他还有你这个姐姐为他考虑,算不得很惨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不知道齐眉是怎么起手的,这人脸上两道抓痕,额头上有一道划伤,脖子上最惨,两边都有交错的抓痕,还是破皮的那种,红红肿肿,一看就是用的力气不小。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不是我们有多大度,而是我们还手了,算是不占理,否则我会起诉你们。”
别卖惨,卖惨的人他见多了,给他下跪的都见过,没用,他只做衡量和取舍。
齐眉动手了,不用问,这事在派出所这儿肯定各打五十大板,就算提起民事诉讼,她也不见得能占理,搞不好还要赔对方医药费。
既然这样,不如就到这里息事宁人,反正齐眉也出过气了。
江问舟说完这番话,在心里一阵苦笑。
大概齐眉醒来知道,会觉得他怕事吧,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为她出头。
对方似乎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好,还满口保证回去以后会好好教育弟弟,一点都没有酒吧老板刚才说的嚷嚷要赔偿的痕迹。
事情到此为止,这人很快就被他姐姐扯走了,酒吧老板这时才嘟囔道:“我弟弟要是这样我管他去死……”
江问舟当没听到,拍拍怀里一动不动的齐眉,低声哄了句:“西西不怕,没事了。”
他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但其实齐眉完全没有,她就是觉得那个人伤眼睛。
太丑啦!那个花衬衫,那个油乎乎的发型,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她被江问舟拍了拍,忍不住一抖,眼睛紧紧闭上。
察觉她的反应,江问舟连忙接着安抚道:“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没事,没事的,西西别怕。”
他想起齐眉曾经被方仕平骚扰的事,那一次她是不是也这样害怕?
应该更甚,因为那次只有她一个人在面对,最该知道真相、最该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解决问题的是他,可他却不在。
强烈的愧疚和自责便就这样汹涌而来,将他拽入深渊,同时不停地撕扯着他的理智、他的心,让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很勉强维持住冷静的情绪,拉着齐眉过去跟值班民警道谢,被教育说:“小姑娘家家不要这么莽,一言不合就动手多不好,万一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那会后悔莫及的,做事不要太冲动。”
齐眉勾着脖子低头,抿着唇看自己的手指尖,一声不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副犟种似的表情,让江问舟有些想笑。
从派出所出来,迎面就是夏季湿热的风,吹在人身上温热得有些发黏。
江问舟扭头看一眼齐眉,见她还是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还醉着,便停下来问道:“要背吗?”
齐眉脚步一顿,随后抬头看着他,抿着唇,目不转睛的,但因为夜色迷离灯光昏暗,他看不清她眼睛里的内容。
但他还是转过身往下蹲了蹲,齐眉犹豫了一下,想绕过他直接走掉,脚又生了根,根本动不了,他的背影在夜色有种让人说不清的吸引力,让她完全无法抗拒。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拼尽全力仍无法战胜……
那就不抵抗了。
齐眉眨眨眼,咬着唇,趴到了江问舟背上,他后背上的热量隔着轻薄的夏衫传递到她的皮肤上,烫得她一瞬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又不肯让他知道,便死死咬住嘴唇,梗着喉咙一声不吭。
江问舟托着她的腿,直起身来,看了一眼低声贴在一起的影子,恍惚了几秒才开口,很轻声地说了句:“西西,我们回家了。”
她没有回答,江问舟也没有觉得奇怪。
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她:“今天这件事……害不害怕?”
其实他也很想问,被方仕平骚扰的时候,她害不害怕?
一个学生,初入职场,就遇到大领导的骚扰,那并不是普通的男人向女人表达爱慕之情,而是上位者试图用权力让下位者臣服于自己,而那个时候的齐眉,没有任何应对这种事的办法。
她一定吓坏了,却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说。
所以当今天出现类似的事,他除了一开始的担忧她受伤,其实没有多少愤怒之情,那点对骚扰者的憎恶,甚至比不过心底难以忽略的欣喜。
尽管觉得自己这种心情如此卑劣,他还是说了一句:“我今天很高兴,西西。”
齐眉在他背后一顿,嘴唇咬得更紧,一声不吭,但心里却气得要死。
对对对,你很高兴,去相亲了呗,见到优秀的未来对象人选了呗……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到他说:“你今天终于给我打了这个电话,这个电话迟到了整整三年。”
齐眉又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方仕平那件事。
大概是大脑选择性遗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齐眉已经记不太清楚事情发生那天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只记得她将方仕平推开后立刻就跑。
一直跑,一直跑,不停地跑,从十一楼到一楼,不敢坐电梯,怕等电梯时他会追出来,也不敢在其他楼层进电梯,总觉得电梯门一开,看见的就是方仕平那张阴沉的脸。
那是一个很晚才下班的晚上,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楼梯间里盘旋回荡,像是魔鬼的爪牙在背后飞舞,她越跑越快,根本不敢停歇,仿佛只要停下一秒,她就会被抓回魔窟。
一直到她从医院大门跑出来,听到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以及差点撞上她的汽车尖锐的刹车声,这才觉得自己活了下来。
就连当时车主气急败坏的那句“你疯啦,想死啊”,都觉得那么动听。
她想起这些事,既觉得有些陌生,又忍不住害怕,立刻伸手紧紧抱住江问舟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背上。
“别怕,都过去了,他也进去了。”江问舟安慰她,声音轻轻的,“上个月,从申城开会回来之后,我提交了关于方智馨涉嫌学术不端的举报信,有充分证据表明她发表的部分署名论文其实是方仕平利用职权安排给她的。”
方仕平进去了,没有人再保她,往日嚣张跋扈的方大小姐就是一头没了牙的断爪老虎,只要一个小小的罪名,就有的是人去为难她。
“她今年本来升副高,被另一个竞争对手举报了,就是他们科的黄琪,你还记得么?”
江问舟声音轻快:“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知道她们俩互相举报,谁也没上去,让另一个人上了就行。”
这种事一点都不罕见,但只有这次会令江问舟觉得,应该告诉齐眉。
齐眉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心里一喜,好耶,没有什么比知道欺负过自己的人倒霉更让人开心的了,她可从来不是什么会以德报怨的人。
她咬着嘴唇晃了一下腿。
江问舟察觉她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道:“你真的喝醉了吗?”
齐眉还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的,但圈在他脖颈上的胳膊只是松了一点,没有放开。
江问舟没有再问,甚至没有再说话,到了车门边,先把副驾驶的门拉开,才将她放下来,看着她低头垂眼地坐进去,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这才关上门从车头绕到另一边。
回去的路上齐眉原本被突发状况压得还算可以的酒意彻底爆发,才走到半路她就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最后是江问舟把她抱上去的,从她包里翻钥匙,翻的时候她被惊醒,江问舟动作一顿,收回手:“醒了?那你自己开门。”
齐眉被他扶着,伸手按了一下指纹锁,嘀一声过后,门开了,但没有江问舟想象中的画面。
“年年呢?”她问。
齐眉低头换鞋,闻言摇摇头,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大概意思是不在家,那很可能是送去宠物店了,江问舟没有再问。
“自己能行吗?”他接着问。
说完环顾一眼四周,大概因为养了小动物的关系,家里的家具都处理得边角圆润,倒也不怕她会摔倒以后被尖锐的物体扎伤。
齐眉还是不吱声,但她向卫生间走去时,江问舟发现她走的是直线。
以他对醉酒人士浅薄的认知,还能走直线,就表示还行,不是特别醉,发生呼吸道窒息的概率比较小。
所以他觉得齐眉应该能自理,便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他就站在玄关,连鞋都没换,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拉开门走出去。
可就在他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风吹来。
还伴随着脚步声,拖鞋和地板砖碰撞的啪嗒声凌乱得甚至透着慌张。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江问舟浑身一僵,顿时愣住,握住门把手的手倏地收紧,手背的青筋紧绷着微微凸起。
“……西西?”他不敢回头,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声。
顿了顿,又变成有些冷淡的:“齐眉,松手。”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二合一)而如今,神佛应……
时间已经将近半夜零点,夜色深重,四处万籁俱寂,愈发衬得屋子里安静异常。
又没有狗在闹,这份安静便更加突出。
在江问舟的一声“放手”之后,齐眉的动作僵了一下,像是要松手了,但下一秒又立刻缩紧胳膊。
很明显,她听进去了他说的话,也犹豫要不要照做。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她拒绝了,用动作无声地回答他:我不。
江问舟顿时就被气笑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撒手。”
“……我不。”齐眉总算肯说话了,只是声音听起来哑得很,像粗粝的沙子划过玻璃,还透着执拗,“我不。”
江问舟眉头一皱:“你疯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偏要在他已经接受他们不可能复合这件事,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他误会的举动。
这算什么,吃回头草?那是算她出尔反尔,还是算她心血来潮?
这之后呢?明天呢,以后呢,他们又该如何见面?她会不会因为自己今晚的失态,觉得实在丢脸,更加对他避而不见?
江问舟觉得喉咙有些发苦,还隐隐作痛,半晌才叹口气,温声道:“放开吧,快去洗漱休息,就当……你喝醉了,西西。”
喝醉之后做的事,可能是出自潜意识的本能,但未必是真正想做的,毕竟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和权衡,所以不能当真。
他不能,她也不用。
说完这句话,江问舟就收回握住门把的手,低头要将齐眉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
拉了一下,没拉动,他当即便有些恼,心里气急,捉住齐眉的胳膊就要往两边扯。
刚动了一下,就听到齐眉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知道……江问舟,我不要你去相亲,不要……我不准你和别人在一起……”
自从昨天在家里吃饭,亲眼见他答应去相亲,齐眉的心里就一直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甚至伴随着噩梦,让她在黎明之前惊醒,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不停地想起从前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问自己,怎么办呢?真的能接受、要接受江问舟和别人在一起吗?那个曾经做过的她要喊另一个人做嫂子的噩梦要成真了,感觉如何?
她想啊想,想到胸口闷痛得再也躺不住,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就开始掉眼泪,越想越不甘,都不是难过哭的,是气哭的。
气江问舟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去相亲呢?这是背叛,背叛!
——这就不对劲,谁家好好的前女友或者妹妹,会觉得前男友或哥哥去相亲是对自己的背叛?根本不在意好吧。
但她已经全然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生气的情绪,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渐渐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不应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孙茂芸在家庭群里发了信息@江问舟,说已经和陈阿姨那边说好了,帮他们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吃过晚饭后正好可以去喝喝咖啡聊聊天。
还大力推荐了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说十分适合小情侣去看,另外怕江问舟认错人,又在群里贴了照片。
还说什么“妈妈看好你哦”,后面跟好几个捂嘴笑的表情。
她的期待和高兴显而易见,无可厚非,却让齐眉顷刻间破防,头痛得像是要炸开,眼泪顿时又下来了。
刚刚从牛角尖钻出来的人,立刻又调头钻了进去。
她想象了很多可怕的画面,看到江问舟偏向另一个人,看到干爸干妈让她不要和嫂子吵闹,让她要尊重嫂子,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睦睦亲亲热热,而她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超绝小可怜,并且认为这一切终将发生。
于是提前贷款了恐惧和难过,哭得枕头都湿透,肿着眼睛将年年送去宠物店,然后跑去喝酒。
再后来就是晚上的事。
可是这些心路历程,她不好意思告诉江问舟,只能说她不想、不愿意他和别人在一起。
江问舟听了一阵哭笑不得,反问她:“为什么呢?”
齐眉讷了讷,没有立刻回答,他接着追问:“凭什么呢?西西,你以什么身份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呢?”
齐眉的呼吸一顿,咬住嘴唇,憋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实话,在一开始的震惊和哭笑不得之后,江问舟心里是有些期待的,毕竟他本来想要的,就是能和齐眉复合。
是她一直对他表现出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他才逐渐熄了这个念头的。
而且这念头下去都没有半个月,还处于随时随地能死灰复燃的阶段,她来这么一下,他很难不又生出一点希冀来。
可齐眉的沉默又让这点势单力薄的火苗慢慢熄灭下去,变成了更加强烈的失望,甚至是愤怒。
他用力将齐眉的胳膊扯开,挣脱她的桎梏,气笑道:“回答不上来?那你凭什么对我提这种要求,你不觉得过分吗?齐眉,我只是跟你谈了一次恋爱,不是领了你颁发的贞节牌坊,你不要我了,我还要给你守身如玉。”
“你当我是什么?玩具?你不要了,也不准别人要?”他看着齐眉,眼睛里是深重的失望酝酿出来的复杂情绪,是愤怒,也是绝望,“凭什么呢?我到底……做得有多不好,得不到你的信任,也得不到你尊重?”
