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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芳音被训斥,面上挂了委屈,但她也知是自己胡说,忙道:“娘娘,都是奴婢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云镜纱摇头,神情温和,“没事。”


    看着被风吹动的桃叶,长睫下眸光失落。


    她也希望世间有灵,这样,爹娘和姐姐小圆就能时常入梦看她。


    可惜这么多年,他们鲜少入梦。


    姑娘的尖叫声令她从低落中挣脱,云镜纱抬睫,见丰熙从一棵粗大桃树后拉出一个小宫女。


    那宫女瞧着不过十五岁左右,鹅蛋脸生得清秀,眼睫上挂着泪珠,惶惶不安地被丰熙摁着跪在云镜纱身前。


    丰熙冷声,“还不快拜见婕妤娘娘?”


    小宫女被吓得双肩一抖,颤抖着声线跪倒,“见、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垂眸温声询问:“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


    小宫女忍住慌乱,小声回复,“奴婢名叫汝桑,在慈宁宫做粗使活计,惊扰了婕妤,还望娘娘恕罪。”


    云镜纱眼底闪过一道异彩,她蹲下身,声音轻柔,“那你为何在这儿哭?”


    汝桑怯怯抬眼,正正望进一双琉云璃彩般的眸子。


    眼睛的主人生得极美,眉如烟中柳叶,唇若三月樱花,面部线条精致流畅,唇角含笑,神色温良,美得仿佛天上仙娥。


    汝桑看得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礼数。


    可她并未怪罪,眼里带笑,安静又包容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汝桑竟有些想哭,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桃叶上,怯懦嗓音里藏不住悲伤。


    “奴婢有一情同手足的姐姐,她因奴婢之过受罚,病得下不了床。奴婢想为她寻药,可、可仅有的银子都被人抢去了。没有银子,奴、奴婢买不了药。”


    云镜纱蹙眉,轻柔嗓音怜惜不解,“被什么人抢去了?”


    汝桑抹泪,“是管教奴婢们的二等宫女。”


    “一个二等宫女,怎能如此霸道,上头的人都不管吗?”


    汝桑更伤心了,眼泪流得更快,“那二等宫女有个表姐,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毓英,有她在,无人能管。”


    小宫女的啜泣声可怜不已,云镜纱眼里却映出些许笑意,语气忧愁感慨,“没想到,太后娘娘的慈宁宫竟也有这等仗势欺人的奴才。”


    “好了,你别哭了,你那姐姐是何病症,我让人随你去太医院拿药如何?”


    云镜纱温柔擦去宫女脸上的泪。


    “真、真的?”


    汝桑满脸难以置信。


    “我虽入宫不久,但去太医院拿药,应当是可以的吧?”


    云镜纱抬首看向丰熙求证。


    丰熙点头,语气平淡,“拿个药罢了,于娘娘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云镜纱放心了,笑道:“芳音对宫中尚不熟悉,劳累丰熙走一趟了。不过未免生事,莫要张扬,就说是你去拿药即可。”


    丰熙恭敬道:“奴婢知道。”


    听出云镜纱话里的认真,汝桑面带狂喜,伏跪在地连连叩首,“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汝桑永世难忘。”


    “好了,快去吧。”


    云镜纱虚扶她一把,“希望你的姐姐早日康复。”


    汝桑眼里又涌出泪,“谢、谢谢娘娘。”


    她站起身,跟在丰熙身后,脚步急促又欢喜地走了。


    看着二人消失在视线里,云镜纱这才起身。


    蹲得有些久,腿有些麻了,她踉跄一步。


    幸好芳音及时扶住她,搀着她慢慢走了两步,见云镜纱神色好转,这才道:“娘娘心真好。”


    她语气有些沮丧,“越是大的地方,这受到欺压的人或许就会越多。”


    连慈宁宫都有这种事在,更别说这偌大的皇宫了。


    云镜纱拍拍她的手背,温和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护好你们。”


    芳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喜笑颜开,嘿嘿道:“奴婢知道,娘娘肯定舍不得奴婢受苦的。”


    云镜纱忍俊不禁,“你这脸皮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越来越厚了。”


    芳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厚才能得到娘娘喜欢呢。”


    云镜纱被逗得止不住嘴角的笑,“是是是,我当然喜欢你。”


    “快午时了,再逛逛,咱们就回去。”


    “好。”


    等一行人悠哉悠哉回到玉华宫时,丰熙已经回来了。


    见了云镜纱立即快步迎上来,递上帕子,“娘娘。”


    芳音收了遮阳的伞,云镜纱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汗,“如何了?”


    丰熙:“那宫人取了药回去了。”


    云镜纱闻言笑了,往里边走,“那便好。”


    “什么宫人,什么药?”


    取了膳食归来的尹寻春好奇问。


    芳音上去帮忙,顺道与她说话。


    天一日日热起来,屋内摆起了冰鉴,一进屋,凉爽之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暑气。


    丰熙端来一碗酥山,“娘娘去去暑。”


    云镜纱道了声谢,坐在榻上,小口小口舀着吃。


    待散去身上热气,她便不多用了。


    这东西吃着虽好,但总归是寒凉之物,尝个味便可。


    吃了午膳,窗外太阳越发毒了,云镜纱打着哈欠去午睡。


    宫人们各自做事,趁着丰熙和芳音不在,尹寻春偷偷凑到云镜纱身边,小声道:“姑娘,咱们宫外有人守着。”


    云镜纱眉间倦意散了不少,“什么人?”


    尹寻春:“没露过面,气息很轻,应该是个高手。”


    她犹疑,“姑娘被罚跪那日,我依稀感觉到另有人在,应该便是他。”


    难怪昨日孟桓启来得那么快,原来是在她身边放了人。


    是为了监视?还是保护?


    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有利有弊。


    云镜纱:“他一直在?”


    尹寻春摇头,“姑娘在宫中时,他并不在。”


    也就是说,只有她离宫才会跟着。


    云镜纱沉吟,“往后行事千万小心,别暴露了你会武一事。”


    尹寻春点头。


    云镜纱蓦地一笑,“你年纪小,在宫里待着无趣,多出去走走也无妨。”


    她嗓音很轻,“尤其是太医院和各宫。”


    她初初入宫,无论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为今之计,是尽快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在宫里,没有信任的太医,是万万走不通的。


    寻春年纪虽小,性子比较单纯,但她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收敛心神,云镜纱摸着尹寻


    春的脑袋,心疼道:“这么炎热的天,辛苦你跑来跑去了。”


    尹寻春眼里蕴着光,小脸兴奋,“给姑娘做事,一点也不累!”


    云镜纱笑着摸了摸她脸,眸里若有所思。


    不能什么事都让寻春来做,得寻人替她分担才行。


    ……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云镜纱睡得有些懵,隔着纱帐呆呆地瞧着窗外余晖。


    嗓子有些干涩,她唤:“寻春,我要喝水。”


    屋里响起水声,片刻后,有人朝床榻走近。


    一只手撩开纱帐,把水杯递到她面前。


    云镜纱凑过去,就着那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一杯水。


    干涩喉咙得到滋润,她舒服不少,眯着眼睛,“我还要。”


    “快用晚膳了,再喝下去,当心吃不下。”


    低沉的嗓音落在头顶,云镜纱抬头,惊喜又意外,“陛下!”


    她身子靠过去,自然无比地揽上男人宽厚肩膀,头枕着他的肩,亲昵问:“您怎么来了。”


    柔软的身子就这么钻进他怀里,孟桓启手顿了顿,须臾后落在少女腰上,轻声回复,“今日政事少,处理完就来了。”


    他随手把杯子放在床头圆桌上,把人稍稍拉开,“可好了?朕瞧瞧。”


    “都好啦。”


    云镜纱笑,“今日我还出去逛了逛。”


    “去了何处?”


    “御花园后的莲心湖,还有朝阳宫旁边的桃林。”


    “嗯。”


    孟桓启没对她的去处表示异议,只道:“天渐热,往后别走太远,日头升起就回。宫中有几个地儿夜景不错,往后朕带你去走走。”


    云镜纱满脸的笑,“好呀。”


    孟桓启颔首,“让朕看看。”


    她口中说着好了,但他总归还是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云镜纱红着脸退开,轻轻撩起绸裤。


    她午睡时只着了里衣,绸裤上拉,露出两条白皙小腿。


    孟桓启垂眼一扫,膝盖薄红已然散去。


    心下微松,他拉下绸裤,牵着云镜纱站起,“朕去传膳。”


    “好。”


    云镜纱温声应。


    瞧见孟桓启略带急促的步伐,她垂眸望了眼双腿,拧眉不解。


    怎么说他也有个贵妃,看看腿而已,他慌什么?


    芳音和尹寻春领着宫人进来,“娘娘,陛下让奴婢伺候您起身。”


    她收敛心神,“好。”


    穿好衣裙,云镜纱出了里间,正瞧见丰熙在为孟桓启奉茶。


    她走过去在软榻另一边坐下,丰熙又为她递上一盏茶。


    云镜纱鼻尖动了动。


    她对茶没有偏好,什么都喝,因此丰熙每日都会换一种类型的茶。


    今日的茶汤清澈晶亮,色泽翠绿有光,瞧着像是六安瓜片。


    但孟桓启手上茶盏,与她的却不同。


    茶汤鲜亮,却不似她的那般翠,香气很是清新。


    云镜纱正要去接,对面男人忽然开口,“睡了这么久,再喝茶,晚间该睡不着了。”


    丰熙告罪,“属、奴婢失职,不该为娘娘奉茶。”


    云镜纱看她一眼,又看向孟桓启,笑道:“没关系,我不喝了,你收了吧。”


    丰熙:“是。”


    她端着茶下去,云镜纱收回视线,好奇问:“陛下喝的是什么茶?”


    孟桓启:“君山银针。”


    以往并未注意他喝的什么茶,云镜纱不好比对,直接问道:“陛下喜欢这种茶?”


    孟桓启颔首,“谈不上喜,只是习惯了。”


    云镜纱眨眨眼,“我可以尝尝吗?”


    孟桓启微顿,把半盏茶推了过去,“只能一口。”


    云镜纱一时没动,她似是好奇,把茶盏转了几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茶杯停下时,正对着她的,恰是他喝过的那头。


    凝脂般的白皙手指端着茶盏,丰满红唇轻轻印了上去,盖住杯壁水渍。


    孟桓启手臂肌肉绷紧,浓密长睫低垂,遮盖住对面少女的身影。


    过了片刻,茶杯闯入视线,他抬头,对上云镜纱笑盈盈的眼。


    视线避开她的湿润红唇,孟桓启问:“喜欢?”


    云镜纱弯眼,“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想试试陛下的……是何滋味。”


    她停顿片刻,目光看着他,不像是在说茶,倒像是……


    唇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烫,孟桓启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陛下,娘娘,晚膳摆好了。”


    芳音的声音响起时,孟桓启竟舒了口气。


    他快速站起,“用膳吧。”


    云镜纱慢吞吞起身,“好。”


    吃过晚膳,二人在院中消食赏月,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各自洗漱。


    躺在床榻上,云镜纱蠢蠢欲动,悄悄挨蹭过去。


    刚碰上孟桓启手臂,便觉出他身上热意。


    她有些嫌热,正犹豫间,忽听他道:“明日下朝后,陪朕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第42章


    太后。


    云镜纱心头一动,骤然记起明日正是初一,是孟桓启去见太后的日子。


    进宫几日,她终于要见到太后了。


    一瞬间,云镜纱也没了撩拨孟桓启的心思,乖乖躺在他身侧,“好。”


    过了会儿,她略带烦忧问:“也不知太后会不会喜欢我。”


    孟桓启沉默良久,嗓音在夜里泛着凉意,“你不需要她喜欢。”


    云镜纱眨眨眼,笑音揶揄,“只需要陛下喜欢吗?”


    昏暗床帐内一片寂静。


    她偏头去看。


    男人俊挺五官笼在昏黄中,眼睛闭着,面无表情,可半掩在墨发下的耳尖却是一片通红。


    云镜纱眼中含笑,伸手去拨弄他的耳朵,口中惊讶,“咦,陛下的耳尖怎么这么红。”


    一只手将她攥住,力道有些紧,孟桓启哑着嗓子,“不许胡闹,睡吧。”


    云镜纱见好就收,拉着孟桓启的手乖乖闭上眼。


    ……


    凤仪宫。


    舒裳晚喝了口汤,懒懒问:“陛下还在长极宫?”


    飞荷拧眉,“陛下去了玉华宫。”


    “哐当。”


    瓷碗被重重搁在桌上,溅出来的汤汁洒了舒裳晚一手,她气恼地用帕子擦去,忿忿道:“又去了玉华宫,那云婕妤到底有什么好的!”


    飞荷面无表情,“若非娘娘无能,怎能让一个乡野丫头把陛下抢去。”


    舒裳晚瞪向她,“你敢指责本宫?!”


    飞荷垂下眼,“奴婢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但语气和神态却并非如此,轻慢得掩不住眼角的轻蔑。


    舒裳晚大怒,正要出声,丹莹急忙上前打圆场,“飞荷嘴笨,娘娘莫气,快用碗糖蒸酥酪甜甜嘴。”


    “气都气饱了,甜什么嘴!”


