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大酒店应该是容城最老字号的星级酒店了,容城的老人们要请客或者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都会去那里。
比如江眀琮和孙茂芸当时过六十大寿,就是一家人在那儿吃的饭。
还有再早一点的齐眉和江问舟考上大学和成人礼,也是在那里招待的亲友。
“不过那会儿因为我的工作,也不好请太多人,下次有机会,把大家都叫到一起好好聚聚。”江眀琮笑着对纪达道。
纪达说好,又感慨:“咱们当年班里四十二个同学,现在还能联系上的,就剩三十一二个了。”
齐眉闻言好奇地看向他们,刚要问为什么,就听纪达主动解释道:“有几个很早就牺牲了,还有两个是癌症,当时我们还给家属捐过款呢。”
他讲得云淡风轻,齐眉听了却忍不住错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江问舟坐在她斜对面,一边烫碗一边抬头看她一眼,忽然说了句:“林晓枫前年年底也走了。”
孙茂芸他们都愣了一下,因为这名字陌生。
正要问他说的是谁,就见齐眉突然手一抖,手边的茶杯应声倒下,茶水立刻顺着桌面肆意蔓延。
“哎哟,这是怎么了?”孙茂芸急急忙忙找纸巾,让她让一下,“小心弄脏衣服,快起来。”
齐眉也回过神,脸上一热,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
服务员拿来干毛巾,又换了一个茶杯,给他们送上一壶新茶,这才算收拾干净。
这时齐眉才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江问舟:“林师姐她……怎么了?”
“连续加班,心梗。”江问舟淡淡应道,扭头对几位长辈解释,“是我大学同学,当了儿科医生,跟西西认识,她们以前是同一个义诊队的。”
大人们恍然大悟,感慨几句可惜之后,对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还年轻,拼搏可以,但要量力而行。”
可有时候并不是你想休息,想停下来,就可以停下来休息的。
但江问舟不想解释太多,那样听起来像诉苦,便只笑着点点头,应了声好。
倒是齐眉在一阵恍惚之后,才问:“那……她的家里人、孩子怎么办?”
“她和爱人还没有孩子。”江问舟回答道。
齐眉一愣:“可是我毕业那年,还在她朋友圈看到说期待新生命,那不是……有了吗?”
“你是回来就换了号,所以不清楚后续。”江问舟笑笑,难得有耐心,“她后来胚胎不太好,做了手术,之后因为工作和调养身体,就一直没要,给她调养身体的是国医堂的蔡教授,你以前在那儿看过……痛经的。”
齐眉哦哦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已经跟过去成功划清了界限。
因为根本不知道那些曾经认识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江问舟见她神情恍惚,不由得叹口气,轻轻摇摇头。
她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包厢门这时被推开,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容城大酒店有很多个厅,每个厅有各自的主打菜系,孙茂芸这次订的位置,专门吃本地菜。
吃饭的时候大人们聊得热闹,大部分是讲过去的事,中间掺杂一些熟人的近况,名为忆当年。
齐眉作为陪坐的小辈,这种时候通常插不上话,只能埋头吃饭。
只有在他们提到她父母,尤其是母亲肖骊时,她才会停下来仔细听听。
听他们说到肖骊以前的体测成绩比男同学都好,什么都学得很快,当时教官还说她肯定比他们发展得好,更快立功更早升迁。
只可惜天妒英才。
还说到她父亲齐天远,说他上学的时候虽然成绩平平,但为人风趣幽默,又是个热心肠,加上长得帅,所以很受女同学欢迎。
“时不时就有女同学给他递情书,直接表白的都有。”纪达回忆到这里,扭头跟江眀琮说,“记得吧,有一个有个女同学,在操场那儿弹吉他,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完刚好齐天远从那儿路过,她就喊齐天远我喜欢你,哎哟,可真轰动。”
齐眉边听边骄傲,听到这里忍不住哇了一声:“那个时候大家这么……开放么?我还以为以前会很保守,不会这么大声说喜欢的。”
“你这是想当然了。”孙茂芸笑呵呵道,“我们那会儿,大学生是最新潮的一群人,敢想敢做,前卫得不得了,你们现在小年轻做的那些事,都是我们以前玩剩的。”
“可能也跟我们学校在容城有关,这边是开放的前沿。”江眀琮笑着接过妻子的话,“后来毕业,大家都分配到不同地方去了,有些都没见过了。”
齐眉忍不住看着纪达问:“那我爸爸……后来为什么没做这行?他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纪达刚要解释,就听孙茂芸和江眀琮一齐笑出声来,不由得一愣。
“你别管她,她就爱听这个故事,从小到大不知道讲多少遍了。”孙茂芸吐槽着解释道。
齐天远毕业后因为父亲生病,还有家里一些其他变故,急需要钱,就放弃了成为警察的机会,投身生意场,所识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肖骊因为一次案件需要打听消息,江眀琮给她推荐了齐天远,俩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合作过几次,关系越来越熟,渐渐生出情愫,就走到了一起。
这个故事齐眉听过很多次,但还是乐此不疲,甚至在少女时代还会各种脑补。
比如妈妈是不是被爸爸的帅气吸引啦,爸爸如何折服于妈妈的英姿,拜倒在警裤之下,充满了小女生的浪漫和憧憬。
大人们总是不会打击她的,觉得人生还是需要一些幻想,那些险象环生的生离死别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纪达知道以后,一边笑,一边把这个故事又给她讲了一遍,甚至丰富了一些细节:“你妈妈有一次受伤去医院做手术,术后麻药没过就一直睡着,你爸以为她出事了,趴在她床边哭,硬是把她给哭醒了,她给我写信的时候还特地这了这件事,说给我讲一个笑话。”
齐眉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咬着筷子尖,歪着头,对面的江问舟看着她,实在没忍住,抿着嘴角就笑了起来。
笑意爬上他眼角的那一刹那,恰好被听完故事的齐眉及时捕捉。
她先是一愣,这人竟然没有阴阳怪气诶!
随即被他柔和的眉眼晃得眼前一花,恍惚间回到了从前,每次她要听这个故事,他就会喊她换台。
后来有一次他给她发了一张图,说是在网上看到的,很适合她。
图片上一只金渐层仰着肉乎乎的脸,胡须飞得乱七八糟,配的文字是“妈妈妈妈,可以再讲一遍你在一群小猫中选中我的故事吗”,他说看到就想起她要爸妈讲她父母爱情故事时的样子。
她坚决不承认,说我不可能这么幼稚,被他笑话了好久。
那时他的眉眼也像现在这样,凝着一层满满的笑意,笑得她忍不住脸孔发热。
她想起这些旧事,不自觉的有些出神。
江问舟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发直,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转开眼。
齐眉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又变花了一点。
“这还有个鸡翅,西西吃不吃?”
孙茂芸的声音将她神游的意识拉了回来,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心里慌得一批,胡乱哦哦应了两声,伸碗接过孙茂芸夹过来的鸡翅,低下头去不敢再朝对面看。
幸好大人们聊得起劲,都没注意到她的失态,让她逃过一劫。
吃完饭,一行人往齐眉店里去,离得也不算远,开车二十来分钟就进入内环路了。
江问舟不是第一次到这边来,但以前都是匆匆路过,从没仔细注意过途经的景色。
于是忍不住认真听齐眉和纪琏的对话:“这一带感觉公司比较多?”
“是,4S店也多,前面那栋大厦是个服装城,批发衣服的,便宜实惠,小纪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那在这边开酒吧客人多吗?”
“还行,我们很多客人就是附近工作的上班族,还有大学生,前面有音乐学院和第二师范大学,往前走还有个小剧场,这两年在那儿办脱口秀的喜剧演员还不少呢。”
“看着还挺热闹的,小饭馆也多,看着很有烟火气。”
“……这边商品房房价平均四万一平,还是二手的,开店店租也不便宜,但是比另一边,就是沿江路酒吧街那边,便宜起码三成。”
就这样,在纪琏感慨大城市房价就是高啊的声音里,车子在思齐路的其中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
齐眉说下车吧,“往里走就会看见我们店了。”
下了车,抬头往马路前方一看,高悬的路牌上向前的箭头顶着“音乐学院路”几个字,向右则是沿江路。
再转个身站在路口往里看,就看见No.12Diner&Lounge亮着的彩色灯牌,闪闪烁烁不断变换颜色,看起来很有夜店的气氛。
但门口却是一个复古的电话亭造型,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柔和的灯光,推门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一盆生长得很茂盛的散尾葵,长得很高,感觉已经快到天花板了。
顺着仰头看盆栽的角度,可以看到由木板和木梁组成的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正散发着柔和得有些昏黄的暖光。
门边就是落地座钟,右边是很宽大的吧台,吧台正对着的落地窗边摆放着几张简单的雕花铁艺双人桌,角落里楼梯蜿蜒向上,楼梯口处一组同是胡桃木色的矮柜,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看样子是猫戏图。
店门左边空间更加宽敞,角落和墙边同样有绿植点缀,百合竹和龙血树的叶子在灯光里呈现出发暗的墨绿色。
这边摆放的都是沙发卡座,丝绒沙发、雕花烛台,头顶灯光落下来,像是加了一层老电影的滤镜,极有氛围感。
“喜欢看调酒师工作的,可以选择吧台那边的座位,想要和朋友闲聊,或者更喜欢自己待一会儿的,建议这边的沙发座。”
齐眉一面介绍着,一面往那边张望,问道:“大家坐那边沙发怎么样?舒服点,可以坐得开。”
孙茂芸往那边看了一眼,指着角落的位置道:“就那儿吧,靠窗能看到外面,还能看到吧台,我们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呢。”
齐眉闻言抿着嘴笑起来,点头应好。
田乐和佟林挤在吧台的转角冲大家打招呼,江眀琮对纪达说:“老陆安排的人。”
纪达听了先是问老陆是谁,等他听明白是肖骊在信里提过的那个小老弟,便眉头一挑:“他的人也就现在敢用了。”
江眀琮闻言笑起来,摇摇头。
田乐和佟林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江问舟抬头打量一圈四周,忽然出声问道:“楼上是做什么的,休息室?”