“你要是真的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那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离我远一点,这辈子不和我说话都行,好不好!”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有点崩溃的征兆,牙关紧咬着,面颊的肌肉迅速抽动,很明显在强忍着情绪。
齐眉想起来当时她提出分手,他先是以为她是开玩笑,等发现她来真的,当场破防的模样。
好像也是这样,想要发疯,但又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失态。
或者是,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能留两分最后的体面。
但事情洋洋事与愿违,事后想想,只觉当初自己溃不成军的模样太过不堪。
江问舟狠狠闭上眼,将头扭向一旁,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语气冷淡地说了句:“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齐眉就再次向他扑了过来,直接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热泪瞬间沾透他的衣衫。
察觉到胸前的湿热,江问舟将要转身的动作一顿,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此时卸了下去,被直接撞在了门上。
他背靠着厚实的门板,双手随肩膀垮塌的动作垂在身侧,视线越过齐眉的头顶,看向客厅的吸顶灯。
柔和明亮的灯光此刻如此闭眼,刺得他的眼睛像针扎一样疼。
“西西。”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疲惫,“你想要什么呢?告诉我吧,我有的……都给你,不用这样……”
他想接着说,好啦,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去相亲了,你赶快松开我让我走吧,可还没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被齐眉堵了嘴。
柔软温热的唇上还沾着眼泪,微微的咸,还有些许颤抖,不知道是强忍哭声所致,还是因为紧张。
江问舟瞬间如堕梦中,所有没说完的话,也都在这一瞬间湮灭在此次的唇齿间。
这是他做美梦时才敢想象的画面。
可惜出现的时机不对,意味它不可能像梦境那般甜蜜。
江问舟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在齐眉的舌尖刚闯进他的口腔那一刹那,很坚定地用舌尖顶住她的舌尖往外一推,随即咬紧牙关。
他转头避开齐眉的唇,一边将她的胳膊拉下来,一边平静道:“你喝多了,西西,要蜂蜜水吗?我……”
话没说完,就被齐眉带着哭腔的急促声音打断:“不要,我不要,我也没有喝醉……江问舟,你别走好不好?别走……”
江问舟将没说完的话咽回去,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问道:“齐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齐眉立刻回答,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委屈和执拗。
她抽抽鼻子,没忍住呜一下哭出声来,声音哽咽:“我不想家里多一个人,我不要嫂子……江问舟,我受不了……”
“我一想到会这样我就睡不着。”她一边说一边还开始咳嗽,“我不要家里多一个别人,呜——”
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抽噎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个嗝接一个嗝,眼泪跟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往下流。
这话也不知道藏在心里多久了,才让她委屈成这样。
“这话你敢跟爸妈说吗?”江问舟叹口气,抬手帮她把眼泪擦了擦,到底是忍不住抱怨,“你也就欺负欺负我。”
齐眉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抽抽噎噎地说:“我、我不敢……自、自私不、不好的……”
明知道不好,可还是忍不住,人心就是这样,否则为什么嫉妒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
她只敢让江问舟知道,因为他们曾经太亲密了。
亲密到她敢跟他说:“你、别要别的……我、我也可以……”
“你闭嘴!”江问舟脸一板,喝止住她没说完的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要……”
他顿了顿,只觉心里那股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脸色愈发的差,声音也变得低沉又严厉:“谁教你这样的?我不记得爸妈或者我,有教过你这样,不管是我,还是你以后的……要你用身体去留住的人,你觉得这是什么好人吗?”
他想直说这种行为就是不自尊不自爱,可面对齐眉又说不出口,怕她难堪。
齐眉仰头望着他,眼泪从眼角溢出,有的直接顺着太阳穴没入她的发际,有的从面颊一路从下颌沿着脖颈往下淌,一边哭一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你不是别人啊……江问舟,你不是别人……”
“我们分手了,还记得吗?我早就是别人了。”江问舟笑笑,抬手替她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这样才是……不对的。”
他突然就不生气了,反而觉得她脸上的水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
“就算我一直一个人,这个家也会有新人加入的。”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试图跟她讲道*理,“你以后会有喜欢的合适的人,要组建家庭,是不是?你的爱人也是这个家的成员,这个家始终是会多人的,你到时候就习惯了。”
“我不找,我不找。”齐眉使劲晃晃脑袋,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发直,声音也开始含混不清,“我……我只要你的……”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可是江问舟已经不太敢完全相信她这话了。
他突然伸手,将齐眉拉进怀里,下巴压在她的头顶,深吸一口气,又侧头将脸贴在她的头顶。
语气呢喃:“你以前也是这样骗我的。”
骗得我心花怒放,骗得我信以为真,最后毫不犹豫地放弃我。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到了现在都还敢跟他来出尔反尔这一套,无非是知道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齐眉心虚。
说要分手的是她,现在又要纠缠要后悔的也是她。
江问舟叹口气,拍拍她的背,说:“去洗澡吧,洗个冷水澡,等你洗完澡出来再说。”
醒醒脑子诶,我的祖宗,别等你明天醒来后悔了,又要循环之前经历过的一切。
可齐眉哪管这些,她心里急得很,就像江问舟一贯了解的那样,她这人有时候很钻牛角尖很固执的,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将江问舟留下,便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将他撞在门上,仰着头去咬他的唇。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江问舟猝不及防被她咬了一口,满脑子都是明天要上班明天要上班——
这么疼,这人不会把他嘴巴给咬破了吧,明天怎么见人?
他下意识想躲,但齐眉已经整个人缠了上来,贴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地蹭了好几下。
你很难让一个男人在曾经有过数不清次数的床笫亲密,在感情最好的时候被断崖式分手,分开后仍然对对方念念不忘的女人面前一直保持冷静和理智。
何况就在不久前,他还抱着能和她复合的念头,这才放弃了几天,心志本来就不坚。
他身体的僵硬如此明显,齐眉心里一喜,舌尖急切地想探入他的口腔。
江问舟心里挫败地叹口气,抬手捏了捏她的后脖颈。
这是齐眉很熟悉的动作,意思是让她先等等。
齐眉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手还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满眼都是紧张。
江问舟低头看着她的脸,见她眼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忍不住心里一软。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问道:“西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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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着什么?齐眉当然心里有数,只是那句话在舌尖滚来滚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觉得怪打脸的,分的时候斩钉截铁,说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可他刚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反悔。
当初说得有多信誓旦旦,现在脸就有多疼。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是扭头一看回头草在身后了,稍微扭捏了一下下,就扭头马不停蹄地往回奔。
这就衬得她这段时间的回避、纠结和难过特别傻,好像完全没必要。
见她一声不吭,瘪着嘴满面通红,似乎特别尴尬,眼睑低垂着,根本不肯抬头看他。
江问舟看着她,心里忽然一动。
他想起她小学时和玩得还不错的同桌闹矛盾,吵着吵着最后竟然打了起来,被老师抓去办公室罚站,放学之后还是他和孙茂芸一块儿去接的她。
她就站在教室办公室门口,胳膊上挂着早上出门时带的伞,低着头,孙茂芸问她知道错没有,她一声不吭,只一脸委屈和不忿地看着脚尖。
江问舟早就不记得她当初是因为什么才跟同学发生矛盾,却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要哭不哭的,紧张、尴尬又难过。
和眼下如出一辙,虽然面容已经更改,但却仍然依稀可见旧时痕迹。
她总是要强,不肯轻易低头,后悔了也咬着牙硬撑,宁可独自难过,自己消解情绪,陷入“高自尊”的内耗模式。
江问舟叹了口气,像是想要故意刺激她,说了句:“我觉得我还算有点道德底线,没办法跟自己的妹妹发生关系。”
齐眉一怔,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这对吗?难道以前我们那什么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哥了?
江问舟低头,在她水润明亮的双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夹杂着震惊和错愕,好像十分不可置信似的。
他的心情突然便愉悦起来,脖颈一弯,鼻尖就贴上了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她。
齐眉下意识闭上眼,刚要习惯性地仰头应承他,就听他问自己:“西西,我是你的谁?”
齐眉一怔,倏地睁开眼,看见他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近在咫尺,像两个小小的漩涡,要将她完全吞没。
喉咙顿时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下意识要往后撤步,但还没来得及,就被江问舟扣住腰往怀里一拉。
齐眉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拉得一头装进他的怀里,额头撞上他的锁骨,熟悉的触感和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那些往日里亲昵甜蜜的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眼泪顿时又下来了,齐眉紧紧抓着他上衣两侧,一边哭一边闭着眼睛去亲他,哆哆嗦嗦的唇贴在他的颈部大动脉上。
江问舟觉得她的眼泪像是顺着皮肤钻进了自己的血液里,连同他的心底也变得潮湿起来。
他想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复合我就走了,我可不干这种没名没分就跟人睡的事,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一时要挟她容易,就怕最后她没给他递梯子,他还得自己搭,这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他叹了口气,低头吻在齐眉的脸上,但在她扭头来咬他的唇时,又侧头躲开了。
拍拍她的后腰,温声道:“先去洗澡,我去一趟便利店。”
熟稔又亲昵的语气和动作,就连江问舟本人都在话音落地时产生了片刻恍惚。
仿佛回到了从前某一天,他晚归回到住处,齐眉已经等他许久,他刚进门她就冲过来,一边亲他一边抱怨他又回这么晚,他便抱着她笑眯眯地道歉。
然后问她洗漱没有,要不要吃宵夜,怎么不早点睡……原本有些冷清的屋子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不、不去……你别去……”齐眉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语气里透着惊慌,甚至带着央求。
“我不走,我买完……就回来。”江问舟仍旧靠在门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一再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跑,还跟她陈述厉害,“你也不想怀孕是不是?要是不小心中招了,你愿意……把他留下来吗?”
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一句剪不断理还乱完全不为过,江问舟不觉得这个小生命适合在此时降世。
一旦真的出现意外,必将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他还是更倾向于徐徐图之,父母年纪渐长,他也担心他们的身体,尤其是心脏,承受不了这样猛烈的冲击。
但齐眉完全听不进去,或者说,她听进去了,但不同意江问舟出门。
“你叫外卖!”她揪着他的衣摆,神情还是紧绷的,“你走了就不回来了的……”
江问舟一噎,片刻后冷笑,突然翻旧账:“你以为我是你吗,玩不告而别那一套?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样。”
怎么看他都才是更有可能患得患失的那个吧?
齐眉抽噎一下:“……可是你今天去相亲了……你怎么可以去!”
她最后的声音高扬起来,尖锐又沙哑,愤怒地指责他的背叛。
江问舟不为所动,反问她:“谁让你不要我了?”
你这么在意我,为什么在这之前一直避着我,连和我独处、和我多说句话都不愿意?
越想越气,他拉着脸,把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掰开,没好气道:“去洗澡,祖宗!”
“我不……”齐眉咬咬嘴唇,眼圈通红,“我们一起洗,行不行?”
江问舟:“……”
他看着她,想说让她听听自己这说的是正经话么,可话还没出口,就先从她眼底看到了丝毫没有退散迹象的紧张和恐惧。
这种情绪太过真切,以至于江问舟觉得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去见了一个碍于长辈情面不好推托的相亲对象,而且一开始他也说过自己没有这个意向,她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害怕?
是因为他的拒绝不够坚决,引起了她的误会?还是她想到或者知道了什么?
江问舟觉得自己应该问一下这个问题,但齐眉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拽着他就往卫生间走。
要去卫生间,就会经过主卧的房门。
那天就是在这个位置,他隔着虚掩的房门,听到齐眉和任清葭的对话。
她说她为了接近他,为了能配得上他,做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坚持得很辛苦,她将这些事称之为“媚男”,说自己是“恋爱脑”,说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江问舟突然停下,心头翻滚的复杂情绪突然平复许多,就像是被泼过一盆冷水。
方才生出的热切希望顿时灭了不少,他变得迟疑起来。
齐眉发现拽他不动,停下来,疑惑地回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江问舟定定地看了她好半晌,才问道:“西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现在这样是……取悦你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想……通过取悦我,达成你的目的,而你并不喜欢这件事?”
