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伊格里斯,你在干什么?……


    【41】


    三脚架在桌上立得笔直。


    伊格里斯俯身调整拍摄角度, 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雄虫, 表情稍显无奈。


    “一定要拍这个吗?”


    “嗯嗯。”圣阁下连连点头,好心建议:“反正我们每天都在做这种事, 现在也只是多一个摄像头而已, 你如果实在介意的话,就当摄像头不存在好了。”


    伊格里斯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他倒是不介意, 记录生活嘛,雄虫喜欢就行。但让这种视频保留下来, 真的好吗?


    对方现在不介意, 可等到记忆恢复以后呢?


    想到过去几年里,自家雄主日常像是看垃圾一样的冷漠眼神,议员长微妙地顿了一下, 从心开口:“雄主, 要不我们还是……”


    “算了”两个字还没出口,那边的大雪团子就兴致很高地提醒:“伊格里斯, 视频开始了哦。”


    他瞥了一眼满脸写着愉悦的雄虫。


    算了。


    还是先哄好现在的雄主吧, 明天的雄主明天再哄。


    这么想着, 议员长也配合地站直了身体, 打开水龙头, 开始拍摄做早餐。


    没错,做早餐。


    按照圣阁下的说法, 他们要拍摄的是记录生活的视频。换句话说,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每天本来在做什么,视频的内容就记录什么——工作就拍工作, 浇花就拍浇花,钓鱼就拍钓鱼。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他瞥了眼往常在餐厅里翘首以盼,这会儿却跟在他身后晃来晃去,看起来很想入镜的大雪团子,想了想,决定主动给对方安排工作。


    “雄主?”


    议员长冷静开口,面不改色:“我手上沾了脏东西,不太方便,可以麻烦帮我系一下拦腰吗?”


    诺厄:“……!”


    好耶。


    是合理贴贴!


    他飞速地找来围裙,摊开,特意找了个正对着镜头的角度,伸手环抱般穿过雌虫的腰间,系好拦腰的同时,低头,蹭了蹭雌君的后背。


    感受着好一会儿才从他腰间消失的温度,伊格里斯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这是,打算在镜头前秀恩爱的意思?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假装不知,干脆配合着雄虫的动作,偏过头,用下巴蹭了蹭圣阁下的发顶,笑眯眯地回:“谢谢雄主。”


    场面一度十分温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在一方蓄意为之,一方有意配合的情况下,微型记录仪顺顺当当地拍下了联邦第一恶毒夫夫仿佛寻常情侣一般,共同合作制作厨房爱心早餐的全过程。


    具体体现在:


    议员长放调料,圣阁下尝味道。


    议员长负责摆盘,圣阁下负责放最后一朵可食用小花。


    议员长把早餐端上餐桌,圣阁下走在前面保驾护航、认真开道。


    虽然伊格里斯也不明白,无论是他还是早餐,究竟有什么保驾护航的必要,但不重要,你就说圣阁下是不是高度参与了吧。


    拍完早餐,圣阁下又开始拍其他场景。


    阳光明媚的花园里。


    枝繁叶茂的小花丛中探出一只三脚架,镜头不偏不倚地框住贴在一起的肩膀,夫夫俩一只浇花,一只松土,唯独雄虫在起身摘花的时候,一个踉跄,超绝不经意地跌进雌虫的怀里。


    氛围肃静的书房中。


    圣阁下左右看了看,想了想,伸手扒拉开雌君正伏案工作的右手,自己钻进去,坐上对方的大腿,低头,开始写写画画。


    温馨舒适的卧室内。


    顶着不远处的镜头,圣阁下自然地翻了个身,凑过来,在议员长的耳边嘀咕:“伊格里斯,我好困啊。”


    伊格里斯沉吟片刻,谨慎开口:“那就……睡觉?”


    大雪团子偏头,蹭蹭他的脸。


    “可是这本书我还没有看完。”圣阁下眨巴眼睛,很有礼貌地问:“你可以念给我听吗?”


    伊格里斯:“……好的。”


    他念了一会儿,等雄虫“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这才凑过去,低头,亲了亲圣阁下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后,议员长起身,关掉摄像头。


    被子里,本该睡着的圣阁下瞬间睁开眼,期期艾艾地问:“伊格里斯,你觉得我刚刚演得怎么样?能骗过我自己吗?”


    伊格里斯哭笑不得:“有必要这么拼吗?”


    “有。”语气坚定。


    这段时间以来,诺厄在各种情报资料和实际接触的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不仅是他过往的对手,还有原本的未失忆的他自己。


    该怎么形容那位圣阁下呢?


    认真,厌蠢,一丝不苟。


    说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的加班狂魔也不为过。


    别的不说,他拍这么多鸡毛蒜皮、黏黏糊糊的甜甜日常,绝对能把恢复记忆后的自己别扭死。


    我算计我自己.jpg


    “……”议员长镇定地挪开目光,保持沉默。


    忍住,不能笑。


    更不能让他的雄主知道,他之所以想笑,是因为对方这会儿看起来像极了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垂耳兔。


    对雌君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


    这边诺厄检查了一遍视频,确定内容没什么问题,圣阁下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发号施令:“没问题,接下来我们继续拍……”


    他的话没能说完。


    伊格里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们当前所处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好观察的,卧室终归是卧室,接下来拍什么还用吗?


    想到对方恢复记忆以后,作为帮凶的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场,议员长心头一凛,迅速打断了雄虫的话头,转移话题:“总拍一些日常也没什么意思,正好今晚天气不错,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拍点好玩的?”


    诺厄:“!”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什么好玩的?”


    议员长一本正经,祸水东引:“我们在镜头的见证下,一起做一件坏事,这不比念书好玩?”


    大雪团子被说服了。


    也对。


    同富贵不如共患难。同理,故作黏黏糊糊的亲亲贴贴式秀恩爱,似乎也不如一起偷偷摸摸地干坏事来得深刻?


    十分钟后。


    朦胧的夜光下,圣阁下看着不远处庄园上刻着的“卡西雷尔”,陷入了沉思。


    根据议员长的内部消息,唐恩·卡西雷尔绝非传闻中的“雌管严”,联邦之所以盛传这位高等雄虫会织围巾、做小蛋糕的谣言,纯粹是因为他的雌君,安德烈上将,在和他结婚之前,签订了一份特殊的婚前协议。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出于工作需要,安德烈上将必须维护他对外作为铁血军雌的形象,但与此同时,作为个虫的他又有着难以割舍的兴趣爱好,包括但不限于织围巾毛衣、做各种造型可爱的小蛋糕……


    协议点明,唐恩·卡西雷尔可以使用一切来自安德烈上将的资源,而与此相对应的,他需要承担本该属于安德烈上将的,“热衷织毛衣做小蛋糕”的人夫名号。


    他和伊格里斯的计划,则是在一分钟后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找到这对夫夫“颠倒黑白”的证据,让这对夫夫的虫设双双塌房。


    听起来就很缺德。


    圣阁下微微心虚:“伊格里斯,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伊格里斯看他:“怎么,害怕了?”


    倒也没有。


    只是他和唐恩·卡西雷尔同为高等雄虫,又同事一场,像这样大晚上偷偷摸摸来吃对方的瓜,似乎也挺不道德的。


    他沉吟片刻,决定抢救一下。


    “我听说你和安德烈上将关系不错?大家都是老熟虫了,我们这么做,不太好吧?”


    “为什么?”伊格里斯不解:“他打不过我的。”


    诺厄:“……?”


    重点是这个吗?


    夫夫俩面面相觑,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后,意识到圣阁下内心的顾忌,议员长思索片刻,决定下一个猛料。


    “来都来了,你难道不想拿到他们的把柄,以后威胁他们替你做事吗?”


    诺厄谨慎地问:“怎么个威胁法?”


    伊格里斯举例:“比如,你可以威胁他们,‘安德烈上将,你也不想你的雄主虫设崩塌吧?’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他肯定不介意为了让你保密,付出一定的代价。”


    逻辑清晰,理直气壮。


    “……?”


    大雪团子沉默。


    大雪团子悟了。


    大雪团子崇拜地看着他的饲主。


    这就是传闻中联邦第一恶毒夫夫的含金量吗?


    他认可了。


    十分钟后。


    带着偷拍到的证据,和一声响彻云霄的怒骂,干完坏事的恶毒夫夫匆忙逃窜,迅速消失在案发现场。


    镜头里。


    顺利逃脱追捕,毫无愧疚之心的恶毒夫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第一次干这样离经叛道的坏事,年轻的圣阁下翘了翘嘴角,笑得险些直不起腰。好一会儿后,他才艰难地止住笑,扭头去找同为共犯的雌君说话。


    “伊……”


    话还没出口,便消散在空气中。


    近在咫尺的身侧,黑发的议员长眼眸低垂,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圣阁下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自觉垂下眼睫,却遮不住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的绯红,月光不偏不倚地晃过他的侧脸,落在鼻尖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上。


    月亮无声地钻入云层。


    光影交错的瞬间,不知是谁俯下了身。


    ……


    诺厄做了一个梦。


    热烈的,光怪陆离的,暧昧又混乱的梦。


    从医院到圣地。


    又从圣地,到奥威尔庄园。


    场景一次次变换,最终固定在那个他熟悉的不过的主宅,整个世界却在此时陷入靡乱的白,有谁将他抱在怀里,与他亲吻,而他耳根泛红,和对方一同笑倒在月光下。


    从厨房,到客厅。


    又从客厅,到卧室。


    深不见底的地下室,靠近天空的阳光阁楼……


    晨光熹微。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在日光下睁开眼。


    身体微微酸疼。


    他的目光扫过困住自己,仿佛鸟笼一般吊在阁楼天花板上的铁荆棘,经过不远处仍在运转中的生活记录仪,最后落在像是怀抱什么玩偶一般,将他锁在怀里的雌虫身上。


    圣阁下闭了闭眼,冷静开口。


    “伊格里斯,你在干什么?”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眼睫轻颤,难以启齿。……


    【42】


    那一天。


    议员长终于回想起, 曾一度被雄主支配的恐怖。


    明晃晃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投落,将本就单向透明的阁楼花房映得透亮。银白色的鸟笼之中,同样白衣雪肤的圣阁下斜靠着笼柱, 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一下,面上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目光委实谈不上友善。


    他问:“伊格里斯, 你在干什么?”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眼见自家雄主的表情愈发不善,似乎正考虑着该怎么连同他本虫一起收拾行李卷铺盖丢出去, 议员长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诚恳可信:“……我可以解释。”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着, 迎着圣阁下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对方失忆期间发生事情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圣阁下眉心微蹙, 眼底涌出一缕寒意,冷冷道:“是我, 自己把自己把关进笼子里, 又自己打开拍摄设备, 主动往你怀里钻, 邀请你对我肆意妄为?”


    他气笑了。


    “以前你做的那些混账事, 我不想翻旧账,也不想再计较, 至少那时候你还敢于承认, 从来不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推卸责任,可现在……”圣阁下眼睫轻颤,难以启齿:“你趁我失忆, 哄骗我做出这种事,居然还倒打一耙?”


    伊格里斯:“……”


    生平第一次。


    谎话连篇、坏事做尽的议员长知道了什么叫做百口难辩。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就说话的语气、表情,和整体的气场来看,眼前的圣阁下摆明是恢复了过往的记忆,顺带着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理智,无懈可击的圣阁下。


    那么问题来了——


    他该如何让他的雄主相信,对方之所以一觉醒来,喜提囚禁Play,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变态,而是失忆后的对方贪玩、爱玩,就喜欢各种折腾呢?


    高高在上、冷淡漂亮的圣阁下背地里其实喜欢往雌君怀里钻,和雌君黏黏糊糊亲亲贴贴,玩各种各样新奇刺激的小游戏……


    不是,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伊格里斯自己都不信。


    背锅要挨骂,不背锅不仅要挨骂,还要被指责敢做不敢当。


    议员长只好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是我干的。”


    圣阁下薄唇微抿,冷淡地将脸别过一边。


    有反应。


    议员长绞尽脑汁,再接再厉,毅然背下这一口大锅:“是我被你迷晕了头,仗着你失忆,年纪小好,故意哄骗你给我亲亲抱抱,主动把自己锁起来,满足我不可告虫的恶劣性|癖……”


    他每说一句,圣阁下藏在侧发后的小耳朵就红上一丝。


    伊格里斯没注意到这个。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雄虫稍霁的侧脸。


    他尝试自我惩罚:“你要实在生气的话,要不,我也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议员长不说还好。


    他一说,圣阁下便想起了那些个荒唐的夜晚,当即要眼睫轻颤,冷着脸瞪了他一眼。


    “你……无耻!不要脸!”