听到他发问,齐眉连忙转头,看着他回答道:“有一间休息室,还有仓库,另外主要是西点厨房,清葭姐负责店里的烘焙类产品,都在上面制作,还是一个蛋糕的DIY教室。”
“你们这儿业务很丰富啊。”纪琏感慨道。
“现在生意不好做,还是要尽量多开拓一点市场。”齐眉应了句,问大家要不要上去看看。
“厨房没什么好看的。”孙茂芸摇摇头,招呼大家过去坐,“别堵在门口影响客人进出。”
看他们往卡座方向走,齐眉转头去吧台拿酒单。
然后就发现,除了孙茂芸能小酌一杯,其他人似乎都不能喝酒。
江眀琮和纪达是身体原因要戒酒,纪琏决定一会儿回去时他来开车,也不能喝,江问舟就更不能了。
“一会儿你们先回去,我等西西下班。”
齐眉闻言立刻看了他一眼,咬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孙茂芸一面应好,一面看着酒单,对齐眉道:“来一杯月黑风高,这名字听着就刺激。”
江眀琮跟她讨价还价:“你一会儿让我喝一口,行吧?”
“不行,老纪都不喝,你好意思?”孙茂芸一把甩开他,对齐眉道,“给你爸来一杯果汁混合的无酒精鸡尾酒,茶底都不行,年纪大了本来就觉少。”
在两位大人的长吁短叹里,齐眉忍着笑点点头,给他们一人来了一杯菠萝汁、橙汁、柠檬汁和蔓越莓汁调配的灰姑娘。
就这还要被江问舟提醒:“只能一杯,不然你们的血糖别想要了。”
太惨了家人们!来酒吧坐坐,不能喝酒就算了,果汁也不给喝,这就是年纪大了的惨状吗!
江问舟和纪琏一个要的是无酒精版本的莫吉托,一个要了苹果冰茶。
齐眉又做主要了几个小食,薯条和鸡翅就不限制他们了,还有火腿拼盘,点完了她小心问道:“干爸和纪叔叔……能吃蛋糕吗?很小的,就两三口,抹茶蛋糕。”
说的时候还看着江问舟。
江问舟无语,半晌才说了声:“……吃吧,就一块。”
齐眉这才欢快地走了,背后还传来一阵笑声,她也觉得忍俊不禁。
很快酒就调好,齐眉亲自送过去,刚把酒给大家放下,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紧接着一支玫瑰花出现在面前。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
大家也都望向送花的人,见是个穿着火辣的性感美女,孙茂芸他们立刻好奇起来。
唯有江问舟脸色微微一顿,看着对方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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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舟对女人送齐眉玫瑰花这事十分敏感,说一句草木皆兵都不为过。
因为在齐眉大五那一年,认识了一位取向为女的学姐,但刚开始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事。
学姐人还不错,齐眉跟她值班她十分照顾,请吃饭和喝饮料就不说了,很多带教都会做的事,此外还十分细心地教了她不少专业上的技巧。
齐眉神经系统查体就是在对方手把手的教学下,改掉了以前一些江问舟怎么都纠正不过来的小毛病,他知道的时候还十分欣慰。
学姐还经常在休息日的时候叫齐眉出去玩,逛街吃东西,或者去唱歌,还有露营和爬山,他每次都鼓励齐眉出去玩,劝她多走走。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学姐摸齐眉的头发。
按理说,女孩子之间表示亲近和想贴贴,都有可能摸摸对方头发,但当时他就是觉得奇怪,总感觉气氛不对。
于是他立刻叫了声齐眉,以有事为由,把她带走了。
临走还看到对方遗憾的眼神,顿时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委婉地问齐眉和师姐关系怎么样,齐眉说好着呢,他问是不是很亲近,比如是不是经常摸她头发之类。
齐眉想了想说是,但她觉得没什么问题,女孩子关系好的都这样,一起去上厕所,走路的时候手挽手,诸如此类。
他觉得很怪,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人家,于是犹豫好几次,都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只是在她们要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问她晚上是不是自己住一间房,得知不是,便坚决另外给她订了一间房,她回来以后说,学姐问我,你是不是特别防着她。
他没好直说缘由,找了个不能占别人便宜的理由搪塞,又旁敲侧击地提醒,如果学姐有对象,她们走太近的话,可能不太好。
齐眉倒是听进去了,后来再一起吃饭或者出去玩,她都尽量和对方平摊花费,有时候也请对方吃吃下午茶,尽量有来有往。
一直没什么事发生,就在江问舟放下心,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她突然大惊失色地跑来找他,说学姐疯啦,居然说喜欢我,要我当她女朋友?!
那种震惊又疑惑,好似三观都被打碎了一样的表情,江问舟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一开始的预感竟然没有错。江问舟觉得吊在头上的那只靴子落地了,他忙问齐眉怎么想。
那种紧张忐忑的心情比当初选导师等待回复时更甚,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齐眉成为某个人的女朋友这个可能。
我的妹妹只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所幸齐眉立刻摇头,说当然不行了,然后拉着他的袖子,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办。
拒绝呗,还能怎么办。最*后是他陪着齐眉去跟人家说清楚的,齐眉说我喜欢男的,比如我哥这样。
学姐语气幽怨:“你直接点,说你喜欢你哥就完了呗。”
尴尴尬尬的,好歹是把这件事了结了,但江问舟从那会儿就知道,自己的情敌可太多了,不管男的女的,都得防一手:)
所以当父母他们都好奇齐眉送花的是谁时,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的,就掉以轻心。
齐眉抱着托盘回过头,看清送花的人,是上次跟她抱怨男朋友不解风情是个木头的那位女客人。
她顿时便笑起来,接过花问道:“不会是借花献佛吧?”
对方笑嘻嘻地点头,声音还是那样娇滴滴的:“老板你好厉害!一猜就对了!”
“是我男朋友刚送我的啦,我拆出来,送你一支,一起分享呀,而且……”她妩媚的眼睛一转,脸上露出带着羞涩的喜悦来,“他跟我求婚了诶!”
说完嘻嘻笑了两声,竟然冲孙茂芸他们说:“相逢就是缘,叔叔阿姨,今天我请大家喝酒呀!”
齐眉顿时失笑,推着她走:“这是我家爸爸妈妈,不要你献殷勤。”
“咦,系咩?我这么厉害啊,一猜就中!”接着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孙茂芸他们顿时忍俊不禁,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说要是齐眉每天在这儿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客人,好像也会挺开心的。
不过孙茂芸话音一转就是:“可是哪儿可能啊,服务业最可能遇到奇怪的人了,我跟老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碰到有个姑娘喝多了,把内衣一脱,就往吧台里头扔,把西西给吓够呛。”
齐眉当时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好佟林和田乐在这一行算是老江湖了,见多识广,赶紧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对方摁着坐下,灌了一杯醒酒茶,然后让对方自己清醒。
“所以说喝酒容易误事嘛。”纪达笑着摇摇头。
江问舟在大家的说笑声里松了口气,原来人家有对象的,幸好……
不过为什么送的是玫瑰花,她男朋友送她正常,她为什么要转送给齐眉?这不合适吧:)
想到这里,江问舟忍不住撇了撇嘴。
晚上店里的生意不错,几乎都坐满了,齐眉没法闲下来去跟家里人说几句话,站在吧台后面不停地忙碌。
一边摇晃着雪克壶,一边听田乐跟她说这几天哪款酒卖得比较好。
“那个红楼十二钗系列还挺受年轻女孩子欢迎,前天来了三个女生,一人四杯,把整个系列都点了一遍。”
“喝这么多呀,最后没什么事吧?”
“那倒还好,就是看着走路有点飘,但意识还清醒。”
“那就好。”齐眉应着,将混合好的就过滤倒入杯子里,加上装饰的一串青提。
江问舟端着自己那杯无糖莫吉托,看着她端着盘子从面前经过,走到隔壁桌。
接着就听到客人问她:“怎么没见到你家年年啊?我还给它带了零食呢,鸭肉干,我家豆豆可喜欢了,我给它好朋狗带一点,怎么没见狗呀?”
“今天没来呢,在家。”齐眉笑着解释道,“今天下午出门的时候不方便带它,就没带。”
客人哎哟一声,忙问:“那你一会儿自己回去没事吧?”
看来是熟客,都知道她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江问舟想着,低头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
薄荷的清凉和青柠的酸爽在口腔里达成平衡,变成清爽,酸度被糖浆中和,所以留下一股酸甜的余韵,刺激着唾液分泌。
他听到齐眉说:“没事,今天家里人来店里坐坐,我有人一块儿回去的。”
当即抬头,恰好看见她转头看过来。
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短兵相接,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随即她率先避开,只留他的目光在原地徘徊。
客人也抬头朝他看过来,笑着和他点点头,接着把东西递给她:“那行吧,就拜托你带给年年了。”
齐眉连忙道谢,回了吧台没一会儿,又来给对方送了一杯酒。
接着回头问自家人:“你们喝不喝椰子呀?我给你们开个椰青吧,喝椰青没事的,纯天然无添加,低糖低卡,夏天喝椰子还能解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卖椰子呢,大家笑着给一人来一个,她就屁颠屁颠的走远了。
江眀琮这时说了一句:“她那会儿闹着不要去医院上班,要开店,我们都以为过不了几天她就撞到南墙,现在看着居然也还行。”
“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要我说,你们就是瞎操心,越操心越管得多,孩子越不乐意听。”纪达一面吐槽,一面将奶酪小球、火腿片和苏打饼干组合到一起,塞进嘴里。
江问舟抬头往吧台那边看,想起自己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事。
齐眉在吧台后面开椰子,她一次性开了十二个,让田乐他们一人拿一个,正准备想办法给大家拿过去,就见江问舟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她歪头想了一下,试探地对着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拜托动作,然后咬着嘴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江问舟觉得自己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她的忐忑。
心里左边的小人说:“不理她!她那么能,什么都要靠自己,要我做什么?”
右边的小人劝:“你这样显得很没风度。”
自己跟自己左右互搏半晌,他叹了口气,杯子一放,还是认命地起身过去了。
见他肯过来,齐眉这才松了口气。
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她的,但他还是来了,这也算是一个好迹象,不是吗?
她有点意识到,其实她是不愿意和江问舟把关系闹僵的。
尽管这样真的显得她很强人所难,很任性。
“拜托你帮忙把椰青拿给大家。”她撑起笑脸,冲江问舟客气道。
江问舟点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两个托盘,一次性带走六个椰青。
田乐是第一次见他,有些好奇地问齐眉:“阿眉,这是你哥啊?”
