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坪对于樊均来说,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跟小时候住过的那条巷子完全不同。
尤其北小街这一片儿居民区,混乱无序,破败里偶尔繁荣,邻里之间因为生活的压力,相熟而又带着几分提防的疏离。
如果不露出破绽,没有人会去探究你的过去。
你从哪里来,要停留多久,无人在意,别人这样,他也这样。
从小到大,不变的街景,慢慢消失的熟悉面孔。
没有人在意你的伤疤,更没有人关心你害怕什么,绝望什么,期待什么。
孤独带来的安全感。
除了吕叔一家,连珊姐都没有对他的过往问得太深。
而邹飏是唯一一个追上门来想要知道他那些秘密的人。
虽然那些跟他一起藏在深渊里的过去,他并不愿意提及,每次在脑子里闪过时都会带着寒意。
但当邹飏带着些理所当然的蛮横向他发问时,他又还是会在这样的“无礼”之中感受到一点温暖。
会让他想要小心的,打开一个口子,释放一些无处可去的孤单的痛。
他害怕邹飏会一直追问下去,也害怕邹飏不再追问下去。
“你爸这……”邹飏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他正常得很,”樊均喝了一大口啤酒,“最好不要是精神病。”
“嗯?”邹飏看着他。
“万一遗传给我呢。”樊均说。
“我靠,”邹飏停了两秒,笑了起来,“你这也不像真害怕啊。”
“万一他真杀了人因为有精神病没判死刑呢。”樊均说。
邹飏没了声音。
樊均一下下轻轻捏着啤酒罐:“你会害怕你父母吗?”
“小时候会。”邹飏点头。
“怕什么?”樊均轻声问。
“怕他们不理我,怕自己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怕他们吵架,怕他们相互指责对方影响了我,”邹飏推了推眼镜,“怕我爸说我不像他儿子,怕我妈说我就像我爸……”
怕没有家了。
但也怕回到那个压抑的家。
“你应该跟他们都不像。”樊均说。
“也许吧,”邹飏看了他一眼,“你呢?”
这句话问得挺多余的,邹飏还是问了。
就像在过山车上,他要没让樊均喊一声,樊均哪怕能出声,可能也不会喊。
“我怕我爸,”樊均说,“我爸……不喝酒,只抽烟,但我小时候特别希望他是个酒鬼,我觉得那样可能我就能提前判断出来,他会不会要打人了。”
邹飏咬着的一口烧烤停下了。
樊均很少一气儿说这么长的话,内容还这么……让人感觉绝望。
“他好像就是……很喜欢打人,像是一种……享受,解闷儿的手段。”樊均手里的啤酒又喝空了,他伸手的时候,邹飏递了一罐到他手里。
“你家没别的亲戚了吗?”邹飏问,“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没人管管他吗?不能把你带走吗?”
“除了我爷爷,我没有见过别的亲戚。”樊均说。
邹飏没再说话,把自己的啤酒罐子伸到他面前,樊均拿起自己的罐子跟他轻轻磕了磕,两人一块儿仰头灌了几口。
邹飏还没喝过这么窒息的酒。
不过他也发现樊均手里拿着的烧烤一串都没吃完,但也一直没放下。
“你要不再尝一口呢,”邹飏说,“或者换一种,也不至于那么难吃。”
“只要不是特别好吃的东西,”樊均看着手里的烧烤,“我就会纠结,要不要把我的热量浪费在它们身上。”
“……你大爷,”邹飏听笑了,“你点谁呢!”