    说完这段话,像是再也无法容忍这样和对方共处一室,圣阁下定了定神,收敛好自己的衣物,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啪——”


    伴随着房门摔上的声音,阁楼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议员长叹气。


    任劳任怨地收拾起残局。


    按照原本的惯例,他应该将坏掉的物件统一处理,换上全新的家具,以维持阁楼的原貌。但既然圣阁下已经恢复记忆,看起来也没有要反过来对他玩囚禁play的意思,那就……重新装修,统统丢掉?


    目光扫过那只私虫定制,头顶长耳朵的大兔窝。


    伊格里斯稍稍迟疑。


    经过这一遭,不出意料地话,对方多半会搬回圣地住一段时间,那他偷偷留下来,当个念想,应该也可以?


    这么想着,他动了动指尖,将鸟笼和大兔窝收进空间钮,这才叫来管家,让侍虫收拾并装修。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漂亮的阁楼便重新恢复了它作为阳光花房的原样。


    议员长看着日光下的花花草草,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已经恢复记忆的这位大祖宗,这会儿想必恨透他了吧。


    伊格里斯想。


    他打开光脑,找到云储存视频的文件夹。指尖轻轻戳动,下一秒,便有几十个短视频,排列工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等议员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随手点开了其中一个——


    以客厅为背景的画面中,首先响起的,是雌虫稍显无奈的声音。


    “这个也要拍吗?”


    短暂的停顿过后,大雪团子从下至上,钻进议员长的怀里,露出一颗脑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认真脸:“你不觉得这样视频看起来比较有生活感吗?”


    “然后呢?”


    圣阁下歪头,软软的脸颊贴着议员长的脖颈。


    他的耳朵有点发烫,却很坚定:“万一又发生上回那样我临时出差,我们刚好错开的事情怎么办?有视频的话,我想你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看看视频。”


    雄虫说着,不大开心地指责:“伊格里斯,你难道就不会想我吗?”


    回应他的,是议员长无奈又温柔地轻吻。


    视频到此结束。


    画面也随之黯淡。


    确实。伊格里斯想。


    距离拍下视频才不过两天,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念他的大雪团子了。


    倒不是说恢复记忆的雄主,就不是大雪团子了,实在是……


    失忆期间的互动固然甜蜜,他也的的确确品尝到了雪糕里头的流心芝士,深知圣阁下看似冷淡的外表下未必毫无波澜,然而过去三年婚姻生活养成的本能和惯性,却同样成为了束缚他行动的枷锁,让他很难不对他的雄主……微微犯怂。


    这可是全联邦最矜贵漂亮,清冷出尘的圣阁下!


    你怎么敢对他亲亲抱抱,把那些阴暗、肮脏的欲望投注到他身上的?


    念及此。


    议员长先生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虚极了。


    追回来肯定是要追回来的,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对阵下药地想想办法,平息大祖宗的怒火,洗白一下他本来好像就很黑的形象才行。


    以圣阁下政治场上一向冷酷又实际的作风,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拿出点东西,恐怕很难哄好。


    那就,签点丧权条款,稍微割块肉,放点血?


    ……


    同一时间。


    圣地,隶属于圣阁下的一号泡泡空岛。


    回到仅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年轻的圣阁下绷直了薄唇,第一时间脱下了那件不属于他的白色衬衣,垂下眼眸,转头就进了浴室。


    流水冲刷过肌肤,带来细微的暖意。


    唯独洗不掉被细细抚摸,缱绻亲吻之后,所残留的外力触感。


    “……”


    沾上水珠的长睫轻轻颤动,指尖微微蜷缩,摸索到开关,将花洒的水流开到最大。


    足足半个小时后。


    裹着一件刚刚拆开、没沾染上任何气息的浴袍,圣阁下目光清明冷彻,带着满身的低气压出了浴。


    茶几上,被取下的光脑发出来讯的短音。


    圣阁下没过去接。


    他经过客厅,推开衣帽间的大门,挑了套正装换上;中长的白发重新束起,编成小小的一截马尾,塞进大衣的兜帽里,垂落到左侧的锁骨上。


    简约、清冷,高不可攀。


    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回到了客厅,捡起茶几上的光脑。


    接通。


    通讯的另一端是他的公司助理。


    即使是在通讯联通之后,这位助理也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没有半点到处乱看的意思,规规矩矩地道:“诺厄阁下,今天的工作还是由我按轻重缓急整理完后,再发给您处理吗?”


    “不用。”


    圣阁下闭了闭眼,简短地道:“东西都处理好,照常放到我办公室。”


    “我亲自处理。”


    从奥威尔庄园飞往圣地的星舰再次启程,径直开往了公司总部。


    走下星舰。


    进入公司之前,他停下脚步,吩咐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管家。


    “通知怀亚特医生,下午五点来一趟……”他原本想说圣地,但考虑到乌拉诺斯非必要禁止外虫入内,到底改了口:“来一趟维洛里亚庄园。”


    既然恢复了记忆,有些事情也该和雌父他们商量一下了。


    办公室内。


    将部分工作交代给秘书,又推了好几个来自御三家内部和高等雄虫的私虫宴会,圣阁下这才在办公桌后坐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近段时间的工作。


    不过一个半小时,效率提高一倍不止的圣阁下便完成了手上全部的工作。


    大脑空闲下来的同时,那些一度被他以理智强压在心里,拒绝回忆的暧昧的夜晚,也仿佛梦魇一般,纠缠不休地围了上来。


    没错。


    直到现在,诺厄仍然清晰记得,自己在失忆期间所做的好事。


    恢复记忆就是恢复记忆,当然不会因为全部记忆的回归而忘记失忆期间发生的事,否则和二次失忆有什么区别?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在失忆期间乱来的可能,只是诺厄怎么也没有想到,心理年龄重回十八岁的自己会粘虫到那种地步,自己黏在雌君身边撒娇贴贴也就算了,还要留下视频证据,恨不能把自己整只团巴团巴白送到伊格里斯手里。


    想到自己失忆前做的一系列好事。


    圣阁下睫毛颤了下,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觉微蜷,克制不住的热意顺着耳根,一直攀上了脸颊。


    连带着心尖,都隐隐跟着发烫。


    心里乱糟糟的。


    烦躁,羞恼,还有说不出的、微妙的……失落。


    他想起今天早上在阁楼时的场景。


    在得知他恢复记忆以后,他的雌君便第一时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失忆以前的原点。


    没有安抚性质的精神交融,没有事后的黏糊温存,更没有失忆期间,每天早上刚醒来时带着轻哄珍惜意味的亲吻。


    仿佛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他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虫。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别骂了。”“在滚了。”……


    【43】


    国会区, 枢密院。


    办公室内。


    秘书长埃尔顿·马洛坐在办公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着手上的工作。


    代表通讯蓝光一下下闪烁着。


    他抽出一部分注意力,分给了视频的另一端, 准备听议员长的例行废话:有时候是对上议院或元老院某些虫的蛐蛐;有时候是单纯不想工作企图让他分担更多的抱怨;近期的话,应该是不厌其烦地有关“雄主太黏虫了怎么办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单身虫不用费心思哄雄主可以专心工作”之类的明pua暗秀。


    一如既往的, 他做好了倾听长篇大论, 左耳进右耳出的心理准备。


    然后一直到他解决完手上的文件,通讯的那一端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 挑了下眉:“吵架了?”


    话刚出口,秘书长自己就收回了判断——失忆以前, 这对恶毒夫夫感情淡漠得压根就没吵过架, 等到圣阁下失忆之后,那就了不得了,感情好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别说吵架了, 临时出趟差都得连夜赶回来。


    等等。


    ……失忆?


    联想到某个关键词,秘书长了然地“哦”了一声, 肯定地道:“圣阁下恢复记忆了。”


    没有回应。


    对面这么个态度, 秘书长反倒来了兴趣, 当即放下工作, 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你被踹了?”幸灾乐祸。


    伊格里斯没理他。


    视频的另一端。


    议员长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上,另一只手一下下敲着椅子的扶手, 作思考状:“我刚刚又复盘了一下, 感觉情况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秘书长很有耐心:“怎么说?”


    伊格里斯:“早上他刚醒来的时候,只骂了我一句就走了。”


    “……?”秘书长合理猜测:“说明他懒得动手打你,嫌费手?”


    “他走的时候没收拾行李, 很多重要的资料物件也没带走。”


    秘书长不以为意:“沾你的味道,不想要了吧。”


    “之前冻结的银行账户也没解锁,这个月的零花钱也按时发了。”


    秘书长莫名其妙:“雌君白送的钱,为什么不要?圣阁下是政客,不是傻子,哪有把收到手里的钱往外推的?”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见对面的议员长迟迟不开口,秘书长心底难得浮现出些许歉意,他迟疑几秒,正犹豫着要不要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然后他就看见对面的雌虫以拳击掌,认真点头。


    “果然,你也觉得他还是把我当雌君吧?”


    秘书长:“……?”


    他眉心跳了跳,还没开口,就听见对面传来不屑地轻叹:


    “算了,像你这种单身雌是不会懂的。”


    通讯就此挂断。


    从外虫口中得到支撑的议员长心情很好,只觉得心中又充满了自信。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一直卡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感情也好,谈利益也罢,总得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为接下来的事做打算。


    想到就做。


    他打开光脑,找到秘书长的id,发过去一条信息:【知道圣阁下现在在哪吗?】


    对面停顿了一会,才回复:【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在你一分钟前刚刚嘲讽我,并且单方面挂断我的通讯之后。】


    伊格里斯:【在哪?】


    秘书长憋屈地发来了圣阁下的行程表。


    【追不到圣阁下你就别回来了。】他恶狠狠地回。


    倒不是他不想诅咒对方,实在是自家上司眼下这副恋爱脑上头、不值钱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的东西全交代出去的样子,真要追不到圣阁下,那可就出大问题了。


    伊格里斯评价:【看不出来,你虫还怪好的。】


    秘书长没有再回复。


    伊格里斯也不介意,他点开对方传过来的圣阁下私虫行程,大致翻了翻。


    公司属于公共场合,虫员混杂,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在这里说事,难免会给当事虫一种胁迫感;议院之类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考虑到他们本就是政治联姻,真要选在这场场所,对方恐怕还以为他在拿他们的同盟关系威胁他呢。


    那就……维洛里亚家?


    议员长稍稍犹豫。


    会面地点放在维洛里亚家族,好处是不会让圣阁下产生任何不适,能够让对方顺应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坏处也很明显:考虑到他和大小维洛里亚先生之间的关系,现场多半会出现两位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乐子虫。


    伊格里斯想了想,给单方面宣布和他绝交的小维洛里亚先生发了个消息。


    【在吗?】


    没有回应。


    好吧。


    看来这对父子俩是铁了心要跟他算算总账了。议员长不无遗憾地想。


    早知道这样,当初秀恩爱的时候就应该更狠一点的。


    区区乐子虫,当然没有大雪团子的感受来得重要。更何况,维洛里亚家族真正的话事虫一直都是他的雄主,只要圣阁下自己乐意,就是维洛里亚家主亲自劝阻都没用。


    至于他的雄主……


    他的雄主应该会站在他这边吧……?议员长不确定地想。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伊格里斯所预料的那样。


    维洛里亚庄园。


    主宅大厅。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光影。年轻的圣阁下抱着胳膊,表情冷淡,正蹙眉说着些什么。在他的不远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均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俨然是在挨训。


    议员长从大门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伊格里斯:“……”


    他看了看表情冷酷的圣阁下,又看了看声都不敢做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忘顺手替他们关上门。


    “打扰了。”


    议员长企图跑路。


    议员长跑路失败。


    因为房子的主虫开口了。


    白发金瞳的圣阁下微蹙起眉头,冷眼扫过来,淡淡道:“伊格里斯,你要去哪儿?”


    仅此一句。


    黑发的议员长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从心地停下脚步,转身,开门,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坐在茶几边的小维洛里亚先生乐得不行,当即幸灾乐祸地往旁边挪了挪,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昔日的损友过来坐。


    于是又挨了圣阁下一记眼刀。


    “卢西安·维洛里亚。”语带警告。


    小维洛里亚:安静如鸡.jpg


    解决了不安分的小舅舅,诺厄这才转头,去看今日的不速之客。不远处,黑发的议员长耷拉着脑袋,像是只被锁链套住脖颈的凶兽,乖乖巧巧地坐在地毯上,眉眼低垂,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


    圣阁下低垂着眼眸,瞥了一眼地板上稍显窝囊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他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却又很快打住,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冷淡地招呼了一声:“你先坐一会儿。”


    伊格里斯在心里翻译:先等等,回头找你算账。


    省流:死缓。


    死缓就死缓吧,好歹不是当场拖出去斩了。


    议员长乐观地想,心态很好地欣赏起了世界名画——《大小维洛里亚在挨训》。


    他悠哉悠哉地吃了会儿瓜,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圣阁下一张一合的嘴唇上。雄虫的嘴唇看起来稍显轻薄,似乎一口就能亲住。有点粉,又有点软,吃进嘴里口感应该和果冻差不多吧?