他问得很艰难,越到后面,越觉得嗓子发痛。
说完以后也不等齐眉回答,叹口气就继续道:“如果你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嫂子……不用这么牺牲自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齐眉,语气认真:“你不会有嫂子的,西西,我们的关系太亲近了,就算做不成恋人,也还要继续做家人,经常会见面,我没办法保证我们以前的事一定能这辈子都瞒得滴水不漏,我的枕边人应该会很容易发现某些蛛丝马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这个枕边人。”
“你说对吗,西西?”他问齐眉,“这是不是……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的目光平静,像火焰燃烧之后剩余的灰烬,齐眉看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使劲摇头。
“不,不是的……我、我不是……”
她话没说清楚,就直接一把抱住了江问舟,连声说不是,她担心的不只是□□爸干妈知道她和将江问舟越过兄妹界限的事,还有……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她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的,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又开始咳嗽。
江问舟轻轻拍两下她的背,沉默地听她边咳嗽边继续说:“我做梦梦见你让我叫别人嫂子,你们相处得很好,干爸干妈也很喜欢她……你也喜欢她……我们关系不好,你们都让我让让她,慢慢……我就不是这个家的了……呜呜呜——”
她说到最后又哭出声来,没有之前那么大声,但呜呜的听起来比之前还要伤心难过。
江问舟有些哭笑不得,想安慰她两句,可还没开口,就听她继续哽咽着道:“我做过好多好多次一样的梦,我害怕……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你们了……”
他立刻便想起那年传来齐叔叔没了的消息的前一天,她还问过孙茂芸,干妈,我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我都快开学了。
那时候她小小的,满脸都是忧愁,担心赶不及回去开学,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只读了两年的学校里,应该有她玩得很好的小伙伴吧,后来应该再没见过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暑假,没想到后来再也没回去,就像念书时对着语文课本背的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个夏天对于齐眉来说,应该是记忆犹新的,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没有了爸爸这件事,就要尽快适应新环境,新的家庭新的学校新的老师同学。
被逼着长大,被逼着学会什么是寄人篱下。
干爸干妈再好,还是会和自己亲爸妈有着天然区别,江家有她的房间又怎么样,到底不真的是她的家。
她花了多少时间才适应,这个心路历程和个中艰难江问舟不得而知,但想来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才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因为她发现,她在意的人也好东西也罢,原来是那么容易失去的。
所以她才小心翼翼的,想要保住自己现有的一切。
江问舟越想心里越难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特别害怕,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怎么会呢?”他吸吸鼻子,侧脸贴在她的头顶,再也硬不起心肠,“我们西西特别重要,怎么可能会不是我们家的了?不管你去哪里,以后会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或者说得再远一点,就算日后爸妈百年,我在的地方,也是你的家。”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所以西西……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好不好?”
说完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齐眉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在今天之前最后一次来她家,她送他到楼下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不管是当哥哥,还是当男朋友,都很不称职,对吧?”
她当时只顾着惊讶,完全没想到要回应他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也是最最好的爱人,他要是不好,她为什么会不愿意他和别人在一起?
“我喜欢的……”她抽抽噎噎地抱住江问舟的背,“我只喜欢你,我、我没有委屈……江问舟,你亲亲我,亲亲我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江问舟觉得自己脑子里最后一丝紧绷的弦也断了。
他觉得任何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哭着问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时,都没有继续保持冷静。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对她的感情,是在十余年时间里朝夕相处生出的无上默契,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和依恋,他看着她从小朋友长成大姑娘,从青涩到成熟,他见过她每的每一面,并且深深为之着迷。
他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和她相似。
在分开的这两三年里,他努力将家仍然保持着她还在时的样子,催眠自己,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离,他们终究会团聚。
颤抖的双唇小心翼翼地印上她的额头,齐眉有些迫不及待地仰头迎上他,唇一张,任由他的舌尖闯进来。
那种唇齿交融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齐眉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颤抖了一下。
屋里明亮而柔和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空气仿佛变得安静而缓慢,让她觉得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
直到她被江问舟按在怀里,听到他说:“你先去洗澡。”
她立刻回过神来,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去!”
“……我在外面等你。”江问舟噎了一下,声音淡淡,“我怕明天起不来上班。”
齐眉不愿意,委委屈屈地问他:“你跑了怎么办?”
江问舟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我就在门口,有影子,你能看见吧。”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浴室。
这一晚到底什么也没发生,因为实在不方便,江问舟担心会出意外。
这是他第一次进齐眉在这套房的房间,陈设都陌生,可又好像很熟悉,到处都是他熟悉的属于齐眉的气息。
他好像在这一刻回到了位于申大一院附近那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齐眉其实不在意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她要的是江问舟不跑就行。
她本来就有点身体不舒服,又喝过酒,加上哭得累了,很快就抓着江问舟的衣襟睡着过去。
江问舟将她搂在怀里,像以前那样低头吻她的眉心。
台灯的灯光昏黄,落在墙上时将他们的影子也投了上去,江问舟抬眼看见,忽然想起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们曾经在夕阳下温存的亲吻。
他抚过怀里人的发梢、脸颊和锁骨,指尖有些抖,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将她惊醒,但又忍不住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去年春节,他和同样留在申城过年的师兄一家一起出游,在安宁寺烧香许愿,师兄问他许了什么愿,他笑笑没应答。
而如今,神佛应是听到了他的祈求。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二合一)给你当男人真是……
江问舟是被一阵钢琴乐曲声从梦中吵醒的,睁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不由得一愣。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觉得怀里有东西动了一下。
随后便看见一条胳膊聪被子里伸出来,往床头柜的方向摸索。
顺手往他这边一推,怀里立刻变得空落落的,江问舟立刻清醒过来。
扭头先是看见齐眉头上束着头发的紫色真丝大发圈,随着她去够手机的动作,光洁白皙的脖颈便映入他的眼帘,在晨光里柔润如羊脂玉。
“几点了?”他吸了口气,出声问道。
“……醒了?”齐眉拿到手机,回头看他一眼,这才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七点了。”
江问舟回忆了一下之前下班从单位到她家的距离,快的话半个小时能到,应该不会迟到……吧?
他犹豫片刻,还是找到自己的手机,给秦一鸣发信息:【有点私事,可能会晚到,麻烦帮忙请一个小时的假。】
接着问早上的手术排在什么时候。
这是端午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周二,恰好是他的全天手术日。
在等秦一鸣回信息的间隙,江问舟把手掌垫在后脑勺下,看着齐眉掀开被子下床的背影,睡裙都已经皱得快像咸菜了,折痕在后背错杂出一种慵懒和随意。
齐眉没有把发圈从头上解下来,就这么顶着要出门去洗漱。
看她从床尾走过去,江问舟忽然问了句:“西西,我们现在算复合了吗?”
齐眉握住门把手,愣了一下才扭头看他,咬着嘴唇,眼睛里透着紧张,神色似乎很犹豫。
当然,也很挣扎,那种欲言又止的感觉特别明显,让江问舟一眼看到她的为难。
他的心紧接着便咚的一下,沉到了谷底。
但没等他开始想应对的办法,就听齐眉吞吞吐吐地开口:“能……嗯、就是……能不能先、先别跟干爸干妈说?”
说完眼神一撇,往旁边看了过去,似是不敢和他对视,表现心虚极了。
她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是她也有她的担心:“我怕……我怕他们受不了,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
说到最后愈发心虚,声音随之变得很低,渐渐听不见了,只抬头眨眨眼看他一下。
江问舟哦了声:“那我们是要搞地下恋?”
两个人加起来都六十岁了,还玩这种把戏?
“……不、不行吗?”齐眉一噎,有些讷讷。
“行啊,怎么不行,我现在要求很低的。”江问舟有些自嘲地笑笑,又半是调侃半是吐槽地抱怨道,“给你当男人真是惨过做鸭。”
齐眉一愣,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她听到了什么?做鸭,什么鸭?是哪种鸭???
“你、你怎么……”她有些磕磕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满脸都是震惊。
这表情莫名取悦到了江问舟,他挑眉哼了声,反问:“觉得我说得不对?难道不是事实吗?男模还能有钱拿,我呢?既没名分,还要贴钱。”
他说的是以前每个月把奖金转她账户里当生活费的事。
齐眉嗫嚅一下,抬手想挠头,可抬到一半觉得这样对头发不好,又放下了,说:“那你也可以不给……”
“不行啊,我们家祖传老婆做主,你忘了?”江问舟老神在在地应了句,从床上坐起来,扒了一下头发,眯着眼掀开被子找鞋。
下床以后用力伸一个懒腰,叹口气,正准备吐槽人怎么要上班,就见齐眉还愣愣地看着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吐槽又咽回去,问她:“怎么不走?你不去刷牙洗脸就先让让,我快迟到了。”
齐眉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拉开门往外走。
听到身后接着响起的脚步声,她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热。
其实那句话本来没什么,他以前开玩笑也说过,但现在再听,她却觉得莫名别扭。
这人也太自在了,怎么跟在他自己家似的,她心里嘀咕,又吐槽,谁是你老婆,不要脸!
江问舟跟在她后面挤进卫生间,从镜柜里找到上一次他用过的那副口杯牙刷。
一面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往旁边一递,一面温声道:“家门口密码给我一下,我晚上过来一趟。”
声音平静,问得特别理所当然,让齐眉想起刚住到一起时,他们要给新找的房子换把锁,约的安装师傅过来那会儿,他刚被科里的紧急电话叫走,等他处理完病人回来,锁早就安装好了,她还把密码给重置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问她新的密码是多少,还开玩笑说要是不知道密码,又没有钥匙,他就要在外面当看门大爷了,被她吐槽说,你先能回得比我早再说吧。
“032112。”她回过神,报了一串数字,将牙刷塞进嘴里。
江问舟在嘴巴里捅咕两下牙刷,死活想不起来这串数字有什么意义,只好问:“咱们家谁是03出生的?爸妈偷偷生的二胎?”
这个年份对他们大人来说小了点,对金金和年年来说又太老了。
齐眉一噎,差点没被嘴巴里的牙膏沫子呛死,二胎,真亏他说得出口。
她侧眼白了他一下,含含糊糊地吐槽他离谱,江问舟装听不懂,漱干净口后开始刮胡子,还不忘回敬她:“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是不是年中大促了?给我买个电动牙刷。”
齐眉:“……”
这人可真是自来熟!才在这儿睡了一晚,你就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还让我给你花钱,合适吗?
她还没吐槽完,就听他继续道:“这边一附院是每个月八号工资到账,卡一会儿给你。”
意思就是每个月八号他会给她转钱,齐眉眨眨眼,看着镜子里他刮胡子的动作,问道:“哪张卡?”
“多的那张。”江问舟慢悠悠地应,“我经常还要给学生和下级管饭和下午茶的,你给我留点面子。”
齐眉抿抿唇,没忍住笑了一下。
诶呀,江医生现在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以前哪用做这种面子功夫。
江问舟刮完胡子,齐眉也洗漱好了,等他换好衣服从客房出来,她已经梳好头发,正往脸上抹防晒。
腰上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她吓了一跳,猛地打一下哆嗦,差点条件反射给他一拳。
见她一愣,江问舟侧头就要亲过去。
但却在要碰到她脸的时候被她温热的手心捂住了嘴。
“……等等。”齐眉眨眨眼,有些紧张,“你刚才还没正面答应我,先不跟干爸干妈说,好不好?”
江问舟没有立刻吭声,定定地看着她,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足够让他清楚看到她眼睛里的所有情绪。
除了紧张还是紧张,中间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他将她的手拉下来,叹口气:“我说不好,你会答应吗?”
齐眉不吱声,他接着自问自答:“不会,不但不会,逼急了你还会把我一脚踹了,让我鸡飞蛋打。”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说,“不可能再做这些杀敌八百自损一万的事。”
他的笑意有些虚浮,语气却平静:“但西西,我想提醒你,人既要又要很容易什么都没有,如果再来一次……那样的事,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齐眉:“……”突然觉得有点冷是怎么回事:)
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只能咬唇点点头。
江问舟弯腰过来,衔住她嘴唇嘬了一下,很快就放开,“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
说完不等她答应,转身就走,背影和脚步看起来都匆匆。
齐眉抿着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玄关,神情忽然恍惚,好似时间瞬间倒流,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
清晨醒来他就在枕边,会一起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洗漱,顺便聊些生活上乱七八糟但又比较重要的话题,比如就像今天,他会说要一个电动牙刷,让她买。
可是在今天之前,都还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自己刚回来时,过了大半个月还连家门口的公交线路都没弄明白,不由得讪讪。
她的适应能力和恢复能力比起江问舟,真的是相去甚远。
——她不会知道,在她不在的这几百个日日夜夜,江问舟是如何哄骗自己这只是一次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的暂时的分离。
这和她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齐眉的住处离容医大一附院其实不远,早上的路况还可以,江问舟只花半个多小时就到到了办公室。
不过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交班,站在门口的学生发现他,就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点位置给他。
他用气声道声谢,站好了一边听里面郭主任在讲评病历,说一会儿要大查房,一边在心里盘算以后如果在齐眉那儿过夜,第二天该几点起来上班比较合适。
衣服得收拾几套过去,猫的东西带不带?不带吧,买新的,反正短期内估计它都得两头住……
等他开始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爸妈相对容易接受他和齐眉之间关系发生转变这件事,里面早交班结束了。
一群人要往外走,江问舟立刻转身走到门外,让开了路。
但却被出来的郭主任一把揪住衣领,问道:“你今天怎么迟到?我听秦一鸣说你有私事,什么私事?睡过头了?”