    舒裳晚一拍桌子站起,怒气冲冲往外走,“丹莹,随本宫出去消食,只准你一人跟着!其他人少来烦本宫!”


    “娘娘慢些。”


    丹莹急急提了盏灯,追着舒裳晚出宫。


    夏日的夜繁星茂密似河,皎月高悬,洒下层层银辉。


    带着燥热的晚风吹过宫灯,灯下长穗飘荡,光影映在人脸上,晦暗不明。


    丹莹跟在舒裳晚身侧,低声道:“这个飞荷越发傲慢了,娘娘,不若……”


    听出她未尽之意,舒裳晚摇头,神色冷淡,“好歹也是‘母亲’亲自选的人,若是不明不白暴毙,她指不定得进宫过问。让我见她,我不得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母亲”二字咬字极重,不含亲昵,反而有切齿之意。


    丹莹思忖,确是如此。


    飞荷若是死了,国公夫人定会另外选人进宫,与其来个不知底细的,不如留下飞荷。


    舒裳晚随手折了枝木槿拿在手里把玩,沉沉叹了声气,惆怅不已,“明日又得见云婕妤了。”


    丹莹是她最信任的人,在她面前,舒裳晚永远能保持最真实的模样。


    耷拉着眉眼,舒裳晚连声抱怨,“上次陛下来凤仪宫时你是没见到,他那张脸冷得我直打抖,吓得我心肝直颤。”


    “那日若不是见她身边跟着人,我哪有胆子敢让她罚跪?再者,她就跪了不到半盏茶,


    能受什么伤?想当年,我可是经常跪足两个时辰。果然,只有放在心里的人才会不在意伤势大小,哪怕她受了丁点委屈都会紧张不已。”


    话音里藏着羡慕,听得丹莹心酸,“姑娘……”


    舒裳晚自嘲一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甚。”


    惆怅来得快去得也快,舒裳晚气闷地揪着手里的木槿花,极力压低嗓音,“太过分了,陛下真是太过分了!不能抢她东西,不能让她受伤,偏偏还得让阖宫上下知晓我们二人不和,那我这愚蠢又恶毒的贵妃还怎么演?”


    舒裳晚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看来只能动嘴了。”


    她用肩膀撞了下丹莹,“快给我想想,明日见了云婕妤,我该怎么讽刺她。”


    丹莹无奈,“姑娘是忘了当初在庄子上以一敌十的英姿了?”


    舒裳晚神情微顿,眸光怀念。


    半晌,她哼一声,“那些腌臜话,我怕她听了当场哭出来。若是陛下得知我把她骂哭,回头不知怎么找我麻烦呢。”


    “况且面对那般美人,那些话我也骂不出来啊。”


    舒裳晚叹气,“怎么和东家娘子相处,真是个大问题。”


    丹莹忍俊不禁。


    舒裳晚话说不停,“你说,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既是真心爱重,这个节骨眼便不该让她进宫。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与她相伴不好吗?”


    丹莹轻声道:“大抵是,情难自禁。”


    舒裳晚顿住,轻声喃喃,“情难自禁。”


    多么美好的四个字,对她来说,却再也不可能了。


    狐狸眼里的神光一寸寸暗淡下去,舒裳晚不再开口,主仆二人行走在宫道上,享受着罕见的宁静。


    “什么人?!”


    前方忽然响起一声高喝,灯烛晃动间连片黑影沉沉压来,仿佛不知名的深渊猛兽,一瞬便能将两人吞吃入腹。


    丹莹收敛神情,大声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若是惊扰了贵妃娘娘,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队禁卫已走近,为首之人惊愕,“贵妃娘娘?”


    舒裳晚腰背挺直,抬起下巴,神色冷傲得不可一世,“见了本宫,还不跪……”


    “……拜。”


    “啪嗒。”


    手中木槿花无声掉落。


    烛火晃动,光影昏暗,可她眼中却清晰映着那人的脸。


    他穿着普通的禁卫服,皮肤呈小麦色,露在外头的五官英俊硬朗,左眉尾处有道疤痕,斜斜印在脸上。


    恍惚间,舒裳晚眼前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一身普通短褐,袖子挽到臂弯,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站在阳光下,笑容却比日光还要灿烂,奋力向她挥手,“晚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画面一帧帧退散,少年的脸逐渐转化为眼前的青年,他态度恭敬地垂着头,沉沉几个字顺着夜风送入舒裳晚耳中。


    “见过,贵妃娘娘。”


    那一瞬间,舒裳晚如坠冰窖。


    手指控制不住轻颤,鼻头酸涩,眼眶发烫,眸底有泪光闪烁。


    她停顿的时间太久,丹莹察觉到异常,目光在禁卫中一瞥,触及到某个熟悉的人影,震惊到手指发麻。


    好在宫中多年,早已让她无论身处何时都保持稳重,声线沉稳道:“行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贵妃娘娘夜游,别扰了她兴致。”


    为首禁卫连声应是,带着人折回。


    那人立在人群中,并未看她一眼,安静又冷漠地转身随着禁卫走去。


    人影晃动,舒裳晚眼里只装得下那人,她静立原地,看着他与她背道而驰,再也没有回头。


    那行人远去,周身安静得让人发慌,丹莹担忧唤她,“姑娘。”


    滚烫的泪珠再也无法隐藏,顺着脸颊滑落,舒裳晚泄出一句哭腔,“丹莹,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喜悦过后,舒裳晚泪流不止,抓着丹莹彷徨而问:“不,他为什么会在宫里,是不是为了我,丹莹,他是不是为了我进宫的?”


    丹莹心酸不止,抱住舒裳晚,“姑娘,无论他为了什么入宫,都与你无关了。”


    泪水顺着脸颊,越过颤抖的双唇滑入口中。


    她尝到了无尽的苦涩。


    是啊,早在她被舒誉送进宫的一天,她便再没脸面过问他的事。


    不。


    舒裳晚哽咽,“不对,他怎能与我无关,是我负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姑娘!这是在宫里!”


    丹莹涩声,“若是被国公爷发现他在宫里……你想看他再一次死在你面前吗?”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倒在血泊里,他奋力向她伸出的,遍布鲜血的手,他绝望而愤恨的目光……


    舒裳晚冷静下来,离开丹莹的怀抱。


    舒誉,舒晋,冯氏,舒含昭。


    她无声呢喃,妩媚狐眼淬出冰冷寒光。


    “丹莹,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他。”


    见舒裳晚恢复寻常,丹莹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姑娘,我会一直陪着你。”


    哪怕前路再难,哪怕大逆不道,她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就像当初,姑娘拼尽一切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舒裳晚回握她的手,抬头望着夜空。


    漫天繁星中,似乎有一颗在对她轻轻眨眼。


    ……


    昨日睡得太久,云镜纱夜间久久未眠。


    若非记挂着要去慈宁宫,她指不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刚吃了早膳梳完妆,孟桓启下朝回来了。


    “陛下。”


    云镜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紧张道:“我这样得体吗?”


    她今日穿了雨过天青色对襟绣玉兰褙子,下着月白色折枝花堆长裙,转动间似有花朵绽放。


    发间斜斜插着两只玉簪,蝴蝶珠花缀在乌发上,恍惚间似有真蝶展翅,修长脖颈挂着一串珍珠链子,珍色莹润,极衬她一身雪肤。


    清新素净,秀雅绝伦。


    她的确很适合珍珠。


    孟桓启脑中划过这个念头,“得体。”


    云镜纱刹那笑开,“那我就放心了。”


    孟桓启颔首,“走吧。”


    留下尹寻春,带着芳音和丰熙,云镜纱随他去慈宁宫。


    慈宁宫附近宫殿无人居住,但并未荒废,朱红宫门整洁厚重。


    迈入慈宁宫大门,云镜纱视线一扫,无意间瞥见角落里正在打扫的宫人。


    她似是一直等着,见她目光看来,立即朝她扬起笑,笑容里不见阴霾,朝气蓬勃。


    云镜纱对她轻轻弯眼。


    “在看什么?”


    耳侧响起孟桓启的声音。


    云镜纱侧眼,对上的漆黑凤眼。


    她摇头,双眼弯起,“只是在想,太后娘娘御下有方,这宫里打扫得可真干净。”


    孟桓启轻声哼笑,“霂儿宫中,同样洁净。”


    “我若是不打整得整洁,往后陛下不来了怎么办?”


    云镜纱弯唇,眼里含着狡黠笑意。


    “净说胡话。”


    孟桓启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在云镜纱做出反应前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男人的掌心宽厚温暖,肌肤相贴,他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云镜纱跟在他身后,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眼尾轻轻一挑。


    进入屋内,云镜纱眉心不觉皱了皱。


    已入夏,哪怕是上午,她玉华宫上下皆是凉爽之意。可这慈宁宫竟含燥热,不见冰鉴之影。


    不用冰,是她不想用,还是不能用?


    舒裳晚早就到了,见二人进来,起身行礼,“陛下。”


    孟桓启颔首。


    云镜纱松开孟桓启的手,“贵妃娘娘。”


    舒裳晚瞥她一眼,淡淡道:“嗯。”


    也不知是否没睡好,她眉间带着倦意,恹恹坐在椅中不说话,就连她和孟桓启同来,也没任何表示。


    云镜纱坐在她下首,捧着宫人奉上的茶,浅浅沾了沾唇。


    刚放下杯盏,便听一声,“太后娘娘到。”


    云镜纱心中一凛。


    来了。


    第43章


    云镜纱抬眼打量着被嬷嬷搀扶而来的妇人。


    群青色直领对襟褙子,宝蓝织金细褶云锦裙,发


    已半白,整齐地挽成髻,其中插着点翠红宝石凤冠,眼下几道细褶彰显着岁月的流逝,却越发让人觉得她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这便是太后了。


    云镜纱眼里流光闪烁,目光从太后两层外衣和略显苍白的面上快速一扫。


    孟桓启起身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云镜纱也随舒裳晚行礼。


    太后眉目慈和,“好好好,都起来吧。”


    目光移向云镜纱,她温声道:“你便是云婕妤?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云镜纱依言抬头。


    太后有些惊讶,“如此样貌,世间罕见。”


    云镜纱面颊微红,“娘娘谬赞,臣妾萤火之光,岂能得如此夸赞。”


    “五官面容皆由父母所赐,生得好便是生得好,有什么不能夸的。”


    太后失笑,“既入了宫,往后便好生服侍皇帝,延绵皇嗣。”


    云镜纱面上更红,羞涩道:“是。”


    太后轻点头,“坐吧。”


    不再关注她,转过头去与孟桓启说话。


    云镜纱落座,端着茶盏暗暗端详。


    也不知可是因陛下和太后都在,舒裳晚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细看目光发怔,竟是在出神。


    太后拉着孟桓启嘘寒问暖,神情间尽是关切,可见拳拳爱子之心。


    奇的是,面对自己的母亲,孟桓启依旧不见软化,面色冷峻,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反倒是太后,颇有些小心翼翼之感,仿佛生怕惹了孟桓启不喜。


    这对母子,不对劲。


    云镜纱若有所思。


    说了会儿话,孟桓启便道:“长极宫还有政事,儿臣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略带不舍,却也不敢留他,依依不舍道:“去吧,政事要紧,不必担心母后。”


    孟桓启颔首起身,视线掠过舒裳晚和云镜纱,“走吧。”


    二人起身,齐齐对太后一礼。


    离开慈宁宫前,云镜纱目光一掠,没见到汝桑的身影。


    她收敛视线,缓步往外。


    迈出慈宁宫大门,孟桓启道:“朕去长极宫,可要与朕一道?”


    他看着云镜纱,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对谁说的。


    丹莹在舒裳晚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舒裳晚终于回过神来,当即抱怨,“陛下怎么只叫云妹妹,臣妾也想去。”


    虽说云镜纱对去长极宫很心动,但她并不想与舒裳晚一道,犹豫稍许,还是拒绝了,“臣妾昨夜没睡好,想回宫歇着。”


    孟桓启眉头一拧,“午间别睡太久,否则夜里难眠。”


    云镜纱轻笑点头,“好。”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舒裳晚真想翻白眼,可惜她还要在孟桓启手下讨生活,硬生生忍住了,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这么一说,臣妾昨夜也没睡好,长极宫还是不去了。”


    孟桓启看她一眼。


    舒裳晚一个激灵,肩背瞬间挺直,笑得风情万种,“陛下慢走。”


    “嗯。”


    孟桓启颔首。


    目送帝王銮驾离开,云镜纱正要告辞,舒裳晚陡然把她叫住,“妹妹别走啊,本宫有话与你说。”


    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云镜纱有些烦,忍着厌烦柔顺道:“娘娘想说什么?”


    舒裳晚四处看了看,此地人少,宫道上少有人迹,且又是在慈宁宫门口,若是扰了太后,那就不好了。


    她一哼,甩着帕子道:“随本宫来。”


    芳音忿忿,压低声音,“娘娘,贵妃娘娘又想做什么?”


    丰熙望着舒裳晚的背影,眉心一蹙。


    “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云镜纱无奈跟上。


    舒裳晚带着云镜纱到了御花园附近。


    来往依稀可见宫人与小太监的身影,她满意停下,回身望着云镜纱。


    心内一叹,她暗道,对不住了小美人。


    眸光骤然一厉,舒裳晚倏地发难,“你说,你究竟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得陛下日日去你宫中?”