“嗯?”樊均转头看着他。
“哪家好吃你说话,”邹飏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拿外套,“我去给你买。”
“哎,”樊均赶紧往他这边抄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邹飏说,“为这么难吃的烧烤明天跑十公里不值得。”
樊均笑了笑,往下拽了拽他:“今天这顿值得。”
说完立马就咬了一口手里的肉串儿。
邹飏坐回了地毯上,靠着沙发又喝了一口酒。
他其实想知道的还挺多的,比如他那些年是怎么过的,比如妈妈怎么去世的……
但并没有再开口,特别是关于妈妈,樊均如果不说,这个他绝对不会再问,不是分不分寸唐不唐突的事儿了,是会太残忍。
“这个手链,是什么的?”樊均没再继续话题,看着他左手腕问了一句。
“橄榄石的,”邹飏把手链拿了下来,递给他,“幸运宝石。”
“是么……”樊均把手链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很好看。”
“送你吧。”邹飏脱口而出。
“嗯?”樊均愣了愣,赶紧收回手,把手链递回给他,“不不不不不……不用。”
虽然邹飏说完之后就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但说都说出口了,就算尴尬,也没法下一秒就拿回来……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迅速把伸手把正在沙发上睡觉的大黑捞了过来,很忙碌地来回翻着撸,“就是好玩的,能带来幸运,你……”
樊均抓过他的手,把手链戴回了他手腕上,动作之利索,都没留给他抽手的机会,不愧是他刚上了一节课的教练。
“留给自己,”樊均说,“运气留给自己。”
邹飏看着他,手继续在大黑身上来回搓着,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一会儿咬你了啊。”樊均看了一眼猫。
邹飏赶紧低头也看了一眼,猫正非常不爽地来回甩着尾巴,眼神犀利。
不大点儿的小猫,脾气这么不好!
他把猫放回了沙发上。
猫转身跳下沙发,头也不回地跑回了猫窝里。
气氛并没有因为大黑的转身离去有什么改变,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
还是不够熟。
这要换了刘文瑞。
……刘文瑞肯定也不会要他这串手链,刘文瑞会让他去买串新的生日的时候送他。
啧。
生日。
对,生日。
残疾证的编号上有樊均的生日。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执着于要把手链送给樊均。
可能是送手链这个行为太莫名其妙了,手链没送出去就会一直尴尬。
必须找个辙把这个尴尬化解掉……
“你晚上……”樊均问,“还回家吗?”
这话问的。
邹飏看了他一眼,樊均估计跟他差不多尴尬。
该让李知越来看看这个大人。
“我意思是……”樊均也反应过来了。
“不回,我一会儿睡你门口那个地垫上。”邹飏说。
“会冷。”樊均笑了笑。
“不冷。”邹飏说。
“我刚摸到你手都冰凉的。”樊均说。
“是么?”邹飏把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感受了一下。
的确。
不过樊均要不说,他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只是刚才觉得樊均的手很暖。
“要吗?”樊均把身上的披肩拿下来递给他。
“这玩意儿也没多暖……”邹飏想要拒绝的时候碰到了披肩,顿时愣了愣,伸手抓了一下,“我靠?这怎么是热的?”
“电暖的。”樊均说。
邹飏很震惊,拿过来研究了一下,这玩意儿真是电热的,居然还自带了一个充电宝。
“披会儿吧。”樊均拿了串羊肉咬着。
邹飏把披肩拎起来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回了樊均身上:“……算了。”
“就俩人,”樊均说,“帅哥包袱这么重吗?”
“你怎么能想到买这么个东西啊?”邹飏有些难以想象,樊均会买个电热披肩天天晚上窝沙发上听音乐。
对,他还听音乐。
……不会影响听力吗?
“这个是……”樊均犹豫了一下,“别人送的。”
“谁啊?”邹飏顺嘴追了一句。
樊均没有马上回答,先咬了一口肉。
“不会是我妈吧?”邹飏问。
樊均看着他没出声。
“这么近装听不清是不是有点儿假,”邹飏凑到他脸面前,“听不清还看不清吗?”
樊均笑着叹了口气。
“我妈这审美。”邹飏扯起披肩又看了看,啧了一声。
“挺好看的啊。”樊均说。
邹飏看着他:“你今天这身儿不会不是自己搭的吧?”
“是。”樊均说。
“那你会觉得这个好看?”邹飏拎着披肩一角抖着。
“你嫉妒了。”樊均说。
“放你的屁呢。”邹飏往后半躺到沙发上,脑袋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
“有时候……”樊均往他这边挪了挪,把啤酒递给他,“对外人上点儿心,也是因为……”
“我知道。”邹飏接过啤酒,“她给吕泽买了吗?”
“没有,”樊均说,“吕泽会拒绝的。”
“他敢。”邹飏捏了一下罐子。
樊均笑笑没说话。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吕泽,”邹飏啧了一声,“我比他还强点儿,我就烦他太幼稚,我初中的时候都没他这么……他多大了?”