    可爱。


    想亲。


    议员长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面漫不经心听在场的两位同性挨训。


    “……我说过多少遍了,什么虫做什么事,雌父你一个学院虫,平时在真理之塔做什么危险实验我都懒得管你,谁教你听风就是雨,一听说智械联盟在大脑记忆方面的研究有了突破就往外跑的?你也不想想,智械的脑部构造和我们虫族的脑部构造是一回事吗?你是笨蛋吗?”


    维洛里亚家主企图狡辩:“我是想着万一有用……”


    圣阁下冷漠脸:“3000字的检讨书,以及一份三万字详细阐述虫族和智械脑部构成异同点的论文,明天上午8:00之前放到我的办公桌上——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大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带着一箩筐的家庭作业,灰溜溜地走了。


    走了。


    但没完全走。


    诺厄抬眸,瞥了眼假装离开,实则偷偷折返,蹲在门外暗中观察其他虫下场的雌父,眉心跳了跳,没说什么。


    转头,目光冷静地看向自家小舅舅。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他问。


    小维洛里亚先生没忍住打了个寒战,悄悄往后挪了挪,努力反思:“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趁着你失忆,偷偷和元老院的虫打交道……?”顿了顿,又尝试解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不小心被他们算计,但是……”


    圣阁下微笑:“喜欢社交是吧?”


    卢西安·维洛里亚缩了缩脖子。


    诺厄挑了下眉,从随身空间纽里抽出几份资料,丢在雌虫跟前,等后者一脸茫然地捡起资料,才冷静地道:“这是几份和你同龄的未婚高等阁下的详细资料,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至少要做到和其中一位阁下达成友好关系。”


    “你会做到的,是吧?”慢条斯理地叫他:“小舅舅?”


    小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带着一箩筐的催婚符,视死如归地溜了。


    溜了。


    但没完全溜。


    诺厄看了眼仿佛蜘蛛一般,鬼鬼祟祟地攀附在窗台下偷听的虫影,按了按眉心,把脸别过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算了。


    虽然很想打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私虫环境,用来和雌君专门交流关于他失忆期间的事,但考虑到他刚刚恢复记忆,双方关系正是微妙而又瞬息万变的时候,无论是雌父还是兄长,显然都不可能放他们单独相处。


    左右他也只是想和议员长简单聊聊,谈不上在外虫面前教训雌君、让对方丢脸,雌父和舅舅想听就听吧。


    确定笨蛋雌父和笨蛋舅舅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冲出来干扰谈话的意思。


    圣阁下眉心微拧,看向身前的黑发雌虫,神色淡淡,平静开口:“伊格里斯,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迎着圣阁下稍显冷淡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先生看了看趴在大门外的大维洛里亚先生,又看了看挤在窗台上的小维洛里亚先生,他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目光环视过客厅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的沙发上。


    议员长先生坐了上去。


    议员长先生打了哈欠,变成了一只通体火红色的小狐狸。


    圣阁下微微一顿。


    绝大多数虫族,其种类都能在自然界中找到昆虫原型。但虫族也存在一种特别的种族,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类型,这个类型被命名为幻想种,顾名思义,本体为幻想种的高等雌虫,通常拥有能够拟态成宇宙中任何个体的能力。


    伊格里斯·奥威尔便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幻想种。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能够作为卧底,在星际超大型跨文明犯罪组织中如鱼得水的原因。


    但对方这时候拟态成一只小狐狸,是想干什么?


    也就是在圣阁下困惑的时间里,小狐狸沿着扶手,呼哧呼哧地爬上了沙发的顶端——它抬起爪子,自知犯错似地做了个揖,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然后身体一歪,啪叽一声,从沙发的背面摔了下去。


    顺带在沙发背后的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


    像是在说:


    ——“别骂了。”


    ——“在滚了。”


    诺厄:“……?”


    诺厄:“…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你怎么还不回家?”……


    【44】


    很少有虫知道, 圣阁下其实养过一只小狐狸。


    浑身毛茸茸、火红火红的一只,性格散漫又顽劣,但凡彼时小小的圣阁下不注意, 就要偷偷撕咬沙发,有时候还喜欢把水杯从桌子的中央推到边沿, 假装不经意地推拉, 让杯子摔在地上。


    每当这个时候,诺厄就会把小狐狸拎起来, 丢出去,作为惩罚。


    久而久之, 小狐狸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惩罚。以至于它每每再犯下什么错, 只要圣阁下抬眸瞪他一眼,便自知理亏地耷拉着头,乖乖找一块高高的地方——有时候是桌子, 有时候是沙发的顶端, 然后身体一歪,啪嗒一声掉下来。


    主打一个自己把自己丢出去, 我摔我自己。


    既视感太强。


    圣阁下垂眼, 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但这只是一瞬。


    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年轻的圣阁下很快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恢复冷淡的模样,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似乎那不慎泄露的轻笑, 只是一场幻觉。


    这样的掩饰或许瞒得住外虫, 却瞒不住在场的熟虫。


    顾不上诺厄一分钟前才明示的“滚出去”的禁令,大小维洛里亚先生瞅着自家的冷淡得恍若无事发生的宝贝雄子,只觉得心里跟接连吃了十颗柠檬似的, 心里酸溜溜的,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不是。


    凭什么啊?


    大家都是罪虫,怎么他们是挨训又挨罚,全程被圣阁下从头凶到尾,声都不敢做一下,到议员长那边,就是轻拿轻放,连说带笑的啊?


    维洛里亚家主酸了。


    和大多数性格柔软可爱,天然亲近亲虫的小雄虫不同,他的雄主在诺厄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受雄父教育的影响,当同龄的小雄虫还窝在亲虫的怀里撒娇的时候,他的小雄子就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为大虫分忧了。


    尤其是在诺厄成年,逐步接过作为圣阁下和公司最高董事的权柄后,就更是不苟言笑了。


    如今好不容易再一次得见自家宝贝的笑脸,却是对着其他雌虫。


    大小维洛里亚对视一眼,心里不服气极了。


    ——不就是打滚吗?我能打十个!


    想做就做。


    小的那只不假思索,挑衅地瞥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原型,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的议员长,当场撸起袖子,就准备上;


    大的那只则是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室内一圈,企图在房间里找到最适合打滚、效果最好的一块地,力求滚得完美、滚得漂亮,争取一次性就把自家不苟言笑的宝贝虫崽逗笑。


    然而——


    在真正他们付诸行动之前,仿佛看出了他们的企图,年轻的圣阁下眼皮也不抬一下,冷静地道:“小舅舅?”


    卢西安·维洛里亚动作一顿。


    他自认在“圣阁下率先跟谁说话”的小游戏中完美胜出,当即昂首提胸,颇为得意地看了在场的另外两只雌虫一眼,爽朗响亮地答:“我在!”


    圣阁下温和但冷酷地道:“需要我送你去联邦幼儿园,好好重温一下高等虫族的基础礼仪吗?”


    卢西安·维洛里亚:“……”沮丧地低下头。


    维洛里亚家主:“……!”表情微微一僵,又悄悄松口气。


    幸好他反应慢。


    议员长先生假装稳重地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稍了稍。


    圣阁下转过头,看向这会儿满脸写着心虚,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自家雄子的维洛里亚家主,不紧不慢地道:“雌父年纪大了,就不必重返幼儿园深造了,免得丢维洛里亚家族的脸。我私底下另外给您请一位礼仪老师补补课怎么样?”


    ——又挨骂了。


    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的大维洛里亚先生耷拉着脑袋,和同样挨训的小舅子一同低头,作老实虫状。


    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恶狠狠地往全场唯一幸免于难的议员长身上扎:该死的、邪恶的、诡计多端的雌虫,怕不是心眼全点在讨圣阁下的欢心上了。


    雌虫们嫌弃的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


    伊格里斯却是视若罔闻——趁圣阁下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议员长先生飞快地挑了下眉,对挨训中的大小维洛里亚先生比了个中指,等圣阁下的目光重新绕回来,又坐得笔直,一副乖巧听候吩咐的样子。


    诺厄:“……”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忽然有点痒。


    莫名很想把那边那只雌虫也叫过来一起训。


    他小幅度地蹙了蹙眉,不轻不重地白了议员长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光中,他感觉边上的那两道来自自家雌父和小舅舅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怨念了。


    诺厄:“。”


    他不大自然地挪开目光。


    视线悄悄又飘落到不远处的议员长身上。


    他知道,自家雌父和小舅舅之所以会有这样看似浮夸好笑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哄他开心而已。


    那,伊格里斯呢?


    圣阁下垂着眼,很慢地呼出一口气,他迟缓了几秒,才犹豫地开口:“你……刚刚在干什么?”


    伊格里斯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隐约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会很重要,却很难辨明该不该说实话。坦诚的话并不难说,但对方毕竟对他没多少初始好感。在这样的情况下,太早直截了当地表白会被当场拒绝、斩断念想。


    倒不如先刷刷好感度,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再表明心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议员长沉吟片刻,谨慎地道:“这样会……显得我比较合群?”


    ……?


    竖起的兔耳朵在空中晃荡了不到一秒,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也是。


    对方毕竟是联邦的议员之长,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撼动这个文明的存在,怎么可能像雌父和小舅舅一样毫无所谓的放下身段,故意逗他开心呢?


    反倒是“这样会显得我比较合群”这样的理由,更符合伊格里斯的脾气和秉性。


    诺厄抿了抿唇,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就连原本守在一边,仿佛活宝似的两位维洛里亚雌虫,都不知什么时候溜去了其他地方,将空间让给了这对年轻夫夫。


    伊格里斯本能地从气氛里窥出几分端倪。


    对方好像不太高兴。


    难道是他的回答太过散漫不正经,让一贯认真的圣阁下觉得碍眼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移话题,就听见对面的圣阁下淡声道:“关于我失忆期间的事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如你所见,我恢复了记忆,但也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好在这段记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虽然不记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的建议是——你和我,都当这些事情从没发生过,你觉得呢?”


    伊格里斯顿了一下。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眼前这一幕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以,年轻的议员长只是顿了顿,很快便恢复一贯的散漫随意。


    “也就是说,一切都和你失忆以前一样?”


    伊格里斯问:“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圣阁下说。


    ……


    下午三点,怀亚特医生带着自己的团队如约而至。


    伊格里斯守在边上,陪他的雄主走完了整个复查流程。


    “很好。”


    看着手里的各项检查结果,怀亚特医生率先松了口气:“所有的复查结果都显示圣阁下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各项指标都完全正常,之后只要继续保持健康作息,按时复诊就行。”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边的议员长。


    他夸赞道:“看得出来,议员长先生将圣阁下照顾得很好。之前在医院里检查的时候,圣阁下各方面还有些积劳成疾的小毛病,这次检查就好多了,这一点要继续保持。”


    对于这位前不久还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医生,伊格里斯还是很尊重的。


    “我会的。”


    送走了复查团队。


    伊格里斯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


    圣阁下微微颔首,神色淡淡:“今晚我在家里睡。”


    果然。


    议员长先生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没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地点头:“好。”


    ……


    再次回到枢密院办公室。


    没有来自圣阁下的加塞,少了一大半工作量的议员长趴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无精打采地处理着自己的公务。


    沮丧得十分明显。


    秘书长:好想落井下石。


    考虑到议员长一贯的超绝记仇,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只状似感叹,实则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


    “怎么,原来我们的非单身雌议员长先生也有不提前早退,主动加班的一天啊。”


    伊格里斯没理他。


    家里空荡荡的,又没有个主虫,他懒得回去,更懒得跟小虫得志的秘书长掰扯。


    沮丧.jpg


    要不今晚就睡在办公室?


    这么想着,被设定为特别关注的通讯却突兀地响起。


    伊格里斯心中一动。


    他接通语音。


    “雄主?”


    通讯的另一端,圣阁下声音冷淡,又因为迷蒙的睡意,显露出几分软和,语气却很不高兴,叫他:“伊格里斯。”


    “这个点了还不回家,是想让我专门再为你设置一条门禁吗?”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伊格里斯指尖扣着桌面,站了起来。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今晚在家里睡”的意思,并不是指维洛里亚家,而是他和他两只虫,自己的家?


    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心却忽然变得很软。


    明明早上刚恢复记忆的时候,还气得直骂他,晚上却又乖乖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对方不记得失忆期间发生的事,却也并非真的对他无动于衷呢?


    死寂的心脏开始跳动。


    瞬间满血复活的议员长丢下手上的文件,掉头就往外走。


    刚到门边,又停了下来。


    秘书长:“?”