    她音量高,声音尖利含着愤怒,陡然将人吓住。


    舒裳晚口中不停,“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乡野女子,走运被陛下看上,自该惜福,敢与本宫作对,也不看你配不配!”


    “本宫警告你,陛下是本宫的,再敢与我争抢,本宫要你好看!这宫中有的是红颜枯骨,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话落,舒裳晚暗暗顺了口气,不去看云镜纱的表情,愤而拂袖离去。


    丹莹飞荷等人快速跟上。


    走出一段,舒裳晚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口,心中不断埋怨孟桓启。


    若非陛下,她怎会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口出恶言。


    唉,刚才是不是骂重了?她不会哭了吧?


    她若是哭了,陛下现在不会寻她麻烦,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可恶,也不知她这恶人还要当多久,再来几次,她的良心可就受不住了。


    舒裳晚吐出一口浊气。


    一抬头,正正对上一双黑眸。


    她骤然浑身僵硬。


    那人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昔日柔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令舒裳晚心脏一缩的冰冷与嘲讽。


    他听到了,他看到了她如此不堪的一面。


    那一瞬间,舒裳晚几欲落泪,那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阿均……


    不是的,她没有那样不堪……


    一只手紧紧握住她,仿佛能带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舒裳晚刹那醒神,眼底泪光被硬生生逼回去,她强迫自己用同样冷漠的目光看他一眼,随后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凤仪宫。


    不能再如此失态了。


    立在凤仪宫大门前,舒裳晚抚上心口。


    往后在宫中,定会经常见他,若她次次都露出端倪,定会被人察觉。


    舒裳晚的目光逐渐坚定。


    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


    ……


    “……娘、娘娘。”


    舒裳晚滔滔不绝的话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芳音战战兢兢地看向云镜纱,安慰道:“您别管她,她就是因为陛下不去她宫中,在此迁怒您罢了。”


    芳音越说越气,“难不成陛下喜欢您,还是您的错了?贵妃要是有本事,大可让陛下去凤仪宫,来寻您放什么狠话。”


    丰熙也道:“娘娘不必把贵妃的话放在心上,陛下想去何处,岂是她能左右的。”


    云镜纱远眺舒裳晚离开的背影,眸底的光明明灭灭。


    她神色暗淡,“没关系,我不在意。好了,回宫吧。”


    回到玉华宫,芳音嘟囔了一句寻春去了哪儿,丰熙倒是没在意。


    娘娘这个小侍女年龄还小,贪嘴又喜欢往外跑,娘娘宠着,她自然无话。


    用了午膳,云镜纱招手让尹寻春过来,“今日都去哪儿玩了?过来说给我听听。”


    “我这儿不用人伺候,芳音,丰熙,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


    屋内无人,尹寻春圆圆杏眼猛地爆发出凶光,“姑娘,她接二连三欺辱您,我忍不了了。”


    云镜纱靠着床头,望着窗外没说话。


    良久,她轻声道:“你说,杀了她如何?”


    窗外猛地吹来一阵风,吹得窗下盆栽枝叶晃动,仿佛在应和她的话。


    尹寻春眸光大亮,“姑娘若想,我今晚便去。”


    云镜纱面无表情撑着头。


    许久,她摇了摇头,“算了,舒裳晚乃是一朝贵妃,她若死了,舒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他们也会把她的死安在我头上。我眼下本就是舒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能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尹寻春含恨,“那就这么算了?”


    云镜纱哼笑,“哪有这么便宜。”


    “不能杀,但让她受些罪还是可以的。不过,这就要取决于你了。”


    “我?”


    尹寻春指着自己,一脸懵懂。


    云镜纱笑了,”


    你在太医院收获如何?”


    尹寻春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个姓何的太医还不错,看着像是个好人。”


    云镜纱没再问,“让他为我所用,然后,送舒裳晚一份大礼。”


    尹寻春点头,“好。”


    ……


    身边有孟桓启的人在,今日这一遭他一定知道。


    云镜纱叫来芳音,“今夜我穿那套薄纱寝衣。”


    芳音:“啊?娘娘最初不是嫌那衣服太过轻浮吗?”


    “今个儿天热,想穿凉快些。”


    舒裳晚不是说她用下作的手段勾。引孟桓启吗?不坐实此事,怎么对得起她一番嘲讽?


    云镜纱心中暗忖。


    芳音没多想,“好。”


    天还未黑,云镜纱描了个花样子,准备给孟桓启做个腰封。


    画着画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安静。


    她撂了笔。


    一抬头,却见孟桓启站在身侧。


    男人侧脸线条流畅,如刀削斧凿,眸光湛然,就这么安静看着她,眉目坚冰仿佛遇火融化,显出几分温情。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竟一言未发。


    云镜纱惊喜,“陛……”


    话未落,一双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入一个温暖怀抱。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住她肩,力道大得好似要把她融入骨血。


    低沉的嗓音在云镜纱耳边荡开,“是朕对不住你。”


    若不是他因一己之私要她入宫,她怎会受这些委屈。


    哪怕伤她之人并非有意,可她不知缘由,听在耳中定不好受。


    怪他。


    话里自责让云镜纱一怔。


    她抬手在孟桓启胸前轻抚,柔声道:“怪陛下什么?几句话而已,我毫发无损,听了就听了。只是……”


    “只是什么。”


    云镜纱低垂眼睫下的眸光泛冷,叹道:“侯夫人如此,贵妃娘娘也如此,她们舒家的姑娘,还真是一模一样。”


    她哼唧一声,抱怨道:“架势比长公主都大。”


    孟桓启目光一怔。


    这还是第一次,她直白地表露对舒家姐妹的不喜。


    未免孟桓启看出什么,云镜纱及时止损,退出他的怀抱,笑道:“好啦,去用膳吧,待会儿我有惊喜要给陛下。”


    第44章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孟桓启倚在榻上,手里的书一页未翻,神思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也不知她会给他什么惊喜。


    “陛下。”


    女声轻轻入耳,温柔缱绻,仿佛月下幽昙盛开时,婉转悠扬的夜莺啼叫。


    他抬眸。


    一双杏眸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孟桓启还未看清,一只纤长素手掀起薄纱,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满粉唇。


    视线一晃,月白色里衣包裹着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子,那里衣材质极为轻薄,仿佛能透过薄如蝉翼的布料,看清少女一身雪肤。


    领口有些大,露出她精致完美的锁骨,走动间,清晰可见半边雪峰与影影绰绰的茱果。


    半湿长发随意披着,肩上发尾滴落一粒水珠,顺着锁骨一落往下,留下一道湿痕。


    夜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孟桓启手中书卷,吹得他一身燥热。


    云镜纱走过来,一脸好奇,“陛下在看什么?”


    她凑过来时,阵阵香风送入孟桓启鼻中,目光一落,少女柔软尽收眼底,他握着书卷的手一时发紧。


    “……闲书而已。”


    “别看了。”


    云镜纱握住孟桓启的手,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僵硬,把他手里的书取下,牵着他站起,柔柔一笑,“陛下等等。”


    她转过身时,发尾扫过饱满圆润的臀,一摇一晃。


    孟桓启猛地闭眼。


    等听见云镜纱归来的脚步声,他这才把眼睛睁开。


    未料,她竟张开双臂朝他抱来。


    香软的身子投入怀中,隔着轻薄料子,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形状。


    一时间,孟桓启嗓音隐隐发颤,“这是做甚。”


    云镜纱退后两步,扬起小脸笑,“想给陛下做条腰封,又不知尺寸,只好自己上手量了。”


    孟桓启这才发觉她手里拿着一根红线,暗暗松口气,“这就是惊喜?”


    “哎呀。”


    云镜纱懊恼,“都说出来了,还算什么惊喜。”


    她抱怨,“早知道我就不告诉陛下了。”


    孟桓启浅浅勾唇,“现在知晓,朕心中有了期待,待你送出腰封,唯剩喜。”


    云镜纱扬唇,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陛下就知道哄我开心。”


    孟桓启:“朕从不哄人。”


    两颊升起薄红,云镜纱似羞赧,轻哼一声,“还说不会。”


    她用红线圈住孟桓启的腰,手上微微用力。


    孟桓启不防,被牵引着往前迈了一步。


    云镜纱猝不及防,似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住,脚下趔趄,双唇微张着发出一声“啊”,整个身子往下倒。


    孟桓启被她拉得踉跄,眼疾手快揽住云镜纱的腰垫在她身下。


    “砰”一声闷响,红线在空中飘然而落,一端落在孟桓启发梢,一端落在云镜纱肩上。


    红线很长,交错着从云镜纱身上垂落,慢慢悠悠往下滑。


    她趴在孟桓启身上,紧紧贴着他,起伏有些大,导致那红线下滑的速度陡然加快。


    红与白,形成极致的视觉冲击力。


    源源不断的馨香从少女身上传来,孟桓启只觉浑身的热力都往身下冲去,他握住云镜纱腰身的手不知不觉加了两分劲。


    少女顺着他的力道趴下,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她专注地看着他,如水潋滟的杏眸里只容得下他一人的身影。


    微张双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陛下……”


    声音柔到了骨子里,引起孟桓启阵阵酥麻。


    微一恍神,唇上忽然贴上一抹柔软。


    意识到那是什么,孟桓启心跳陡然加快。


    少女的唇瓣轻轻落在他唇上。


    刹那间,山洪倾泄砸下,海浪波涛汹涌,齐齐冲刷着孟桓启的神经。


    理智在刹那间崩塌。


    他抱着云镜纱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扣住她手腕,令她动弹不得,低头噙住柔软双唇。


    姑娘家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轻轻一碰,仿佛能化开。


    他不敢用力,只敢小心含吮。


    美妙的触感令孟桓启沉迷,动作急促间,不小心咬了云镜纱一口。


    身下的少女发出小声惊呼,双唇微启,舌尖无意识从孟桓启双唇间扫过。


    他一顿,随后撬开云镜纱的唇,邀请她共舞。


    他吻得越来越重,屋内仿佛被窗外的灼热感染,气温越来越高,暧昧水声不绝如缕。


    直到少女一声嘤咛,孟桓启猛地醒神。


    低头一看,云镜纱墨发散开,双唇微肿,唇色鲜艳,两颊染上红云,杏眸含水,眸中水波荡开,似有旋涡浮现,吸引人迷失在她眼中。


    她衣衫凌乱,露出少女凝脂般的肌肤。


    掌心柔软,一条红线钻出指缝,红线的另一端,赫然挂在他身上。


    不敢想象自己做了什么,孟桓启眼中掠过恼色,拉拢云镜纱衣领,遮挡住满室春色,翻身而起。


    “陛、陛下……?”


    云镜纱不解地偏头看他。


    孟桓启呼吸粗重,背着她攥紧膝上布料,嗓音喑哑到极致,“……朕突然想起长极宫还有事,你先睡吧,不必等。”


    语罢,他飞速起身,逃一般离开。


    那条红线晃晃悠悠,落了云镜纱满身。


    她不可置信坐起,瞪着摇晃的纱帐。


    走了?


    这种情况,他居然丢下她走了?!


    云镜纱气急败坏地把身上红线团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


    入宫虽短,但她能感觉到孟桓启对她有意,方才也已情动,可他为什么偏偏就是不碰她?!


    云镜纱恼恨地想,他是不是不行?!


    ……


    明熙殿。


    巨大水声响起,池子中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披着长袍,乌发落在肩上,衣襟敞开,源源不断的水珠从脸颊往下滑,越过锁骨,顺着块


    垒分明的腹肌,往下钻入。


    随着走动,地面水痕迤逦。


    高德容连忙递上巾子,孟桓启接过,对他摆了摆手,擦着满头湿发。


    他站到窗前,抬首望着松上明月,听着夜风轻拂,沉沉吐出一口气。


    今日这一遭,并非无意,孟桓启确定,那姑娘在故意引诱他。


    恐怕不止今日,前些时日她在浴房摔倒,也是如此。


    他一手捏着巾子,一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局势未定,他不能碰她。


    避子药伤身,他绝不会让她喝,一旦碰了她,万一她有了身孕,一定会成为靶子。


    他希望,他们能在尘埃落定之时真正结为夫妻,他们的孩子,会在平安与期待中降生。


    而不是让她担惊受怕,夜夜难眠。


    因此,哪怕她再怎么胡闹,他都不能越界。


    可是今夜……


    孟桓启眉间懊恼一闪而逝。


    得想个法子,暂时避开她。


    思及此,孟桓启扬声,“高德容。”


    本就候着的高德容立即应,“奴才在。”


    “宣东平郡王入宫。”


    现在?


    高德容抬头望了眼天色,惊讶扬眉。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吩咐,他自然不会质疑,忙道:“是。”


    听着脚步声远去,孟桓启站在窗前,平复身体的躁动。


    等闻人故来时,他已经恢复寻常。


    “你这混蛋,要不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人故重重迈入殿内。


    被人硬生生从被窝里叫起,他此刻怨气极大,衣衫略有凌乱,发冠歪了,凶神恶煞地朝孟桓启走来。


    瞥见他脖颈上的红痕,孟桓启轻咳一声,略含歉意,“抱歉。”


    “说,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闻人故恶狠狠地问。


    孟桓启正色,“可以收网了。”


    闻人故眉头微动,怒色转瞬即逝,“什么时候。”


    “明日。”


    ……


    昨夜孟桓启临门逃跑一事让云镜纱极为郁闷。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如远山,杏眼含波,唇似春樱,轻轻勾唇,似远山芙蓉,温柔中带一丝娇俏。


    指腹从眉心而下,缓缓点在唇上,云镜纱用困惑的语气问:“我美吗?”