一旁其他人立刻好奇地看过来,支着耳朵准备听八卦似的。
江问舟先是有些不好意思,抬手蹭蹭鼻尖,随即笑起来。
那笑容浮在眼睛里,很浅,但很柔和,像是怎么忍都忍不住。
郭主任觉得他这眼神很熟悉。
下一秒就听他说:“金金妈妈回来了。”
郭主任愣了一下,紧接着才想起,金金是他养的猫,以前还在申城的时候,有时候和学生们聚餐,时间晚一点,他就要说得回去喂猫了。
至于猫的妈妈……应该不是说母猫吧?
他想了想,有些惊讶地问:“真的假的?”
江问舟便知道他听懂了,点点头,嗯了声。
郭主任顿时笑起来,伸手捏捏他肩膀,调侃说:“算你识相,是个好消息,今天就不追究你迟到的事了。”
说完拍拍他肩膀:“改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江问舟笑着点头应好,转头见秦一鸣他们就在身后,旁边还有几个学生,便示意他们跟上一起去查房。
蔡朝好奇地问:“老大你说的是什么私事啊?”
陈妍在一旁鹅鹅鹅地笑出声:“我们刚才还说,这好像那个探案综艺里面的,盘线索的时候,每个不在场的人都有私事,什么私事你别管,反正就是有私事。”
“我知道这个节目。”蔡朝立刻笑嘻嘻地应道,“每个人之间都说不认识,但一问都有仇。”
俩人嘻嘻哈哈的,注意点立刻就被带歪了,秦一鸣和沈媛听得非常绝望。
看来想靠这俩人吃瓜,非得被带沟里去不可。
沈媛只好看一眼秦一鸣,示意他打听打听。
秦一鸣摇摇头,她就在小腹前比划了一个拳头。
秦一鸣嘴角一抽,出了一个巴掌,俩人就这样猜起拳来,五局三胜,他输了,就撇撇嘴,凑到江问舟身边。
小声问:“老大,金金妈妈是谁啊?”
对嘛!这才是该问的重点嘛!!!
江问舟被这群人搞得哭笑不得,想打听八卦就直接问,怎么还要多一道你推我我推你的工序,不会以为他看不见吧?
但是对于怎么回答秦一鸣的这个问题,他有些犹豫。
这里是容城,谁也说不好这事会不会七传八传,最后通过某个他也不认识的人,传到孙茂芸或者江眀琮那里。
他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这真的是私事,抱歉。”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许过段时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现在不行。”
秦一鸣心里一动,先回头冲沈媛他们耸耸肩,看*吧,就说问了也没用,我努力过了。
接着等大家都跟着向前走了,才小声问江问舟:“是好事?”
江问舟抿抿唇,点点头。
秦一鸣见状便不再问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大概、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节后第一天的工作似乎比平时还要忙碌一些,比如查房时要处理和回答的问题会比平时更多,江问舟跟着大部队查了一间病房,就觉得时间有点来不及了,索性让其他人继续跟着主任查房,他自己先去看一眼组里的病人。
匆忙看完一圈,赶在九点整进了手术中心,准备洗手之前还给齐眉发了一条信息:【记得给我买电动牙刷[微笑]】
刚和同事交完班,打开观察室的消毒灯,拉上门出来的齐眉:“……”
复合第一天你就开始使唤女朋友,这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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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医务点最常见的就是腹痛腹泻之类小毛病的旅客,齐眉刚坐下,就听到一阵嗷嗷的哭泣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小男生被爸爸提着衣领,匆匆走进医务室。
“医生……”
“这是怎么了?”齐眉吓了一跳,连忙戴上口罩起身去接孩子,“哪里不舒服?”
边说话边打量着孩子,看见他的额头上有一片淡淡的红色,仔细看还有些肿,右边膝盖有明显的擦伤痕迹,小小的血珠看上去已经凝结。
“摔倒了?什么时候在哪儿摔的?”她让孩子家长赶快把孩子放下,“别提着了,勒脖子不舒服呀。”
孩子妈妈这时推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赶到,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一巴掌打在丈夫后脑勺上,骂他有病:“你提他干嘛,勒窒息了怎么办?你以为你是在提猪肉炖粉条?!”
“……他不让我抱,我能怎么办。”孩子爸爸也很委屈,把儿子在一旁的椅子上放下,摸着后脑勺被妻子推得退到一边去。
陈羽丹想笑,但又觉得不合适,最后笑是强忍住了,却打了一声嗝。
齐眉嘴角一抽,赶紧追问一遍自己刚刚问过的问题:“这位家长,小朋友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摔倒的?”
“不好意思啊,医生,耽误你时间了。”孩子妈妈不好意思地应道,“就是在出安检那儿的扶梯上,他不老实嘛,他爸要抓他,他往前跑,结果自己绊自己一脚,就脸洗地了呗。”
说完还耸耸肩,又满脸庆幸:“幸好脸没擦伤,不然怎么见人。”
齐眉:“……”妈妈看起来也很心大呢,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她让陈羽丹给孩子拿了个冰袋敷住额头,然后仔细检查孩子头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边检查边笑眯眯地问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小朋友脸上挂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还跟陈羽丹道谢:“谢谢、姐姐。”
说完抽一下,打了个嗝。
哎呀,这孩子看上去真可爱,陈羽丹忍不住点了一下他的圆脸,蹲下来继续帮他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齐眉一边检查一边同孩子说话,先是问他:“宝宝你多大啦?”
“三、三岁!”小家伙伸出两个手指应道,犹犹豫豫的,又伸出第三根手指。
齐眉在他面前举起一根手指,问他:“这是几呀?你能不能教教阿姨?”
“1!”小家伙立刻大声回答道。
齐眉看着他明亮精神的眼睛,笑着点头道谢,接着问他有没有觉得头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尽量用小小朋友能听得懂的词汇,比如将头晕解释成感觉自己在转,诸如此类。
一旁的家长一度想帮忙回答,都被陈羽丹阻止了,提醒他们:“这是在排除脑震荡风险,还是要以小朋友的感受为准哦,爸爸妈妈也不是本人,不一定清楚本人的感受。”
家长一边哦哦答应,一边又忍不住嘀咕,孩子还这么小,能听懂大人在说什么吗?
可事实就是,小朋友真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上来,齐眉有意无意地问了三遍,他都肯定地回答,没有感觉自己在转来转去。
根据家长提供的摔倒时间开始计算,齐眉一共观察了二十多分钟,确定孩子没事以后,这才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夸了句:“宝宝好棒。”
这时她才跟孩子的家长道:“初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建议你们接下来还是要注意观察,特别是小心观察孩子有没有恶心呕吐、头晕之类的症状,如果有不适,一定要立刻前往医院就医,天气热,要注意防暑降温,如果还是不放心,可以拍个片子看看。”
家长连连道谢,齐眉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乖巧看着大人的小家伙,眼睛湿润润的,额头上那个小小的肿包看起来怪可怜的,不由得心里一软。
“宝宝哭得喉咙疼不疼呀?能不能吃润喉糖?”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看向小朋友家长,解释说,“中医院配的润喉糖,健脾的,主要成分是山楂、陈皮和茯苓,小朋友能吃吗?”
孩子妈妈连连点头,跟儿子说:“快谢谢姐姐。”
小家伙眨眨眼,犹豫了一下,才按照妈妈教的说了声:“谢谢……姐姐。”
齐眉忍俊不禁,把棒棒糖塞他手里,“可以叫阿姨的。”
她话音刚落,大家都笑起来,孩子妈妈还好奇:“医生你是特地准备的糖吗,很多小朋友来看病吗?”
“不是。”齐眉摇摇头,解释道,“是我这段时间咳嗽,家里人给我准备的。”
孙茂芸当时去药材批发市场买汤料,路过省中医时想到邻居说之前儿媳妇也是咳嗽,去省中医看医生,给开了柑桔润喉含片,还有点用,就去给她买,看到有棒棒糖,听说加了山楂茯苓这些好东西,也给她买了点。
“不甜,也不腻,还挺好接受的。”齐眉笑着道。
这玩意除了贵,没别的任何毛病。
聊了两句,家长再次道谢,牵着孩子走了,走的时候小家伙还乖巧地冲她和陈羽丹使劲摇摇手。
这一家三口离开后,齐眉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事,想起来江问舟要电动牙刷,便问陈羽丹:“现在购物网站的年中大促开始了吗?”
陈羽丹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惊讶反问:“妈呀,眉姐你多久没网购啦?大促都开始半个多月了,现在都第二波活动咯。”
齐眉一愣,倒吸一口凉气:“今年怎么这么早?那我岂不是错过第一波最便宜的时候了?”
过期的优惠如砒/霜,都怪江问舟,要不是他扰人心神,让她只顾着胡思乱想,又怎么会错过买东西的大好时机!
齐眉觉得很心痛,特别是听到陈羽丹说她去直播间买,领到不少红包,买东西加起来还额外省了两百多,顿时哇了一声。
“我看直播间也有电动牙刷,贵的便宜的都有,眉姐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要买,都不发红包了。”
齐眉觉得心好痛,语气难过地问:“……真的不发了吗?”
“人家都第一天预售的时候发的,下回你等十一月的时候,我喊你。”陈羽丹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又好奇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才想到要买牙刷,正好这两天坏啦?”
齐眉眨眨眼,含糊地嗯了声,一面点开购物软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优惠券可以领,一面在心里吐槽江问舟要求提的真不是时候。
挑到最后为了凑单用券,她索性买了三把电动牙刷,除了江问舟的,还给孙茂芸和江眀琮也各带了一把。
然后截图给江问舟看时,还特地强调:【黑色的是顺便给你买的。】
发完信息一看时间,十一点半,陈羽丹刚好从门外进来,催她:“眉姐你快去吃饭,今天食堂有烤乳鸽,去晚可就没了。”
“今天这么好伙食?”齐眉有些惊讶。
“好像说是有领导下来检查。”陈羽丹回答道,掏出手机要点咖啡,“眉姐要不要喝,我请你啊,咱们九块九全款拿下!”
齐眉笑眯眯地说好呀,要了杯生椰拿铁,找出饭卡就去食堂了。
食堂正是饭点热闹的时候,齐眉不出意外又碰上组长杨恒,和之前努力撮合她和肖涵的那位同事。
她上次拒绝得非常坚决,同事就不再提这事了,今天聊的是八卦,说端午回老丈人家探亲时,听到丈母娘说起的村里的八卦。
“……她要是喜欢她姐夫,我都能理解,但喜欢她姨夫,这是不是太炸裂了?”
只要不提给她介绍对象的事,齐眉和这位同事还算聊得来,关系也不错,闻言立刻问:“怎么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是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大的,一直也没成家,家里人都以为她是谈了个男朋友在外面,还不到带回来的时候,结果上个月有人在县里看见她跟一个五十多的老男人手挽手去看电影,好奇嘛,就追上去看,好家伙,那个老男人是她姨夫!”
齐眉惊讶地哦了声,问:“她阿姨知道吗?”
问完想到自己和江问舟,又忙问:“亲生的吗?不是亲姨的话……就是喜欢了个年纪比较大的、熟男……也还好吧?”
同事使劲摇摇头:“当然是亲的了,她小姨去年刚肺癌走了的。”
齐眉这下真惊讶了,倒吸一口气:“这是怎么喜欢得起来的?这种长辈经常见的吧,逢年过节就问你学习成绩教你做人什么的……这都喜欢得上,跟上个班就喜欢领导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同桌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还有女同事说:“也不知道图什么,图他年纪大不洗澡?给自己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当后妈,哇靠,听起来就很……让人无语。”
“是吧,我丈母娘就这么说的,这家人现在还闹着呢,啧啧啧,这不就是乱/伦么。”爆料的同事啧啧两下,跟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这家人到底是怎么闹的。
“一句话形容,天都塌了!”
齐眉听着听着,忽然说了句:“要是他们没血缘关系,就是妈跟小姨只是好闺蜜这种,是不是会好点?”