    黑发雌虫慢吞吞地开口,状似羡慕地感叹:“还是单身雌好啊,想加班就加班,想夜不归宿就夜不归宿。哪像我啊,回家稍微晚一点都要挨雄主骂,唉。”


    说完,不忘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走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他刚刚是不是输了?


    【45】


    伊格里斯到家时, 庄园里一片漆黑。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议员长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落差——失忆后的圣阁下会抱着雌君的外套坐在沙发上乖乖等他回家, 恢复记忆、要求“一切照旧”的圣阁下可不会。


    他推开门。


    灯光“啪嗒”一声亮了。


    年轻的雄虫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他的神色很淡, 看上去有些出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楼下的动静,圣阁下挑了下眼尾, 漂亮的灿金色眼瞳在夜灯的照彻下显得格外摄虫心魄。


    他蹙着眉,凶他:“去哪儿了?”


    ……好可爱。


    怎么有虫连凶他的样子都这么可爱的。


    心头微微发痒。


    面上却老老实实:“加班。”


    沉默。


    难以言语的沉默。


    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又或者单纯是对这样的答案感到冒犯, 圣阁下眉梢微挑,唇角向下轻撇,声音很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他反问:“加班?你?”


    伊格里斯:“……”


    坏了。


    这个还真没什么底气反驳。


    雄虫微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透着一股煞气, 问:“既然你说是加班,那你说说看, 你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伊格里斯:“……”坦白说, 什么都没干。


    毕竟他整个夜晚都光用来想某位圣阁下去了。


    议员长心虚极了。


    只是这一幕落到圣阁下眼里, 就成了某种猜想的印证。


    诺厄垂眸, 长而密的眼睫落下层阴影,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抬起下巴, 淡淡地道:“如果是因为我的存在, 让你感到别扭,你大可以直说。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没有让你为了避开我专程躲在外面加班的道理。”


    本能的。


    伊格里斯察觉到, 对方似乎不太高兴。


    如果仅仅只是政治联姻的话,这种不快就显得很多余——说到底,同盟无论是足不出户,还是彻夜不归,只要不涉及到切实的利益,对他们双方其实都没多大关系。


    他看着他。


    因为灯光和角度,伊格里斯只能隐约看见圣阁下静谧的半张侧脸,自下而上的仰望让他看起来又冷又酷,像是半个身子都浸在阴影里的黑猫。


    毛发悄悄炸起,金色眼瞳圆而亮。


    看起来……很不好惹。


    心底的某种欲望却开始蠢蠢欲动。


    伊格里斯停顿一瞬,不假思索打断对方没多少情绪的表述,直截了当:“因为在想你。”


    圣阁下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知后觉地:“……什么?”


    距离大门不到半米的客厅地板上,黑发的议员长稍稍抬眸,目光温和的与他对视,坦白道:“在想,你睡在维洛里亚家会不会适应,卢西安能不能照顾好你,你会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我以为你今晚要睡在维洛里亚家,整个晚上加班都在想这些,所以什么都没做。”


    “不是为了躲你。”


    他看着他,语气肯定,又带着点儿懊恼:“早知道你说的是这个家,我就旷班回来了。”


    柔和的灯光下,年轻的议员长不急不缓,将晚归的理由娓娓道来。


    “……”


    意识到对方话中隐含的深层意思。


    莫名的,圣阁下眼底的冷意淡了淡,心头的不快微妙地被抚平。


    “……哦。”


    顿了顿,又是想起了什么,眉心微蹙,有点凶地警告他:“你不准旷班。”


    伊格里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事实上,年轻的议员长先生很轻地挑了下眉,假装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总之,没有提前向你报备我的动向是我的错。以后不管是加班,还是什么其他的行程,我都会像以前那样,提前跟你报备,可以吗?”语气温柔且耐心。


    眼见着对方一反往常的体贴、讲道理,绕是冷淡出尘的圣阁下,这会儿也说不出半句凶恶的话来。


    只能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看起来竟有点儿微妙的乖顺。


    伊格里斯只瞥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心里微微发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自然地又挑起了几个星际当下的时政新闻,半是闲聊,半是讨论,言语间随意坦然,俨然和他们刚结婚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等诺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聊了好一会儿了。


    圣阁下:“……”


    总觉得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眼跟前的雌虫。


    后者目光大方又坦荡,似乎不觉得合法夫夫一起靠在沙发上闲聊有什么不对,最多也就是距离近了一点,语气温柔了一点,氛围稍显温馨暧昧了一点。


    但对于已婚虫士而言,这些显然都不是什么值得额外指出的东西。


    诺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习惯了针锋相对,又或者是在对方胡闹妄为的时候冷脸训斥,眼下冷不丁对上议员长温和、耐心又认真的一面,年轻的圣阁下只觉得无所适从,训斥也不是,冷淡也不是,坦率接受更不是。


    怎么办?


    好在伊格里斯似乎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见圣阁下面露迟疑,议员长适时地结束了话题,体贴地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吧,剩下的部分我们明天再讨论,就不打扰雄主你休息了。”


    说完,也不多拖延,起身,笑了一下,坦荡道:“晚安。”


    “……晚安。”


    互相道完晚安。


    议员长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小臂上,起身回房洗澡。


    主卧里。


    年轻的圣阁下重新躺回到床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出神。


    头疼.jpg


    不可否认,他在最初决定失忆时,的确存了利用失忆后的自己去影响议员长的想法——毕竟真心只能用真心换,他拿不出、也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委托给十年前的自己。


    他只是没有想到,十年前的自己会做得这么好。


    好到轻而易举,无可挑剔,连带着恢复记忆之前,都不忘坑自己一把,再玩一场我算计我自己。


    他想起自己在恢复记忆之前,特意拍下的那一系列视频。


    从日常饮食、娱乐,到正儿八经地办公、出差前后的接送,乃至于私下里某些不可描述的特别小视频……


    诺厄不是笨蛋,加上他本来就没有失去失忆期间的记忆,当然不会迟钝到连雌君不算隐晦的示好都看不出来,之所以顺应对方的话不深究,也只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拒绝?


    截止到今天,议员长都没有直接表明心意的意思,这时候突然拒绝,只会让他们如今的相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至于答应……


    都到这个地步了,要他说对自己的雌君毫无感情,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要他做到像恢复记忆之前的自己那样,坦率的、热烈的,去爱某一只虫,同样不亚于痴虫说梦。


    对方想要的纯粹回应,他给不了,也不会给。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不会。


    你可以要求一条鱼儿在河流里嬉戏,却不可能强求它学会飞行,在苍穹下翱翔。


    他当然可以强装深情,借此利用对方,完成对奥威尔家族全方位的掌控。可伊格里斯同样不是笨蛋,纵使他没有雄虫那样天生敏锐的感知,也不至于迟钝到连雄虫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


    与其弄虚作假,被发现之后决裂翻脸;又或者是在给予对方希望之后,又让对方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维持原状。


    即使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至于因此失去。


    只不过……


    意识因沉睡而逐渐坠入黑暗之前,圣阁下忍不住想:现在他的还可以冷静地说出维持原状、一切照旧之类的话,然而名副其实的夫夫关系,却注定他们除非离婚,这一生都将息息相关,紧密相连,共同拥有一切。


    日子久了,他真的还能坚持和对方保持距离吗?


    同样的,他的雌君,又真的能满足于当下的关系,不谋求更多吗?


    算了。圣阁下静静地想。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恢复记忆后的生活,远比诺厄想象的还要简单。


    科斯塔家族那边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之前和唐恩讨论过的话题也逐渐有了思路——事实上,早在那天宴会上对方提起时,恢复记忆前的他便隐约有了眉目,眼下要做的,也只是试探和证实而已。


    说到底,整个圣地、乃至联邦,关系亲近到能够让他在动手前稍稍迟疑的虫,本就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又是一天清晨。


    年轻的圣阁下在扶梯的边沿停下脚步,叫住同样正准备出门的议员长:“伊格里斯,可以耽搁你几分钟时间吗?”


    这话他说得稀松平常。


    政治联姻本就包括一定程度上的资源共享,真有事情需要帮忙,诺厄也不会吝于向自己的雌君开口,更不会因此觉得不好意思。


    议员长显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行啊。”伊格里斯随口提议:“要不我送你?有什么事我们在路上说。”


    双方聊天的场景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议员长的星舰上。


    “你的意思是说。”


    议员长先生总结:“你有一些事情想要麻烦安德烈上将,但又不好越过唐恩阁下和他单独商议,想通过我帮你和他牵线搭桥,让安德烈上将替你做一件事?”


    诺厄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好道:“差不多。”


    “这个简单。”伊格里斯自信满满,当场大包大揽,笑眯眯道:“正好我和安德烈还算有点交情,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保证手到擒来。”


    虽然不知道伊格里斯为什么这么自信,但圣阁下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直到这个时候,年轻的圣阁下依旧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直到……


    当天夜晚。


    卡西雷尔庄园,待客厅内。


    两对同为协议婚姻的高等夫夫相对而坐,不等双方按部就班的展开寒暄,年轻的议员长便淡定开口,面不改色,用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比赛——


    “安德烈,你也不想你的雄主虫设崩塌吧?”


    诺厄:“……?”


    圣阁下沉默了。


    好吧。


    他确实是有事情需要安德烈上将帮忙,倘若利诱没有用,也不介意适当地用上一些威逼的手段,但是,但是……


    拿这种事情威胁是不是有点太弱智了?


    对方可是当今联邦最年轻,也最接近元帅之位的上将军。那天他和伊格里斯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拍照抓把柄,更多的也是抱着一种近乎玩笑的态度,没打算曝光,更不打算借此作为威胁对方的筹码。


    谁能想到,伊格里斯居然来真的啊?


    转念一想。


    以议员长的性子,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威胁,似乎也不奇怪?


    圣阁下叹口气,认命地坐直了身体,打算替自家雌君打一下圆场。


    然而在此之前——


    唐恩·卡西雷尔礼貌道:“请便。”


    显然,作为被威胁的当事虫之一,年轻的雄虫对此毫无所谓。


    本来也是。


    一点无伤大雅的花边新闻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虫真的被这种玩笑一般的威胁拿捏到啊?圣阁下有些无言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另一位当事雌虫忍辱负重地道:“……你们想要什么?”


    “……?”


    一瞬间,在场的两位高等雄虫同时抬头看了过来,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不是,哥们。


    这也能威胁到你?


    无语归无语,圣阁下当然不会把难得的机会往外推。


    他深呼吸,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措辞,正准备开口,对面的安德列上将便转过头,对着身边的雄虫,礼貌开口:“雄主,我想和诺厄阁下与奥维尔先生单独谈谈,可以请您稍微回避一下吗?”


    诺厄:“。”


    这就是政治联姻吧。圣阁下想。


    一般来说,即便雌君想要雄主回避,通常面上也会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而不是直接让雄虫退避,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不过,如果是唐恩的话,多半也懒得生气。


    果不其然。


    面对自家雌君毫不客气的要求,雄虫表情都没变一下,平静地道:“好。”嘴上说着答应,却是一动不动。


    诺厄:?


    然后他就看见安德烈上将很有礼貌地对他们说了句“失礼”后,便起身抱起了身边的雄虫,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卧室。


    盖上小被子,打开光线适宜的小夜灯。


    圣阁下与议员长夫夫看不见卧室里发生的事情,却分明看见那位被誉为铁血军雌的安德烈上将中途退了出来,颇有有耐心的热了一杯草莓牛奶,还有条不紊地试了试温度和甜度。


    一分钟后。


    冷酷强硬的铁血军雌端着一杯一切都调度得恰到好处的草莓牛奶,重新走进了卧室。


    虚掩着的大门里,隐隐约约传来雌虫低声哄雄虫喝牛奶的声音。


    三分钟后。


    安德烈上将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走进厨房,仔细清洗,放好,这才脱下围裙,重新回到客厅,在茶几边的单虫沙发上坐下,神情凝重,面不改色。


    “好了,闲杂虫等清除完毕,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诺厄:“……?”


    好好好。


    你管这个叫清除闲杂虫等是吧?


    现在的政治联姻都是这么玩的吗?


    圣阁下垂眸,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


    同样端坐的茶几的另一边,从进入客厅开始,便对一切都表现得漫不经心,自认牢牢把控全场的议员长先生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对面雌虫身上的同时,表情逐渐凝重。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刚刚是不是输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不是……更好吃了吗?……


    【46】


    诺厄觉得, 他的雌君,最近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清晨。


    年轻的圣阁下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伊格里斯问:“还是去公司?正好我也要去枢密院, 顺路送你。”


    ……?