“……我干爸干妈家的。”齐眉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以前以前那样的方式介绍江问舟。
田乐哦哦两声,说了一句:“人看起来有点高冷哈。”
齐眉嘴角扯了一下,没解释什么。
他哪儿是高冷,他是对她有意见。
孙茂芸他们没坐多久,差不多晚上十点的时候,就要先回去了。
走的时候过来吧台嘱咐她:“我们先回去了,舟舟在这儿等你,差不多了就回家,听到没有?”
齐眉忙乖巧点头。
抬眼的时候看见江问舟站在门口的座钟旁边看着自己,顿了顿,试探道:“要不……舟哥也回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话音刚落,就见江问舟拉着脸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齐眉:“……”好好好,又得罪他了:)
这人现在真的好阴晴不定,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都舍不得瞪她!
齐眉心里骂骂咧咧,把气都撒在调酒壶上,摇雪克壶的动作用力得像是要用它去砸人。
田乐和佟林察觉这一点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阿眉今晚好奇怪,情绪起伏不定的,来大姨妈啦?
江问舟将父母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车,被孙茂芸嘱咐:“你早点跟西西说收工哈,老板要有老板的样子,不早退算什么老板。”
江问舟顿时失笑,点点头应了声好。
看着车子汇入车里走远了,他才转身回店里,进门之后停在门口犹豫几秒,选择了坐到吧台旁边。
吧台边已经有客人,点了一套shot,总共有八杯,因为是熟客,齐眉亲自给对方调,江问舟坐过来的时候,她刚好调完一杯shot版的玛格丽特。
蓝色的酒液在小巧精致的shot杯里倒映着幽幽的光,杯口半圈盐边,还有一角青柠片做装饰。
她将酒递给客人,然后问江问舟:“干妈他们回去啦?”
这不废话么,不然呢?江问舟看她一眼,点点头,将带回来的平板往吧台上一放。
喝酒的客人见状当即表示惊讶:“不是吧兄弟,你来这儿处理工作啊,要不要这么拼?”
说完也不等江问舟给反应,自顾自地说着什么老板的路虎跟你又没关系,但是病了呢,医药费跟你有关系,吧啦吧啦。
话多得一听就是喝得有点多了,江问舟无奈地摇摇头。
齐眉忍俊不禁,又不敢直接笑他,只好咬着嘴唇忍住笑,低头在柜台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一个应急的充电台灯。
摁亮了放他旁边,小声说:“亮一点,保护眼睛。”
江问舟抬眼看她,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半晌才道了声谢。
齐眉抿着唇笑笑,摇摇头,低头继续给客人调酒。
过了一会儿,又递给江问舟一杯苏打水。
江问舟察觉,看资料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过水杯。
齐眉看见,又抿着唇笑起来。
整理了一会儿论文资料,江问舟被切换的音乐声吸引,抬头时看见齐眉还在调酒,手腕一翻,量杯里的酒就倒进了雪克壶里。
动作轻盈流畅,有种灵巧的美感。
他有片刻的失神,忽然想起她当年练习外科打结时的模样。
从有些许笨拙,到熟练精通,中间练习过无数次,腱鞘炎都差点犯了。
那么现在这么熟练的调酒动作,她又练习了多久呢?
雪克壶摇动时发出的“沙啦沙啦”声将他的神智唤回,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刚好零点整。
“当——当——”
背后传来座钟报时的悠扬击打声,他伸手按灭了台灯。
抬起头,冲着吧台里的人淡淡地说了句:“该下班了。”
—————
听到江问舟提醒自己下班,齐眉这才注意到时间。
原来已经零点了,她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有些抱歉地冲他笑笑。
“马上就好,你再等等。”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合适,想问可以吗,出口的却是,“好不好?”
刚说完,立刻就愣了一下,下一秒立刻低头。
根本不敢再看江问舟的神情。
好不好?这样带着一点柔软撒娇的询问,是她以前最常对他说的,因为知道这样他一定无法拒绝,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这个习惯在和江问舟分开后她很努力地忘掉,渐渐习惯“怎么样”、“可以吗”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改了,可它又这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人的习惯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
她觉得自己有些尴尬,脸上温度也在攀升,一时又沮丧,觉得完啦,肯定又要被讨厌了。
江问舟确实被她这句“好不好”问得愣住了。
时间好像刹那间回到从前。
“舟哥,我听写作业你帮我听好不好?”
“舟哥,放假我想去游乐园,干妈没空,你带我去好不好?”
“舟哥,我的查体操作还有好多没练过的,你给我当模特好不好?”
“江问舟,我们去拍那个艺术照吧,就是那个情侣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江问舟,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快快快,你说过可以背我一辈子的!”
“江问舟,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熟悉的酸涩又一次涌上眼底,江问舟觉得胸闷气短的感觉又来了,立刻深呼吸,屏住气。
半晌才吐出一口气,应了声:“……好。”
声音有些低,但语气却是软和的,像他曾经回应过她无数次那样,透着温和的无奈。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他以前这么说过。
齐眉倏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但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平静。
仿佛一口处于深山之间不见天日的幽潭,毫无波动,只剩下静态的沉寂。
她心口一闷,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心里到底在期待什么。
将台面上的东西扫进垃圾桶,调酒壶在洗杯器上按了一下,简单冲了冲,然后放进水槽。
接着把身上的围裙摘了,一边洗手一边跟佟林道:“我就先回去了,这里麻烦你们再忙一会儿。”
“行,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佟林爽快答应道,把一杯做好的Enzoni递给客人。
江问舟已经收起平板电脑,靠在吧台边,看着齐眉洗手的动作。
经典的七步洗手法。
他还记得她刚上大学那会儿,学会了七步洗手法,每次洗手都会念念有词:“内外夹弓大力腕,每步至少来回五次……”
那样子很有意思的,很……可爱。
佟林给客人送完酒,扭头见江问舟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这边,便客气道:“江先生以后有空多来玩。”
江问舟毫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姓名,成叔的人,从来不缺打听消息的本事。
“好,下次一定叨扰。”他点点头,温声答应道。
齐眉洗干净手,扯了张纸,边擦手边要往外走,路过出餐窗口,被汪淼叫住:“姐!蛋挞,蛋挞吃不吃,来一个边走边吃啊?”
话音刚落,一个成年女性巴掌大的蛋挞就递了出来,在昏黄灯光下蛋挞显得更加金黄,酥皮分层明显,中间因烘烤而形成的焦斑看上去格外诱人。
齐眉接过,道了声谢,一边咬了一口,一边伸手在吧台下的柜子里摸索,找到自己的包,接着往肩膀上一挎。
蛋挞的酥皮就这样落了一些在她衣服上,江问舟看见,目光不由自主地一顿。
他脑海里一会儿是想帮她把碎屑拍掉的冲动,一会儿是突如其来的深切疑惑。
齐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拘小节了?
好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总是精心打扮,动作优雅斯文的齐眉,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人。
齐眉从吧台一侧出来,在他面前站定,笑了一下:“可以走了。”
江问舟点点头,视线一垂,发现刚才不小心掉在她衣服上的一点碎屑已经不见了。
再看她吃蛋挞的动作,又变回了他熟悉的用手接在点心下面。
但吃东西的动作却也不算很斯文,张大嘴一口下去,蛋挞没了三分之一,倒是腮帮子鼓起一块,还没走到门口,蛋挞就吃完了,总共就吃了三口。
然后她拍拍手掌,伸手去推门。
江问舟跟在她身后,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那种掺杂着陌生的熟悉,反复在告诉他,齐眉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为什么会不一样呢?人那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是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可以完全改变的吗?
好像是可以的,那是两三年,几百个日夜,而不是两三天,几十个小时。
但也有可能,他从前一直熟悉的,是齐眉想让他看到的她的样子。
那个精致漂亮,优雅动人的齐眉。
不心疼,更想骂人。江问舟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走着,后牙槽有着发痒。
齐眉其实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有些怕万一说错话,又要让江问舟不高兴。
万一他不高兴,把她扔这儿可怎么办?
虽然按照以前对他的了解,他做不出这样没风度的事来,可万一呢?!
但是走在一起不说话,又真的太尴尬了,于是她一直闷头走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直到她听见背后传来一句很无语的:“再走你直接走路回去吧,好吗?”
猛地急刹车,抬头略有些茫然地看一眼两边,才发现,哦,走过头了。
赶紧点头一溜烟小跑回去,脸上烫得都快能煎鸡蛋了,真庆幸这会儿是半夜,路灯光线也就那样,反正看不清她的脸红没红。
齐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江问舟叩了两下方向盘。
笃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隐含催促。
齐眉手顿了顿,忍不住飞快看一眼他的脸,只看见一片沉静,唇角微抿着,眉心也微蹙。
她立刻收回目光,捏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好了。”
话音刚落,车子即刻启动。
似乎更加坐实她刚才的猜测,这人就是不耐烦了,是吧?是的!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扭在一起的手指,心里又有些难过了。
可江问舟扭头看她一眼,却以为她是困了。
一般来说,半夜十二点,确实是该困了,可他没想到,齐眉现在已经习惯了熬夜。
或者说,以前也熬,但在他的管束下没那么频繁,除了值班。
所以他便想当然地道:“困了就先睡,到了叫你。”
齐眉愣了一下,抬起头,说了句不困,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林师姐的事……大家都知道吗?”
说的是晚上吃饭时,江问舟提起的同学林晓枫去世的事。
江问舟闻言嗯了声:“单位里,还有同学群,认识的人都知道,还凑了一笔慰问金,派了个同学当代表去看望过家属。”
齐眉哦了声:“……可惜我不知道。”
江问舟刚想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两三年时间,够发生很多事了。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恨我?”
语气突兀又急切,江问舟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错愕地扭了一下头。
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歪,原本直线行驶的车子也跟着一歪,漂移似的向前冲了一段,又被回过神的江问舟重新稳住。
他像是没听清齐眉刚才说过什么似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齐眉捏着安全带,心里一点都没有对刚才危险车况的害怕,而是低着头,一字一句地重复:“江问舟,你是不是恨我?我知道你……”
她想说她知道自己的做法确实绝了点,可是分手不就是这样的吗,纠纠缠缠的算什么分手,那叫吵架。
可是话没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江问舟打断了:“不,与其说我恨你,不如说……我恨我自己。”
齐眉一怔,舌尖被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也没觉得痛,只愣愣地看着他在路灯照进来的光线里明明灭灭的脸孔。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江问舟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等到齐眉回过神,忍不住要问为什么的时候,他又抢先开口了,反问她:“你当时为什么会……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呢?为什么不把那件事告诉我?为什么觉得你用自己的委屈去交换……是对的呢?”