“怎么可能,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那都是长辈。”有同事立刻反驳她的说法,“再怎么样也得讲点伦理道德吧,除非就是喜欢这种背德感。”
齐眉眨眨眼:“那要是平辈呢?”
“平辈也得看有没有血缘啊。”同事啧了声,说她,“你不会最近看什么小说了吧?这要是血缘太近,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的啊,犯法的!要是没有血缘,那不就是青梅竹马,这跟背不背德一毛钱关系没有。”
这位同事刚说完,爆料的同事立刻就说:“但是有那种已经出了三代的旁系血亲,就是他俩是表兄妹,往上数四代,高祖那一辈是亲兄妹,在一起的时候家里不同意,他俩就跑了,跑了几年,女方爸爸过世,知道消息后回家奔丧,还带俩孩子,家里这才认了这门亲事。”
“孩子没什么问题吧?”杨恒问道。
“这不知道啊,没听我丈母娘说过。”爆料同事摇摇头,笑笑,“这种我觉得是不算什么,都离得这么远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齐眉听了眨眨眼,忍不住又往自己和江问舟身上套。
要不……过几天回家吃饭,给干爸干妈讲讲八卦?她也不想江问舟一直做鸭都不如的:)
江问舟看到齐眉发的消息,已经将近中午一点,下台后他洗了手,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看手机。
看到齐眉发的订单截图,愣了一下,退出去看短信信箱,没有任何扣款信息。
难道是短信通知欠费?不应该啊,银行卡有钱,服务费不是自动扣的么?
于是他试着用那张卡给自己充了一笔话费,果然很快就收到银行的信息。
弄明白不是自己这边的问题之后,他便问齐眉:【你是不是付款的时候选错卡了[疑惑]】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把那张卡放在了玄关柜上,忘了跟她交代一声,但就放在她的包旁边,应该能看见才是。
齐眉从食堂回到医务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接到同一层另一个医务点的支援通知,提着医疗箱就急急忙忙去帮忙。
等将突发心梗的旅客送上救护车,她折返回到自己的点位,刚放下医疗箱就看见桌上排着两杯饮料,一杯是她要的生椰拿铁,另一杯是果茶。
“果茶是哪儿来的?”她疑惑地转头问陈羽丹。
陈羽丹正在整理要补充进自动贩售机的药品,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肖涵请的呗。”
齐眉呃了一下,赶紧把那杯水果茶拿起来放到对面:“……那、那你喝吧。”
陈羽丹这时才抬头看她一眼,噗嗤一笑:“放心啦,这个是他表示道歉的,也给我送了一杯,喏,还没喝完呢。”
齐眉顺着她的动作往旁边一看,确实还有另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果茶在电脑旁边。
她眨眨眼:“没事,你都喝了吧,我最近咳嗽还没好,不能喝太甜的东西。”
陈羽丹应了声好吧,又跟她说:“放心吧,他已经想通,放下了,不会再来找你啦。”
“……你怎么知道?”齐眉问道。
“我跟他聊的呀。”
陈羽丹说节前去体检时在医院时碰到肖涵,他想给爸妈预约体检,但不知道具体有什么项目,她说可以等去帮忙的时候帮他看看,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聊了几次,我打听的,主要是想打消一下他的念头,别再来找你了嘛,经常来的话其他同事又会误会,影响有点不好。”
齐眉听了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刘姐他们都误会了,我跟他根本不可能,我都……”
话说到这里她猛然一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
幸好陈羽丹没多想,把药品清点好以后,签了字,推给她检查,顺口继续道:“所以呀,我就旁敲侧击嘛,他就说其实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希望,被拒绝了也正常……”
齐眉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打开手机看信息,看到江问舟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她忍不住咬住嘴唇。
半晌才回复:【我想了想,要不还是你自己拿着吧,你花钱的地方多,出去吃饭,发现自己不够钱结账,多难看啊。】
江问舟:“……”你担心得真够多的。
他啧了声,问她:【真不要?】
发出去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她回的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一时又忍不住啧了声。
江问舟:【那我真不给了?】
齐眉:【给了也没什么用呀,除非我们一起去银行改卡的信息,把卡变成我的,可是太麻烦啦。】
也是,信息还是他的,密码没有改,其实就算他用了钱,她也不知道,除非她能时刻检查余额,但是……
江问舟眉头一挑,这是单纯的严谨,还是借机试探?
他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江问舟:【那就去吧,我问问银行中午办不办业务,明天就去办。】
齐眉看到这句话,又使劲眨眨眼:【这不好吧?】
江问舟准备吃饭,吃完饭还要回科室处理一点其他工作,没太多时间耗在纠结这个问题上。
好在他有杀手锏:【不来我就跟妈说……】
说什么,他没明讲,但齐眉看得懂,不就是跟干妈说他们的事么。
她吐吐舌头,回他一个表情包:【已尝试,已老实.jpg】
江问舟看了便忍不住笑,现在关系变回以前,她的习惯也跟着变了回去。
真好啊,他想,连外面天气骤变阴云密布的天空都觉得可爱。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二合一)你妹妹跟人打架……
早上八点半,接班的同事还没来,齐眉就忍不住频频往外张望。
陈羽丹好奇:“眉姐你怎么一直往外看,看什么呐?”
齐眉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刘姐怎么还没来?”
“这才八点半,刘姐还得十几分钟才能到呢。”陈羽丹回答道,问她,“你今天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吗?”
齐眉眨眨眼,沉吟片刻,嗯了声:“……要去趟银行,办点事。”
其实也没这么赶,但她就是控制不住想快点走。
昨晚大概十一点左右,江问舟给她发了信息,说搬了点东西过去他那儿,梳妆凳上有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是给她的。
她问是什么,他就一直给她发金金的照片,还都是抓拍的同一角度,镜头怼得近近的,让她看小家伙饱满的腮帮子,还有乱七八糟的胡子。
然后她就忘了追问他到底给她准备了什么东西,等反应过来,已经是半夜两三点。
她睡前水喝多了,睡到半夜被憋醒,在卫生间吸顶灯的白光里恍恍惚惚,在心里吐槽这人真是狡猾。
可恶!居然用小猫炮弹!
等到天亮,这种吐槽就变成了好奇,并且随着下班时间的靠近,这份好奇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陈羽丹没问她是去办什么事,哦了声道:“再等等呗,刘姐马上就到了。”
毕竟要责任到人,要当面交班和本人签字确认,门口还有摄像头看着呢,她也没法代劳。
齐眉点点头,叹口气,觉得时间过得挺慢,十几分钟就像十几年。
好不容易等刘医生到了,匆匆交过班,她提着包就一溜烟跑了,走的时候还听到刘医生调侃:“还是第一次见阿眉急成这样,像被鬼追一样。”
胡说!怎么会是鬼!她只是……
只是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还全心全意喜欢着江问舟,期待和他见面、相处的每一分钟,放学或是下班了,着急去见他罢了。
年年最近都在村里陪干爸干妈,所以家里特别安静,但总觉得看起来哪里有点不一样,好像和昨天她离开时相比,多了点什么。
但具体多了什么,又没法立刻说得上来。
齐眉索性不再寻找,换了鞋后便直奔卧室,刚推开门探头往里一看,就看见梳妆凳上放着一个鹅黄色的大纸箱。
纸箱可能原来是装猫粮之类的,外面印有一个很可爱的猫咪在抓逗猫棒,那只猫看起来和金金有点像。
但里面肯定不是猫粮,她走近之后,发现纸箱上还有一张红色的贺卡,贺卡上是盛放的香槟玫瑰。
打开贺卡,江问舟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随后映入眼帘。
【西西: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未来可期,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委屈自己,做最开心的自己。
另祝,生意兴隆。】
齐眉将这几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将每个字都反复咀嚼。
心里渐渐生出来一些委屈,是原来的委屈被看见和被安抚之后,重新生出的那种委屈。
类似于小孩子越被哄就哭得越厉害,忍不住抱怨,你以前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话,为什么不哄哄我?
可这些话以前江问舟不是没有说过,只不过说的都是“看你喜欢哪一个”或者“你喜欢最重要”之类,这么正式地跟她说希望你做最开心的自己,确实是第一次。
从她八岁到江家,此后的这些年,除了分开的这几年,他每一年都有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给她写贺卡,但贺词都没有这次的正式。
正式到更像是郑重。
她仔细端详着贺卡,发现尽管字还是那么好看,但“生日快乐”之后的笔迹明显有些滞涩,甚至越往后,笔画就越深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到最后“生意兴隆”那里,才恢复一开始的轻盈。
齐眉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从一个人的笔迹上,就读到写字人的情绪变化。
是她观察敏锐了,还是江问舟的情感过分坦诚?
她抿抿唇,将贺卡在梳妆台上放下。
刚放下,又伸手拿起来,拉开抽屉,将它放进装着各种证件的盒子里。
这才收回注意力,将目光转向用透明胶带密封好的纸箱上。
“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齐眉终于忍不住嘀咕。
找来拆快递的小刀将箱子封口拆开,映入眼帘的先是某珠宝品牌的盒子,酒红色的盒盖上还有玫瑰花暗纹。
将绑在盒子上的缎带蝴蝶结抽开,盖子拿开,便看见一条很宝石项链,玫瑰金的项链和镶嵌非常简洁,一点多余的花纹或者配石都没有,只有两颗水滴状的宝石。
一颗红宝石一颗蓝宝石,头对头贴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款式看起来很低调,但齐眉愣了一下,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干妈给她定制的今年的生日礼物,吊坠上镶嵌了红宝石,当时在珠宝工作室,商量图案的时候,他还提议另一面可以用金金的头像,被她以金金不是她的猫为由婉拒。
当时干妈还说什么,你哥的就是你的。好好好,现在我哥的猫真的就是我的猫了!
齐眉想到这里就高兴了,白得一猫,不高兴才怪。
看得出来是江问舟特地挑的款式,红宝石是她的生辰石,蓝宝石是他的生辰石,可要是他们不主动说,罕有人能想到这上头去,她便想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佩戴都可以。
齐眉觉得自己很难不喜欢江问舟这样的人,他明明不高兴她的决定,但又会一些细节之处为她周全。
人和人之间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发生博弈,更心软的那一方总会多受一点委屈。
齐眉将项链放回盒子,接着去拿其他盒子。
她惊讶地发现,这些全都是礼品盒,每一个礼品盒上,都用马克笔标记着具体日期。
这些日期基本都是情人节、七夕、圣诞节、春节、她的生日,还有……
他们当时正式在一起的日期,十月二十日。
过去两三年间,他们互相缺席对方的这些节日,江问舟每一个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齐眉以为是他临时补的,就是一次性去采购好几件,然后装进盒子里,再写上日期。
但等她真的开始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她拿起一个粉色的盒子,将外面那层包装纸剥开,看见一个印有某黄金品牌商标的红色包装盒,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蝴蝶手链,一大二小三只蝴蝶都做得很精致,非常闪耀,链子细细的,看上去很日常。
但这个款式她很早就见过,不是这个品牌主推的新款了……
齐眉欣赏了一会儿手链,这才继续看盒子里都有什么。
盒子底部有一张收据,日期是在他们分开的第一个圣诞节当天,单子底部有专柜地址,是申城某个他们以前经常会去吃饭的商场。
齐眉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立刻迅速将箱子里的礼品盒都拿了出来,拆包装时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将盒子全都打开,整理之后发现,里面除了礼物本身,还有一些保修卡、退换货登记卡之类,甚至还有发/票,这些资料上,就会有店铺地址甚至是开票日期之类的信息。
这些信息并不统一,说明礼物并不都是昨天才购买的,而能找到的收据上显示的日期,却和包装纸上用马克笔标注的日期是一致的。
这说明了什么,齐眉用膝盖想,都能想得到。
她突然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刚刚出现,就迅速变成酸涩和胀痛,眼底甚至出现针刺样阵痛,刺激得她不停眨眼。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每件礼物下面,都压着一张贺卡——这是江问舟的习惯,送礼物的时候,总要附带一张卡片。
齐眉将这些卡片一一打开,逐字逐句仔细阅读。
黄金蝴蝶手链的:【圣诞节快乐。今日金价合宜,款式也还不错,几年后也还可以戴,你应该会喜欢吧?】
铂金镶钻手镯的:【情人节快乐。今天手术日,下班已经很晚,商场里转一圈竟没找到很合适的礼物,想起你没有这个款式的手镯,不如补一支吧,下次我一定提前好好准备。】
翡翠无事牌吊坠的:【生日快乐。愿你余生顺遂,再无风雨。今日去安宁寺给无事牌开光,偶遇寺猫,长毛狸花,看起来很威武,巧合的是,师父说它的名字就叫少将军,幼时流浪,被寺里小师父收养后养得非常健壮,希望你也能像它一般,生活安逸,把自己养得健康壮美。】
黄金生肖佛项链的:【春节快乐。师姐给女儿买了一个生肖佛,说可以给孩子辟邪,我抄了她的作业,也希望你新的一年无病无虞,顺顺遂遂。PS:我看金店类似的款式很多,下次还去。】
齐眉边看边笑,仿佛看到他们以前一起逛街的场景。
手牵着手,头靠头地嘀嘀咕咕,商量要哪个才合适。
标注着今年情人节日期的那个盒子里,装着一双很漂亮很精致的尖头高跟鞋,银色的鞋面闪闪烁烁,好似水晶鞋。
他在卡片上写:【情人节快乐。愿你步履不停,永远向前,也向旧岁飞奔。】
到这个时候,他的一字一句,都还是充满希望的,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以后总有机会亲手将礼物送给她。
齐眉觉得喉咙发哽,不敢仔细去想他独自去买礼物,写好贺卡,将它包装好,最后将它们尘封进纸箱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每个动作都极致轻微,生怕惊醒这大梦一场。
她忍住眼睛里漫涨的眼泪,拿起最后一个盒子里的贺卡,贺卡放在首饰盒上,在打开之前她重新看了一眼时间。
是他们分开的第一个元旦,距离购买那条黄金蝴蝶手链仅仅一周。
这又是什么?齐眉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这盒子上的商标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怎么读。
疑问在她打开贺卡时全部解开。
【西西:毕业快乐。】
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字迹潦草,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心情非常杂乱,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毕业快乐。
齐眉看着这句话,只愣了一下,便想起来盒子上的商标该怎么念了。
Buccellati,一个小众的意大利珠宝品牌,东西很好看,缺点是容易缺货,可能一等就要大半年甚至一两年。
可是她当时特别喜欢,在他问要不要换一款有货的时,反问他:“那可是我毕业诶,这么大的事,不值得拥有一件最最喜欢的首饰吗?”