“大我两岁。”樊均说。
“他才25吗?”邹飏坐正了身体,有些吃惊。
“刚还说他幼稚,现在又觉得25小了吗?”樊均问。
“那他看起来有些许苍老啊,他都有白头发了,”邹飏感叹了一句,“行年未老发先衰啊……不行他配不上这句……”
“他跟吕叔一样,有点儿少白头,”樊均笑了起来,“你挺逗的。”
“还行。”邹飏点点头。
“还有吗?”樊均问。
“有什么?”邹飏没明白。
“这样张口就来的诗。”樊均说。
“未老先衰吗?”邹飏想了想,“禀生素弱,顾身未老而先衰……羊肠世路只轮车,未老先衰半白须……挺多的。”
“厉害。”樊均说。
“还行,”邹飏说,“都是为了蒙我爸,他们离婚前求个安生,离婚后求个财。”
“你爸……”樊均犹豫了一下,没问下去。
“自视甚高的有点儿文化的渣男,”邹飏总结了一下,“贪图我妈美色结的婚,还妄想追求所谓的精神共鸣。”
“但是你真的……”樊均说,“就算是为了蒙他,也挺厉害了。”
“我聪明。”邹飏吸了吸鼻子。
“一点儿不谦虚啊。”樊均笑了。
“我打台球的时候谦虚来着,”邹飏说,“你也不信。”
“你那是谦虚?”樊均说。
邹飏笑了笑,转头看着他:“哪天再认真打一次吧,今天你心情不好,也没发挥好。”
“嗯。”樊均点点头。
“叫上刘文瑞他们行吗?”邹飏问,“人多热闹。”
“好。”樊均点头。
“你叫上今天那俩……街坊。”邹飏又补充。
“不用,”樊均说,“他们……不习惯的,都大学生,他们估计话都说不上。”
这句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邹飏半躺回沙发上,继续看着天花板,挺长时间才开口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习惯吗?”
“还好,”樊均说,“我很羡慕你们。”
“那就平等了,”邹飏说,“他们觉得你牛逼死了。”
樊均笑了起来,没说话。
边吃边喝,十二罐啤酒要平时他跟刘文瑞一块儿,喝不了多久,但今天却喝到了快一点。
主要是他跟刘文瑞话多,说话的间隙里垫两口,间隙很多。
他跟樊均更多时间里是沉默着出神,他一边发呆,一边琢磨着樊均那些话里的信息,樊均看上去更像一边发呆一边快睡着了。
但好在这样的沉默不会尴尬,只觉得很安静。
“你有牙刷什么的吗?”邹飏问。
“有,”樊均点头,“新的毛巾也有,你洗澡的话……”
“不洗了,”邹飏说,“明天回家再洗了。”
“嗯,”樊均起身,“我给你拿。”
跟樊均用电热披肩同样神奇的是樊均回家会换睡衣。
邹飏也有睡衣,老妈给老爸买的时候会在同一个链接里挑个活泼些的颜色买给他,所以他有好几套什么浅蓝松绿之类的中年男子款翻领睡衣。
从来不穿。
樊均的睡衣必然是自己买的,挺可爱的,套头的小熊上衣和撞色的裤子。
精致男孩儿,洗澡洗一个小时也不奇怪的那种。
“放洗脸池那儿了。”樊均回到客厅。
“嗯。”邹飏点点头。
樊均往他身边走了过来,可能还想再聊几句,于是他就没马上起身。
但没等樊均坐下,他就没控制住打了个呵欠。
樊均顿了顿,往下坐的姿势改成了蹲下,开始收拾桌上的空罐子:“你去洗漱吧。”
“……嗯。”邹飏应了一声。
洗手池很干净,东西也收拾得很整齐,镜面上几乎没有水渍。
老妈应该很喜欢樊均这样的儿子,每次邹飏用完洗脸池都会被老妈数落半天,水没擦干净之类的。
邹飏笑笑,拿过台面上放着一个新的杯子和一把新牙刷,旁边还有一条新毛巾。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樊均正在客厅里等他,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沙发上放了个枕头和一床薄被。
“你睡我屋,”樊均指了指他的卧室,“我睡沙发。”
邹飏往卧室里看了一眼,小白正端坐在床边。
“你开什么玩笑,”邹飏说,“我睡沙发。”
“我让它……”樊均抬手。
邹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按了下去:“别折腾了,你回屋睡,我睡沙发。”
“你……习惯吗?”樊均看他。
“习惯,你这个沙发很舒服。”邹飏不等他再说话,直接往沙发上一躺。
樊均还是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点儿洁癖。”邹飏笑了。
“你裹这一身不难受吗?”樊均说。
“我当你面儿脱吗?”邹飏问。
“那……你睡吧。”樊均过去拿了他的奖品,关掉了客厅的灯,转身进了卧室。
“晚安。”邹飏说。
“晚安。”樊均回过头。
21
邹飏没有择席的毛病,在哪儿他都能睡得着,但今天晚上明明都已经感觉到困了,还喝了酒,这会儿躺在这么舒服的沙发上,却不太睡得着。
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家暴男行凶现场。
但他想象不出来小樊均的样子,画面里全是樊均现在的样子。
诡异,让人不安。
他拿出了手机,群里有一堆未读消息,都是这帮人讨论明天要带什么衣服去拍照。
……还要换几套衣服拍吗?