齐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狼狈地转过头。
江问舟发出一声哼笑,似冷淡,又似嘲讽。
说出来的话尖锐无比:“无非是你不信任我罢了,齐眉,从头到尾,你信的只有自己。”
她相信自己可以搞定他,所以多年如一日地坚持,完全渗透进他的生活,像猎人打开了一张网眼最细的大网,再用甜言蜜语俘获猎物,让猎物哪怕发现自己掉入陷阱也甘之如饴。
她相信自己是为他好,所以甘愿忍受委屈,把掉下来的牙齿往肚子里咽,她说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需不需要你受这份委屈?”
既然她不问,那他就要问了,“齐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解不开的死结,必须分开吗?”
“根本没有,不是吗?”
齐眉扭着头,眼神毫无焦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江问舟,他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子弹,直射她的心底。
在本来就不算平静的心湖砸出一个接一个大坑。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就怕队友人蠢还积极”,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队友。
心里情绪复杂得很,一会儿是不被他领情的委屈,一会儿是被他质问的尴尬。
她觉得后悔了,刚才不该问他是不是恨自己的,如果没问,他就没机会说这些话,她也就不会……
可是真的没机会说吗?听江问舟这番话,不像是临时话赶话能说得出来的。
更像是他已经想了很久,就等着找机会来问她,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
可是齐眉不知道,也不敢回答他的这些问题。
她不吭声,江问舟有些话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在喉咙里憋久了,就化成一声叹气。
他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恹恹:“你睡吧,到家了喊你。”
这会儿齐眉决定自己是困了。
她沉默地放下座椅,刚要躺下,就听江问舟又说:“后座有毯子。”
又赶紧去找毯子。
似乎还听到他低低的叹气声,脸上顿时烧得更厉害了。
后座上有一个抱枕,白天时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表面的熊猫图案眼熟,好像是以前她买的。
而且还是买贵了,刚买完,就发现别家的同款更便宜,可她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买贵了。
这人居然还把它带回来了,真的是……
她抿着唇,把抱枕拉链拉开,抽出里面的毯子,刚盖上,就听旁边传来一句幽幽的:“怎么样,六十八的毯子,还可以吧?”
齐眉:“……”靠!
她不敢吭声,闭上眼就装睡,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江问舟听见她均匀的呼吸,趁着等红灯时扭头看了一眼,叹口气,将毯子往她胳膊上拉了拉。
从齐眉的店里回到江家现在的住处,大概要走两个半小时,回到已经快半夜三点。
江问舟没让孙茂芸下来,自己下车开了门,再把车开进去,又下车关上门,来回几次,才把车在停车位停好。
最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弯腰将齐眉抱了出来,再抬脚踢一下车门,“嘭”,门关上了。
回到屋里,正好碰见孙茂芸下楼。
“哟,西西睡着啦?”
“嗯,您快回去睡吧,我送她回房间。”
“你也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做。”
“知道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齐眉房间门口,他伸手拧了一下门锁,用膝盖一顶,门就开了。
江问舟小心地将齐眉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转头开了空调,将遥控器放回床头的盒子时,顺便看了她一眼。
看见她的脸在床头灯最暗的光线里舒展着,嘴角似微微倔强地抿着。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咔哒”。
床头灯和房门再次关闭,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齐眉倏地睁开了眼。
第19章 第十九章(二合一)谁家好人会偷偷亲……
其实齐眉早就醒了,被下车时那一声“嘭”的关门声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第一秒先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感觉像在船上,有种身体没有支撑点,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的感觉。
接着才发现自己在江问舟怀里,不由得浑身一僵。
她不知道江问舟为什么不叫醒她,也不敢睁开眼问,那得多尴尬啊?她都不敢想。
于是只好继续装睡,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干妈下楼之后他们的交谈声。
这下更加不敢睁眼了。
不仅不敢睁眼,她还要尽量不动声色地扭过一点脸,朝向江问舟的怀里,不让人发现自己已经醒了的事。
但这样一来,她就离江问舟特别近了。
鼻尖处萦绕的全都是他的味道,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里裹挟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干干净净,让她想起他从前每天早上用的须后水和晚上用的沐浴露。
让人有一种温暖又安定感觉,如同他的拥抱。
上楼以后他开门的动作算不上轻,齐眉都以为他把自己放下的动作也会是这样的,但没想到接触到床铺的那一刻,会那么轻柔。
就像是小鸟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柔软的窝里。让她又生出一种被保护和珍惜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过去有过很多次,她在客厅里睡着了,都是他把她抱回去的,有时候干脆是睡着在客厅,醒来在卧室。
等江问舟给她盖上被子,齐眉以为就到这里了,只等着他关灯关门出去好睁眼,顺便去洗个澡。
没洗澡就睡真的难受,这家房东修房子真是考虑周全,每个房间都是套房,有独立的卫生间……
刚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温热的气息在向自己靠近,她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
但是又不敢完全屏住,不喘气这不就穿帮了吗!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江问舟最后会亲她。
那个吻轻柔得像羽毛一样落在她的眉心,却又像带着很小很小的钩子,将她心底最隐秘也最强烈的那一份委屈都给钩上心头。
他说她不信任他,她那是不信吗?她是不敢信。
她不敢赌,赌江问舟真的不介意那样的事,赌孙茂芸和江眀琮真的能接受养女变儿媳这件事,她怕自己真的会毁了他。
他就像她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一件宝贝,也只剩这么一件,恨不得供起来,一辈子都不要出现任何不测或者裂痕。
哪怕是将它束之高阁,从此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
江问舟在回来路上那一通质问,让她觉得心乱如麻,此刻突如其来的亲吻,更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家好人会偷偷亲前女友啊?!
为什么啊?齐眉百思不得其解,很想睁眼问个究竟。
但这一定会让彼此都很尴尬,说不定还会让江问舟恼羞成怒,她不敢。
只能死死忍着,把这辈子最好的演技和忍功都用上,终于听到房门换上的声音。
“咔哒。”
细细一声,犹如天籁。
随后她猛地睁开眼,先看见一室浓重的黑暗,有些不习惯地闭上眼,随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耳边好像有喘气声在不停回荡,连同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情,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再度睁开眼,室内的黑暗好像淡了一些,她抬起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自己手指的轮廓。
半晌,她翻转手腕,将手掌盖到自己脸上。
这近三年来,第一次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满屋静默的空气不会回答她。
齐眉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觉得自己都快要睡着了,这才挣扎着爬起来去洗漱。
洗完澡,意识被热气熏蒸得更加迷糊,也就再也想不明白自己和江问舟之间的关系了。
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决定睡醒再说。
或者就当自己刚才从来没醒过,反正江问舟一定是以为她睡着了不知道,才会亲那一下的。
所以她也应该不知道这事,完全可以静观其变。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应该由以后的自己去烦恼。
经过这样一通自我劝说,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梦里却又看见从前的事。
“小小年纪不许早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
“我不会要有嫂子了吧?谁啊,怎么认识的,你有没有答应人家啊?”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有一个人我特别喜欢,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些曾经真实出现过的对话,其实都是她对江问舟的试探,因为害怕自己的爱意在说出口前被人捷足先登。
后来真的在一起以后,他们聊到从前,她跟江问舟坦陈过当时的想法,得到的回答是:“我后来知道了,吓了一跳,觉得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妹妹。”
“后来呢?后来怎么又可以了?”
“后来想想,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顶多算是青梅竹马,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等啊等,等你觉得试探够了,跟我表白。”
“哇!你好奸诈,故意让我先说的是不是?”
“本来就是你先招惹我的,难道不该你先说吗?我可告诉你,你最好能招惹我到底,不准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
齐眉这四个字狠狠砸了一下,猛地一抽,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她吃痛地使劲一挣。
眼睛随即一睁,醒了。
先是一愣,有些茫然地分不清状况,随后便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
“西西,你起来了没有?”孙茂芸在外面喊她。
齐眉反应过来,连忙应了声,说马上就起,等应完从床头拿过手机一看,八点半。
今天说好要同纪叔叔他们一起去喝早茶,这会儿出门都算晚的了。
她爬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地,可脚刚踩到地上,就觉得一阵痛意像过电一样从她的小腿向两端迅速扩散。
她惊呼一声,弯腰趴在了腿上。
揉着小腿绷紧脚尖缓了半天才缓过来,匆匆洗漱过后便换衣服下了楼,脸上妆都没化。
“西西下来了,可以出发了。”孙茂芸看见她下楼,扭头跟大家说了句,但随即就有些惊讶,“西西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扭到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这句话转向齐眉,把她看得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就是……”齐眉摇摇头,有些讪讪地回答道,“睡觉睡得腿抽筋了。”
大人们有些惊讶:*“怎么睡得好好的会抽筋?做噩梦了?”
齐眉哪敢说自己怎么回事,抿着唇摇摇头。
倒是一直看着她的江问舟突然问了句:“你的钙片有没有按时吃,最近一次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检查是什么时候,钙的指标多少?”
齐眉还没反应过来,孙茂芸就问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在申城的时候也出现过睡着睡着就腿抽筋的情况,去做了检查,有点低钙,维生素D更是直接亮红灯。”江问舟说着冲齐眉的方向抬抬下巴,“不知道现在补成什么样了。”
孙茂芸大惊,转头抓住齐眉的手腕立刻追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小、小事嘛……又不会死人的,我、我有在补了。”齐眉讷讷的小声辩解。
“你最好是老实点吃钙片,缺钙还小事,那什么是大事,骨质疏松摔一跤你就知道滋味了。”孙茂芸戳了一下她的头,数落道,“亏你还是学医的,这都不放在心上。”
齐眉被戳得脑袋都垂了下去,抿着唇,看上去有些可怜。
纪达和纪琏父子俩连忙劝架,说孩子知道错就行了,一大早别生气,孙茂芸这才放过她。
“这话就别人说有用哈,我可不敢说,会帮倒忙的。”江眀琮笑眯眯地开了句玩笑。
孙茂芸的拳头立刻就抬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们父女俩阿大别说阿二,你今天降压药和控糖药吃了没有?”