    诺厄回忆了一下不能说距离相近,只能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地方, 稍稍静默了一瞬, 假装没有领会对方的更深层的意思,开口道:“不用了, 我自己也……”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议员长先生神情自若地补充:“毕竟之前害你失忆的那一伙虫还没有抓到, 目前也不确定反叛军是否还存在游离在外的残党, 保险起见,在抓获幕后黑手一行虫之前,还是由我亲自护送你上下班比较好。”


    诺厄:“……”


    他倒也没有那么脆弱到那种地步。


    不过雌君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事关个虫安全问题, 即使是政治联姻的雄主,也不应该拒绝雌君的好意吧?


    圣阁下垂着眼, 点了下头, 很轻地“嗯”了一声。


    “麻烦你了。”


    语气清淡。


    出了大门, 伊格里斯稍稍加快步伐, 先一步上了星舰。升降舱应声而下, 落在后面的圣阁下稍稍抬眸,正要抬脚走上去, 下一秒, 就被上头的雌君揽过腰身,一把抱了上来,稳稳放在柔软的地毯上。


    利落得叫虫来不及拒绝。


    圣阁下有点懵。


    他微微蹙着眉头, 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雌虫。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又或者议员长意识到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察觉到来自圣阁下的瞥视时,后者甚至稍稍低头,自然地冲他笑了一下。


    圣阁下谨慎地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声训斥。


    就个虫角度来看,这个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且毫无必要,毕竟他腿上无病也无伤,怎么看都不需要雌君多此一举。但圣阁下并不十分确定,这样的举动在贵族夫夫之间是否稀松平常。


    像唐恩和安德烈上将。


    同样是写满条条框框的协议联姻,安德烈上将在涉及到公务的时候还要单独将唐恩支开,可见双方的感情并没有坚固到绝对亲密的地步,可绕是如此,安德烈上将所谓的“清除闲杂虫等”,却是规规矩矩地将雄主抱回到床上,全方位照顾好后,才堪堪返回。


    可见“照顾好雄主”这件事,其排位还在伊格里斯的威胁之上。


    万一全联邦的已婚雌虫,都是这么照顾雄主的呢?


    星舰飞了几分钟。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议员长偏头看他,随意地与他闲聊。


    “科斯塔家族有再找你麻烦吗?”


    圣阁下摇摇头。


    “他没那个胆子。”


    相对失忆时大张旗鼓地公开,诺厄并没有刻意对外宣布自己记忆恢复的事情。前者是为了防止有心虫挑拨,后者则是为了顺势多捞几条看不清形势的鱼,自然没必要对外提醒。


    科斯塔家族能走到公司最高层,自然也不是傻子。


    当然。


    也不排除是议员长前段时间的警告起到了作用。


    议员长又问:“最近工作上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


    微妙的,诺厄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学生,精神不自觉稍稍紧绷——不是他自恋,而是这样毫无意义、仿佛闲话家常一样的聊天模式俨然已经超出他们原有的范畴。


    对方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无聊的话题,而是在探寻他本身。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也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个什么心情。


    抗拒?


    对方只是在送他上班的路上随意聊聊而已,特意戳破拒绝岂不是很奇怪?


    最终他谨慎地回答:“还好,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分钟,议员长又和他闲聊了几句。像是中午吃什么,昨晚睡得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适量的假期,有没有额外的度假计划之类的话。


    诺厄一开始还会含糊不清地回答几句,等到了后面,干脆只冷淡地“嗯嗯”两句。


    议员长却像是压根没发现他的敷衍,全程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单方面闲话家常,时间久了,反倒给圣阁下“嗯”得微微过意不去,不自觉转过头,假装欣赏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希望他的冷淡能够适当降低对方的兴趣吧。诺厄想。


    二十分钟后,星舰在公司外的露天停靠站降落。


    诺厄走下星舰。


    眼角余光注意到只落后他一步下来的议员长,圣阁下稍稍偏头,与他对视:“?”


    伊格里斯:“我送你上去。”


    诺厄犹豫。


    他是希望冷一冷对方,达成不动声色劝退的效果不假,但送都送到这里了,似乎……也不差上去那几步路?


    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握住。


    心跳本能地加快。


    圣阁下眉心微蹙,试图挣脱:“……放开。”


    伊格里斯观察了一会儿圣阁下的表情,忽然道:“偏不放。”


    诺厄:“……”


    议员长的手掌修长宽阔,半是禁锢,半是保护似地包住了他的手,手背与掌心相贴间,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掌上的薄茧和纹路。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但只是肌肤相贴间传来的温度,就足以烫得他心跳加快了。


    身边是来来往往,不时停下脚步,向他躬身致礼的虫群。


    圣阁下睫毛颤了颤,偏过头。


    公司一楼落地窗上隐隐映出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也不想牵手的。


    可是雌君的力道真的很大,他根本就挣脱不开。周围又是来来往往的陌生虫,大庭广众之下挣脱雌君的手,既会让议员长没脸,又很容易给外界传递出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感情不好的讯号。


    他垂下眼睫。


    乖乖地由着雌君把他牵到了办公室。


    伴随着一声轻微地“叮”,电梯在最高层的走廊上停了下来。感受着手上温度的消失,圣阁下抬眼,盯着熟悉的大厅置景走神。


    这么快就到了啊。


    怎么以前没发现,从一楼到办公室的距离,居然这么短的。


    他推开门,刚准备走进办公室,又察觉到什么不对,回头往后看去。不远处,后他两步的议员长正站在大厅的边缘,理所当然地向他的秘书讨要他的行程表。后者表情无措,目光求助地看着他。


    诺厄:“……”


    雌君讨要雄主的行程,好像也挺合理的?


    圣阁下垂着眼,微可不见地颔首。


    秘书这才松了口气,利落地将自家上司的行程做了个额外备份,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不可透露的部分,这才将资料一并打包发给上司的雌君,目送着议员长心满意足地离去。


    ……


    半个小时后。


    国会区,枢密院内。


    秘书长觉得,他的上司,联邦现任议员长,伊格里斯·奥威尔先生,最近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具体表现在:朝九晚五,只有早到,没有早退;工作期间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没有因为无聊找乐子闹出任何逼得他们不得不动用“快去请圣阁下”这一大招的幺蛾子;偶尔秘书处的某些工作没处理好,也只是口头上训斥两句,便轻轻放过。


    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议员长这是打算用一段时间的规矩麻痹他们,等秘书处的他们放松警惕,就来一个打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秘书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若无其事,状似随意地套话:“怎么?追到圣阁下了?”


    议员长实话实说:“没有。”


    那你还这么高兴?


    秘书长没出声,眼神里流露出困惑。


    “虽然现在还没追到,但我觉得我的希望很大。”伊格里斯公正地评价,他像是打算说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秘书长:“。”


    仿佛没有看见秘书长无语的神色,议员长自然地问:“你知道有什么最近广受阁下们好评的餐厅吗?”


    哦。


    问感情进度就是你不懂,这个时候又知道要问他了?


    秘书长心中腹诽,行为上却很给力。他打开光脑,翻了几天情报,很快在茫茫餐厅之中找到了环境最优美、食材菜品最备受阁下们好评的几间,发到了议员长的账号上。


    伊格里斯打开资料,像是攻读什么重要文件似的,一本正经地翻看起来。


    他挨个检查了一番,时不时打开圣阁下的行程表,做额外对照。


    这样筛选了半个小时。


    伊格里斯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确定这会儿的圣阁下既没有工作,也不在会议之中,动了动手指,发过去一条讯息。


    伊格里斯:【中午想吃什么?我接你吃饭。】


    没有回应。


    伊格里斯也不沮丧,他甚至并不为对方的冷漠感到意外,淡定地动了动手指,又发过去一句。


    【关于税法上的改革,有一些细节我想再和你讨论一下。】


    几乎就在他的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瞬间。


    霜白垂耳兔:【好。】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


    这个回复速度……某位圣阁下该不会是表面不回应,实则一直对着通讯界面发呆吧?


    想到这些天以来圣阁下一系列“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议员长翘了翘嘴角,闷笑。


    果然。


    正如同他所推测的那样:如果说,十八岁的圣阁下是吃硬吃不软,那么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就是明显地吃软不吃硬。


    这个“软”还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软,得是温柔中带着正经,正经里裹挟着贴心。


    足够温柔,大雪糕才会不好意思冷脸;足够正经,大雪糕才会不好意思想歪,不用他额外哄骗,自己就会认真地往正经的方向想,被他握在手心里占足了便宜,也只觉得理所应当,乖乖配合。


    这不是……更好吃了吗?


    心头微微发痒。


    议员长面上却端的是若无其事、不动如山。


    他拉开抽屉,从摆放整齐的资料里抽出一本《如何追求一位阁下》,翻开,逐字逐句认真品读。


    没错。


    继《垂耳兔饲养手册》之后,年轻的议员长翻遍联邦图书馆,终于在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这么一本大众到联邦虫手一本,却又确实有点儿门道的参考书。


    说是大众,只因它本就是由圣地高塔认可发行,被雄虫保护协会定为教科书,要求全联邦所有准备向圣地阁下们提出约会邀请的虫,都必须购买、反复阅读,甚至倒背如流的重要宝典。


    这当然只是一种玩笑的说法。


    事实上,但凡出身和自身有一样过硬的雌虫,都不会把雄虫保护协会里的条条框框放在心上。


    伊格里斯也曾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最近在研究垂耳兔攻略的过程中,议员长才后知后觉地看出了几分门道。


    这本《如何追求一位阁下》,乍一看古板无聊,多的是条条框框,对雌虫的要求也过于宽泛,说来说去都是什么“真诚”、“体贴”、“温柔”等废话,但考虑到他的撰写者本就是来自圣地的高等阁下,这些看似宽泛的说法,实则才是通往阁下们的内心深处的最优解。


    理由很简单。


    高等阁下大多都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温柔”意味着不会招致雄虫的反感,雌虫礼貌周到,雄虫当然也不会失礼。


    介于高等雄虫与高等雌虫之间的婚姻基本都是强强联姻,只要这场婚姻对双方家族都有好处,雄虫也不讨厌,再加上恰到好处的体贴,和由始至终的真诚,这样按部就班下来,把雄虫抱回家的几率不说100%,也有90%。


    当然。


    只是“真诚”这一个词,很多时候往往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淘汰一大批高等贵族雌虫了。


    加上军雌们天生自带的迟钝粗神经,脑虫们钻研学术的同时不可避免的超低情商……只能说,高等雌虫追求阁下们的失败率,通常都是自找的。


    想通了其中的门道,议员长如获至宝,第一时间试探着投入了实践。


    事实也正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


    回忆起这些天以来,自家雄主无所始终,想拒绝又不好意思拒绝的表情,伊格里斯心里奇妙极了。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因为早些年的卧底工作,伊格里斯从来都没有像其他雌虫一样,经历过老老实实地向圣地递交约会申请,一板一眼追求雄虫的过程。当年和圣阁下的联姻,也是双方一拍即合,从头到尾都没正儿八经地走过圣地的追求流程。


    也正是这么一个经历,让议员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他的雄主之间,还差了这么个约会流程。


    还挺好玩的。他在心里评价。


    紧接着他又想:不知道他的雄主有没有经历过这种像一只普普通通的雄虫那样,遵循圣地的规矩,按部就班被雌虫追求、约会的体验呢?


    应该没有吧。伊格里斯想。


    毕竟对方懵懂无措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怪可爱的。


    真要被谁看到过这一幕,恐怕早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雌虫骗走了。


    ……


    临近中午十二点。


    兢兢业业上了半天班的议员长放下工作,如约赶到了公司楼下,接同样即将下班午休的圣阁下去事先订好位置的餐厅吃饭。


    照例从办公室外手牵手,一路带回了星舰上。


    空间里静悄悄的。


    司机规规矩矩地开着星舰,侍虫接过外套,送来茶水,便自觉地退了下去。不过眨眼的时间,整个隔间便只剩下两位主虫。


    担心议员长又扯出什么有的没的话题,诺厄偏过头,假装认真欣赏窗外的风景。


    看了几秒钟,又假模假样地,低低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好困,有点想睡觉了。”等他假装睡着了,对方总不会又拉着他闲聊吧?