    坐在不远处圆桌上吃糕点的尹寻春当即响应,含糊而大声道:“美,娘娘最美了!”


    芳音梳着云镜纱一头绸缎般滑顺的长发,“娘娘当然美啊,是奴婢此生见过最美的姑娘!”


    她动作一顿,凑到云镜纱耳边小声哼哼,“哪怕是常远侯夫人与贵妃娘娘,也不能与娘娘相比。”


    正为云镜纱摆膳的丰熙也道:“娘娘很美。”


    她极少夸赞人,用一个“很”字,可见对云镜纱容貌的称赞。


    云镜纱被她们逗笑了,镜子里的美人杏眼弯弯,眼中似有碎金洒落,美得令人炫目。


    笑着笑着,她嘴角的笑落下。


    她容貌美,身段好,可他为什么不肯碰她?


    云镜纱脑子里有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逝。


    难不成,真的是他不行?


    据景哥所说,舒裳晚十七岁入宫,至今已有三年,可这三年来,从未听说贵妃有孕。


    舒含昭无法有孕,是因被人下了药,那舒裳晚呢?


    舒家还指望着她诞下下任帝王呢,总不会给她下药吧?


    难道是孟桓启做的?


    云镜纱下意识否认了这个想法。


    虽与他相处的时日较短,但总觉得,他看着冷,却不像是会对女子下手的人。


    这样一来,好像是孟桓启有问题的可能性大些。


    可忆起昨夜种种,云镜纱又无法确定,咬住唇,捏着腿上布料不放。


    昨夜她分明感受到了那东西,存在感那么强烈,不像是中看不中用的。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他为什么不肯碰她。


    云镜纱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她对丰熙道:“今夜让尚食局炖碗补汤。”


    丰熙有些迟疑地望着窗外火辣的日光,“这个时节,娘娘要用补汤?”


    云镜纱坚定点头,素手抚上胸口,“最近觉得身子有些虚,想补一补。”


    丰熙:“娘娘何处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太医来?”


    “不用!”


    云镜纱立刻拒绝,“没什么大问题,喝两碗补汤就好了。”


    顿了顿,她暗暗咬牙,“越补越好。”


    管他有什么理由,先把人睡了再说。


    第45章


    云镜纱的补汤没派上用场。


    因为当日,孟桓启并未来她宫中。


    她盯着眼前正在冒烟的汤碗恨得咬牙。


    他不来了?


    就因为亲了她,他就不来了?


    她都没羞,他羞什么?


    “娘娘,这汤……”小心翼翼地觑着云镜纱的脸色,芳音问:“您还喝吗?”


    云镜纱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喝,怎么不喝。”


    芳音喉咙一滚,总觉得娘娘不像是想喝汤,而是要吃肉。


    深吸一口气,云镜纱面不改色地端着碗,瞥了眼在一旁伺候的丰熙和芳音,手上蓦地一滑,瓷碗脱手而出,汤汁浸了她满身。


    “哎呀!”


    芳音惊叫一声,“娘娘!”


    她忙拿着帕子给云镜纱擦拭。


    “算了。”


    云镜纱拂开芳音的手,“直接备水吧,我去沐浴。”


    丰熙应了一声,转头去叫水。


    云镜纱:“芳音,帮我准备衣物。”


    芳音:“诶。”


    她进了里间,等出来时,就见尹寻春正在云镜纱身边伺候,桌上补汤已去了一半。


    芳音只当云镜纱已经喝完了,便没放在心上。


    沐浴完,云镜纱在榻上看书。


    心里存着孟桓启或许是被政事绊住了,会晚些来的念头。


    可直到她等到半夜,也不见个人影。


    心中生恼,云镜纱忿忿钻进床榻。


    屋里放着冰,满室清凉,却泄不下她心头的火气。


    令云镜纱意外的是,一连三日都不见孟桓启的人。


    恼怒散去,隐忧爬上心头。


    不会是把人逼狠了,他故意躲着她吧?


    正倚在榻上出神,尹寻春蓦地从外跑了进来。


    云镜纱笑,招手让她过来,“跑去哪儿玩了,怎么满头的汗。”


    尹寻春嘿嘿笑,“去御花园了。”


    “看!”


    她伸出背在身后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送给娘娘。”


    芳音见了喜道:“寻春去摘荷花了?”


    尹寻春白嫩小手抓着几枝荷,两枝花开正盛,两枝含苞待放,一路回来,花上水珠早已蒸干,但花看着倒是挺精神的。


    云镜纱对尹寻春弯眼,“多谢寻春。去拿个瓶子放着吧。”


    丰熙想了想,“库房里有只青瓷梅瓶,倒是挺合适的,奴婢去拿。”


    瞥了眼尹寻春裙摆上明显被蒸干的水痕,她又道:“莲心湖水深,可是淹死过人的,往后要是再去,可不能一个人。”


    云镜纱挑挑眉,丰熙性子冷,能这么叮嘱一句,可是难得。


    莲心湖的水再深也伤不了她分毫,但尹寻春也知丰熙是好意,乖巧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丰熙姐姐。”


    丰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寻花瓶。


    云镜纱看了眼尹寻春手里荷花,“看着这花,倒是有些想吃荷花酥了。”


    芳音:“奴婢这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


    支走二人,尹寻春环视着,确认无人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云镜纱拆开,快速浏览完,让尹寻春取来灯烛,亲自把信烧了。


    白日焰火不算明亮,映照着云镜纱眉眼,仿佛有火光在眼底跳跃。


    打量着姑娘严肃的神色,尹寻春斟酌开口,“姑娘,公子说了什么,可是有大事?”


    “的确是大事。”


    云镜纱蓦地笑开,神色舒展,眼梢挂着欢欣,“朝堂上出事了。”


    有人击登闻鼓,状告江南官员沆瀣一气,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两年前拂柳坝决堤,洪水淹没好几个村庄,上万条人命眨眼之间烟消云散,亦是因此而起。


    且直言此事乃朝中重臣指使,话锋直指靖国公舒誉。


    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尹


    寻春也跟着笑,“若当真是舒誉所为,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云镜纱嘴角的笑落了落,轻声道:“哪有那么容易。”


    舒家拥趸那么多,就算是舒誉指使,随便找个替死鬼,再去陛下面前哭上一场,或许就过去了。


    哪怕孟桓启想惩治,可他下得去手吗?


    毕竟,那可是他亲舅父啊。


    何况他的皇位,还是因太后和舒家才有的。


    见尹寻春皱眉不解,云镜纱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你啊,开开心心就好。”


    那罪魁祸首是舒誉,能斩他一足,也让人心中大慰。


    若不是,平白无故落了个罪名,想象他此刻暴跳如雷的场景,云镜纱心情也不错。


    片刻,她忽然叹了声气,“就是可怜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了。”


    洪城多水,先帝在时,丞相杜空致上奏修建拂柳坝,耗时六年才建成,可惜不到两年就塌了。


    本是件利国利民之事,却被朝中蠹虫利用,枉送了那么多人命。


    真是该死。


    尹寻春笨拙安慰,“姑娘放心,总有一日,公子会把他们揪出来杀光的。”


    云镜纱笑她天真,“蟑螂哪有能杀完的。”


    不再说此事,她问:“太医院如何?”


    尹寻春小脸瞬间垮下,哭丧抱怨,“姑娘,那姓何的看着是个好人,谁知道却是个黑心肝油盐不进的,天天耍着我玩!”


    若不是她身手好,无意间撞见他使坏,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云镜纱眉心微蹙,“既如此,那便换一个吧。”


    尹寻春重重点头。


    把姓何的在心里打了八百遍,她蓦地想起一事,凑在云镜纱耳边低语。


    “死了?”


    云镜纱惊讶。


    正要追问,瞥见窗外丰熙的影子,她敛了神色,冲尹寻春使了个眼色。


    尹寻春了然,把茶盖一盖,遮挡住茶汤里的纸灰,端着茶碗出去。


    迎面撞上丰熙,她甜甜笑着,“丰熙姐姐回来啦,荷花我放在娘娘桌上了。”


    丰熙拿着花瓶,“好。”


    尹寻春从她身边走过。


    鼻尖蓦地动了动,嗅到一股异味,丰熙看了尹寻春的背影一眼,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


    与朝堂上不同,后宫可算是风平浪静。


    天热,云镜纱不爱往外跑,又不用去慈宁宫请安,日日待在玉华宫,好不安逸。


    知晓孟桓启不来的原因,她心中焦虑散了不少,认认真真给他绣腰封。


    看她这么惬意,一连几日也不见行动,尹寻春寻了个机会,偷偷摸摸蹲在云镜纱脚下,悄声问:“娘娘,那边不用管吗?”


    “早着呢。”


    云镜纱垂首落下一针,“现在出手,她顶多是感激,可当她陷入绝望时,我的存在,就不止是恩人那么简单了。”


    尹寻春听不懂,长长“哦”了一声。


    但她有个优点,那就是从来不会质疑云镜纱的决定,姑娘说什么,她听从就是了。


    屋里凉快,尹寻春一屁股坐在地上,舒服地眯眼。


    云镜纱抽空看她一眼,没管她,低头把线咬断。


    她针线功夫还不错,不说巧夺天工,胜在配色巧,又爱琢磨花样子,从她手里做出来的东西,总觉得更精巧些。


    没两日就把腰封做好,云镜纱思忖片晌,吩咐道:“丰熙,把小厨房收拾出来,我要用。”


    丰熙点头应是。


    云镜纱不紧不慢站起身。


    朝堂之事越演越烈,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他现在很是头疼。


    已经十日未见,未免他把她忘了,他不来,她去就是了。


    收拾妥当,照例留下尹寻春,云镜纱带着丰熙和芳音去了长极宫。


    火红圆日挂在天边,晴空万里,不见云彩。


    宫里的蝉早被小太监们抓了,走在宽阔无人的宫道上,两侧红墙在日光照耀下发着金光,总觉得烧心。


    云镜纱被晃得晕,忙道:“停。”


    小太监们停步,芳音回望轿撵上的云镜纱,“娘娘有何吩咐?”


    “放我下来吧。”


    丰熙往前看了眼,“日头毒,还得一会儿才到长极宫,娘娘若是走过去,怕是受不住热。”


    云镜纱笑了笑,“没事,我有些晕,想下去走走。”


    她坚持,丰熙便扶着人下了轿撵,眼中担忧,“回宫之后,奴婢去太医院请个平安脉。”


    又是虚又是晕的,可别真出了问题。


    走了两步,感觉胸口闷气散了不少,云镜纱笑,“就是被日光晃的,走走就好。”


    没听她拒绝,丰熙坚定地想,回去后定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丰熙手凉,扶了她这么久,竟是一点汗珠都没有。


    云镜纱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这种体质,在夏日可真好啊。


    快到长极宫时,一道绿影迎面走来,在炎炎烈日下瞧着这么一道身影,只觉心都畅快了不少。


    那人走近了,芳音才瞧见是个少年。


    和她家娘娘差不多大的年纪,目测比娘娘高小半个头,绿色大袖圆领长袍,腰束革带,勾出有些纤细的腰,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视线往上挪,芳音眼睛蓦地一亮。


    那少年头戴冠帽,五官生得很是俊秀,两道眉不浓,但很长,鼻梁高挺,唇色不浓不淡,仿佛清淡绝伦的芙蓉花。


    生着一双凤眼,眸光清淡,令整张脸格外清隽,似岩上松,峻拔坚毅,又如水中月,清冷朦胧。


    芳音忍不住赞叹,京城果真出俊杰,自从跟着姑娘,她见到的男子个个都好看。


    那人停步,已认出了云镜纱的身份,躬身见礼,“翰林院编修唐鹤原,见过婕妤娘娘。”


    芳音暗忖,名字也好听,就是好像在哪儿听过。


    云镜纱也认出了来人。


    她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几月不见,他似更沉稳了。


    不由笑道:“唐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


    “唐大人近来可好?自从兄长归来,我才知初见时唐大人是在提点,可惜脑子愚笨,当时竟未发觉。今日在此多谢唐大人。”


    “臣一切安好,几句话罢了,当不得娘娘一个谢字。”


    唐鹤原拱手,眉宇平静,宠辱不惊。


    云镜纱看他一眼,笑道:“大人谦逊。我还要去长极宫,便不打扰了。”


    唐鹤原往旁边退让,垂首恭声,“恭送娘娘。”


    云镜纱迈步,越过唐鹤原。


    裙裾扬起,在阳光下碎金闪烁。


    热风迎面,裹挟着一股清新之气。


    不知为何,云镜纱心脏陡然重重一跳。


    第46章


    云镜纱恍然回首,望着那道已经走远的身影。


    “奴婢想起来了!”


    芳音蓦地低低叫了一声,眼睛里流转着震惊异色,“娘娘,那唐大人,不就是探花郎吗?”