哦,这么说的话也是,于是江问舟爽快答应,给柜姐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到时候他来拿,顺便写贺卡。
柜姐当时还说,保守估计要等半年左右,但等啊等,等到她都忘了,他们也走散了。
打开盒子,丝绒内衬上躺着一条布契拉提歌剧院系列的项链,黄金色的小号吊坠,绿色珐琅衬底,看起来十分日常,又不乏古典优雅的华丽韵味。
它是那么美丽而耀眼,光芒四射,刺得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再也忍不住。
她终于窥见在这段没有陪在彼此身边的日子里,江问舟是如何一个人站在道别前那一刻的路口,张望着期盼她能回头。
同时又做着另外的谋算,背着巨大的压力,想为她出一口气。
他戴上沉重的面具,终于在时光的缝隙里变成了不动声色的大人。
代价是将疮疤一次又一次揭开,直至变得血肉淋漓。
齐眉以前以为自己喜欢酒是因为它可以让自己忘记一些不那么快乐的往事,后来发现并不是,她就是单纯的喜欢这种色彩斑斓的美丽东西。
现在又突然发现,其实江问舟才是那个困在记忆里,用往事的余温做酒,麻痹自己的人。
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捧着一堆迟来的礼物,嗷嗷地大哭出声。
—————
家里安安静静,只有齐眉一个人的呜咽声回荡,家里只有她,也没人来劝,甚至都没有年年来关切她。
于是她哭得特别畅快,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在脸上纵横蔓延,顺着颊边滴滴答答往下滴在手里的项链上。
金色的吊坠被*眼泪打湿,变得更加光芒耀眼。
齐眉爽哭半小时,虽然觉得嗓子都哑了,但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眼泪一起被排出了体外。
等她哭完,发现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也不知道江问舟什么时候结束上午的工作,今天好像也是他手术日来着……
她赶紧擦擦脸,将东西都收起来,贺卡放进抽屉的盒子里,首饰则是放进首饰盒。
多了好几样东西,原本还有不少空余位置的首饰盒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她扶着腮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要戴哪条项链。
好像一下就回到了从前,每天出门之前她都要在梳妆台前纠结好几分钟,直到江问舟在外面催:“齐西西,你走不走,迟到了,扣工资啦!”
本来学生能领到的钱就鸡碎那么点,主要开支靠江问舟,要是她连累他一起迟到,被扣了钱,那将让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所以这时她就会手忙脚乱地跑出来,催他赶快走。
想起这些事,她就觉得忍俊不禁,一面笑一面起身去拉衣柜门,还要抽空看一眼手机。
果然发现有江问舟发来的未读信息,她吓了一跳,立刻心虚地点过去看。
【上午手术预计12:40结束,你在中午一点到一点十五分之间到医院最好,来后记得给我电话。】
齐眉看完松口气,这就还早着呢,她还能磨蹭一会儿。
至于怎么磨蹭,无非是看着衣柜里的衣服纠结到底哪一件比较好。
她觉得已经很久没这么纠结过了,看哪件都觉得缺点意思,好像没那么漂亮。
没等挑好衣服,她就发现衣柜的一角好似有些不对劲。
……这黑色的衬衫好像不是我的吧?
拉出来一看,果然不是自己的,而是江问舟的衣服,有三四套,挤挤挨挨地挂在衣架上,两边都是她的衣服,看上去是故意挤进那儿的。
但是他的西裤和她的裙子紧紧贴在一起,看起来格外亲昵,像极了爱人之间亲密相拥时耳鬓厮磨的状态。
让她轻易想起曾经有过的水乳交融的时刻。
齐眉回过神,脸上一热,一面嘟囔着吐槽他把自己衣柜搞乱了,一面将他的衣服拿出来。
整理一下衣柜,再重新挂回去,特地在顺手的地方给他留出一块地方。
然后看着整齐的衣柜满意地笑笑。
她将手伸向一件紫色T恤衫,刚碰到衣架,又缩回手,咬咬嘴唇,伸手探向衣柜伸出。
齐眉在衣柜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件白色的高腰吊带裙,裙子是几年前买的,当时看中它胸前的花朵装饰,粉粉黄黄的,有种慵懒的好看,很适合去度假。
但买回来之后也没穿几次,因为工作太忙,总也没什么时间休息出去玩,这样的裙子又不可能穿去上班。
而且裙子胸前的花朵好看归好看,难打理也是真的。
裙子是很轻薄柔软的醋酸面料,决定了它上身以后会很贴身,齐眉下意识地屏气,收了收腹。
裙摆在腿边柔顺垂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摸着小肚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幸好天天嗨吃嗨喝也没有胖多少!
只有一点点小肚子,可是,普通人哪有没有小肚子的!
穿好裙子,她又拿了一件白色的罩衫,还难得化了一个全妆,出门时已经是十二点半。
幸好她住得离容医大不远,正午十分太阳太晒,路上人车都不算多,遂一路畅通的到了医院门口。
她先停下来试着给江问舟打电话,没想到真的被接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喂了一声,齐眉一愣:“咦?不是说手术要到四十分才结束么?”
江问舟嗯了声,语气里笑意明显:“病人的情况比我们在术前预计的好得多,所以很顺利就做完了。”
“剩下缝合之类的收尾工作,由一助来做?”齐眉听了脱口问道。
江问舟失笑,应了声是,声音里的轻快情绪越来越明显:“我现在也是有助手帮忙的人了。”
她从申城回来之前,他还给前辈们当一助呢,一转眼都当主刀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说。
江问舟失笑,嗓音是齐眉从前极其熟悉,但因为许久没听到,而觉得有些陌生的柔和:“长大了都觉得时间过得快。”
说完顿了顿,问她:“在哪儿?”
齐眉的呼吸顿了一下,才应道:“……你们单位门口。”
“我马上下来。”他应了一句,又嘱咐她,“别下车,外面晒。”
是以前常说的话,如今总算又能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说出口。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才听到齐眉低低地应了声好。
在等江问舟下来的时间里,齐眉全程有些忐忑,虽说以前什么事都做过了,但毕竟几年没在一起……
“……呃、是不是有点胖了?”她被江问舟看得有些不自在,扯了一下身上的裙子,还拢了一下罩衫,挡住小腹。
江问舟看一眼她胸片粉的黄的装饰花,失笑着摇摇头:“还能穿下读书时候的衣服,哪里胖了。”
说着伸手捏住她胸前一朵花,往上提了提,一本正经道:“小心晒伤。”
齐眉:“……”
被他捏装饰花时的动作不小心蹭到的皮肤一瞬间就便烫起来,车里的空调似乎没有起到任何降温的作用,齐眉觉得自己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江问舟在导航里输入附近银行营业厅的地址,系好安全带,准备开车之前,他侧头看了眼旁边垂着头面颊泛红的齐眉,觉得看到了她以前的影子。
可是以前她……
“怎么突然想到穿这件裙子?”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齐眉闻言一愣,随即咬住嘴唇沉默了快有半分钟,才抬眼乜他一眼,问道:“我穿这件……不好看吗?”
从前的齐眉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江问舟心里的迟疑情绪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沉吟半晌才说:“好看,但是……”
他话才说了个开头就停下来,一副很努力组织措辞的模样。
齐眉等了一下,既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也没等到他开车,便忍不住催促似的问道:“但是什么?”
江问舟被她问得叹出口气,干脆放弃委婉,直接问道:“但是,这是你喜欢的吗?我回来这小半年,没见你做过类似的打扮。”
精致到可以说是性感的裙子,细腻如画的妆容,这些他以前很熟悉的元素,在现在的齐眉身上,却是陌生的。
齐眉听见他的问题,扭过脸,抬眼看向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认真的关切,眼底忽然又是一酸。
“我看见你给我准备的那些礼物了……”她垂下眼低声说道,想告诉他自己哭了一场,觉得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不好意思。
“然后呢?”江问舟问道,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有些疑惑,“很感动,所以……这是给我的奖赏?报答?还是什么?”
他还是没办法忘记她说过的那些话。
齐眉一噎,觉得有些局促,更多的是尴尬,差点就要抓耳挠腮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反问他:“你不觉得……这件裙子配你送的项链,很好看吗?”
江问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红蓝双宝的吊坠贴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好像连火彩都多了几分。
他忍不住笑起来,抿着嘴角点点头:“好看是好看,可不一定要这件裙子配。”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西西,你是因为喜欢,或者突然想回忆从前,才选的这件裙子,还是……想讨好我?”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变轻了,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忐忑和委屈。
他不需要她这样讨好的。
齐眉看向他,和他四目相对,觉得自己眼睛里的酸涩又快要忍不住变成眼泪了。
“不是……”她摇摇头,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嘴巴抿起来。
江问舟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头顶,叹口气:“算了,我不问了,你也别想太多,先去吃饭吧。”
答案是什么,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难道她说是啊,就是特地穿给他看的,他就会把她推开,说算了既然这不是你真心喜欢做的事我们不复合了?
他脑子又没问题。
既然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那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以后总会改变的,江问舟想。
车子启动,飞快向目的地驶去,齐眉抓着安全带,正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高兴她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听他问:“中午想吃什么?”
“……还没想过。”她回过神应道。
江问舟失笑:“那我就做主了?去吃炒菜怎么样?”
齐眉松口气似的,立刻点头应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你这咳嗽,周末去看看中医吧,我们尽量让医生开不那么苦的药,好不好?”江问舟转了一下方向盘,才问,“周末休息?”
齐眉点点头:“周末正好休两天的。”
“你这工作是舒服。”江问舟笑着摇摇头,“跟我们医院心电图室一样,上一休二。”
齐眉一惊:“心电图室还有这种好事?”
“据说是人手还算充裕,而且是一个科里的医生带两个学生值班,等于是每天少一个人上班而已,问题不大。”江问舟淡淡应道,“他们值班基本都是熬一整夜,除了部分病人要他们做心电图,像急诊和心内心外这些科室,有移动心电图机,可以给病人做普通心电图,但是报告要他们出,做完得打电话让他们起来写报告,要是急查床旁这种临床科室开不了的,就得叫他们过来,晚上那么多病人……对吧?”
齐眉听完捏捏耳朵,说了句:“那也没有你们累,你们一个手术能从半夜干到第二天中午。”
江问舟闻言失笑:“都很累,幸好你不用。”
说完顿了顿,看了眼前面的路牌,才继续道:“听妈说,你去年也是在二十四小时的点位值班?”