江眀琮神色一肃:“报告领导,吃了的。”
说完下一秒就又笑嘻嘻的了,拉着孙茂芸催促道:“赶紧走吧,再去晚一点,就该吃午饭了。”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午市不做点心生意。”孙茂芸没好气地回怼一句,甩开他往门口走。
这就将齐眉的事轻轻放过了。
她松口气,刚要跟上去,就见到江问舟正看过来,见她发现自己了,就笑笑。
那笑容似乎掺杂着揶揄,加上又想起昨晚的事,齐眉觉得心烦得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问舟被瞪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得一阵失笑。
好么,这才爆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料,就把她的脾气给爆了回来。
今天出门还是像昨天那样,齐眉和纪琏坐江问舟的车去,但路上聊的不是容城的风景风俗了,而是纪达的身体。
“叔叔第一次觉得胸闷心悸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他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症状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纪琏摇摇头,“不过我第一次听我妈说起,是去年元旦了,说我爸跟小姨丈吵了一架,吵完就觉得胸口不舒服,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江问舟嗯了声,问道:“发作的频率怎么样?”
“去年到现在大概发作了七八次吧。”纪琏回忆道,“都是歇一会儿就好了。”
“发作的时候有没有呼吸困难?咳嗽,咯血之类,有么?”
“没有没有,这么严重的症状肯定没有的,不然不可能拖一年多才来治。”
江问舟点点头,转了一下方向盘,继续问:“平时有没有什么基础病?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肾病,肝炎这些,都没有吧?”
说完抬头往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看见齐眉已经开始照镜子,似乎对这事并不太感兴趣,便无奈地撇撇嘴。
纪琏回答道:“高血压有的,确诊了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别的问题没有,他算是他那群同事里面身体很好的了,就受过两次伤,有点高血压。”
齐眉刚从包里翻出来口红,闻言就应了句:“是么。”
纪琏还没回答,江问舟就凉凉地搭了句茬:“难道不是?受伤那是因公,没办法的事,高血压也是因为上了年纪,至少纪叔叔不缺钙。”
齐眉:“……”这人真讨厌!!!
她抿着唇坐到驾驶座后面去,决定对这人眼不见为净。
纪琏被逗得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才问江问舟:“我爸这样,要做什么检查么?”
“在当地看过么?”江问舟笑着问道。
“看过,家里那边的医生怀疑心脏有问题,什么……什么关闭不全。”
江问舟点点头:“明天到医院来一趟吧,我给你开检查单去做一下超声心动图,等结果出来再看看要不要住院,如果决定手术的话,术前还要做个冠脉造影。”
“行,来都来了,肯定听医生的。”纪琏点点头,爽快答应道。
江问舟笑笑,又抬头看一眼后视镜,见齐眉已经在看手机了,便将车速提高起来。
吃早茶的地方是孙茂芸订的,离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据说是附近的居民很喜欢的老牌茶楼,开了二三十年,依旧门庭若市,他们进去的时候可以看到大堂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位。
孙茂芸庆幸道:“幸好我提前订了包厢,不然现在我们就只能在外面干等了。”
齐眉惯是嘴甜的,立刻就捧场道:“是呀,还是干妈高瞻远瞩,不然我们就都要饿肚子了。”
江问舟在一旁听见,没忍住,嗤了一声。
话音刚落,齐眉就扭过头来,他立刻一脸的若无其事,神色淡淡。
来得有点晚了,加上大家边喝茶边聊天,时间一下就到了中午,干脆吃过午饭再走。
结账的时候,孙茂芸提议下午去齐眉店里坐坐:“我还没喝过那里的咖啡呢,要不要去尝尝?”
大人们一拍即合,齐眉有些犹豫:“要不……你们先去,干爸把车借我,我回去接一下年年?”
“让你哥陪你去嘛。”江眀琮道,“我们一辆车坐五个人有点挤,让舟舟陪你回去还能帮忙提东西。”
齐眉一噎,咬着嘴唇看一眼江问舟。
江问舟看都不看她的,温声对父母道:“路上小心,爸别吃太多甜的。”
江眀琮眼睛一亮:“那就是能吃一点是吧?好好好!”
齐眉就见江问舟一噎,脸色跟吃了那什么似的,忍不住咬着嘴唇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
“……走了。”江问舟撇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朝车边走去。
回去的路上齐眉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窗外,似乎很忙,又似乎有些尴尬。
这几次他们单独的相处,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江问舟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地想,他真的好像没办法了。
—————
中午十二点半,太阳晒得厉害,从车里往外看,都觉得热得慌。
这就是马上五月份的容城,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已见炎夏影子。
齐眉盯着窗外掠过的行道树看,倒退得太快,其实她看着有点发晕,但饶是如此,她也宁愿看着。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说是说静观其变,见步走步,但她还是做不到真的当没发生过,和江问舟独处时多少有些别扭。
又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和他对视,不要离他太近。
否则以他的敏锐和聪明,很快就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所以她宁可将外面的行道树和路过的建筑盯出花来。
直到听见江问舟突然说话:“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跟你说说。”
嗯?这人突然主动跟她说话了?
齐眉有些惊讶,扭过脸,微微勾着脖子往他那边看,努力装出淡定的语气,问道:“什么事?”
见她没装耳聋,江问舟竟然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但语气依旧淡定平静,甚至有些懒散:“你们本科班以前有个叫练美娜的同学,是吗?”
“我们宣传委员,怎么了?”齐眉反问。
江问舟点点头,指尖轻叩两下方向盘:“她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你们班的?”
齐眉嗯了声,还点点头,脸又扭过去了一点。
“是我们班团支书,叫廖辉的,你应该也认识?”
江问舟动了动,往座椅里靠了靠,点点头,不卖关子了,“他们分手了,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
齐眉听了先是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得眼睛都大了,立刻转过身,侧身对着他,惊讶地问道:“真的假的?”
“我回单位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了你的室友姚敏,跟她聊了几句,听她说的。”江问舟语气淡淡地表示,“她还问起你,我说你现在不在临床了,在机场上班,她还问辛不辛苦。”
齐眉一听心下立刻愧疚起来。
读书的时候她们寝室四个人从本科到研究生一直在一起住,当了八年的室友,相处得非常愉快,一点传闻中女生寝室勾心斗角的戏份都没上演。
后面那三年,主要是最后两年,她因为搬到江问舟那儿住,基本不回寝室,大家的关系也还很好,经常聚餐和一起逛街。
姚敏她们还旁敲侧击地提醒她,谈恋爱归谈恋爱,还是先别闹出人命来,否则以后很被动。
那时候她们约好要参加彼此的婚礼,当不当伴娘看缘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去吃席。
可她才刚毕业就背弃了诺言,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态斩断和所有人的联系,好像那八年完全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一样。
但江问舟此时的本意不是讽刺她,或者故意刺激她,顿了几秒就继续道:“她说才毕业也没多久,就感觉大家都变了。”
齐眉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呢?我记得当时美娜和廖辉都没有考研成功,决定先就业,美娜跟着廖辉回了他家长,进了当地的医院,然后被单位送出去委培,廖辉二战考研成功,在陵城大学读公卫专业,俩人看起来……还挺好的?”
至少她读研那三年,从对方的朋友圈动态看到的是这样。
江问舟耸耸肩,回答道:“说是男生继续读博了,有了新的规划,不愿意再回小城市,可是女生和单位之间是有服务期的,男的呢……姚敏说,他应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他说,姚敏告诉她,练美娜接手了她们单位医教科主任的职务,工作本来就很忙,又因为分手这件事的影响,整个人暴瘦二十斤,状态看着就不太好。
“不过姚敏也说,大家听说以后都觉得挺好,终于分手了。”江问舟说着有些疑惑,“你们以前……同学之间,是不是女生的人缘更好?觉得那个男生配不上她?”
“他们俩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很登对的。”齐眉实话实说,“但是毕业的时候,美娜跟着他回他老家那个小城市,我们都觉得不值,美娜是地道北方姑娘,廖辉家是在我们省一个有些偏远的地方,离家太远了,语言和生活习惯都不通。”
她说了一个地名,江问舟一听就哦了声:“是远了点,对容城人来说都算很远了。”
更何况对北方人,而且读书还是在申城这样的超一线城市,结果呢,毕业以后为了男朋友去一个小城市,一待就是五六年。
“那时候她要是二战,我感觉也能上。”齐眉叹气道,“所以我们觉得不值啊,不过我们也觉得,人家是从大三就在一起的,感情深厚,放弃事业,要是家庭幸福也不错。”
各有各的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嘛。
江问舟应了声是:“姚敏也说,她们还以为他们今年会结婚,毕竟已经八九年了,也是时候了。”
“八九年,都够结完生个孩子再离了。”齐眉低声嘟囔着吐槽,语气有些嫌弃。
说完语气顿了顿,突然有些别扭地问:“姚敏跟你……讲这么多啊?”
真是好熟悉的齐西西式试探的感觉,江问舟一下没绷住,嗤地笑出了声。
齐眉的嘴唇立刻就咬住了,神色有些懊恼。
江问舟叹口气:“当然是我问的,不问清楚怎么告诉你?”
齐眉一愣,半晌才讪讪地哦了声。
车子在前面的路牌处转弯,经过一段被两旁的果树和翠竹掩映的小路,再过了一道桥,就看见通往家门口那条路了。
对面的人家正在施工,到处都是扬尘,江问舟靠着自家墙边停车,解安全带的时候说了句:“哦对,姚敏打算今年摆酒,她说,如果你愿意,到时候请你去吃喜酒。”
齐眉又一愣,刚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还有,把我从你的各路黑名单里放出来。”
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菜。
但又充满了不容拒绝的笃定,告诉她,这是通知。
齐眉嘴唇一抿,想说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可是出口的却是:“……哦。”
应完立刻又抿住唇,嘴角压成一条直线。
我靠!哦什么哦,你可真没出息啊齐眉!
她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老老实实,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看见江问舟和人说话,听着正是对面那家邻居。
寒暄了几句才进门,齐眉刚走到门口,就被听到动静跑下楼的年年扑了个满怀。
江问舟看她抱着怀里热情的大狗,腰不停往后向后弯,像是快要支撑不住似的,就叫了声金金。
金金溜溜达达慢悠悠地过来了,他就指指年年,淡淡地发号司令:“去,揍一顿你妹。”
齐眉:“???”