    云镜纱收回视线,笑道:“是啊。”


    哀嚎声被芳音堵在了喉咙口。


    她想起了进宫前京城里流传的唐大人和襄阳侯世子的风流韵事。


    那么好看的唐大人,居然是个断袖!


    可惜,太可惜了!


    丰熙问了句,“娘娘和唐大人相熟?”


    “不熟,只是在寻哥哥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云镜纱说着,心中却在思忖,这少年看着成熟稳重,当时楼中学子对她避之不及,他却出声提点,能看出是个有善心的。


    也不知能力如何,可否为她所用。


    或许,可以让景哥去试试。


    转念一想,唐鹤原和景哥同在翰林院,他如何,景哥自是清楚不过了。


    摇头失笑,云镜纱到了长极宫前。


    高德容守在殿外,眼睛一瞥瞧见人,惊道:“大热的天儿,娘娘怎么来了。”


    “公公。”


    云镜纱笑道:“我来给陛下送汤。”


    瞟过拎着食盒的芳音,高德容了然,“娘娘稍等,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云镜纱颔首,在殿外等候。


    不一会儿,高德容折返,满脸笑意道:“陛下正在议事,劳娘娘在偏殿等上片刻。”


    “好。”


    云镜纱接过芳音手中食盒,在高德


    容的带领下进入偏殿。


    把食盒放在桌上,高德容问候一声退下,云镜纱在原地转了一圈,打量着周围。


    长极宫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朱红房柱上雕着金龙,怒目大张,威风凛凛。


    金丝楠木底座山水屏风后影影绰绰,隐约可以看见人影,听不见说话声。


    目光一转,云镜纱的注意力被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


    她缓步走近。


    画上高山巍峨,杳霭流玉,山腰处有一座佛寺,几名僧人正在敲钟。


    山的另一边是片杏花林,花开正盛,芳菲如雪,树下有两个毛团,一个粉色,一个白色,看不清是何物。


    云镜纱仰头看着那画,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地方,她好像去过。


    “喜欢?”


    身后陡然响起男子碎冰般的嗓音,云镜纱被吓住了,双肩一抖。


    回首见是孟桓启,她弯眉抱怨,“陛下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孟桓启与她并立,嘴角微动,声音低醇,“抱歉。”


    云镜纱对他弯了弯眼睛,“这是陛下所画?”


    “嗯。”


    孟桓启看着画,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他偏头凝视云镜纱,“这是翠钟山万佛寺。”


    翠钟山万佛寺。


    云镜纱想起来了。


    是一座修建在城外的皇家寺庙。


    娘亲信佛,可她不去城里香火旺盛的寺庙,偏要跑到城外去,听说,那是她和爹爹的相遇之地。


    小圆一门心思只想读书习字,不喜出门,她那时顽劣,总跟着娘亲和姐姐一道出城。


    她们礼佛,她就满山遍野地跑,摘花捉虫爬树,玩得一身是汗是泥,再滚到娘亲怀里,在她好气又好笑的目光中擦干小脸。


    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去万佛寺,因为她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呆呆的小和尚。


    小和尚对她很好,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只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


    岁月太久,云镜纱有些记不清那时的光景,小和尚的脸也在她记忆中一片模糊。


    她不再去想。


    昔日蜜饯,今日砒霜。


    那些美好无忧的时光,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一种穿肠毒药。


    云镜纱很少去回想。


    只要不想,心中的痛便能少一些。


    记不清也是好事,让最美的回忆封存在记忆里,只让当时的她品尝。


    云镜纱扬唇笑起,“来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听说过万佛寺,它很有名?陛下去过?”


    孟桓启看了她几息,长睫微颤,在少女疑惑的神情中将视线放回画上,“不出名,朕也只去过一次。”


    “一次就能画出来,陛下记性真好。”


    少女甜软嗓音宛如暖风,轻轻吹在耳侧。


    孟桓启不置可否。


    有时候,记性好,也是一件苦事。


    他不再看那画,方要转身,云镜纱“哎呀”一声,“忘了忘了。”


    眸光一转,却见她像只蝴蝶似的扑向铁木圆桌,打开食盒,从里取出一个小盅和一只碗。


    认认真真舀着汤,云镜纱道:“听说最近朝堂事多,我亲自给陛下煮了碗雪羹汤,陛下快尝尝。”


    她端着碗,笑着看向正走向她的孟桓启。


    孟桓启接过,并未尝,皱眉瞧了眼手里的汤,“天这么热,往厨房跑什么。朕想吃什么,自会吩咐尚食局。”


    云镜纱故作气恼,“尚食局做的,和我做的能一样吗?”


    她眼底漫出委屈,“我担心陛下为朝堂之事烦忧,特意下厨,谁知陛下竟这般不领情,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见她红了眼眶,杏眸含水,孟桓启一慌,放下瓷碗,神色懊恼道:“朕并无此意。”


    云镜纱哼一声别过头。


    下一瞬,手上一暖,一只大手握住她,低声道:“让你入宫,本就委屈了你,朕只想让你日日喜乐,无病无灾。”


    云镜纱心跳有一瞬的失序。


    她怔愣片晌,眸中迷蒙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我不觉得委屈。”云镜纱眨眼,“不对啊,明明前些时日我说要送陛下腰封时,陛下分明很欢喜的。”


    她乜他一眼,哼声,“下厨是委屈,做针线就不委屈了?”


    说完,云镜纱好以整暇地盯着他看。


    孟桓启哑口无言,“朕……”


    满意看着他脸上露出窘迫之色,云镜纱不再逗他,唇瓣微张,便听孟桓启道:“朕不曾收到过他人亲手所做的贴身之物。”


    男人黑眸锁着她,眸底似有海浪翻滚,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香囊、腰封,只要是你做的,朕唯有欣喜。”


    “你若不喜,往后也无需再做。”


    见太后对他那般珍视看重,可原来她从未给他亲手做过贴身之物吗?


    云镜纱下意识觉得不对,转念一想,太后那般的高门贵女,或许根本不屑于动手吧。


    “我喜欢的。”


    云镜纱缠上孟桓启手臂,笑盈盈道:“给陛下做什么我都高兴。”


    她扬着小脸认真道:“我高高兴兴地做,你也高高兴兴地吃,好不好?”


    琉璃般的眼珠转了圈,云镜纱小心试探,“这样,往后我做一样,陛下也亲自做一件礼物送给我,怎么样?”


    孟桓启不假思索,“好。”


    “答应这么快,陛下不怕我使坏?”


    云镜纱忍不住笑,“我做吃食,陛下也要给我做吃食的。其他的随陛下心意。”


    孟桓启仍是那个字,“好。”


    “那陛下快喝!”


    云镜纱迫不及待把碗塞进孟桓启手里,眼里缀着繁星,“今晚陛下要给我做什么?”


    孟桓启冷峻面容上浮现一抹窘色,抿了抿唇,他道:“霂儿,近日朕抽不出空去你宫中。”


    夏日炎热,本就容易冲动,他怕自己忍不住,像上次那般冒犯她。


    云镜纱倒是没多想,只当是江南一事绊住了他。


    心中略有无奈,面上却一脸失落,连藏了星光的杏眸都暗淡不少,口中仍是柔顺,“好,只要陛下记住就好。”


    孟桓启抿唇,抬起一手,轻轻把她鬓边碎发掖到耳后。


    云镜纱收敛神色,笑着催促,“陛下快喝吧。”


    在她的注视下,孟桓启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喝净了雪羹汤。


    喝完汤,云镜纱又取出木匣,拉着孟桓启站起,抬手去解他腰间束带。


    孟桓启一惊,覆住她手,阻拦了她的动作。


    云镜纱不解,“陛下做什么?”


    “……你做什么。”


    从木匣中拿出腰封,云镜纱面带疑惑,“给陛下试试腰封啊。”


    孟桓启一哽,默默松开手。


    云镜纱垂眸把他腰封解开,心下好气又好笑。


    青天白日的,她能做什么?


    见他方才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占清白男子便宜的采花大盗呢。


    把腰封系在孟桓启腰间,云镜纱退后两步,“陛下喜欢吗?”


    孟桓启垂眸,指腹在腰封绣纹上摩挲,“这是……?”


    腰封上并不是一般的绣纹,以月白色做底,似一笼轻纱,上绣麒麟与木兰花,麒麟威风凛凛,木兰洁白高雅,莫名和谐。


    云镜纱耳尖微红,避而不谈,“陛下只说喜不喜欢。”


    指尖拂过轻纱与木兰,孟桓启眸光轻柔,“喜欢,霂儿想要朕做什么。”


    云镜纱轻哼,“哪有送礼还要问别人的,陛下自己想。”


    孟桓启凝眉思索。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高德容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几位大人在候着了。”


    孟桓启飞快皱了下眉。


    云镜纱懂事道:“汤送到了,我也该走了。陛下快去吧。”


    她双眼弯成月牙,“陛下欠我一份吃食,一份礼物,可不许忘了。”


    顿了顿,云镜纱又补充,“忘了也没关系,我都给陛下记下了。”


    孟桓启失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云镜纱并未接话,怔在他的笑中。


    他很少笑,哪怕只是清浅的一抹,仿佛雨后初霁,阳光驱散岚烟,轻轻落在花蕊中的水珠上。


    清冷中含着暖意。


    极为矛盾,可又那般难忘。


    她这是在做什么?


    云镜纱转醒,指甲陷入软肉中。


    见孟桓启转身欲走,她追上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惶惶出声,“陛下……”


    孟桓启一顿。


    一双手紧紧抱着他,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神色懊恼。


    这么多日避着她不见,她心中自然不安。


    掌心覆在她手


    背,孟桓启温声道:“等这阵子忙完了,朕再陪你。”


    眉心轻锁,他嗓音微沉,语调安抚,“十五那日,朕陪你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云镜纱彻底清醒,柔声应,“好。”


    她松开手,目送孟桓启离开。


    拿好食盒,云镜纱往外走。


    门打开之际,屋外阳光一瞬将她的眼点亮。


    第47章


    十五那日,孟桓启果真陪着云镜纱去慈宁宫。


    太后一脸欣喜地拉着孟桓启说话,云镜纱坐在下首,在茶盖遮挡下,瞥见她下意识挪动的双腿。


    眸光一闪,云镜纱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


    待了片刻,孟桓启便要起身,离开前看向她。


    云镜纱笑了笑,“陛下慢走,臣妾再陪太后娘娘说会儿话。”


    孟桓启眉心微皱,余光扫了舒裳晚一眼,见她微不可察点头,顿了顿,略一颔首,“不可久留,扰了母后清净。”


    云镜纱乖顺应道:“臣妾知晓。”


    他走后,云镜纱笑着与太后搭话。


    眼见着待了快小半个时辰,舒裳晚懒洋洋将碎发别在耳后,“姑母,宫里还有事,我就先回了。”


    太后挥手,“去吧。”


    舒裳晚慢悠悠起身,斜了云镜纱一眼,哼道:“云婕妤还不随我一道?没见着姑母倦了?怎的这么没有眼色。”


    云镜纱抬首,确见太后眉眼带着乏意,慌道:“臣妾知错,这就随贵妃娘娘离开。”


    太后笑得慈和,“无事,这慈宁宫清净久了,偶尔来两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就跟瞧见虹彩似的。你若是得空,只管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


    云镜纱正要应承,忽听舒裳晚一跺脚,恼道:“姑母,有我在,你和这狐媚子说什么话!”


    长睫一颤,云镜纱眼中泪光点点,咬着唇不语。


    我见犹怜,可真是招人稀罕。


    太后拧眉,不赞同道:“好歹也是当朝贵妃,张口闭口‘狐媚子’,像什么话。”


    舒裳晚有恃无恐,撅了噘嘴,“姑母不喜欢听,我不说了就是。”


    她瞪了云镜纱一眼,“还不跟本宫走?”


    云镜纱起身,小声道:“是。”


    太后瞧着二人走远,紧皱的眉头始终不曾放松。


    半晌,她语气平静无波,阐述着事实,“终究是乡野长大的,难登大雅之堂。”


    身侧嬷嬷叹道:“当年若非大姑娘死活要嫁入常远侯府,哪儿轮得到她进宫。”


    “行了,多说无益。只能盼着她长进些,早日诞下皇嗣。”


    ……


    余光闯入一道人影,云镜纱视线一扫。


    廊下站着一名宫人,不过半月未见,她消瘦了许多,脸颊上的肉凹陷下去,翠绿色裙子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风一吹,仿佛能将她吹走。


    昔日眉眼间的怯懦消失无影,杏眼不见神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枯槁死寂。


    她麻木地立在廊下,目光在触及云镜纱时闪过一道亮光,可是很快,那光便熄灭了。


    云镜纱收回视线,一步步迈出慈宁宫大门。


    前头的舒裳晚蓦地停步,她也只得停下来。


    正要抬头,一只手拉住她,扯着她到一旁。


    芳音惊呼,“娘……”


    丰熙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别惊扰了太后娘娘。”


    芳音看着被拉走的云镜纱,担忧又慌乱,“可、可是……”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丹莹站在日光下,笑道:“不必担心,我家娘娘不过和云婕妤说两句话罢了。”


    芳音警惕地看她一眼,目光追随着云镜纱,暗自寻思若是待会儿贵妃要动手,她就立刻冲上去。


    走到阴影处,舒裳晚松了手。


    云镜纱揉着手腕,心中微沉,“娘娘要做什么?”