    议员长当然不会拒绝圣阁下这样小小的要求。


    伊格里斯:“睡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说完,不等圣阁下偷偷松口气,年轻的议员长便低头凑了过来,俯身,按动沙发旁边的按钮,变沙发为床,又适量调低了空间里的亮度。做完这一切后,他自然地弯腰,将雄虫一把抱了起来。


    转身,规规矩矩地放回到床上。


    想了想。


    又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严丝合缝地铺在圣阁下的身上。


    忽然就被属于雌君的气息和温度团团包围的圣阁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是很想睡了。


    他稍稍垂眸,将下巴藏进雌君的衣领里。


    神情懵懂无措,又带着点懊恼。


    垂耳兔自认为藏得很好,殊不知议员长先生微一垂眸,就顺着银白光洁的舰身,瞥见了他耷拉着耳朵,迷茫中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后悔的模样。


    更不知道,就在他的背后,年轻的议员长借着给他调整高度的动作,捏了捏他的发尾,狡诈地笑了一下。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他是不会对他负责的!……


    【47】


    平心而论, 议员长挑选的餐厅还是很不错的。


    餐厅坐落于深海之下,外形打造得像是一座半透明的水晶宫。包厢被做成了贝壳似的半透明空间,天花板是晶莹的水色, 玻璃穹顶之上,游鱼与水母晃晃悠悠地掠过, 只留下一串细微的水痕。


    确实挺好看的。诺厄想。


    他盯着落地窗外发了会儿呆, 转过头,就看见议员长低垂着眼眸, 一本正经地剥虾,剔螃蟹, 挨个刷上满满的酱汁, 最后送到他嘴边。


    诺厄:“……”


    他犹豫一会。


    看看海鲜,又看看雌君。


    只是喂饭而已,应该没什么?


    圣阁下迟缓了几秒, 到底张嘴吃了。


    甜的。


    确实好吃。


    绕是圣阁下口味刁钻, 前面被议员长套路得心有怨念,这会儿都被美食抚平了不快, 满足得微微眯起了眼。


    伊格里斯一边帮他处理需要剥壳的海鲜, 一边注意他爱吃的菜色, 随口道:“智械联盟那边有家创意餐厅也很不错, 据说是请了上一届星际厨师争霸赛的冠军担任主厨, 下次带你去试试。”


    ……?


    怎么还有下一次?


    圣阁下咬了一口蟹肉,又疑惑地顿在了那里。


    他抬眸, 看看雌君。


    后者正低头帮他夹菜, 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真的只是发现了一家餐厅,邀请他下回一起去试试而已。


    夫夫之间, 只是吃顿饭,似乎也很合理?


    他舔舔自己的唇角,犹犹豫豫地应了。


    伊格里斯问:“你哪天方便?”


    只是一顿饭而已,这种被追着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圣阁下稍稍迷茫,却也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道:“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忙,距离太远的话我可能走不开,大概需要等公司最近的大业务告一段落了。”


    伊格里斯:“我看你的行程表,下个星期三好像比较空,要不就下周三?”


    还没来得及看下周具体行程的圣阁下:“……好。”


    得到明确回应,议员长终于暂时停下了单方面给圣阁下挑菜的行为,开始自己用餐。


    好奇怪。


    他是不是被套路了?圣阁下后知后觉地想。


    他眉心微蹙,试着将话题挪回正轨:“不是说要讨论税法改革上的细节吗?你那边的修订案是怎么样的?”


    “不急。”


    议员长笑眯眯道:“税法修订案的事情,等吃完饭再说。你也不想油渍沾到文件上吧?”


    这话其实是一个谬论。


    所谓资料文件,本质是通过光脑投影模拟出来的结果,怎么可能会因为在餐桌上讨论而粘上油渍呢?


    诺厄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只是考虑到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对着文档细节研究,似乎确实不太好看,想了想,也没坚持。


    饭后。


    服务员适时地清理走餐盘,又端来热气腾腾地茶水,供圣阁下享用。


    待侍虫们相继退下,关上包厢的门。这一次,不等圣阁下出声催促,议员长便第一时间拿出了此前在通讯中被他充当“圣阁下诱捕器”的税法资料,一并推了过去。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


    为了避免引起圣阁下的警惕,伊格里斯从一开始拿的就是确有其事的资料。


    税法改革是真的,有细节需要与圣阁下讨论,当然也是真的。


    只要真有要紧事,还怕不能将圣阁下哄出来吗?


    果不其然。


    眼见着手里的资料句句属实,圣阁下稍稍蹙起的眉心也随之放开,转而进入了一贯的工作模式。他将手里的资料来回翻了两遍,又垂眸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整体和细节我觉得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份修订案一旦落实,某些虫恐怕要恨透你了。”


    伊格里斯:“你是在关心我吗?”


    圣阁下:“……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


    “开个玩笑。”伊格里斯轻笑,他短暂地不正经了那么一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道:“改革嘛,都是这样,有虫受益,就有虫受损,只要受损的一方翻不出什么风浪,也就不足为惧了。”


    注意到他散漫的态度,圣阁下微微蹙眉,提醒:“小心翻车。”


    议员长笑眯眯地问:“这回总算是在关心我了吧?”


    诺厄:“……”


    左右茶水已经喝完,圣阁下假装没有听见他的的话,放下文件,语气稍显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要回去工作了。”


    议员长见好就收,也没多做纠缠。


    “我送你。”


    公司顶层大厅里。


    诺厄坐在单向透明的办公室里,盯着落地窗外的议员长。后者单手插兜,状似随意地站在半月形的指引柜台前,看似好奇,实则套话一样地闲聊。


    能成为圣阁下助理秘书的,当然不是笨蛋。


    奈何公司的打工虫相比议员长这种卧底出身的专业虫士,各方面的素养终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这帮助理下属便被议员长套出了想知道的情报,笑吟吟地寒暄两句,便满载而去。


    助理团队:QAQ


    怎么以前没发现,圣阁下的雌君这么吓虫?


    将大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诺厄按了按眉心,按下内容通讯,叫来秘书:“……刚刚我说到名字的那几个,全部丢去公司的商业间谍培训班,好好训练一个月再回来。”


    顿了顿:“再有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能理解助理们被套话,毕竟双方着实不是一个段位的。可【公司】终究不是纯粹的商业集团,而是通过经济间接把控整个星海和平联盟的政治机构。即便言行上容易在谈话中露馅,还不能做好表情管理,全程好脾气地敷衍过去吗?


    这次是伊格里斯,倒是没什么,下次换了外虫呢?


    秘书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危险性,也没多做开脱,干脆地领命而去。


    办公室内。


    圣阁下单手撑着下颚,视线正对着桌面上摊开的文件,一双澄金色的眼眸却是稍显游离,略微走神。


    ……自己果然是被套路了吧。诺厄想。


    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他只是懒得计较,也懒得多想,但这并不代表圣阁下真的对对方的想法一无所知,更不代表他会在明知道对方意图的前提下,还傻乎乎地往对方精心设计的连环陷阱里跳。


    是他的态度太暧昧了吗?圣阁下在心中反思。


    说白了,议员长就是仗着和他合法夫夫的身份,不动声色地套路他,寻找各种机会拉近距离。


    既然知道对方的意图,自己又无意与对方有更深层次的交流,最好还是冷淡拒绝,各方面都不要给对方制造单独相处、黏黏糊糊的机会。


    确定了自己的应对方针。


    圣阁下微微松口气,也不再多想,转而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之中。


    下午四点五十点。


    距离正式下班还有十分钟。


    诺厄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思考着这最后十分钟适合用来做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搁置到一边的光脑轻微地闪了闪,下一秒,一个熟悉的ID便跳了出来——


    狗东西:【晚餐想喝点什么?】


    圣阁下:“。”


    又开始了。


    他垂着眼,目光在一闪一闪的光脑上打了个转儿,最终决定假装没看见。


    几秒钟后,一道通讯视频邀请跳了出来。


    没完没完是吧?


    想到这些天以来,对方不动声色在他这里占到的那些便宜,圣阁下眉梢微挑,决定用实际上的冰冷态度和凶神恶煞的气场,将对方劝退。


    他接通视频。


    光脑瞬间投影出另一端的场景——


    窗明几净。


    阳光穿过厨房的玻璃窗,在砧板撒下明亮的光影。不远处的炉灶上,黑发的议员长低垂着眼眸,神色认真且专注地凝视着锅里沸腾的高汤,不时用长勺搅拌几下。在他的身后,是一览无余的开放式餐厅。


    淡淡的烟火气息,顺着热气浮动的厨房,一路飘向了餐桌。


    圣阁下看着藏在雌虫的身后,仅隐隐露出一点轮廓的餐厅。


    餐桌上,各种摆盘精致的水果、前菜,已然工工整整地堆了大半。餐桌的中央,一只白瓷花瓶亭亭立着,几支玫瑰插在其中,开得正好。几片微微卷曲,犹然还带着露珠的花瓣顺着绿叶飘落,静静地睡在桌面上。


    一看就知道是主虫精心准备的结果。


    刚刚端起冷脸,准备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冷漠拒绝的圣阁下:“……”


    视线上移,掠过雌虫淡淡微笑着的侧脸。


    拒绝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间,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氤氲的余晖之间,黑发的议员长关了火,一边有条不紊地将高汤倒入另一只深锅,一边偏头问他:“晚餐的话,雄主你是想喝葡萄酒,还是白兰地?”


    圣阁下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葡萄酒就行。”


    尚未完全聚拢的一身冰寒,就这么被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行。”


    议员长先生脸上笑吟吟的,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雄主身上的异样,从善如流:“我等你。”


    夜间。


    照例是议员长伺候他用晚餐。


    圣阁下并不习惯这样事无巨细的被照顾,甚至微微有些抵触。偏偏他的雌君却乐在其中,不时笑眯眯地跟他说上几句今天上班期间发生的趣事,他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任由议员长给他投喂。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顿晚餐,也吃得差不多了。


    诺厄:“。”


    饭后。


    机械管家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一板一眼地收拾起餐盘,端去后厨洗漱。年轻的圣阁下则垂下眼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桌面上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任鲜红的汁水渗透他的指甲,晕开浅浅的红。


    郁闷.jpg


    又上当了。


    他怎么就忍不住心软了呢?


    眉心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像是被晒干了的果子,蔫蔫的,扁扁的。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悄咪咪地伸出手,企图在果肉上揉捏一下。


    没有成功。


    本就处于懊恼加警惕状态中的圣阁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横他一眼,语气有点凶地问他:“干什么?”


    “对不起。”


    议员长实话实说,当场进行了一个利落的滑跪,真情实感地道:“你刚刚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


    “……”


    有点耳熟。


    这话对方是不是曾经说过?


    圣阁下停顿一秒,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刚失忆,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对方随口说的像是哄虫崽一样的话。


    诺厄觉得,他的雌君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他明明从头到尾都冷冰冰的,对对方的各种示好都无动于衷,主打一个爱理不理,怎么就可爱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戳破这一层虚假的表面。


    “伊格里斯,我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嗯?”


    圣阁下深呼吸,语气礼貌却疏离,带着并不掩饰的距离感:“不管我失忆期间发生了什么,向你承诺了什么,你最好都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过去的我给了你什么,现在的我都不可能再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自认说得明白,议员长却挑了下眉,反问:“你觉得我想要从你这里拿到什么?”


    圣阁下微微蹙眉,瞪他。


    明知故问。


    在对方没有正经告白的前提下,他就算有心拒绝,又怎么好直白地说出口。


    万一对方来一句只是夫夫间的寻常互动,不就衬得他自恋么。


    “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议员长便伸出手,轻飘飘地点在了他的唇瓣上。


    “我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伊格里斯坦然道:“我为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出自于我自己的本心。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也不用担心我因此为理由从你这里拿走些什么。”


    “再说了。”


    他轻笑:“你整只虫都是我的,该做的不该做的,该有的不该有的,我都应有尽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我未经你的许可,能够从你身上拿走的?”


    “……”


    圣阁下不说话。


    圣阁下低头,扒拉了几下玫瑰花枝,跑了。


    夜色渐深。


    洗完澡,换了身白净的睡袍,年轻的圣阁下躺在被子里,对着头顶简洁的天花板,心烦意乱地走神。


    不得不说,议员长的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大多雌虫与雄虫结婚,一方面是心理上的共同需求,另一方面就是纯粹的生理上馋雄虫的身子。


    而他和伊格里斯本就是夫夫。


    说白了,除了他忌讳的感情,对方早已得到了他的一切,诺厄根本就不用担心对方另有所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他这里拿走些什么。


    反过来。


    对方就是想对他好,在各个方面照顾他,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为此感到别扭,甚至是拒绝。


    只要他守住自己的内心,对方做什么都没有用。


    大不了,他就白嫖。


    没错。


    就是白嫖。圣阁下一本正经地想。


    他们本来就是夫夫,雌君对雄主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只要他守住自己的内心,至于其他细微末节的小便宜,本来就属于夫夫义务的一部分,对方想占就占吧。


    更多的,对方就不要妄想了。


    他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


    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应对思路,圣阁下微微松口气,把下巴埋在被子里,不自觉地蹭了蹭。听力却在此时意外地灵敏,瞬间捕捉到了来自隔壁主卧的声音——


    好像是,他失忆期间,对方每天晚上为了哄他睡觉时,念书的声音?