真有干劲。
邹飏切出聊天框,点开了朋友圈又扫了一眼。
发现樊均今天发了朋友圈,差不多就在他买烧烤的时候。
很简单的两个字,奖品。
下面配的是那个眼罩的图,而且看得出来,图是在游乐园拍的。
一个小破眼罩,居然值得樊均专门发一条朋友圈。
下面居然还有老妈的点赞。
虽然知道老妈的习惯就是一溜顺着点下来,也不看内容,他表嫂流产都闭眼儿先赞一个。
但这会儿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他并不反感樊均。
所以更不是滋味儿了。
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幼稚得很。
他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睡吧。
之前还觉得樊均这儿特别舒服差点儿不想走了,没多久都睡人家最舒服的沙发上了,还不赶紧享受一下么。
不得不说,这沙发是挺舒服的,既柔软又有支撑……
邹飏很快就停止了思考,开始乱七八糟地做梦。
卧室里传来一声狗的惨叫,压着嗓子叫的,邹飏在梦里判断出这动静不是梦到的……他从来不会梦到狗……
进贼了?
邹飏猛地坐了起来。
接着就看到卧室门打开了,樊均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邹飏还有点儿发蒙,坐沙发上看着他。
樊均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走向客厅的小冰箱。
“狗怎么了?”邹飏没忍住问了一句。
“我操,”樊均吓了一跳,猛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邹飏?你梦游吗?”
“不是你梦游吗?”邹飏有些无语,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十分满屋遛达。”
“我拿点儿水,”樊均按亮了插在插座上的一个小夜灯,低声说,“吵醒你了?”
“狗怎么叫了?”邹飏问。
“我下床的时候踩到它了。”樊均拉开冰箱,拿了个凉水瓶出来,倒了杯水。
“你不开了灯吗?”邹飏看了一眼卧室,床边的小夜灯是亮着的。
“戴着眼罩忘摘了。”樊均说。
邹飏没说话,看了一眼他脑门儿上的眼罩,过了一会儿才往沙发上一靠,笑了起来。
“睡吧,”樊均往回走,“你早上还上课吗?”
“上。”邹飏说。
“那快睡吧,”樊均说,“睡不够明天上课纯挨揍。”
邹飏躺下,重新闭上眼睛:“我没造谣吧,那个台子就是打学员用的。”
“嗯。”樊均应了一声。
早上第一个醒来的是狗。
直接把樊均身上盖着的薄被扯掉了,一般不是屎尿憋不住了,它不会这样。
樊均坐了起来,摘掉眼罩下床。
这个眼罩还挺有用的,以前不知道戴个眼罩能睡得这么踏实。
这楼隔音不是很好,所以小白已经养成了进屋之后基本不会发出什么声音的习惯,这会儿急得不行,但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大门边等着,唯一透露出情绪的就是不停转动的耳朵。
樊均洗漱都顾不上,踮着脚先跑到还在睡觉的大黑身边,把碗里添上粮,然后拿了牵引绳。
邹飏还在睡觉,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右腿从被子里伸出来,搭在沙发前的小桌上。
虽然他昨天想的是如果邹飏需要换了身上那条牛仔裤,他可以找套睡衣给邹飏,但邹飏没跟他说,他还以为……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见外,直接脱了裤子穿着身上那件T恤就睡了……
顺便他还看到了邹飏脚踝上的一根红绳穿着的小金币。
樊均把项圈往狗脖子上套时,小白兴奋地“吱”了一声,他赶紧竖起食指,打开了门。
今天早上的空气不错,昨天又降了点儿温,早上的空气闻起来像是加了薄荷,干净清凉。
樊均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带着狗跑了出去。
每天早上跑步加上吃早点,这么多年都没太变过,差不多的时间,基本不变的路线,烂熟于心的道路。
平时他会在路上把早餐解决掉,今天是打包了点儿包子炸糕锅贴豆浆羊杂汤之类的,反正也不知道邹飏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儿。
回到家时,邹飏个睡神居然还没醒,要没住他这儿,今天的课怕不是迟到,是要直接取消。
樊均把小白的碗拿到卧室,给它喂了粮,然后去厨房把早餐们都安排到了盘子和碗里。
这些餐具都是他买的,很简洁的白色,看上去似乎不太有食欲,就是好看。
不过买来之后也没什么机会用,平时基本不是在馆里吃,就是叫个外卖,今天用得这么全乎还是第一次。
把盘子都端到客厅,想往小桌上放的时候,邹飏的腿还占着地儿。
他把盘子都放在了餐桌上。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七点五十了,可以起床了。
正想叫醒邹飏,邹飏扔在脑袋旁边的手机响了。
一段摄人心魄的唢呐。
邹飏被吓醒了,抓过手机远远近近地对了半天的焦,看清上面的字儿是刘文瑞时,接起电话就骂了一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屎太撑了一夜没睡!”