    舒裳晚两指抬起云镜纱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想讨好姑母?想让我失了姑母的欢心?”


    “本宫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松了手,舒裳晚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心汗珠,冷冷瞥了云镜纱一眼,“本宫与姑母同出舒家,她就算对你再和蔼,为的也是我舒家的荣誉。”


    “往后你若每月初一十五老老实实来请安,不再动什么小心思,本宫自不会与你计较。反之……”


    舒裳晚丢了帕子,满脸倨傲,“有你好看的。”


    云镜纱看着她,幽幽道:“娘娘未免欺人太甚。”


    舒裳晚快速眨了下眼。


    她就是要欺人太甚啊。


    重重一哼,舒裳晚不屑,“欺你又如何?谁让你没个好身世,又偏要和本宫抢陛下?”


    “念你初犯,此次便不与你计较,下次再敢犯,本宫要你好看!”


    话落,舒裳晚扭头就走。


    丹莹等人跟随在后。


    走出一段,微微偏头往后看一眼,舒裳晚无声叹气。


    ……


    “娘娘,您可有事?方才贵妃和您说了什么?”


    芳音奔到近前,紧张地问。


    云镜纱摇头,避而不谈,“没什么。走吧,回宫。”


    在宫里的日子极为清闲,今日罕见的是个阴天,不算太热,云镜纱午睡过后突发奇想,准备带人出去走走。


    丰熙正要开口,尹寻春倏地出声,“娘娘,奴婢和芳音姐姐陪您吧。”


    她眨巴着眼,满眼期待。


    丰熙便把话咽了回去。


    云镜纱应了一声,带着二人在御花园周围逛了一圈。


    走着走着,云镜纱有些热,芳音四处睃巡,“咦”一声,“好像是上次那片桃林,娘娘可要去歇歇?”


    宫中景致大多建有凉亭,供娘娘们赏景休憩。


    云镜纱自然不会拒绝,笑应,“好。”


    天边堆着乌云,沉甸甸的好似压在人心里,风灌进桃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芳音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有些渗得慌。


    她小心翼翼迈出一步,眼前忽然晃过一道影子,定睛一看,芳音吓得哆嗦。


    “啊!”


    身后宫人们亦是花容失色,尖叫出声。


    云镜纱反应极快,“寻春!”


    尹寻春“诶”一声,足尖一点正要跃过去,想到什么,硬是忍住了,快步跑过去抱住吊在桃树下那人的双腿。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被人当了肉垫子,尹寻春“哎哟”一声。


    令宫人们在原地候着,云镜纱大步向前。


    芳音心里害怕,可见她脚步稳健,忍住胆怯跟上。


    幸好来得及时,那人脖颈间只有一道浅浅红痕,正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芳音大着胆子够头去看,这一眼令她惊住,指着宫人道:“你、你、你不是那天在桃林里哭的宫人?叫、叫什么来着?”


    云镜纱:“汝桑。”


    汝桑抬头看面前的美貌姑娘,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泣不成声。


    尹寻春爬起,拍着衣裳走到云镜纱身后。


    地上的姑娘发丝凌乱,衣袍沾着尘土与落叶,极为消瘦,显得眼睛越发大了。


    瞧着她这副模样,芳音震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汝桑只顾着哭,像是要把这段时日的委屈绝望哭尽。


    云镜纱长叹一声,蹲在汝桑面前,轻声问:“你姐姐呢?”


    汝桑泪流不止,声音沙哑嘲哳,“没了。”


    芳音瞪大眼,那日娘娘不是让人给她拿药吗?怎么就没了?


    没问怎么回事,云镜纱掏出帕子,轻轻为汝桑擦去眼泪,“逝者已逝,生者仍要生存。可是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俯首,低声在汝桑耳边说了几句。


    云镜纱退开,拍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吧。”


    汝桑嘴唇嚅动,“娘娘……”


    对她笑了下,云镜纱站起,“我今日


    就当没见过你,回去吧,往后莫要这么傻。”


    她的笑容很轻,似清风拂过高山之巅,万千枝叶齐齐响动,驱散了那一抹缭绕不散的阴霾。


    汝桑呆呆地望着云镜纱的背影。


    指甲无意识陷入肉中,她似不知疼痛,含着泪光的眸底浮现一抹坚毅。


    ……


    回去的路上,芳音的兴致不高。


    脑中一边是汝桑惊喜致谢的脸,一边是她形销骨立,满目绝望的模样。


    初初进宫时只有兴奋,可待得久了,才知宫闱之中,低贱卑微的人多得是。


    云镜纱:“好了,别想了,今日就当没见过她。”


    芳音低落,“好。”


    往桃林的方向回望一眼,视线掠过一座宫殿,云镜纱垂睫,掩住眸底冷色。


    朝堂的事闹了快一个月,以斩杀江南众多官员落下帷幕。


    靖国公府全身而退。


    虽早有预料,可云镜纱难掩失落。


    闹得这么大,舒誉竟毫发无损。


    等等。


    云镜纱灵光一现,细细回想云景舟信中所言。


    被斩杀的那名向姓官员,乃是杜丞相的心腹。


    景哥说,江南一事,舒誉虽非主谋,却也掺和了几脚。


    如今杜相失了臂膀,舒誉却毫发无伤,也不知杜相心中作何感想。


    云镜纱眼睛一亮,“备纸,我要给哥哥写信。”


    “我来我来!”


    尹寻春积极凑上去,眼睛发亮。


    见主仆二人在兴头上,芳音和丰熙对视一眼,自去做自己的。


    宫中妃嫔大多都有自己的门路给家里送信,娘娘进宫快一个月了,自会挂念家中兄长。


    据娘娘说,云大人买通了宫中采买的太监,这才为她送了封信。


    尹寻春在一旁研墨,云镜纱提笔,认真书写。


    她写了这段日子在宫里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端倪。


    尹寻春目光转了一圈,小声道:“姑娘,药备好了,什么时候用?”


    她一脸的兴致冲冲,恨不得立马去办。


    云镜纱没抬头,“先等等。”


    尹寻春失落,“还要等多久啊?”


    一想到欺负姑娘的舒贵妃,她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给她一个教训。


    云镜纱勾唇,“万寿节快到了。”


    舒贵妃执掌后宫,这个时候她若是病倒了,宫宴谁来办?


    她倒是不介意接手,可惜舒家不会允许,再者这种大事,她并无经验。


    好歹也是孟桓启生辰,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嘴上不说,想必心里也会遗憾。


    想到他,云镜纱眼前恍惚了一瞬。


    尹寻春小小“啊”了一声,“万寿节啊,姑娘准备给陛下送什么寿礼?”


    云镜纱神秘莫测地笑了下,“保密。”


    尹寻春噘嘴,“好吧。”


    落了笔,等墨迹干透,云镜纱把信装好交给尹寻春,“给景哥送去。”


    尹寻春:“好。”


    夜色浓重,云镜纱站到窗前,望着被云雾遮挡了一半的弯月。


    乱吧,越乱越好。


    第48章


    醉花楼。


    花灯溢彩,红绸似海。


    大门前站着两名衣着宽松的美人,挥着帕子对来往男子娇笑,行动间衣领微敞,露出小半边香肩,勾得几名男子眼睛发光。


    美人眼前蓦地一亮,迎上一名男子,柔弱无骨地贴上去,“杜公子可是好久没来了。”


    杜兴翰顺手揽住美人的腰,勾着她往里走,手往下滑捏了一把,听着耳畔美人的惊叫声,眯着眼笑,暧昧道:“怎么,想爷了?”


    美人红了脸,吐气如兰,“杜公子……”


    “行了。”


    进了醉花楼,杜兴翰一把推开美人,冷着脸道:“想得爷的宠,你还不够格,让牡丹来。”


    美人一张芙蓉面霎时白了,眼中气恼嫉妒,还想争取,一旁的老鸨忙笑道:“牡丹在房内,奴带公子去。”


    牡丹是近些日子新来的花魁,生得花容月貌,堪称绝色,一曲绿腰舞名动京城,无数贵公子奔赴醉花楼,只盼与她共赴巫山。


    杜兴翰满意了,对身后随从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带路。”


    随从取出一张银票。


    看清上头数额,老鸨笑得满脸褶子,“杜公子楼上请。”


    眼睁睁看着杜兴翰去了牡丹的屋子,美人气得跺脚,扭头去门口迎客。


    小半个时辰后,眼睁睁看着又一名贵客到来,美人立即扬起笑,娇声道:“七爷,奴家可是等您许久了。”


    舒明一手抬起美人下巴,“杜鹃今个儿可真美。”


    杜鹃面上泛红,媚眼如丝,“这不都是为了七爷吗?”


    舒明哈哈大笑,勾着她的腰,“走,进去陪爷喝几杯。”


    这位爷出手向来大方,杜鹃忍住心喜,笑着靠近舒明怀里。


    寻了无人的木桌坐下,杜鹃端起酒送到舒明唇边,“奴家喂爷。”


    舒明享受着美人的伺候,眉眼惬意。


    见状,杜鹃伺候得更加卖力。


    一壶酒下肚,舒明有些熏熏然。这时,几名身着红衣的美人在丝竹声中走上台。


    轻纱曼舞,腰肢不盈一握,转动间仿若灵蛇。


    身后“咦”一声,“今个儿怎么不是牡丹姑娘?”


    有人笑,“牡丹姑娘何等人物,岂是你我轻易能见的。”


    最初那道声音叹,“也是。不知今夜谁这么有幸,能与牡丹姑娘共度良宵。那等美人,若是能一亲芳泽,这辈子都值了。”


    同行人笑他“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牡丹姑娘可是放过话,非王孙贵族,文人墨客不接,想必也只有相府公子那样的出身,才能得她芳心。”


    姑娘们娇声抱怨,“公子在奴家旁边,怎么还念着牡丹姐姐?”


    “公子真坏,该罚。”


    “罚,罚!”


    身后很快一片哄笑声。


    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舒明心气有些不顺。


    相府公子算什么东西,能和他舒明比?


    “牡丹何在?”


    杜鹃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七爷,牡丹今个儿有客了。”


    舒明不耐,“让他滚,唤牡丹来见我。”


    杜鹃暗暗咬牙,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着牡丹。


    她靠在舒明怀里,软声道:“牡丹姐姐忙着伺候杜公子呢,这会儿怕是不得空,七爷今夜由奴家陪着不好吗?”


    “哪个杜公子?”


    “丞相府家的小公子啊。”


    杜丞相家啊。


    舒明不屑冷笑,“怎么,你是觉得我舒七比不过他杜兴翰?还是觉得靖国公府比不上他丞相府?”


    “小爷的名头在这醉花楼里还不好使了?”他一把推开杜鹃,“今个儿我就要牡丹!”


    杜鹃跌落在地,花容失色,委屈唤道:“七爷……”


    舒明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往楼上走,大声喊道:“牡丹呢?牡丹在哪儿?”


    老鸨追上来,“爷,七爷,牡丹这会儿有客呢,奴给您叫幽昙如何?”


    越是不给他,舒明越是生怒,眼含戾气,“爷就要牡丹。”


    “拿钱来。”


    随从急忙掏出银票。


    舒明直接拍进老鸨怀里,“带爷去见牡丹。”


    老鸨眼睛都亮了,眼珠子转了两圈,心道这两位爷都不好惹,不如让他们自行解决去,面上勉为其难道:“七爷往这边走。”


    舒明勉强满意,“算你识相。”


    到了牡丹门前,杜兴翰的随从把人拦住,“舒七公子,你做什么?”


    两名随从架着人让开,舒明猛一脚踹开门,里头顿时发出一声姑娘家的尖叫。


    舒明看去,只见一片雪肤,白腻得晃眼,那女子抬头,露出一张面赛芙蓉,妩媚绝丽的脸。


    颊生红晕,眼角泣泪,美得不可方物。


    舒明目露惊艳,哈哈大笑,“如此美人,自该爷享用才是。”


    杜兴翰转过身,怒道:“滚出去!”


    “你让我滚?”


    舒明指了指自己,不屑冷嗤,“杜兴翰,你脑子没进水吧。赶紧出去,别误了我和美人春宵一刻。”


    杜兴翰面色铁青,“牡丹今夜是我点的。”


    “从现在起不是了。”舒明挑眉,“和我抢美人,杜兴翰,你还不够格。”


    那张白胖脸上的倨傲嘲讽看得人心头火大。


    想起自己偷听到父亲和兄长的对话,杜兴翰心中生恨。


    他们杜家的生意,舒家非要来掺和,害得江南一事暴露,更可恨的是,舒家竟扭头将屎盆子全


    扣在杜家头上,让他爹损失了一名心腹,江南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做了亏心事不躲在家里忏悔,竟还专横跋扈地抢他的女人!


    舒家简直欺人太甚!


    舒明等得不耐烦了,“还不快滚出去?”


    杜兴翰大怒,举着拳头朝舒明冲了过去。


    “啊!”


    跟上来的老鸨和杜鹃齐声尖叫。


    舒明痛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摸着脸,“你敢打我?”


    杜兴翰眼睛恨得发红,“打的就是你!”


    “杜兴翰!老子要你的命!”


    舒明大喊大叫地冲上去与之扭打。


    混乱中,有人喊道:“敢打我们公子,我和你们拼了!”