金金那是扑上去就一顿揍啊,矮又怎么样,人家弹跳力巨佳,跳起来就……
虽然跳起来也够不太到年年的脸,但气势很到位,年年被它吸引,立刻就从齐眉怀里下来了,追着它四处乱跑。
江问舟找到狗绳,又喊了声金金,它就带着年年冲过来,年年被江问舟一把抓住,利索地套上狗绳。
“金金真棒。”他还不忘夸一句已经跑累到开始吐舌头的小猫。
然后带着一猫一狗去喝水,年年一边喝水一边扭头蹭他,一副很喜欢这个人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金金所以爱屋及乌,还是江问舟本身讨他喜欢。
等喝完水,又让它们分别去上厕所,两只也听话地去了。
齐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放猫抓狗,心里有一片哇靠频闪,离谱,这叫什么,牧犬猫?
而且年年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为啥啊:)
嫉妒令人沉默。
齐眉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抿着唇一声不吭,直到江问舟一手抓着猫绳狗绳一手提着航空箱过来了,被金金仰着脸咪呜地打了声招呼,才忍不住笑起来。
去店里的路上,车后座的动静就一直没停下来过,两只你拱我一下我揍你一掌闹得不亦乐乎。
但也很单调,齐眉扭着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它们确实不是真的打架,就不再看了,低头看着手机。
工作群里收到新通知,看完惯例回复收到;单位发了新推送,是五一节的出行小贴士,一键转发朋友圈;朋友圈最热闹,休班的同事有的在逛街出游,有的在家赏花喝茶,有的在忙自己的副业说做都做不完……
等她看完手机,回过神才发现,车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安静,之前热闹的动静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江问舟在专心开车,她看他一眼,又扭头去看后座,看见金金和年年挤在一起,头靠头地睡着了,一黄一白的颜色看起来还挺配。
齐眉侧身靠在座椅上扭头往回看,看了好半晌,忍不住低声说了句:“它们居然能玩得来。”
她还以为猫狗会不和呢。
“金金原来的猫舍养有一只金毛,主理人说就是特地负责给小猫做社会化训练的。”江问舟语气淡淡,又充满骄傲地解释,“它的社会化非常好,特别聪明,粘人,不怕狗,对其他小猫非常有领导能力,我回来之前,主理人得知要搬家,还特地上门看过它,说已经有点后悔把它卖了。”
难怪那么能听懂人话,还把年年支使得团团转。
齐眉忍不住咋舌:“原来真的是牧犬猫啊。”
江问舟一噎,这都什么破称呼。
“那……金金的身价……”齐眉有些小心地打听,“不低吧?”
品相优秀,性格还好,怎么看都不像便宜小猫。
“五万,很划算。”江问舟爽快地回答道,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淡然,好像五万块不过一笔小钱。
齐眉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贵啊?”
知道不可能便宜,但也没想到会那么贵啊,差不多是她半年的工资了,税前。
江问舟哼了声,声音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似的,“哪里贵了,人家一直都是这个身价。”
谁让只有金金才完美符合她曾经说过的“黄金大面包”的要求?美丽时常和价值呈正相关,要便宜,她怎么不喜欢狸花或者大橘,那不可爱吗?
齐眉见他不高兴,以为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没有说它不值这个身价的意思……”
话说到一半又转头,看着窝在一起的两个小姐妹,话音一转:“年年该洗澡了。”
正好停下来等红灯,江问舟闻言也忍不住回头去看,看见大白团子正好睁开眼,嘴巴一咧就笑起来,忍不住也跟着嘴角一翘。
“看起来还行,不脏。”他温声接过齐眉的话。
齐眉忍不住抬眼看向他,这时才发现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数清楚他每一根睫毛。
她差点就要抬手,想像以前那样碰碰他的睫毛,她捂住他眼睛的话,睫毛会在她手心里扫出一阵淡淡的痒意。
但就在她的手抬起的前一秒,年年突然坐了起来,大脑袋往前面一伸,就要加入两个大人,金金被它不小心踩了一脚,也醒了,爬起来抖抖毛。
她立刻就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做什么。
恰好绿灯,江问舟回过头去继续开车,车子通过这个路口后在下一个路口左转,窗外经过的建筑越来越熟悉,很快就看到思齐路的路标指示牌。
下车以后江问舟负责牵着年年,齐眉把金金抱在怀里,躲着太阳一溜小跑着进店门。
推门就听见任清葭说话的声音:“欢迎光临12号餐车与酒廊。”
话音刚落,随即就变成:“哟,西西你来啦?哎呀,好漂亮的猫猫,哪儿来的?”
“……舟哥的。”齐眉眨眨眼回答道。
江问舟眨了一下眼。
她把金金转手还给江问舟,弯腰把年年的绳子解了,抬头找了一圈,看见孙茂芸他们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江眀琮和纪达在下棋,另外两个端着饮料在一旁观战。
便转头问江问舟:“你喝什么?”
江问舟抬头看菜单,问道:“咖啡橙子海是什么?橙C美式?”
“不一样哦。”任清葭笑眯眯地解释,“这款是橙汁加咖啡奶盖,温和香甜很多的。”
“那就这个吧。”他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转头看向齐眉,“年年要不要带过去妈那边?”
齐眉就把年年交给他,自己进了吧台后面。
江问舟领着猫狗往大人们那边走时,听到齐眉问:“橙汁呢?”
哦,他的那杯是她给做的,还行吧。
第20章 第二十章(二合一)听说老大你的小名……
橙汁注入加了大块方冰的杯子里,打发的淡奶油和浓缩咖啡混合成的咖啡奶盖浇上去,恰好是杯子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
最后放上一块香橙片做装饰,一杯非常好看的咖啡橙子海就做好了。
齐眉亲自给江问舟送过去,从吧台后面绕出来的时候,任清葭还问她:“你要喝什么呀?”
“冰拿铁。”她头也不回地道。
江问舟听见声音,抬头朝吧台方向望过去,正好见她端着托盘过来。
她端着胡桃木托盘的手指修长白皙,低垂的眼睫和微翘的嘴角在日光里看上去格外温柔。
她今天穿了一套极其普通黑白条纹衬衫配中长款藏青色裙子,头发也简单的在脑后扎成低马尾,一身简单素净得厉害,全靠一张脸撑着。
唯一算得上是装饰的,是腰上一根棕色的腰带,可腰带也普通得很,没有一丝一毫多余或者亮眼的的装饰,只是单纯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腰线。
可这本来就是她的优点。
再看一眼吧台,任清葭穿的是墨绿色的吊带裙和白色罩衫,头发盘成慵懒的发髻,化着精致艳丽的妆容,江问舟看到齐眉以前有过的样子。
心里再一次出现沉闷的感觉,看着齐眉弯腰将咖啡放到他面前的动作,一句“我记得你也有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
齐眉却没注意他的失态,笑着问孙茂芸:“干妈,你们吃不吃香草烤土豆呀?”
孙茂芸笑眯眯地回答道:“我们吃过了,很好吃呢,不过你哥应该还没吃过。”
说着朝江问舟转头,问道:“舟舟吃不吃?”
江问舟一时没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来神,听到孙茂芸的问题时还愣了一下。
见他不吭声,孙茂芸就调侃说:“在妹妹店里呢,不要不好意思,妈请你呗。”
齐眉一听这话,就立刻抬头,疑惑又好奇地看向江问舟。
不好意思?这人会吗,他什么时候跟她不好意思过?
江问舟被她看得有些讪讪,抬手蹭了蹭鼻尖,点点头嗯了声。
齐眉这才发现他刚才是在走神,抿着唇笑了一下,说了句等几分钟就好,就抱着托盘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江问舟喊:“金金,回来。”
她立刻站住回头一看,金金正跟在她的身后,被江问舟叫得回过头去。
然后头又转回来,仰着脸,瞪着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齐眉顿时心花怒放,甚至有些得意,弯腰一把抱起它:“你跟我走好不好呀?”
江问舟就这么看着她把自己的猫抱走了,伸手想揉一把狗头,还没碰到呢,就见狗也屁颠屁颠跟过去了。
孙茂芸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下好了,舟舟你是鸡飞蛋打了,猫不是你的咯。”
他听了就笑笑,什么也没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咖啡奶盖浓郁香甜,橙汁的味道很纯正,果味很浓,一口下去还发现橙汁里有果肉,口感立刻变得更加丰富了,果香和咖啡香在口中碰撞融合,最适合大口品尝。
等齐眉将香草烤土豆送过来,就见他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块还没融化多少的方冰。
她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总喝那么快,咖啡诶……”
江问舟听见了,不太高兴被她吐槽,又不好说什么,于是清清嗓子:“叽里咕噜什么呢?再来一杯,妈请。”
孙茂芸忍俊不禁,点点头:“行,我请。”
齐眉倒是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过了会儿问他:“巴西柠檬水喝不喝?换个口味。”
咖啡喝太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江问舟看她一眼,在她眼里看到不赞同和打商量两种神色,汇合成带着小心的请求。
一时忍不住想叹气,但又忍住了,点点头。
齐眉这才松口气,抱着托盘笑眯眯转身走开了,江问舟看一眼又跟上去的金金,刚拿起叉子要吃烤土豆,就听孙茂芸笑了声。
“看来还是妹妹说话有用,你看我都不说你,为什么呀?因为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听。”
江问舟手一顿,目光微微一颤,随即眼睑一垂,否认她的说法:“你都没说,怎么知道说了我不听?”
“这样么?那确实是我不对。”孙茂芸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你把金金留家里陪我和你爸吧。”
“不行。”江问舟想也不想,立刻一口拒绝。
孙茂芸当即双手一摊:“呐呐呐,我就说我没说错吧?”
江问舟:“……”
过了不到五分钟,齐眉就把柠檬水给端了过来,不是常喝的透明的柠檬水,而是乳白色的,像益力多。
而且还是一大杯,冰块在杯子里浮动着,闻起来酸酸甜甜的,除了江问舟的,还给孙茂芸和纪琏也端了一杯。
然后对江眀琮和纪达说:“加了很多糖和炼乳,干爸不能吃,纪叔叔陪陪他吧。”
“你就说我能喝什么吧。”江眀琮无语地吐槽,“我连柠檬水都不能喝,喝个咖啡,你干妈喝花里胡哨的,我只能喝美式。”
齐眉眨眨眼:“……咱要不……喝茶?店里用的茉莉花茶还不错,我给您和纪叔叔泡一壶?”