    或许是考虑到他失去了失忆期间的记忆,伊格里斯没有顺着他上一次停顿的地方念,而是翻到了开头,从第一次重新念起。


    雌虫的声音轻而缓,既不会让虫感到吵闹,又不会细微如蚊叮。


    怪好听的。


    眼皮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圣阁下想:念吧,你就念吧,就算你好心好意地为我念一辈子,我也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笑一下,命都给你?”……


    【48】


    圣阁下冥思苦想。


    圣阁下懂了。


    圣阁下悟了。


    说到底, 要不要回应对方,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他手上,只要他坚持一个白嫖到底的政策, 不内耗不反思不动摇,他就不会输。


    抱着这样的念头, 诺厄试着让自己在面对雌君的示好时, 表现得更加坦然。


    雌君送他上班,送。


    雌君给他准备下午茶, 吃。


    雌君在他睡前念有趣的游记书哄他睡觉,让他念。


    白嫖一念起, 顿觉天地宽。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圣阁下了。


    他现在是没有良心, 一毛不拔,能白嫖绝不付出的圣阁下;糖衣吃下来,炮弹打回去;手可以牵, 脸可以捏, 虫可以抱,适当的夫夫义务也毫无问题, 但是更进一步, 想要他正经地给出什么情感上的回馈, 那是不可能的。


    雄虫不能, 至少不应该吃窝边草。


    盟友就是盟友, 盟友是不可以变成热恋情侣的。


    白嫖的第七天,议员长在每天上交给圣阁下的日常行程报告中, 加入了为期五天的出差:“明天上午六点半出发, 可能来不及送你上班。时间的话,短就三天,不太顺利的话, 五天也有可能。”


    三天啊。


    圣阁下垂下眼睫,握着茶杯的紧了紧,表情没什么变化:“哦。”


    就没了。


    只是三天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虫了,偶尔出差离开几个月也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伊格里斯观察着他的表情,补充道:“到时候不忙的话,我给你视频?”用词谨慎,仿佛征询圣阁下的意见。


    但圣阁下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在他整理行李的时候,说了句“我知道了”。


    翌日,早上六点。


    诺厄下楼的时候,别墅里已经没有了议员长的身影。


    客厅里静悄悄的,相隔数米,以磨砂玻璃门分割的餐厅里,各种早餐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红茶以壶盖遮掩,隐隐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边上的花瓶则换了新摘的兔耳花,浅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好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走都走了,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么想着,年轻的圣阁下却表现得很诚实。先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几样早餐,认真喂饱自己。又趁着机器管家过来收拾餐桌的时候,悄悄地低下头,凑近花瓣,轻轻地嗅了一下。


    还挺香。


    早上七点。


    圣阁下穿戴整齐,进入星舰。


    司机在前面驾驶,管家则尽职尽责地站在边上,一板一眼地报告着今天的行程。诺厄随意地听了一耳朵,便转过头,看向了不断往后倒退的窗外风景。


    今天上班的路,似乎有点长。


    是因为司机开得太慢了吗?


    ……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年轻的圣阁下按部就班地早起,上班,一只虫午饭,一只虫午休,一只虫下班。也就是上班的路上无聊了一点,午休的下午茶难吃了一点,夜间的奥威尔庄园稍微安静了一点——这样而已。


    好吧,也有可能不止是一点。


    傍晚,独自返回奥威尔庄园的圣阁下感受着满院子的寂静,不太情愿地想。


    家里少了只雌虫,确实挺不习惯的。


    吃过晚餐,圣阁下额外处理了几份紧急文件,在书房里自行加了会儿班。将处理好后的文件发给秘书,诺厄揉了揉眼睛,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别墅,心头浮现出一点久违的茫然。


    接下来要干什么?


    睡觉?好像有点早。


    娱乐?这个似乎也不太符合他作为圣阁下的气质。


    之前的夜晚,他都是怎么度过的来着。


    似乎,是被伊格里斯拉着闲聊,一起看书,拼图,尝试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去了?


    指尖无意识戳开光脑,落到某个文件夹中,排列整齐的一个个小视频上。等圣阁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点开了其中一个。


    画面先是一暗,紧接着又缓缓亮起。


    视频的背景是一座陌生的庄园。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正是他和伊格里斯偷偷潜入卡西雷尔庄园,企图抓到唐恩和安德烈上将夫夫小辫子的那个夜晚。


    卡西雷尔庄园防守森严,寻常闲杂虫等很难入内。


    好在议员长最擅长的就是潜入与渗透,只远远地在墙头上观察了几分钟,就摸清了庄园守卫的行动轨迹,趁着夜半换防的最佳时机,直接带着他溜进了庭院深处,来到了主宅二楼的窗户底下。


    画面轻微地抖动一瞬,露出圣阁下稍显迟疑的侧脸。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议员长肯定地道,并成功地只用了一句话,便说服了雄虫:“来都来了。”


    圣阁下不再说话。


    俨然是默认。


    得到雄主的许可,黑发的议员长动作越发大胆——后者双手随意地抓在墙面上,只是一个纵跃,就跳上了二楼的窗台。


    没急着招呼底下的雄虫。


    伊格里斯偏头,凝神观察了一下室内的情况,确定通过这个方向能看到里面的场景,这才回过头。


    担心窗台上不太干净,议员长想了想,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在窗台上原地筑了个小小的巢穴,又打量了一下临时巢穴的大小。确定一切准备就绪,黑发雌虫满意地点点头,翻了个身,对着站在地面上的圣阁下伸出手。


    “来。”


    十指相扣间,伊格里斯稍稍用力,便将圣阁下拉了上来。


    由雌虫的外套现场打造的巢穴恰如其分地将雄虫包裹在其中,既隔绝了窗台上若有若无的灰尘,也远离了夜间微凉的冷风。


    恍惚之间,竟有种整只虫都被雌虫抱在怀里,团团包围的错觉。


    圣阁下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伊格里斯却以为他是惴惴不安,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眼里含着笑,低声安抚他:“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


    骗子。圣阁下想。


    说好的不会丢下他,还不是为了出差将他抛在了脑后,连个视频通讯都不发。


    播放就此结束。


    画面灰暗一秒,又跳到了下一个视频。


    这次的背景是在议员长的卧室。


    游鱼嬉戏的海底世界,年轻的圣阁下和他的雌君并肩靠在床头,无所事事地阅读着时下流行的恋爱小说。


    书看到一半,就被总算结束了夜间会议的议员长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吸了个够。


    能量补充完毕。


    伊格里斯低头,看着任他揉搓,专心看书的圣阁下,没忍住莞尔:“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大雪团子头也不抬:“嗯嗯。”


    这是看书上瘾,都懒得搭理他了?


    议员长失笑,又不大甘心。


    他警告似地捏了捏圣阁下的痒痒肉:“有这么好看吗?”


    察觉到腰间不安分的手,雄虫缩了缩脖子,总算回过了神,客观评价:“还行吧,就是一些最近在网上论坛比较流行的恋爱小说,剧情还是蛮新奇的,就是里面的雌虫和雄虫的对话,台词有一点浮夸。”


    议员长神色懒散,看起来对所谓的小说兴趣不大,但这并不影响他与自家雄主交流的兴趣。


    “怎么说?”


    诺厄调了下光脑屏幕的角度,将刚才逗笑自己的段落指给对方看:“喏,就是这句话——”是不是特别浮夸好笑?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那边的黑发雌虫已然偏头,自然地凑了过来。


    他好像不知道这是什么,下颔轻抵在雄虫的发顶,懒洋洋地,随口跟着小说中的台词念了一遍:“笑一下,命都给你?”


    语气散漫随意,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念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大雪团子藏在侧发下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放在原作小说的语境里,圣阁下看起来只觉得浮夸好笑,可放在议员长先生身上,眼看着对方心不在焉地吐出这句话……


    他捏了捏自己微微发烫的小耳朵。


    “伊格里斯。”


    听到他的声音,议员长从屏幕上移开视线,低头看他:“嗯?”


    大雪团子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刚刚那句话,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哪句话?”


    “就是那句话啊。”


    “哦——”黑发雌虫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开口:“那你凑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大雪团子乖乖凑过来,把自己送进雌虫的怀里。


    画面骤然晃动。


    天旋地转间,黑发的议员长轻笑着靠近圣阁下的耳朵,坏心眼地道:“骗你的。”


    手指牵起衣角,轻轻探入。


    画面彻底消失。


    视频之外,圣阁下冷淡地摁下中止键。


    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也许伊格里斯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也说不一定。


    要不然对方为什么连一句哄他的话都说不出口,还要骗他过去亲呢?圣阁下恹恹地想。


    当然,这么咯噔肉麻的小说台词,他其实也没有很想听对方说就是了。


    这也就算了。


    说好的以后早出晚归,都会向他报告行程呢。


    这都晚上八点了,怎么还不过来打报告?


    像是在回应圣阁下的不平。


    下一秒,屏幕上便弹出了一串视频邀请,小小的通话界面上来回闪烁着“狗东西”几个大字。


    心头的火气微妙地消散了一部分。


    待视频联通,画面上露出议员长那张稍显疲惫的侧脸时,心底最后那么一点儿不爽,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算了。


    难得对方这样勤勤恳恳的工作,还是值得肯定的。


    一直没给他打视频,大概是真的有事吧。


    镜头微微晃动,像是在调整角度。


    很快,画面便由暗转亮。


    路灯下,年轻的议员长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大衣稍稍折叠,随意地挂在手臂上。月光悄无声息地泼洒下来,映在他懒散淡漠的眉眼,也落在了雌虫微微破损,隐隐露出的结实腹肌上。


    好帅哦。


    是他没见过的伊格里斯。


    圣阁下悄悄地瞄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视频的另一端。


    对圣阁下私底下的小动作一无所知,议员长先生微垂着眼睑,认真地同他解释:“第一天工作有点多,又碰到了几个刺头,处理起来稍微耽搁了点时间,不是故意拖到这个点才跟你视频的。”


    “等明天忙完,接下来应该会稍微空闲一点。”


    说着,又挑着说了几件工作期间值得一提的趣事,算是今天的例行报告。


    “这边盛产水果,有几样稀奇古怪的水果吃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带一些回来,给你尝尝。”


    “有几样蛋糕还有小吃的做法也很有意思,过两天稍微闲下来我就找这边的厨虫请教,回来做给你吃。”


    “……”


    他闲聊般随意地说了一会儿,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圣阁下身上。


    “你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圣阁下盯着雌君过分英俊的侧脸,实话实说:“好帅。”


    “……?”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抬眸看他。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年轻的圣阁下静默两秒,镇定地伸出手,冷静挂断了通讯。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狗日的伊格里斯”……


    【49】


    画面瞬间变得灰暗。


    连带着耳朵红得发烫的圣阁下, 也消失在视频之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空荡荡的客厅里,年轻的圣阁下无声地把脸埋在沙发的枕头下。


    好丢虫。


    太丢虫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虫过。


    因为这份难以言喻的尴尬,第二天午休时间, 当议员长发来视频邀请时,诺厄醒了醒神,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第二次。


    圣阁下交叠着手臂, 下巴搁在右手臂上,冷静地看着通讯一直呼叫到自然挂断。


    第三次。


    眼见着对面坚持不懈、不屈不饶, 诺厄犹豫几秒,到底还是按下了通讯, 心里则想着, 一旦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现场挂断。


    好在议员长显然也清楚圣阁下屡次挂断通讯的症结所在,半点都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 识趣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顺势介绍了一下这边的临时居住地:“……环境还算不错,周边风景也挺好。”


    “住宿方面也还比较讲究, 边上没什么雌虫。”顿了顿, 又补充:“当然, 更没有雄虫。”


    诺厄:“。”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的确, 一些边远星系的东道主在招待来自起源母星的贵客时, 多少会动用一些不太入流的手段,但这显然不包括现任议员长——毕竟, 即便他这个当事虫不介意, 以他为利益中心的政治团体也不会允许这种近似羞辱圣阁下的事情发生。


    他稍微缓了缓:“……没虫问你这个。”


    “我知道。”议员长先生自然地道:“是我单方面想跟你报告。”


    圣阁下只好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边继续各自忙工作,当然, 每天的视频交流还是少不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聊各自的近况。圣阁下一向话少,不喜欢、也不太擅长解剖自己的生活,两边的视频通讯通常都是议员长在那边说,诺厄在这边听,偶尔也会根据联邦时下发生的事情,一道分析交流两句。


    除了物理上的距离,一切似乎都和议员长离开之前相差无几。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诺厄的目光稍稍偏移,落在黑发雌虫挂着一小截细链的直筒裤上。


    错觉吗?怎么总感觉这两天和伊格里斯视频的时候,对方几乎是一天换一套衣服,风格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伊格里斯的衣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他没忍住,往雌虫脖颈上项圈般的链饰多看了两眼。


    最近的伊格里斯,好像特别喜欢往衣服上加这种冷冰冰的金属元素。


    好酷哦。


    喜欢。


    又一次午休结束。


    圣阁下盯着议员长腰间的金属扣环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摊开文件,准备进行下午的工作。


    指尖刚接触到电子笔,还没捡起来,腕上的光脑便再一次响起了通讯邀请的提示音。


    他瞥了眼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随手按下接通键。


    下一秒,他的老师,萨维尔·埃文斯阁下唯一的雄子,也就是他的竹马莱西·埃文斯的声音,便自语音通讯的另一头传来了过来:“诺厄诺厄!你看见了联邦最新发布的税法修订案吗?”