“是呀,但我们其实还好的,远不如在医院辛苦。”齐眉实话实说,“晚上十一点多最后一班航班出港,一点以前最后一班航班落地,除非遇到大面积延误,否则一点以后人少了,还是可以休息一会儿的。”
江问舟点点头,松口气似的:“那就好。”
这些事他早就该问,只是之前关系一直别扭着,连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说话都不能,更别提聊这些了。
江问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
他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下车,让齐眉先进去点菜,“别点辣的冰的。”
她那支气管炎让人头疼。
齐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连连点头。
下车时裙摆擦着车门边滑下去,江问舟看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一家家常菜小馆子,齐眉点了梅菜扣肉、糖醋里脊和一个青菜,要了海带排骨汤,想想又怕江问舟吃不饱,再加一个蒸蛋。
刚点好菜,江问舟就进来了,坐下后刚想问她要不要喝饮料,就听手机响了起来。
“妈的电话。”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对齐眉说道。
齐眉一愣,随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瞪着眼冲他使劲摇摇头。
意思是不要告诉干妈我也在这儿!
江问舟顿时就气笑了,白她一眼,冷哼一声,这才接起电话。
才刚说了两句吃饭没有之类的家常话,齐眉就见他面色一顿,变得有些古怪:“您是听聂小姐说的,还是陈阿姨?”
齐眉闻言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接着想起他的相亲对象就姓聂,是陈阿姨力荐的侄女,顿时就不高兴了。
看她撇嘴一脸不悦的模样,江问舟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嗤的笑了声。
孙茂芸在那头不明所以,听到他的笑声,觉得他的态度很有问题。
立刻张口就骂:“你什么态度?你妹妹跟人打架,打到进派出所,你还觉得很骄傲是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二合一)她在从前和现在之……
孙茂芸是听了江眀琮的老同事陈阿姨的转述,才知道齐眉跟人打架,打到进了派出所的事。
聂初晴甚至将江问舟说“我妹妹不可能跟人打架”的话都跟她婶婶说了,陈阿姨又原封不动地照搬给孙茂芸。
然后问孙茂芸这是怎么回事,说齐眉这孩子以前看着都好好的,怎么现在居然学会了打架,是不是毕业后认识了什么人学坏了。
话里话外都有点怪孙茂芸和江眀琮没管好孩子的意思。
还说什么:“孩子不能一味惯着,现在你和老江还在,能帮她擦屁股,以后呢?就得她哥哥嫂子帮她,就算是亲生的,这么能惹事哥嫂都嫌弃,更何况不是。”
又劝她注意平衡好对待两个孩子之间的方式,不要厚此薄彼,“那毕竟是你亲儿子,不要只顾着养女,寒了亲儿子的心。”
孙茂芸听了既委屈,又难过,先是逮着江眀琮骂了一顿,问他是不是他那些同事朋友都这么想的。
然后打电话来对江问舟兴师问罪:“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爸说?”
话音刚落,就听到江问舟嗤地笑了声。
这笑声简直就是点燃炸药的导火索,所以江问舟挨骂真的不冤。
听到母亲质问他是不是对妹妹打架进了派出所感到骄傲,江问舟一面说您听我解释,一面没好气地嗔一眼对面捂着嘴看热闹的齐眉。
“这事儿不是西西的错。”江问舟温声说起原委,“严格来说,西西也是受害者,她是正当防卫,是不是?没道理我们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您和爸可没教过我们当个包子。”
就算是当时面对方仕平,齐眉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息事宁人的,她是拿了好处,又怕再追究下去会影响到他去进修的事,这才算了的。
只是她权衡利弊权衡到最后,却没为自己考虑过。
想到这里,江问舟心里忍不住叹口气,看向齐眉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
齐眉有些疑惑,歪头看向他,用眼神问他:“怎么啦?”
江问舟摇摇头,嘴角一翘,听母亲在那边气呼呼地说:“我就说嘛,西西怎么可能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我们从来不主动惹事。”
“所以什么事都没有,至于陈阿姨说的那些话……”江问舟失笑,“您也别放在心上,外人不了解我们家的事,您又不跟她过日子,我、西西和爸爸都知道您有多辛苦,怎么会觉得您厚此薄彼。”
他和齐眉总是骄傲,觉得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妈妈了,她那么辛苦,在他们身上投入了数不清的精力和心血,钱也好,爱也罢,能给的都给了,所以齐眉才会那么害怕被她知道他们的事。
“干妈要难过的。”她一直都这么说。
江问舟说完顿了顿,看一眼齐眉,才继续道:“至于西西,您放心,她的事我以后都管的。”
说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齐眉。
嗯嗯,自己老婆的事能不管么,这屁股他包擦的啊:)
孙茂芸听了他的话,这下可算满意了,她就说嘛,他家的教育好得很,兄妹俩感情好得很,什么嫌弃妹妹,不可能。
孙茂芸缓过气来,问他:“吃午饭没有?”
“正准备吃。”他笑着应道,挪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让服务员将一碟梅菜扣肉放下。
孙茂芸以为他是在单位,就问:“这么晚了,你们食堂还有菜么?”
江问舟顿了顿,看着对面齐眉捧着碗轻拿轻放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不在食堂,出来吃的。”
“那就好,多点几个菜,别省钱。”孙茂芸絮叨着嘱咐他,又说,“周末休息么,休息回来吃饭吧?”
江问舟应了声好,很快就结束通话,齐眉这时才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干妈说什么了?”
“说什么?”江问舟接过服务员拿来的米饭,声音慢悠悠的,带着有些无奈的笑意,“说你跟人打架的事,陈阿姨跟妈说的,说不准这事叔叔阿姨们都知道了。”
坏事传千里,别管是什么样的坏事。
齐眉:“……”
“他们好八卦。”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抱怨道,“又不关他们事。”
“谁让你这么冲动,要跟人家动手?”江问舟有些没好气,“打一下就行,还把人打进派出所。”
齐眉一噎,竟然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理亏。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反驳道:“这能怪我么,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说,你相亲对象能知道吗?她不知道,陈阿姨会知道吗?陈阿姨不知道,干妈会知道吗?”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
这下轮到江问舟被噎住,还别说,真的是因为他当着聂初晴的面接了派出所那个电话,才有的后续。
“……你就不应该去相亲。”齐眉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嘟嘟囔囔的,一脸不高兴,“真讨厌……”
江问舟把扣肉里的肥肉用筷子分开,将瘦肉部分夹给她,慢悠悠地道:“对于这个问题,我现在有不同意见了。”
不等齐眉反应过来,他就继续道:“幸好我去相亲了,不然你不会去买醉,就不会跟人起冲突,我也就不会去接你,你就不会跟我说那些话。”
他也就不会知道原来她也不是那么坚定要和他、和他们的过去划清界限,还是对他有着占有欲,不愿意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在江问舟的认知里,对一个人的占有欲就是最好的爱意证明。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话果然是真理。”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我对现在这个结果很满意。”
齐眉:“……”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撇撇嘴,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江问舟见状笑笑,转移话题:“妈让我们周末回去吃饭,你们单位的体检……结束了么?”
“但是周末不体检的。”齐眉摇头应道,脸一皱,“干妈不会要骂我吧?”
江问舟这下再忍不住,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她眼睛一转就要瞪自己,立刻把笑憋回去,安慰道:“没事,到时候你咳几声,我们就带你出来看医生,妈就忘了要骂你了。”
齐眉:“……”怎么左是苦右也是苦,就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
齐眉其实不是一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尤其是精神放松的时候,那真的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
从她小时候开始,江问舟就觉得她这个性格很有意思,前些天他还很遗憾地想过,她现在是大了,已经学会掩饰情绪,居然能在爸妈面前演得这么好,他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多少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觉得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居然又看到了她熟悉的表情,江问舟心里松口气的同时,竟然有种眼睛泛酸的感觉。
“你下午还有手术么?”齐眉这时抬头问他。
江问舟回过神,应道:“……三点十五分还有一台。”
齐眉有些好奇:“你现在排班是怎么排的了?”
“一四全天门诊,二三全天手术,周五半天门诊半天文书工作,整一下病历之类,另外还穿插着MDT门诊。”江问舟仔细回答道,开玩笑说,“原则上你周一周四和周五下午给我打电话,我是能很快接到的。”
没有一个字说查岗,但句句不离查岗。
齐眉白了他一眼,接着问:“值二线班?”
江问舟点点头:“四天一轮。”
“辛苦辛苦。”齐眉点点头,应了一句,给他夹了盘子里最后一块扣肉。
江问舟照旧将瘦肉部分夹给她,问她晚上去不去店里。
齐眉咬着筷子尖有些犹豫:“……年年不在,可是我好几天没去店里了。”
“那就去吧,我下了班过去接你。”江问舟立刻接话道。
齐眉看一眼他低着头将盘子底下的梅菜干拌进饭里的动作,过了几秒才嗯了声。
“要给你准备晚饭吗?”
“附近有什么外卖?”江问舟顺口就问。
齐眉先是一愣,旋即失笑:“店里有餐食的,我让汪淼不忙的时候顺便给你做点呗,要是你想吃外卖也行。”
“……都可以。”江问舟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状似随意地问,“你店里这些员工,都是怎么找到的?”
“都是舅舅和阳哥帮忙安排的,夜场的副调佟林是舅舅的干儿子,过来不止是当调酒师的,主要是为了看场子,防止有人闹事,晚上比白天……不安定因素多一些。”
齐眉仔细跟他介绍起店里的人,把负责白天的咖啡店的团队成员也说了一遍,刚说完,他们饭也吃完了,正好下午两点整。
结账出来,穿过马路走了大概五六百米,就到了银行的营业网点。
进门拿号,因为时间还算早,来办业务的人不多,齐眉都还没感受到多少空调的凉气,就听到叫号念到了他们的号码。
到了窗口,接待他们的柜员听完江问舟说要办什么业务之后,整个人都傻了:“……改、改卡的预留号码……不是,您是要把您名下账户的控制权转移给您旁边这位女士,是吗?”
江问舟想了两秒,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柜员的神情立刻就变得警惕起来,问他们什么关系,江问舟又是犹豫两秒,说这是我女朋友,柜员立马露出有些无语的表情,跟他们说这是不允许的。
理由也很简单:“这是违反反洗钱和身份验证规定的,为了保障账户安全和防范金融风险,账户信息必须和持卡人身份一致,所以预留的号码必须是您本人实名认证的。”
“……我自愿转移控制权也不行吗?”江问舟愣了一下才问道。
柜员看着他,眼神既无语又郁闷,长得那么好看一个人,怎么脑子有问题啊?
“……要转账给骗子的人也经常说自己是自愿的呢。”
就差没直接说你可长点心吧,万一你遇到了美人计和杀猪盘,你所谓的女朋友是骗子,把你财产都转移走了,你就老实了。
江问舟和齐眉不约而同地一噎。
旋即齐眉眨眨眼,尴尬地拉拉他袖子,小声道:“不行就走啦,要用你的卡也不是非得换绑号码的……”
江问舟没搭理她这话,只把她手拉了过去,握在手里捏了捏,跟工作人员咨询:“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女朋友知道我这张卡的流水?”
齐眉闻言一愣,这能做到吗?不能吧,不是一个卡就一个号码么,又不是附属卡和主卡的关系?
柜员的神情虽然还是有一丝怪异,但却真的告诉了他们一个办法:“您可以将您女朋友的号码设置为附属通知号码,这样您和您女朋友就都会接收到账户变动提醒了。”
问题迎刃而解,江问舟松了口气,齐眉觉得大开眼界,竟然还能这样!
绑定好她的号码以后,江问舟顺手就把卡递给她,“你拿着?”
“不要,还是你自己拿着,万一要用呢?”齐眉摇摇头,“你把卡号给我就行。”
江问舟便将卡收回去,问她:“密码是以前那张卡的密码,还记得么?”
齐眉闻言嘴唇一抿,点点头:“……我的生日嘛,记得的。”
那时候她还没毕业,穷学生一个,家里基本所有开销都是江问舟负责,他又忙,干脆把账号密码都给她,但有一次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密码,试了几次以后就被锁住了,得去柜台解锁。
那次他就顺便重置了一次密码,改成了她的生日,这下想忘都难。
从银行大厅出来,盛夏灼热的空气瞬间吹得人皮肤发烫。
齐眉眯着眼往远处望了一下,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说了句:“我以前穿这件裙子的时候,都搭的是高跟鞋。”
“而且……”她仰头看向他,语气认认真真,“这条项链和它搭起来真的蛮好看。”
江问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一眼她脚上杏色的平底鞋上小巧的蝴蝶结装饰,像是在告诉他,其实她更多的是因为喜欢因为合适,才选了这件裙子。
这件裙子很好看,和项链很搭配,所以她才选的。
明明高跟鞋配裙子会更好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但她没有选,而是选择了更舒服更便利的平底鞋。
就像是她在从前和现在之间,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那就好。”江问舟松口气,笑着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
—————
江问舟下午还有手术,办完业务就立刻返回单位。
回的时候还带了几份咖啡,回到办公室看见哪个就给哪个分,主打一个先到先得。
蔡朝用力吸了一口冰美式,啊地说了声爽,然后问江问舟:“老大你这是去哪儿了?”