“还成,起了没?”刘文瑞那边声音愉悦,还按了声喇叭,一听就是把家里车又开出来了。
“几……”邹飏拧着眉坐了起来,转头看到樊均的时候愣了愣,“点了?”
八点。
樊均没出声,用口型回答了他。
“才八点!”邹飏冲着电话里吼,“八点你们想干什么!”
“知道你早上要修炼!”刘文瑞说,“我们先去买衣服,要不要帮你买!”
邹飏停了起码五秒才问了一句:“买……什么衣服?”
“拍照的衣服啊。”刘文瑞说。
“不要,谢谢。”邹飏说。
“那行吧,”刘文瑞说,“你……”
“你是不是开车呢?”邹飏问。
“是。”刘文瑞回答。
“开你的车打什么电话!”邹飏说,“他俩疯了吗让你这水平的玩意儿开车打电话!”
说完也不等刘文瑞再出声,他把电话挂掉了。
生怕挂晚了刘文瑞那个二把刀再追个尾。
“疯了。”邹飏站了起来,抓过自己扔在沙发上的裤子套上了。
“他们拍照还现买衣服?”樊均问。
“嗯,”邹飏走到桌子旁边,盯着桌上的一堆早餐,回到沙发旁边拿起眼镜戴上又盯了几眼才说了一句,“你做的?”
“买的。”樊均说。
“你出去了?”邹飏看着他。
“跑步。”樊均点点头。
“……我先洗漱。”邹飏说。
老妈如果不在家,邹飏自己是不会弄早餐的,更不会给打包回来的早餐摆盘。
这一桌子虽然都是非常普通的早餐店里的食物,但摆好之后这堆吃的看起来身价倍增,起码贵了二十块。
最震惊的是,樊均一个单身男人,居然有一整套餐具。
“你平时都这么吃吗?”邹飏夹了个包子。
“吃不下这么多。”樊均说。
“我说摆盘。”邹飏说。
“不会,”樊均笑了笑,“太多了,不装出来怕分不清是什么。”
“谢谢。”邹飏说。
“不客气。”樊均说。
邹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怎么回事儿。”
“你起的头,”樊均吃着炸糕,“味道行吗?这家是生意最好的了。”
“好吃。”邹飏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吃饱,这家的早餐的确很好吃,也有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一晚上虽然没醒,但他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做了一晚上的梦。
“昨天是不是没睡好?”樊均问。
是没太睡好。
但邹飏马上反应过来了樊均这么问的意思。
“睡挺好的,”邹飏说,“我睡眠质量一直不错。”
“嗯。”樊均笑了笑,没再说话,低头喝了口豆浆。
他本来想说,昨天晚上说的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邹飏不用担心他,但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有些事儿,过了那个情景,过了那个氛围。
就没有勇气再去提起了。
吃完早餐,邹飏在客厅里逗猫。
狗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不过在邹飏想起身时,它一屁股坐在了卧室门口。
“要去上班了吗?”邹飏忍着没再动,小白太聪明了,他怕伤了它自尊。
“嗯。”樊均笑笑。
上班可以理解,但上班要跑步过去,就无法理解。
邹飏站在楼下看着樊均:“我现在五一放假,放假,意思就是现在我应该是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废人。”
“那你把今天的课先取消了。”樊均说。
邹飏看着他没说话。
“现在跑过去,或者到馆里……”樊均说。
“我到馆里再跑。”邹飏马上说。
馆里跑五圈怎么也比从这儿跑过去……
“蛙跳六圈儿。”樊均说。
“……什么?”邹飏无语了。
“选吧。”樊均说。
“你大爷。”邹飏活动了一下脚踝,往前跑了出去。
今天的太阳依旧不错,白天的南舟坪还是有活力的,路上的空气跟学校不太一样,街边的小店都开了门,每经过一个店都有不同的气息,馒头香,卤肉香,机油味儿,鱼腥味儿,鸡屎味儿……
就跟这个地方一样混乱无序,另一种生活的味道。
一路他和樊均都没有说话,除非是自己一个人跑步,平时他很少会跑得这么专注。
主要是樊均不让他说话,刚张嘴就被打断了。
“注意呼吸。”
而且樊均速度不慢,要跟上就得注意呼吸和步态,跟在学校时一帮人跑得叮铃哐啷的完全不同。
跑到商场的时候,邹飏都出汗了。
“你怎么……”老妈正在前台擦桌子,看到他俩进来的时候吃惊地停下了动作,“你昨天没回家?”