    转眼之间,双方随从扭打在一处。


    楼上。


    依稀听见吵闹声,闻人故睁开迷蒙醉眼,不耐道:“谁啊,在醉花楼里大喊大叫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对面男子笑,“或许是哪个不长眼的,不知今日郡王驾到。”


    他倒了杯酒,“郡王,咱们再喝一杯?”


    闻人故摆手,“嗐,不喝了不喝了,该回了。”


    一名女子挽住闻人故手臂,嗓音甜腻,“郡王这就走了?”


    “再不走,家里美人可要哭了。”闻人故醉醺醺笑,“我这人,最是见不得美人落泪。”


    女子委屈道:“难道奴不美吗?”


    闻人故身子摇晃着起身,“美是美,却不如我家里的美。”


    男子去扶他,“郡王慢些。”


    闻人故脚步不稳,打了个酒嗝,“劳、劳烦昌阳伯送我回府了。”


    昌阳伯笑,“举手之劳,郡王请。”


    二人将将出了门,楼下陡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女子惊惧的尖叫声。


    “啊!死人了!”


    闻人故醉倒在昌阳伯身上,嘟囔道:“回、回家。”


    无人可见,他羽睫遮盖下的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笑意。


    ……


    “陛下怎么还在看。”


    云镜纱放下书,回头便见孟桓启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一封折子。


    她近前,随意瞥一眼。


    是参杜丞相纵子行凶的折子。


    前几日,丞相府公子与靖国公府的舒七公子在青楼为了一花魁大打出手,混乱中,相府公子一花瓶砸在舒七头上,碎片扎进动脉,导致舒七当场咽气。


    随从们抬着舒七的尸体回去,舒誉又怒又痛,当夜急召心腹入府,第二天便对杜丞相发难。


    朝堂上谁人不知,靖国公舒誉最是护短,更别说死的还是他的亲侄子。


    以他为首的舒家一派主张让杜兴翰一命偿一命,可杜相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两方争论不休,吵得朝堂乌烟瘴气。


    云镜纱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也乐见其成。


    她拿过孟桓启手里的折子,随手放在一旁,见他眉心皱着,绕到他身后,纤长手指落在他两侧太阳穴,轻轻揉按着。


    “陛下别看了,看多了也是心烦。”


    云镜纱嗓音清甜,“今日可是你的生辰,要开开心心过才好呢。”


    她靠近时,身上香气将孟桓启包裹。


    清雅浓郁但不腻,让人不知不觉松开紧皱的眉头。


    让她揉了片刻,孟桓启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捏,“今日生辰,霂儿为朕准备了什么礼?”


    云镜纱嗔他,“陛下的礼还没影呢,竟向我讨要来了。”


    孟桓启轻咳一声,“快了,霂儿等着收就是。”


    “好啊。”


    云镜纱扬唇笑,声线轻软,“陛下的礼,霂儿早就备着了。只是现在不方便送,陛下散宴后来玉华宫可好?”


    今日孟桓启本就想与她在一处,不假思索应:“好。”


    直起身望了眼漏刻,云镜纱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中梳洗了。”


    孟桓启放开她,“去吧。”


    云镜纱对他绽开笑,在孟桓启的目送下离开长极宫。


    回到宫中,丰熙和芳音去准备今夜宴席的衣物首饰,尹寻春小声道:“姑娘,都准备好了。”


    还未应,芳音领着几名宫人进来,侍奉她穿衣。


    衣服是早就挑好的,桃夭色对襟浮光锦褙子,领上缀着两圈珍珠,配庭芜绿缂丝长裙,优雅端庄又不失娇俏。


    发饰以珍珠为主,头戴一顶粉珠花冠,两边配一对珍珠蝶簪,头微微一偏,流苏轻轻动了两下,一双琉璃杏眼里映衬着莹润光芒。


    上完妆,芳音不禁感慨,“娘娘今日可真美。”


    云镜纱起身,笑嗔她一眼,“就你嘴甜,走吧。”


    起身时,她对尹寻春微一点头。


    走出玉华宫,云镜纱瞧着湛蓝天幕,想起景哥送来的消息,眼里的光一晃。


    今日的宴会,大抵是不安生了。


    第49章


    陛下生辰,宴请百官。


    宴会设在翠微宫,云镜纱到时殿内已到了不少官员官眷,听见“云婕妤到”的唱礼声,无数视线落在云镜纱身上。


    有惊艳,有打量,有嫉恨。


    云镜纱似浑然不觉,嘴角含笑,姿态优雅步入殿内。


    “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态度温和,“不必多礼,快请起。”


    与舒裳晩见过礼后,后者淡淡瞥她一眼,冷淡颔首,“嗯。”


    宫中妃嫔唯有她与舒裳晩,二人站在一处,一个高傲娇媚,一个温婉清丽,美得各有千秋,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云镜纱在人群中瞧见了云景舟,笑着对他颔首。


    他嘴角带着浅笑,令人见之心安。


    云镜纱心下微定。


    正要落座,耳畔蓦地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略显刻薄的女声。


    “哟,这不是常远侯夫人吗?”


    云镜纱朝一旁看去。


    舒裳晩站在她旁边,腰背挺得很直,手里捏着一张绣帕,撩着眼皮看人,态度十足轻慢。


    红唇微张,盛气凌人道:“见了本宫,怎么不见礼呢?”


    将将走进殿内的舒含昭顿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半隐在袖中的手攥紧。


    这声音令周围的人看来,见是这姐妹俩,或是垂下头去,或是避开视线与友人攀谈,总之半点也不想沾身。


    四周一瞬空了出来,舒含昭淬了火的目光与舒裳晩胶着在一起。


    半晌,她一步步走上前来,咬着牙屈膝,面上神色恨不得想杀人,“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一字一字,仿佛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舒裳晩眉尾微扬,“大声点,本宫没听清。”


    舒含昭眼里迸射出凶光,“舒裳晩,你别得寸进尺。”


    “你叫本宫什么?”


    舒裳晩眯着眼。


    舒含昭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听着这勉为其难的声音,舒裳晩满意了,捂唇娇笑,“不错,总算知晓尊卑了。”


    “常远侯夫人下次见了本宫记得早些来问安,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如今身份贵重,夫人怠慢不得。”


    她这话说得很是认真,话音里全是好心劝诫,听得舒含昭恨不得撕了她的脸。


    云镜纱以往极为不喜舒裳晩这张嘴,当下却听得很是痛快。


    她若有所思,看来这姐妹俩当真不合。


    眼见舒含昭愤而转身,云镜纱当即开口,“侯夫人,许久不见。”


    舒含昭一顿,瞧着面


    前姿容绝丽的少女。


    她盛装出席,唇畔带笑,一双杏眼笑意盈盈,明丽又澄澈。


    许久未见,当初寄居侯府的乡野少女,如今身上已沾染了几分尊贵。


    舒含昭不喜舒裳晩,但同样不喜云镜纱,立在原地冷淡开口,“是你。”


    话音甫落,却见云镜纱眨了眨眼,惊讶道:“同为陛下的妃嫔,怎么侯夫人给贵妃娘娘请了安,却视我为无物呢?”


    她弯了眉,语气委屈,“侯夫人是看不上我?”


    语调拐了个弯,云镜纱天真又好奇地问:“还是看不上陛下?”


    此话一出,周围侍奉的宫人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垂了头。


    见到舒含昭那张阴沉的脸,舒裳晩心中大慰,余光瞄一眼云镜纱,暗忖小兔子居然也会咬人了。


    真是大快人心。


    舒含昭死死攥着拳,咬紧牙关,口腔里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一个被她肆意凌辱欺压的贱种,一个靠着她过活的贱民,如今入了宫,竟欺压到了她头上,当着百官的面折辱她。


    两个贱。人。


    舒裳晩那小贱种好歹还冠了舒姓,她云镜纱算什么东西,也敢让她行礼?


    舒含昭正要发作,却听舒裳晩懒洋洋道:“是啊,云婕妤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嫔,侯夫人是该行礼。”


    那头的冯夫人察觉三人间凝滞的气氛,正要上前,谁知舒裳晩瞥她一眼,蓦地扬声,“哎呀,突然想起父亲也在,本宫这做女儿的许久不见父亲,自然该叙叙旧,与父亲说说往事,维系父女情分。”


    “往事”二字,她咬得极重,眼里的冷色令冯夫人不寒而栗,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舒含昭听了这话,以为舒裳晩是在敲打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直视云镜纱,似是要将她的面容刻进骨子里,眼里涌动的阴鸷恨意仿佛能穿透人的心脏。


    她慢慢屈膝,“见过、云婕妤。”


    云镜纱缓缓勾起笑,嗓音轻柔,“夫人免礼。舒家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又是陛下的外家,怎会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只是方才夫人的行为让我误会了,才会有此猜测,还望夫人莫怪。下回我定不会如此妄断。”


    她态度谦和,温柔有礼,只是话中内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舒裳晩心情大好。


    哎呀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这么会说话呢,听得她真是舒畅。


    舒含昭铁青着脸,拂袖转身。


    云镜纱弯唇,心情不错地目送她的背影。


    视线一滑,落在跟在舒含昭身后的许玉淮身上,眸底骤起波澜。


    之前的许玉淮虽内里肮脏,但好歹也装得一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样,怎么今日与以前大相径庭?


    脸颊凹陷,眼下发青,神色迷离憔悴,偶尔露出来的手腕瘦得有些吓人,瞧四周姑娘们落在他身上的惊异目光,便知他的改变有多大。


    瞥了他身旁的舒含昭一眼,云镜纱若有所思。


    难不成许玉淮变成如今的模样,都是拜舒含昭所赐?


    嘴角轻轻牵起,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若是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看来,得让人查查这对夫妻才行。


    正思忖,殿外骤然响起太监的尖利叫声,“陛下到,太后娘娘到——”


    脚步声踏入殿内,云镜纱只瞧见了一片衣角,便与百官一道叩拜。


    “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岁。”


    “诸卿请起。”


    熟悉的略带寒意的嗓音落下,云镜纱抬头。


    孟桓启正搀扶着太后入座。


    他换了身衣裳,石青色的龙袍,衣上用金丝绣着繁复绣纹,鸦青色长发用一支墨玉玉簪挽起,腰上腰封十分眼熟,系着一枚香囊与一块玉佩,握着太后的手修长如玉,拇指套着白玉扳指,莹润有泽。


    与之前相比,今日的他好像格外好看。


    云镜纱垂睫,跟随舒裳晩入座。


    被孟桓启搀扶落座后,太后嘴角含笑,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欢欣,“今日是皇帝诞辰,诸位大臣不必拘束。”


    众臣谢过后,孟桓启道:“开宴吧。”


    乐声起,身着水绿长裙的宫人鱼贯而入,端上各类珍馐,葱白手指按住壶盖,俯身倒酒。


    余光往某处看了眼,云镜纱端起酒杯,送至唇畔。


    这青梅酒入口绵密,带着果子的清香,乃是特地为女眷准备的。


    虽不醉人,但她也未多喝,只浅浅沾了沾唇。


    她往上首看。


    朝臣们纷纷向孟桓启敬酒,贺寿讨喜的话张口就来,他来者不拒,面不改色饮下一杯又一杯。


    云镜纱略略皱眉。


    一名大臣敬完酒退下,激昂喜庆的乐声忽然转了个调,似从百鹤齐飞的恢宏之景,变为细密朦胧的江南烟雨,透出几分缠绵意味来。


    几名舞姬簇拥着一女子来,那女子身着红色广袖长裙,身形窈窕,腰肢纤细,一掌即握。


    面覆红色薄纱,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眼中含星带雾,漂亮得好似会说话。


    她随着乐声翩跹起舞,白皙肌肤若隐若现,裙摆似花转动,美如花灵。


    一曲终,她停下转动的双足,脸上红纱脱落,露出一张明艳秾丽的脸,唇若丹朱,勾魂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首年轻帝王,白皙如雪的双颊染上两朵羞赧红霞。


    殿内一时寂静,各种目光集中在孟桓启、云镜纱和舒裳晩三人身上。


    陛下一如既往不动声色,贵妃娘娘紧紧攥着酒杯,盯着那女子的眼睛仿佛在冒着火光,那位进宫不久的婕妤娘娘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两道秀气的眉轻轻拧着。


    无人开口,女子有些不安,正要出声,忽听一声含着讽意与轻慢的笑声,“你是何人?”


    舒裳晩以手支颐,冷淡而锐利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看来是云婕妤进宫一事让某些人看到了希望,又起了把自家女儿送进宫的念头。


    这种时候,自然该她出面。


    女子眼睫一抖,捏住掌心,嗓音轻柔娇媚,“散骑常侍之女尹氏凝雪,见过贵妃娘娘。”


    舒裳晩面带质问:“本宫记得,此次献舞,似乎并没有你的名字。”


    尹凝雪柔声道:“凝雪钦佩陛下英姿,为替陛下贺寿,私下在府中练了多月的舞,自作主张将名字添了上去。”


    她含情脉脉往上看了一眼,微微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颈子,柔顺道:“如今夙愿已了,贵妃娘娘若要责罚,凝雪绝无怨言。”


    “行。”


    舒裳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罚你禁足三月,日夜为陛下与太后娘娘抄经祈福,此生不得踏入宫中半步。教坊司欺瞒不报,相关之人一并处罚。”


    尹凝雪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娘娘?!”