江眀琮叹了口气,点点头,齐眉就去泡了壶花茶过来,刚要问江问舟觉得烤土豆味道怎么样,就听店里负责采购的浪哥喊她:“阿眉,快来签一下字。”
她连忙转身,一面问什么事,一面快步往门口走。
江问舟好奇地望过去,才喝了一口饮料,就听孙茂芸吩咐:“要搬东西,舟舟你快去帮忙啊,坐这儿当木头啊!?”
于是什么都还没看到的江问舟就这么一脸茫然地跟了过去,看到齐眉拿着一叠单子在边对账边签字:“椰青是多少箱?二十箱,一箱九个是不是?一百八十个椰青能用多久啊,天热了,一天就用完了。”
“看看情况,不够我明天再去订。”
“面粉十五袋……□□糖……”
江问舟站在门口,一边听她对账,一边好奇地往路口方向看,看见有人推着摞着高高的箱子的推车正往回走。
等推车到了跟前,他和同样出来帮忙的纪琏连忙上前帮忙搬东西。
齐眉看见他动手,下意识要拦:“舟哥你别去,小心手……”
他的手可是用来做手术的,要是受伤了,耽误了病人的时间,那就是大罪过了。
江问舟却没理会她,只问搬到哪儿。
见拦不住,她只好赶紧给他指了位置:“椰青先放五六箱在吧台那儿,其他的搬上二楼,清葭姐会安排的。”
等江问舟稍后抱着三箱椰青上到二楼,先是闻到空气里漂浮的烘烤的面包香气,接着眼前视线一亮,看见二楼原来宽大的客厅已经被布置成甜品教室,中间的不锈钢操作台上还散乱地放着几样模具。
任清葭先是跟他和纪琏道了声谢,然后指着一旁敞开着门的房间道:“放这里面就行了。”
大概三十多平的储物间被分成了几个区,很多置物架,架子上还贴着红色的标签纸,写着“调酒原料”“咖啡原件”“烘焙材料”之类的字样。
屋里窗帘紧紧拉着,温度也有点低,靠着墙还有好几个大冰柜,不知道为什么,江问舟忽然有点幻视实验室。
按照任清葭的指引,他把椰青放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和纪琏跟着其他人上下来回好几趟,才把东西都搬了上来。
搬完后下楼,刚下楼梯就被齐眉塞了一卷热毛巾,她还问:“手没事吧?”
一副有些紧张兮兮的模样,江问舟看了就哭笑不得,难得的没有怼她:“没事,搬一点东西而已,不用紧张,我的手不是只能用来做手术的,还要生活。”
“说是这么说……”齐眉忍不住嘟囔,“万一受伤了呢?”
“那不然呢?”江问舟立刻就不忍了,“吃饭洗澡上厕所,你帮我?”
齐眉:“……”
她蹭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吧台边上,见其他人都在忍笑,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忙摆摆手,意思是让他没事赶紧走开,江问舟这才没好气地叹口气,把毛巾还给她。
这边忙完,其实时间也不早了,将近傍晚,一家人开始讨论去哪儿吃饭。
江问舟打开团购网站看了一下附近的店,提议道:“去音乐学院那边吃吧,离得近,西西还要回来上班。”
大家当然没异议,倒是齐眉听说是江问舟提议的,还有些惊讶,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一片平静。
“那就去吃客家菜吧,音乐学院旁边有一家还不错。”齐眉收回目光,笑着道。
刚把年年和金金留在店里托付给已经来做准备工作的田乐他们,就见到陆阳进门,他是来接任清葭的。
见到江眀琮和孙茂芸,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立刻过来打招呼:“叔叔阿姨难得过来一趟,我要是知道,就早点过来了。”
“我们是吃了午饭顺路过来坐坐,你江叔的战友过来了,按关系来说,也是西西的舅舅呢。”孙茂芸笑着解释,又给他介绍纪家父子。
接着是江问舟,“这是我们家舟舟,今年刚回容城工作,以后你们多来往,有事就互相帮忙。”
陆阳诶地应了声,跟江问舟握了一下手:“江医生幸会。”
江问舟笑笑:“幸会,西西这两年麻烦你们照顾了。”
“哪里哪里,都是自家妹妹,应该的。”陆阳笑着应道,又说要请他们吃饭。
孙茂芸说:“我们长辈在呢,哪儿用得上你一个孩子请客,叫清葭下来,一块儿去得了,择日不如撞日,问问你爸来不来,咱们聚聚餐。”
陆阳笑着应好,当场就给他爸陆近成打电话。
齐眉看着大家忙碌寒暄,一句接一句,自己什么话都插不上,索性住嘴在一旁等着。
只是嘴巴闲下来了,脑*子又开始灵活了,不停地想起江问舟刚才说多谢陆阳他们照顾她时的语气和姿态。
太眼熟了,以前她在各科轮转的时候,江问舟有时候下班早,去接她,见到熟悉的老师,和人家打招呼的时候,总会说上这么一句。
“哟,小江怎么有空来了,接女朋友下班啊?”
“是,今天下班早,顺路。她最近表现还可以吧?多亏了您费心指导。”
瞧,多么的家长做派,就算是分手了,还是做得信手拈来。
最后吃饭的队伍又多了三口人,陆近成和纪达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发现当年肖骊都和对方提起过自己,也算是一桩缘分,于是聊得颇为开心。
菜单是齐眉负责安排的,孙茂芸还调侃:“迟早都是要你们年轻人当家做主的,提前练练。”
齐眉拿着菜单,翻了两页,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江问舟的方向。
他坐在她的对面,正和陆阳聊他和任清葭的婚事,“打算国庆节前后吧,主要是要用的首饰还没准备好,清葭总觉得哪儿有点不满意。”
“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是要慎重点。”江问舟笑着应道。
陆阳大咧咧地回答:“那是,反正现在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就一个仪式,想办好点就慢慢准备呗,不差这几天。”
又跟江问舟和纪琏说到时候一定要去吃喜酒。
江问舟笑着应了声好,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刻便循着视线看回去,见到是齐眉,便冲她挑了一下眉头。
齐眉愣了一下,立刻低头继续看菜单。
其实这顿饭吃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大人们只要把酒言欢就好了。
当然,酒是没喝多少的,江问舟盯得非常紧,不停地提醒江眀琮和纪达,你们是病人,不准喝酒不准喝酒!
搞得陆近成也束手束脚,最后干脆让人把酒撤下去了,再看江眀琮和纪达,总觉得两位老哥怪惨的。
吃完饭,大家各回各家,江问舟和齐眉则是回到店里,正好看见吧台那儿有客人在逗金金。
“你们老板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大猫?招财猫啊!”
“咪咪,嘬嘬嘬——”
金金坐在吧台上,一脸高冷地看着逗它的人,接着就看见了齐眉和江问舟。
它立刻灵巧地跳下地朝他们跑过去,扑在江问舟腿上要抱。
江问舟抱起它,笑着揉揉它的脑袋,安慰道:“我们只是去吃饭,没有不要你。”
齐眉同客人打完招呼,扭头看着抱着猫哄的江问舟,那柔和的眉眼就这样和记忆里的人一点点重合起来。
直到严丝合缝。
齐眉刚穿好围裙,汪淼就从厨房递了一盘煎好的牛肉出来,“给年年和金金的,无油无盐十分熟,应该可以吃吧?”
齐眉失笑,接过之后道了声谢,转手就递给在吧台对面的桌边坐着的江问舟。
江问舟接过去之后,第一个动作不是叫年年和金金,而是自己先吃了一口。
齐眉:“……”你是嘴馋还是给主子试毒?
他还没嚼完呢,年年就流着哈喇子凑过去了,接着就是它因为吃东西超快,金金一边揍狗一边努力干饭的美好画面。
齐眉他们都被逗得好笑,还有客人为了看它俩选择坐在吧台,今晚的吧台难得坐满了人。
江问舟在忙着处理工作,齐眉和前一晚一样,给他拿了个小台灯,他看电脑累了,就抬头看一眼齐眉。
看她在暖黄灯光里的眉眼柔和得像一幅油画。
这是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他以为他们更多的,是在家里的餐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自己病人的治疗方案。
半夜十二点,齐眉准时收工下班,年年和金金都已经困得睡过一觉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齐眉靠在车窗边上静静地发呆。
江问舟也不和她说话,他今天旁观了她一晚上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生意好的关系,今晚客人很多,他看她几乎没停下来休息过,连续忙了几个小时,肯定累了。
直到送她回到小区门口,他才淡淡地说了句:“回去早点睡。”
齐眉点点头,神情竟然有几分乖巧。
她下了车,在车门外站定,好一会儿没动,江问舟察觉,低头朝外面看,疑惑地问她:“还有什么事?”
齐眉摇摇头,犹豫片刻,才说了句:“晚安。”
声音有些轻,像是小心翼翼的问候,但还是被夜风顺着车窗送了进来。
江问舟微微一愣,点点头道:“你也早点睡,不要熬夜。”
齐眉总觉得,他的声音里好像多了一丝暖意。
—————
周一的医院似乎总是最忙碌的,门诊楼里到处是人。
“请05号纪达到心血管外科3号诊室就诊……”
叫号广播重复了两遍,诊室门被推开了,江问舟抬头看一眼,不仅见到了纪达和纪琏父子,还有他爸妈。
就知道他俩会一块儿来。
江问舟一边给纪达开检查单,边写边道:“纪叔叔先去做个检查,超声心动图,心电图和胸片,今天人多不一定做得完,那就明早再做,做完以后明天下午再把结果拿过来我看看,还是在这儿。”
纪达连连点头,江问舟签了字,把检查单递过去,再问孙茂芸:“今晚不回去了吧,爸妈你们陪纪叔叔回我那儿?”