“嗯。”邹飏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打了一夜台球啊?”老妈问。
“怎么想的,”邹飏笑了,“没,就是没打着车回去。”
“住你那儿了?”老妈又看着樊均。
“嗯。”樊均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邹飏突然有点儿尴尬:“我……上课了。”
“去吧去吧。”老妈说。
今天虽然还是五一假期,但也有人上课,谭如正在给那天打听他练了几年的学员上课。
这人昨天就在,跟着铁帮教练上课。
今天铁教练休息,他又约了谭如的课。
这么积极,要跟吕泽打冠军争夺赛吗?
“小兄弟也这么积极啊!”那人打了个招呼。
“……嗯。”邹飏应了一声。
“他怎么能穿牛仔裤训练?”那人问谭如。
“你管人家呢,”谭如抱着胳膊,“反正你不行。”
“穿我的吧。”樊均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你的什么?”邹飏愣了愣。
“我的裤子。”樊均说。
邹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裤,的确是活动不开,本来水平也就那样,再穿个牛仔裤,不得被樊均踢死。
更衣室里有教练的专用柜子,樊均打开翻了翻,从几条运动裤里挑了一条递给了邹飏。
“别的没洗啊?”邹飏随口问了一句。
“这条跟你白T恤搭着舒服些。”樊均说。
邹飏往柜子里扫了一眼,几条裤子他看着都差不多,黑色灰色深蓝色,樊均给他拿的是深灰的。
“我没所谓的。”邹飏一边脱裤子一边说。
“我看一小时呢。”樊均说。
“哎哟,”邹飏笑了起来,“那个猴儿天天顶个锅盖头在脑袋上在你跟前儿转,你怎么不收拾一下他。”
“你要直接穿自己的来了,我也不管。”樊均笑了笑。
裤子挺合适,邹飏对着他虚空踢了两脚:“今天练什么,教练。”
“步伐。”樊均说。
“有点儿无趣啊。”邹飏说。
第六次被樊均踹倒在训练台上时,邹飏直接躺那儿不动了。
这节课上了四十分钟,他被樊均以各种姿态踢飞了六次。
“无趣吗?”樊均走过来低头看着他。
“……挺有趣的。”邹飏说。
“以前教你的那个教练,他步伐有问题,”樊均说,“你得调整。”
“几节课能调过来?”邹飏问,“我再变态,也扛不住这么一直被踢。”
“踢你是让你知道哪儿不对,”樊均笑笑,“也不可能总踢啊。”
“哦,”邹飏还是躺那儿没动,“我以为你要灭口呢。”
“嗯?”樊均愣了愣。
邹飏说完就有点儿后悔了。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灭口。
顺嘴一句玩笑。
但说出来之后感觉不太合适。
“我……”邹飏看着樊均。
樊均蹲了下来:“那我先得灭了珊姐的口啊,她多少也知道点儿。”
“靠。”邹飏笑了笑。
“没事儿,”樊均说,“你要觉得听了那些不舒服……”
“我没有。”邹飏打断他。
樊均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着,王子,”旁边突然传来了李知越的声音,“他吃毒苹果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