“去银行办了点事。”江问舟笑着应道,把最后一杯咖啡递给进来的沈媛。
随后匆忙离开,前往手术中心,走前惯例交代他们有事就给他打电话,或者让另外几位主任帮忙看看。
等走了,沈媛才问蔡朝:“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老大今天心情不错?”
蔡朝咬着吸管,头一歪:“……好像、他也没哪天心情很差过吧?情绪很稳定啊。”
沈媛:“……”
沈媛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没说话,等到手里的咖啡喝完,要去继续忙了,才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是单身狗吗?”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家伙!
蔡朝:“???”你怎么可以骂得这么脏!!!
一旁另一位同事噗一下笑出声来,故意问他:“咱们科仅剩的几位单身贵族,是不是都在你们组?这算不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蔡朝无语得直翻白眼,反问同事:“姐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老大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都不找对象,所以我们有样学样?”
同事撇过头,否认三连:“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可别断章取义,别冤枉我。”
“噫——”蔡朝发出啧啧啧的怪叫声,然后问,“所以姐你有合适的人选介绍吗?”
同事刚想说没有,话都到了嘴边,又突然脑筋一转:“还用我介绍?你们组内部消化不就得了,陈妍啊,你俩都单身,这不正好么?”
蔡朝一愣,居然一声不吭地别过头去,看起来有些尴尬又扭捏。
好家伙,怎么是这个反应,你小子不会真的有情况吧?
同事大感纳罕,正要对他进行一番旁敲侧击,就听护士在外面喊住院总收病人,又只好遗憾作罢。
蔡朝逃过一劫,赶紧起身溜走了。
江问舟也不知道自己还被同事们议论了一下,准时进了手术间,又提前结束手术出来了,觉得今天的手感特别好。
连搭台的护士和麻醉医生都说:“今天江主任大发神威啊,让我们都能早点下班。”
秦一鸣一边接力给病人缝合皮肤,一边调侃道:“话不要说得太明白,差不多就行了,小心变成乌鸦嘴。”
大家哈哈一笑,立刻转移了话题。
江问舟看了一会儿秦一鸣缝合皮肤的操作,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转身去了休息室。
刚坐下,下巴挂着口罩的郭主任也跟着进来了,江问舟连忙起身帮他拉了一下椅子。
郭主任关心了一下他刚才的那台手术的病人情况如何,接着就问:“周末值不值班?”
江问舟稍微一想,便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摇摇头无奈一笑:“西西一直咳嗽,前些天找呼吸科的张主任看了一下,又拍了片子,说有点支气管炎,但吃了药一直都不好,打算周末带她去看看中医。”
“改天吧,改天我请您和师母吃饭。”他笑着道,“再请您二位去西西店里坐坐,白天有咖啡,要是您再坐坐,就可以感受一下晚上酒吧*的氛围了。”
“听起来挺有意思。”郭主任笑道,点点头,爽快道,“行吧,你画的这个大饼我吃了。”
等秦一鸣也过来,确认病人已经进了复苏室,这才离开休息室,去心内科参加多学科会诊,看一个在体检时偶然发现冠状动脉异常,但经过问诊和查体却并未发现导致冠状动脉异常的危险因素的病人。
进电梯的时候,手机上收到齐眉的信息,问他:【肥牛饭吃不吃[开朗.jpg]】
江问舟只看了一遍,就忍不住笑起来。
多普通寻常的一句话,从小到大不知道听她问过多少次,可此时他偏偏就是能从少少的几个字里,感受到她轻快的情绪。
这种情绪轻易就将他感染,同时让他再一次明白少年时背过的课文,“当时只道是寻常”,幸好,这世上总有幸运儿,能有幸失而复得。
“叮——”
电梯恰好抵达心内科所在楼层,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复齐眉的信息:【吃,要大份的。不出意外的话,我能在十点之前到你那儿,现在在心内科准备参加多学科会诊。】
但是信息发出去之后,却一直没收到齐眉的回复。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也该到晚上的营业时间了,大概是因为已经在忙,才没看到信息吧。
江问舟也没放心上,接过请会诊的郑医生递来的病历资料,道了声谢,低头认真翻看起来。
一边看还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诊讨论在一个多小时后结束,回到科里还要去看一遍病人,真正能下班,已经是晚上八点。
这时他发现,齐眉竟然还没有回复他信息。
江问舟不由得纳闷,今天……这么忙?
还是说平时都这么忙,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他回了一趟齐眉住处,将东西放下,叫了辆车,打车去了齐眉店里。
到的时候也是巧,正好看见齐眉从店里出来,冲在对面那家店门口的外卖小哥走去。
他觉得有些纳闷,喊了她一声:“西西。”
齐眉闻声扭头,看见是他,立刻就笑起来,嘴唇动了一下,问他:“下班啦?”
像是故意把那个称呼咽回去了似的。
江问舟觉得好笑,又觉得她在路灯光下熠熠生光的眉眼好看得过分,要不是她这么小心,他可能真的会情不自禁地去吻她。
那样极大可能会被店里的客人和她的同事透过落地窗看到这个秘密。
外卖小哥送完东西就走了,江问舟这时才低头看齐眉手里的袋子,问道:“点了宵夜?”
边问边伸手去牵她的手。
“不是。”齐眉摇摇头,反客为主似的捏捏他手心,又立刻避嫌地甩开,“小鸡饲料啦。”
“……小鸡饲料?”江问舟轻搓指腹,有些疑惑地问,“你养彩色小鸡了?”
你都多大啦,还喜欢小学门口的小玩意呐?那都是养不活的啊!
“不是不是。”齐眉又摇头,解释道,“傍晚的时候,有个客人带了只玄凤鹦鹉过来,说是捡的,她家养了三只猫,不方便养小鸡,所以就给我们了,拜托我们帮忙找领养。”
在领养出去之前,总得管小家伙吃饭的问题吧,“所以我问了宠物医生之后叫外卖送了鹦鹉鸟粮过来,小米家里有,倒是不用买。”
“你要养?”江问舟有些惊讶,也很犹豫,“金金……”
“不养不养,万一被年年或者金金咬死了怎么办。”齐眉摇头,推着他胳膊往里走,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明天我让清葭姐帮忙把它送去宠物医院,让他们帮忙找领养看看。”
话音刚落,就推开了门,进门的那一刹那,她立刻离江问舟远了一点。
江问舟都被她这动作给无语笑了,刚要吐槽,就听她继续问:“或者你知道谁想养小鸡的么?”
江问舟觉得小鸡这个称呼莫名有点搞笑,刚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又想起:“宋主任养了一对宝贝虎皮鹦鹉,能不能跟玄凤一起养?”
“不知道啊,我没养过。”齐眉摇头,让他找地方先坐,“我去给你端饭,然后去喂喂它。”
“我和你一起去,拍个照,我问问宋主任养不养。”江问舟想了想道。
那更好了,能托付给熟人更放心,于是齐眉带江问舟往楼梯方向走。
田乐给客人送了酒,抬头看见江问舟,就笑着跟他打招呼:“江医生来啦?”
江问舟应了声是,笑着说了句:“辛苦。”
田乐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想说没有没有,可人已经上了楼梯,来不及说了。
于是她扭头问佟林:“老佟,你有没有觉得阿眉她哥……跟前几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啊?”
佟林往雪克壶里倒金酒,闻言啊了声:“哪儿不一样?”
“就是感觉……”田乐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只能讲个感觉,“前几次见他都不怎么说话,看着心情不太好,今天好像心情还可以哈?”
佟林闻言失笑:“那就是之前心情不好呗,上班累了,下班不想说话,正常。”
田乐觉得好像也有道理,正好有客人来点酒,这个话题便浅聊辄止。
楼上,江问舟在休息室里见到了装在纸箱里的鹦鹉,头上标志性的呆毛已经稀疏了,尾羽甚至有断折痕迹,身上的毛没什么光泽,毛色有灰有白,不知道是本身的颜色,还是脏的,反正灰扑扑一团趴在毛巾上,蔫蔫的像是受了很多苦。
“那个客人在家楼下捡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她说这种鹦鹉没什么野外生存能力,要是没人管它,很快就要去去卖咸鸭蛋了。”
齐眉一边解释,一边给它张罗水和粮,还用手指摸了摸它的背。
“看起来还挺亲人。”江问舟说着,也伸手想摸摸。
结果它乌溜溜的眼睛一顿,整只鸟都紧张起来,僵硬得不敢动了。
他眉头一挑:“它怕我。”
“可能是你身上有金金的味道?”齐眉猜测。
“你身上没年年的味道?”江问舟失笑,收回手,拿出手机给宋主任打电话。
才说了两句就挂了,齐眉好奇看向他,他就耸耸肩:“宋主任强烈要求视频看看它。”
齐眉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那你们聊吧,我去给你热一下饭,快点下来啊。”
说完就转身出入了,江问舟看着她走了,才一边给宋主任发送视频邀请,一边伸手摸了摸刚吃饱的鹦鹉崽子。
看着它一动不动紧紧张张的样子,哼了声。
不给摸?我偏要摸,毕竟强扭的瓜可不一定不甜。
视频接通,他跟宋主任打了声招呼,就将镜头调转,对准箱子里的鹦鹉。
宋主任一看就哎哟一声:“怎么成这样了,头毛都掉了,尾羽怎么伤成这样……谁家没关窗让孩子飞出来了哇!养鸟不装纱窗跟遛狗不牵绳有什么区别?”
他絮絮叨叨着吐槽了好一会儿,让江问舟把小鸡抓起来让他看看。
江问舟手一伸就把崽子捉了起来,又被嫌弃动作太粗鲁,“会吓到它的!你看,都不动了!温柔一点,玄凤很胆小的,哎呀,难怪你没老婆哈!”
江问舟:“……”我老婆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它本来就怕我,我妹妹说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有猫的味道。”他哭笑不得地解释,等放下以后发现手上一层头皮屑一样的东西,有些疑惑,“这是什么?灰尘?”
“羽粉,玄凤这种鸟就是这样,羽粉多,换羽季的时候,翅膀一张,羽粉漫天飞舞,家里有人有呼吸系统疾病的话根本养不了。”
宋主任看了一会儿又嘀嘀咕咕:“看着像黑牛,又像白脸珍珠……”
江问舟听了想法只有一个,幸好要送走了,不然齐眉这咳嗽怕是还得继续拖下去。
“看不太清楚,这样吧,你明天带来给我仔细看看。”宋主任最后说。
江问舟便问:“您要养么?”
“养呗,可怜的,看样子最多一岁,玄凤好好养能活十几年呢。”宋主任说完还叹口气。
江问舟有些好奇:“您养着虎皮,能跟玄凤一起养么?”
一面问,一面又伸手摸了摸鹦鹉的后背,发现它好像没那么僵硬了,忍不住笑笑。
“能啊,玄凤的性格很温柔亲人,虎皮……反正这俩品种都是战五渣,一开始也不会合笼,处得来才一起住嘛,再说我们家两只小鸡脾气还可以的,问题不大,我家地方大,给它弄个大笼子。”
听宋主任说得潇洒又笃定,江问舟便松口气:“那我明天顺便把鸟粮给您也带过去,我……妹妹还给它买了鸟粮。”
“哦哟,还有嫁妆呐,好好好。”宋主任高兴极了,还说到时候请他吃饭。
江问舟跟他闲聊几句,看了一会儿在箱子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自己的鹦鹉,这才转身出门下楼。
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就听到一道陌生女声在说话:“……肯定有问题!”
这是在说什么?他有些纳闷。
听到脚步声,靠在吧台边的齐眉抬头望过去,看见江问舟正从楼上下来。
他温和的眉眼在夜晚可以调得昏黄的光线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柔纱,朦朦胧胧的,看上去格外温暖。
嘴角也是翘着的,眉眼平和舒展,不似之前的沉郁紧绷,倒叫齐眉看出了几年前的那个江问舟来。
但是吧……
她想到正听田乐和客人聊的话题,和具体内容,看江问舟的眼神瞬间一变。
江问舟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她这怪异的目光,心里立刻一顿。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怎么感觉在他和宋主任聊鹦鹉的这段时间里,一楼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