“房间够么?”孙茂芸想了想,问道。
纪琏说没事,“我们在附近的酒店开个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
“那行,舟舟你家门口密码给我。”孙茂芸点点头。
江问舟一噎,一边掏出手机发信息,一边有些无奈地抗议:“……在单位能不能不叫我小名?”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憋不住的噗嗤声,一看,原来是一旁跟诊的学生发出的,顿时更加无奈。
孙茂芸看了也忍俊不禁,连忙点头答应:“好好好,下次我注意,保证不在你学生和同事面前叫你小名。”
她才说完,江眀琮就提出异议:“西西就从来不介意。”
你怎么还比不上你妹妹哇?
江问舟又噎了一下,半晌才啧了声:“西西是西西,我是我,她才多大?”
“行了行了,话题打住。”孙茂芸推了一把丈夫,瞪他一眼,“尊重孩子就完了,人家都当老师的人了,你乐意别人叫你琮琮吗?”
江眀琮:“……”
看见他爸吃瘪,江问舟心里就舒服了,笑着跟纪达说了一下超声室的位置,就让他们赶紧去做检查了。
等他们出去,就收起笑脸,温声吩咐学生:“叫下一个。”
“请08号病人贺昌心血管外科3号诊室就诊……”
叫号声又起,重复了几遍,新的病人进来,下午的看诊继续。
这个过程来回重复,一直到傍晚六点五十,终于目送最后一位病人离开。
江问舟松了口气,端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有些疑惑地拧着眉头脖子一歪,问旁边的学生:“咱们下午看了多少个病人?”
“我数数……”电脑上刚退出门诊工作站,学生只好拿着笔在门诊登记本上数,“31,32……看了三十二个病人。”
可真不少,难怪喉咙这么干,江问舟点点头,说那就下班吧。
“我先回去晚查房,你锁一下门,钥匙交给门诊护士。”他嘱咐道,起身去洗手。
七点整,他出现在心外科一病区的医生办公室门口,笃笃的敲了两下门,对看过来的秦一鸣道:“咱们查一下房。”
秦一鸣今天正好值班,忙应了声,招呼两个学生帮忙拿一下病历,这就跟了上去。
一病区现在120张床,江问舟他们治疗组分到40张,全都住满了,每个病人都细细问候一番,再跟病人和家属解释一下病情,一轮下来最少要一个小时。
查完往回走时,他问秦一鸣:“明天几个出院的?八个?”
秦一鸣说是,他就说:“给我留一张床,家里有位长辈可能要住院,到时候你和沈媛看看谁管吧。”
刚说完这事,就回到了办公室,见先前跟诊的学生也在,江问舟便说了句:“早点回去休息。”
学生诶了声,跟他道谢。
“我先走了,大家辛苦。”江问舟把听诊器往门口的挂钩上一挂,冲值班的同事笑着说声明天见,这才出门往更衣室走去。
确认他走了,学生才兴冲冲地对大家说:“你们知道下午在门诊,发生了什么事吗?可太有意思啦!”
大家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还有人问:“啊?捡钱了吗?”
“不是不是。”学生连连摇头,“是见到了主任的爸妈。”
大家一愣,秦一鸣问:“为什么?他爸妈来看病?难怪他刚才跟我说让我明天留一张床,说家里有长辈可能住院。”
“那倒不是,是陪别人来看病的,可能就是师兄你说的长辈吧。”
当然啦,“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所以是什么?”有急性子开始催了。
他嘿嘿一笑:“开完检查单,主任说让家里人晚上别回去了,住他那儿,然后主任他妈妈就问他要进门密码嘛,说的是……”
顿了顿,清清嗓子,学着当时听到的话:“舟舟你家门口密码给我。”
大家立刻便反应过来,懂了懂了,重点是这声“舟舟”。
有人边笑边说:“江主任的小名这么可爱啊,听起来幻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朋友。”
学生就连连点头道:“是吧!太反差了,难怪主任要提醒他妈妈,在单位别喊他小名哈哈哈!”
“江主任看着怪清冷的,这个小名真的……”有同事念了一声,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搓搓肩膀上的鸡皮疙瘩,“咦惹,感觉被齁到了,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秦一鸣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说,你觉得他的气质是什么样的?”
“比较有距离吧,分寸感特别强。”同事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很温和,也很周到,不过你们没有发现吗,虽然我们跟他也聊天,好像什么都说,但其实他没什么输出的,我记得秦一鸣你刚来的时候,我们认识了一个多月之后,你老家在哪儿之类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就是平时聊天会不自觉带出来嘛,觉不觉得?”
我或我家怎么样、我遇到过什么事、我见过什么人、我听说过什么事……类似这种话题是在平时聊天特别容易提及的。
“但是江主任的……你们知道吗?听他说过吗?”同事反问,满意地看到大家伙都摇摇头,然后继续道,“这都三个多月了吧,我们对他还是一无所知,感觉就是……永远走不近他,永远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那种,也可以说是比较深。”
大家认真思索一下她的话,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说还真是,有点这种感觉。
秦一鸣笑笑,摇摇头,但什么都没说。
江问舟有城府是必然的,喜怒形于色、藏不住心事和表达欲的人,不可能扳倒得了方仕平。
你会觉得他有距离感,只是因为你还不是他足够熟悉和信任的人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意思,干脆点开微信,找到江问舟的头像,点开,先发一个搞怪表情包,接着就告诉他,大家在开他玩笑。
江问舟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儿,是不是在开车途中,反正很快就回了他一个:【?】
秦一鸣:【听说老大你的小名叫舟舟啊[坏笑]】
江问舟:“……”
就知道肯定会这样,不然他也不会让爸妈在单位不要喊他的小名了,真是有损他的形象,这跟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领导二狗有什么区别:)
回到住处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门一开,满屋的灯光就溜了出来,电视的声音紧随其后,然后是父亲同他打招呼的声音:“回来了?”
江问舟从片刻的恍惚中回过神,嗯的应了声,一边换鞋一边往客厅里看,看见金金趴在江眀琮的腿上像是刚睡醒,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舟舟回来了?吃晚饭没有?”孙茂芸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笑眯眯地问道。
江问舟忍不住嘴角一抽,这小名真的是……平时都觉得挺好的,怎么今天就开始感觉有点奇怪了。
“……还没有。”他反应过来,应了一句。
“那正好,给你留了饭菜,赶紧洗手吃饭。”孙茂芸说完,头又缩回厨房去了。
等江问舟刚洗完手,饭菜也热好了,还有一盅瘦肉水。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默契,有时候就藏在这样的日常锁细里,他没有事先说明,但父母还是给他留了饭菜,仔细一看,还都是他爱吃的菜。
他把汤盅下面经过蒸煮后变成一块肉饼的瘦肉捣碎,边喝汤边问:“纪叔叔的检查做得怎么样,做完没有?”
“做是做完了,但我们还没等结果出来就走了,都很晚了,医生还说可以手机上看。”江眀琮回答道。
江问舟应了声是,接着问:“检查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江眀琮拿遥控器换了个台,应道,“但是他说医生叽里咕噜说的他都不懂,就知道医生让他记得把检查结果拿给开单医生看看。”
江问舟失笑,这还真是有够真实的。
聊了几句纪达的病,江问舟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饭,直到听见孙茂芸忽然说话:“西西,你在做什么呀?”
他抬起头,听见齐眉的声音:“值班呢,干妈你在哪儿啊?背景看着不像家里。”
“今天我们陪你纪叔叔来市里做检查嘛,干脆晚上就住你哥这儿了。”孙茂芸说着手机一转,朝向江问舟,“让你看看你哥。”
江问舟一愣,拿筷子的手就这么顿住。
齐眉也觉得有些猝不及防,镜头只晃动了一下,她就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江问舟。
还是穿着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衣扣解开了两颗,衣领看着有些凌乱,头发似乎也没有那么整齐,刚下班的人,皱起的眉头里藏着疲惫。
现在都九点多了,他还在吃饭,齐眉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里面前的样子。
他总是忙,晚饭吃得像宵夜,吃完饭还得继续忙,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啊转。
她曾经试图劝过,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不是他不想,而是工作不允许,忙的时候,这个点还在手术台上呢。
“……舟哥这么晚才下班啊?”她回过神,没话找话似的说了句,生怕孙茂芸察觉她的走神。
“忙嘛。”孙茂芸叹气,“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没去医院上班也挺好的,起码轻松一点。”
话音刚落,就听见齐眉那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齐眉接起电话,回了句:“急救收到。”
接着就对孙茂芸道:“干妈,有旅客突发不适,我得去处理一下,我就先挂电话了哈。”
说完不等孙茂芸反应过来,她就立刻切断了通话。
看着回到聊天框的手机页面,孙茂芸回过神,忍不住叹气:“得,她这也不轻松。”
“人活着哪有轻松的。”江眀琮不太在意地说道,“辛苦一点,累一点,都没什么,人平安就好。”
见多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他心大得很,觉得只要人平安,其他都能忍忍。
江问舟这时才从惊讶中慢慢回过神,想起那天从申城开会回来,在机场见到齐眉和同事们抢救倒地旅客的一幕。
不知道她今晚遇到的,又是什么状况。
容城机场,T2航站楼国内到达大厅,通往出租车上客点的通道路口。
齐眉和陈羽丹提着医疗箱匆匆赶到时,就见一位穿着黑色裙子的年轻女士坐在休息椅上,捂着肚子,眉头皱得紧紧的,神情看上去十分难受,一旁还有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男性,正扶着她,同样满脸焦急。
而地上还有一滩呕吐物。
见到她们过来,他立刻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医生,她过敏了。”
齐眉连忙上前检查病人的情况,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疹问道:“是吃了什么东西,或者碰到什么,才过敏的吗?”
“吃了一颗莫西沙星。”病人有些虚弱地回答道,还不停地抓挠胳膊。
“为什么吃?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齐眉紧接着问,并示意陈羽丹联系120派车。
“牙疼,疼两天了,还有点咳嗽,我以为是细菌感染……”对方懊恼地回答道,“我有青霉素过敏,但是莫西沙星没有的,以前吃都没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这样。”
她的眼睛都是红的,据她说也是痒得厉害,齐眉赶紧让她张大嘴巴检查喉咙。
过后听她说:“医生,我包里还有那个……肾上腺素笔,现在要用吗?我喉咙有点麻。”
“没有肿,可以暂时不用,不过我们现在要送你去医院。”
齐眉话音刚落,对讲机里就传出指示,说120救护车已经停在出租车上客点门口了。
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她和陈羽丹把病人一架,就匆匆往出口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