    舒裳晩瞧着她,饶有兴致地勾起唇,“怎么,不是说怎么罚你都毫无怨言吗?尹姑娘这表情可看着不像啊。”


    尹凝雪咬唇,不由去看上首帝王。


    孟桓启不置一词,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倒是满意点头,“贵妃此事倒是处置妥当。”


    舒裳晩得意勾唇,“谢娘娘夸奖。”


    从始至终,孟桓启都不曾出声,直到此刻,他终于抬头看了尹凝雪一眼。


    尹凝雪心中不由生出希望,泪眼朦胧。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神情不似满意,倒像是厌恶。


    尹凝雪心中巨震,小脸煞白。


    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喜欢柔顺的女子吗?


    父亲打听了许久云婕妤的性子行事,她不说学了十成,却也有五六分相像,为何陛下无动于衷?


    舒裳晩不耐,“行了,赶紧把她带下去,本宫不想看见她。”


    尹凝雪惨白着脸被宫人带离,不敢去看父亲难看的神色。


    舒贵妃如此霸着陛下,舒家竟也纵容,难道往后天下要变成舒家的天下吗?!


    “云……”


    尹凝雪猛地看向云镜纱,可惜一个字刚出口,便被宫人捂了嘴。


    看着尹凝雪被带离,舒裳晩理了理袖子,不紧不慢开口,“乐声怎么停了?继续,别扰了陛下与诸位大臣的兴致。”


    话


    落,殿内又起乐声,谈笑声不绝于耳,朝臣们笑着举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的一幕不曾发生。


    云镜纱抿了小口青梅酒。


    对那位尹姑娘,她不喜不厌,也不同情。


    走出这一步的时候,自然该想到后果。


    是好是坏,她都该自己担待。


    余光瞄了舒裳晩一眼,云镜纱眉尾微扬。


    不过,有这位贵妃在前面挡着,倒是少了许多事。


    太后精神不济,略坐了会儿起身回宫。


    她走后,又有大臣来敬酒。


    孟桓启端起酒杯。


    倏地“哐当”一声巨响,夹杂着女眷的尖叫声,令他动作一顿。


    第50章


    “怎么回事?”


    舒裳晚语调不耐,“好不容易消停了,又闹什么幺蛾子。”


    坐在她下首的云镜纱往嘈杂声源地望去,余光很是不经意地从云景舟身上掠过。


    二人目光相对,她对他勾起唇,眼里夹带清浅笑意。


    云景舟回之一笑。


    青年如松如柏,丰姿俊秀,这一笑如松间明月,盈盈皎皎。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令几名姑娘红了脸。


    云镜纱没再看他,专注瞧着宴上闹剧。


    桌案被掀翻在地,盘内美酒佳肴变为一片狼藉,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


    一名身着宝蓝色圆领大袖长袍的年轻公子醉醺醺站起。


    他脚步不稳,身形踉跄,身边一名公子好心去扶他,“舒五公子,你……”


    “滚开!”


    舒怀一巴掌将他推开。


    那公子趔趄后退,险些摔倒,好险有两人将他搀扶住。


    公子站稳后一脸怒容,“舒怀!我好心扶你,你竟如此粗鲁!”


    舒怀看也不看他一眼,嚣张的态度令公子脸色越发涨红。


    “杜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


    舒怀指着对面桌案上端坐的男子,脸色狠厉,“敢杀我舒家人,我要你们杜家偿命!”


    杜兴才沉着脸,“舒怀,当时混乱,谁也不知那花瓶究竟是不是我幼弟所砸。此案尚有疑点,不能如此妄断。”


    “放屁!”


    舒怀大怒,“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我七弟分明就是杜兴翰所杀!老子要你们杜家全家去九泉之下给我弟弟赔罪!”


    “舒怀!”


    杜兴才大怒,拍案而起,“你太放肆了!”


    “老子就是放肆,你能拿我何?”


    舒怀眼睛恨得发红,“我要把杜兴翰千刀万剐,拆了他的骨头,把他剁成泥喂狗!”


    杜兴才大恨。


    他就这么一个胞弟!


    舒怀冷笑,“我弟弟因一个花魁而死,不如你杜家赔他一个,正好,听说你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妹……”


    “舒怀!”


    杜兴才怒而打断他。


    混账!他妹妹如花似玉,正值芳龄,他居然有这种无耻龌龊的心思!


    杜兴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再也不能维持丞相之子的风度,“你们舒家太张狂了!难道就不怕陛下怪罪?!”


    自从舒明死后,舒怀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


    他想去杀了杜兴翰给舒明赔罪,可大伯和大哥拦着,要他忍。


    可他凭什么忍?


    杜兴翰杀人在先,不该偿命吗?


    借着酒劲,舒怀终于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气出了。


    看着杜兴才愤恨不已的神色,心中大为快慰,语气轻蔑又畅快,“没有我们舒家,陛下能好端端坐上皇位?”


    “他的一切都是舒家给的,凭什么不为我们做主?别说一个丞相之子,就算是杜空致,哪怕大伯开口,他也得乖乖地把人头送到国公府大门。”


    “住口!”


    一声怒喝响起,有人疾步而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来人狠狠甩了舒怀一个巴掌,一脚踹在他膝上,转身跪地,“堂侄醉后向来口无遮拦,等他酒醒,臣必定家法伺候,还望陛下恕罪。”


    舒怀瘫在地上痛吟,一听这话,抱着膝盖抬头。


    周围乌泱泱跪了一地,他的大伯和大哥跪在身侧,面色沉肃。


    舒怀忍着痛向前看。


    那里站着一人。


    龙袍加身,长身玉立。他五官生得极好,英挺立体,俊美无俦。


    但最吸引人注目的,并非那张脸,而是他的眼睛。


    标准的凤眼,瞳色漆黑,恰如点墨,眸底深不可测,一眼瞧去,只让人觉着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寒气涌出。


    他看人一向是冷的,轻轻撩起眼皮朝人看来,仿觉身处冰天雪地,寒风肆虐,吹得一颗心冷了。


    男子抬步。


    脚步仿佛踏在舒怀心上,他整个人一哆嗦,恍若梦醒。


    想起刚才说了什么,舒怀浑身一抖。


    “陛、陛下。”


    忍痛跪地,舒怀老老实实垂着头,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冷汗不知不觉淌满后背。


    一边想,陛下虽待人严苛,但那都是对着朝堂官员,他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应当不会和他计较。


    一边又想,他说的也没错,若不是因为陛下出自姑母腹中,先皇所出皇子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又怎么会登上皇位?


    他的一切都是舒家给的,他说错了吗?


    没错!


    迷糊的神志越发模糊,但舒怀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


    这么一想,他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


    眼看着年轻帝王一步步朝他走来,舒怀莫名心虚,强忍着不让脊背弯下去。


    孟桓启站定,“舒五公子喝醉了?”


    语气平静无波,却似风雨欲来,让舒怀硬生生打了个颤。


    “是。”


    他还未答复,一旁的舒誉重重应声,“这孽障嗜酒,一喝醉便容易生事。他与臣死去的侄儿手足情深,今日见了杜大公子,难免想起胞弟,一时不忿与之争吵,还望陛下看在他失弟之痛的份上,饶他冲撞之罪,口无遮拦之失。”


    杜兴才气得发抖,“陛下,舒家气焰嚣张,今日敢当着您的面藐视君主,来日……”


    “杜大公子。”


    舒誉转过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舒家忠君事主,陛下心中自有定论,容不得你胡诌。”


    “我侄今日失言,归根究底,是因你杜家人欺人太甚。若非杜兴翰杀我侄子,他岂会当堂失态?”


    “天子脚下当众杀人,你说,藐视君主的究竟是我舒家,还是你杜家?”


    仿佛被一双猛兽眼睛死死盯住,冷气从地面钻进膝盖,令他浑身冷得发颤,却不得动弹。


    斜斜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杜兴才的手,将他拉到身后。


    杜兴才松了口气,竟有死里逃生之感,手心濡湿,这才发觉已是满手的汗。


    靖国公舒誉,当真名不虚传。


    跪在杜兴才身前的人穿着常服,头发黑中掺白,面色虽有老态,但目光炯炯,锐利逼人。


    他垂首恭声,“臣教子无方,竟让他在陛下万寿时胡闹,请陛下责罚。”


    他并未求情,反而张口就是责罚,倒显出几分公正。


    见孟桓启不语,杜空致又道:“大好的日子万不可被两个无知小儿毁了去,明日臣定提这孽种给陛下赔罪,眼下还是让他们各自下去梳洗吧。”


    “是啊陛下。”


    一人附和,“今日是您的生辰,若是因舒家公子之过失了您的兴致,那这藐视君主之过,可真要安在舒公子头上了。”


    舒怀怒,正要开头,一侧的舒晋冷冷瞥他一眼。


    翻涌的热血一下子冷却,舒怀噤声。


    舒誉面不改色,看着杜空致的目光带着冷意。


    他险些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无论事出何因,总归怀儿是在陛下寿辰时闹了事。


    他做了,那就是错的。


    别说陛下,便是太后娘娘听说了此事,怕也会生怒。


    “陛下。”


    舒誉沉声,“杜相所言极是,臣这就让人带这孽障下去,明日与杜相一道请罪,是打是骂,全凭陛下做主。”


    乐声早不知不觉停了,殿内悄然无声,闻针可落。


    半晌,孟桓启出声,“舅父言重了。醉酒之人的话岂能当真,让人送五公子下去。”


    他背过身,嗓音传遍殿宇,“继续。”


    高德容如梦初醒,扬声道:“乐声起。”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舒怀被人带下去。


    云景舟举杯,对身侧之人笑道:“唐贤弟,请。”


    唐鹤原收回视线,眸色深深,举杯与之相碰,嗓音清冷,“请。”


    朝臣们纷纷效仿,笑着与周围人寒暄。


    一时之间,殿内又热闹起来,若非宫人正在收拾那一片狼藉,恍惚间好似那一场闹剧从未出现。


    朝臣谈笑自若,心里想的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呵。”


    舒裳晩冷冷一笑,端起酒盏,慢悠悠喝完一整杯酒。她看着舒誉泰然自若落座,眉眼平静,


    视线一转,从在场舒家人身上一一睃巡而过,眼神越发冷漠,嘴角勾起嘲讽笑意。


    云镜纱也给自己倒了杯,清亮酒水中映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那双眼睛轻轻一弯,笑意溢满眸底,似有碎星蔓延。


    ……


    虽有波折,但宫宴后半段好歹是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孟桓启神色不变,似乎舒怀与杜兴才的争执对他并无影响。


    云镜纱让芳音给高德容留了话,先行回了玉华宫。


    卸下钗环后,她沐浴完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裙,安静坐在铜镜前。


    镜中女子乌发拂肩,秀眉琼鼻,无一不美。


    素手轻轻从眉尾往下,落在唇角。


    她虽非出身大富之家,士族勋贵,但爹爹和外祖父都是读书人,厚着脸皮能说一句书香世家。


    可家破人亡之后,她流落异乡。除了琴棋书画,医理毒药,还要学各种勾人手段。


    虽无娼。妓之名,却做妓子之实。


    唯一不同的是,她勾的,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也不知爹娘在天之灵,可会骂她不知廉耻。


    或许会吧。


    可就算爹娘骂她,她也得做。


    素手下滑,落在小腹。


    云镜纱缓缓垂眼。


    她要一个皇子。


    倘若太后病逝,陛下不幸罹难,她的孩子将是帝位唯一的人选。


    她必须与陛下圆房,早些怀上皇嗣。


    长睫抬起,云镜纱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一弯。


    灯光映在她眼中,像是辉火,又像是泪光。


    ……


    夜幕降临,琉璃宫灯燃着光,拉长墙上人影。


    孟桓启正往玉华宫走。


    他对今日之事很是平静,毕竟不管舒家做什么,他都不意外。


    与其去想舒家,不如想她会送他什么生辰礼。


    她胆子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宴席上的事吓到。


    脚步越发匆忙,与此同时,另一道脚步声朝他靠近。


    “陛下。”


    孟桓启站定,“何事。”


    听着陛下不耐的语气,来人背脊骨一麻,硬着头皮道:“属下有事禀报。”


    顿了顿,他补充,“关于云婕妤的。”


    孟桓启拧眉,“说。”


    那人清了清嗓子,三两句说完便垂着头,不敢去看陛下的脸色。


    夜色浓重,提着灯小跑追来的高德容气喘吁吁停下,见陛下僵立不动,疑惑不已,“陛下怎么停在这儿,不去玉华宫了?”


    不知听到哪句,孟桓启猛地转身,大步离去。


    高德容更懵,“陛下?”


    真不去了?婕妤娘娘还等着呢。


    眼见着孟桓启走远,高德容顾不上其他,急忙追上去。


    他一路跑回明熙殿,正要进殿,视线往上瞥见一道身影,硬生生停下。


    明月高悬,繁星如河,天地寂静。


    孟桓启坐在屋顶,长腿一屈一伸,仰头灌了口酒。


    与她重逢以来的所有画面一一涌入脑海。


    他以为她忘了所有,只愿她余生无忧无恨,所有痛苦仇恨,他抗了便是。


    可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唯独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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