    圣阁下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


    岂止是知道,整个细节流程都是他和伊格里斯敲定的。


    相对诺厄的心知肚明,莱西·埃文斯则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后者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很好,那么诺厄阁下请听题:就在三天前,有一个星盗团伙被第三军团连夜剿灭,请问这是为什么?”


    诺厄:“。”


    他大概明白对方想说什么,表情却没什么变化,配合地道:“因为他们犯了抢劫罪?”


    “大错特错。”


    莱西伸出一根食指,认真地晃了晃:“因为他们漏税。”


    不等诺厄回答,他又继续道:“第二题,现在,有一只雄虫间接害死了他的雌君,顺利继承了雌君的一切财产,却没能因此财务自由,反倒是从此一贫如洗,流落街头,请问这又是为什么?”


    这题他会。


    圣阁下问:“因为他漏税?”


    “没错。”


    莱西·埃文斯长叹一口气,表情郁闷:“财产税也是税,这次的修订案更是足足提高了10%的税率,对于没有稳定工作来源,纯粹靠着家族过去的遗产和荣光混饭吃的贵族们来说,简直是抽筋扒皮!”


    “你说,作为贵族雄虫,这事儿我们能忍吗?”


    越想越生气,年轻的雄虫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议员长!整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往我们贵族身上薅毛扒皮。”


    诺厄:“……”


    骂得很好,就是下一次骂伊格里斯的时候,不带他就更好了。


    年轻的贵族雄子自是愤愤不平。


    圣阁下则悄悄挪开视线,目光瞥向自己的后方。


    这事吧,他确实不太能共情。


    毕竟……


    他想起那天自家雌君所说的“违法乱纪的钱就是脏钱,脏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是雄主的钱”,心虚地偏过头,仿佛忽然来了兴致一般,认真地欣赏着地板上的风景。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委实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即便抛开这一层利益关系,诺厄同样会赞同他的雌君的选择。


    无可否认,这的确是一把砍向联邦所有高等贵族的,毫不留情的大刀,但另一方面,需要注意的是,它扒的,是躺在家族的光荣簿上,仗着祖辈的积累和福荫,踩在平民身上耀武扬威的贵族。


    换句话说。


    对于贵族们而言,只要底下的小辈不是无药可救的纯废物,有实实在在的工作,也确确实实在为联邦效力,日子都不会太难过,遗产税的税率还会根据他们的职位高低有一定程度上的减免。


    至于那些纯靠长辈,一事无成的铁废物。


    与其让他们拿着祖辈的钱花天酒地,不如收缴国库,也算是另类的为联邦效力了。


    事实上,对于这条堪称苛刻的税法修订案,联邦上下反对的声音都不算多。


    虫族历来崇尚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贵族之所以贵族,恰恰是因为他们真的比平民强大,为联邦夺得了更多的利益;同样的,当贵族跌落神坛,又有平民脱颖而出时,前者也理应为后者让座。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对莱西·埃文斯说了。


    在诺厄看来,对方也完全没有必要为税率的改革担忧,毕竟,大多雄虫的财产和地位基本都与自身的基因等级,和雌君的社会地位相挂钩,除非是一心想走杀雌君揽财的邪道流,否则遗产税改不改,对莱西·埃文斯都没什么影响。


    他随口安慰了对方几句,简单地讲了讲其中的利害关系。


    确实昔日的好友不再将“狗日的伊格里斯”之类的脏话挂在嘴边,圣阁下这才松口气,挂断语音通讯。


    视线稍稍挪移,重新回到跟前的文件上。


    大脑却是不自觉放空,微微出神。


    莱西·埃文斯作为雄虫,尚且都对新出炉的税法修订案有这么大的怨念,那么,那些过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靠着祖辈的庇护,理直气壮地趴在联邦身上吸血的蛀虫呢?


    伊格里斯会不会有危险?


    一直到这天下班,圣阁下都有些心神不宁。


    傍晚。


    他收拾好文件,准备回家。


    刚关上办公室里的智能灯,还没走出办公室,大厅外,一直等候在外边的管家便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诺厄阁下,利维·奥威尔上将希望您能代议员长先生回去一趟,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诺厄脚步微顿。


    作为联邦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奥威尔家族当然不是虫员稀少到只有伊格里斯一只虫,只是双方来往不多,偶尔有什么事,也是伊格里斯亲自出面,作为奥威尔家族的另一位主虫,圣阁下还真没和奥威尔家族的其他虫打过交道。


    至于利维·奥威尔上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上任元帅,阿拉里克·奥威尔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他雌君的……大伯?


    让他代替伊格里斯回去一趟。


    特地选在伊格里斯出差在外这个时间?


    诺厄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大伯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对方在御三家之一的【军团】中名声不显,相对同一军衔的安德烈上将要低调得多,明明是眼下军团中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军雌,大多数虫在私下里谈论新任元帅的候选虫时,也很少提到这位。


    有点意思。


    “我知道了。”


    圣阁下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淡声道:“你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到。”


    第50章 第五十章 “那就跪好,跪标准,跪一辈……


    【50】


    应邀归应邀, 诺厄也没有瞒着自家雌君的意思。


    这边吩咐管家应下邀约,转头他就拨通了给议员长的通讯,直截了当地谈起了奥威尔家族的事。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他问:“你怎么看?”


    通讯的另一端。


    伊格里斯看着他。


    画面中, 年轻的圣阁下眼眸半阖,神色冷淡, 作垂眸沉思状。深浅交错的灯光落在他的倏忽上抬的眼睫上, 光影明暗之间,恍若一柄刚刚开锋的刀, 带着意欲狩猎般跃跃欲试的味道。


    议员长先生想了想,客观评价:“我这位大伯, 是个能做事的。”


    诺厄听懂了他的意思。


    雌虫亲缘淡漠, 即便是同雌父同雄父的血缘兄弟,都说不上亲密,就更不用说“已逝的血缘弟弟留下的雌子”这么一层关系了。


    “能做事”, 意味着利维·奥威尔能力还不错, 是个能独立处理、解决问题的虫;也意味着这位联邦上将心思缜密,处事圆滑, 即便和议员长关系平淡, 却也谈不上冷漠, 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 甚至能为议员长做很多事。


    “我知道了。”


    知道自家雄主心里有数, 伊格里斯也没多问,只是额外提了一句。


    “我让埃尔顿陪你一起去。”


    ……


    十分钟后。


    秘书长, 埃尔顿·马洛准时出现在公司的待客大厅, 同步带来的,还有这位议员长的第一副手专程整理的近期消息资料和动向。


    诺厄大略地了解了一下。


    利维·奥威尔是一位SS级雌虫,隶属第三军团, 也是下一任元帅的候选虫之一。


    他的雄主达尼尔阁下同样是一位御三家出身的A级雄虫,双方育有两位S级雌子和一位A级雄子,均已成年。两位雌子一位行商,一位从政,其各方面的水平素养不能算差,但放在资源与天赋兼具的高等特权种圈子里,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唯一的雄子倒是聪明乖巧,据说好几个特权种家族都有意与奥威尔家族联姻,也就是其雄父舍不得太早把自家宝贝送出去联姻,这才不了了之。


    掌舵者颇有手腕,继任者却不堪大任。


    也算是部分老牌贵族的通病了。


    “打听到原因了吗?”他问。


    秘书长表情不变,只微微低头:“听说达尼尔阁下卧病在床,已经两个星期了。”


    诺厄了然。


    身体性质上的疾病,自然会看医生,对方既然专程找到他的头上,多半是精神、情绪上的问题。


    他也没多想。


    作为S级雄虫,他在正式接手雄父的权柄、成为御三家的领头虫之前,也曾有过相当一段时间代表雄虫保护协会,负责圣地阁下相关的大大小小的纠纷。除了少数严重到需要对簿公堂的案件,绝大多数纠纷都是雌虫与雄虫思维模式上的差异,所造成的家庭矛盾。


    在圣地充当半个法官、半个调解员的那些年,他什么阵仗没见过?


    半个小时后。


    同样名为奥威尔,其装修风格截然不同的大厅内,诺厄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听挥退侍虫的奥威尔上将讲清来龙去脉。


    诺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


    圣阁下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达尼尔阁下的雄子,兰登阁下,因为不满你们原定的雌君虫选,和达尼尔阁下大吵一架后选择了离家出走——现在看来似乎是同另一位S级雌虫私奔,刚被你们找到了行踪,正处于被抓回来的路上?”


    雌虫眼里浮起一点尴尬,但还是道:“是。”


    诺厄:“。”


    好吧,这阵仗他还真没见过。


    圣阁下按了按眉心。


    有点麻烦,但不多。


    他思索了片刻,直截了当地道:“我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件事,也可以保证,这种解决措施不会对兰登、以及兰登与你们之间的感情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让他越来越偏向你们……”


    他语气平静,目光清明而坦然:“只不过,这种方法消耗的时间会比较长,但只要一次,就能一劳永逸,你们可以接受吗?”


    像是意识到了诺厄话里的意思,雌虫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他轻声道了句“失礼”,便打开了手中的光脑,俨然是在征询家中另一位主虫的意见,片刻后,利维·奥威尔收下光脑,站直了身体,神情严肃地向着面前的圣阁下鞠了一个躬,沉声道:“那就麻烦您了。”


    圣阁下微微颔首。


    有一位上将在这一头盯着,军团的效率自不必说。不过半天时间,就将逃离虫族联邦的这对亡命情侣抓了回来。


    圣阁下站在奥威尔庄园二楼的阳台上,自上而下,远远瞥了一眼那位为了抗拒家族的联姻,不惜与心上虫私奔的年轻雄虫。后者这会儿正站在庭院的花丛前,涨红了脸,愤愤不平地对着自己的雌父说着些什么。


    诺厄只看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落后他足足一个身位的秘书长同样瞥了一眼楼下,冷不丁开口:“奥威尔家族这一条分支,差不多算是完蛋了。”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冒犯。


    但考虑到他作为议员长副手的身份,以及在议员长这一系中的地位,倒也不算太出格。


    吃软饭这种事情,到处都有。


    就像是雄虫会为了更高的权势和地位,主动爬上高等雌虫的床;雌虫中同样不乏有虫为了能够更快的升迁,更好的职业前景,在婚姻中选择攀上一门联邦权利场中举足轻重的老牌家族。


    像是这一支家主余威尚存,下一代的却肉眼可见地显露出几分颓势的奥威尔家族分支,便是攀附的最优解。


    俗称,吃绝户。


    这也是为什么利维·奥威尔贵为上将,却毅然选择向圣阁下求助的原因——不是他无法应付一只野心勃勃、觊觎自家雄子的雌虫,而是这位分支的家主想要借这次机会,隐晦地向圣阁下投诚。


    也是为自己的雄子,向这位圣地之主求得一份庇护。


    至于各方面都相对平庸的雌子,在弱肉强食、唯实力论的虫族联邦,奥威尔上将即便有心扶持,等到他和达尼尔阁下逝世,也会被打回原形,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低调,有议员长这么个堂兄弟看着,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诺厄对此心知肚明。


    看在自家雌君那句“还算好用”的评价上,他也不介意顺手帮这个忙。


    楼下。


    不知道这位奥威尔上将说了些什么,年轻的雄虫很快破涕为笑。边上的侍虫则适时地退了出来,通过圣阁下身边的管家传声禀报。


    管家低声道:“奥威尔上将向您请示,是否需要和兰登阁下单独见一次面。”


    圣阁下简短地道:“不用。”


    他没打算劝说那位年轻的雄子。


    一位年轻的高等雄虫之所以选择私奔,原因通常大同小异:要么恋爱脑上头,真心喜爱那只雌虫;要么是恰逢叛逆期,抗拒的不是联姻的雌虫,而是自身必须听从雌父和雄父的安排,和一位陌生的高等雌虫结婚这件事。


    换做是雄虫保护协会的高等雄虫,或许还会耐心地和年轻的雄子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循循善诱地劝说对方回头。


    诺厄却没兴趣将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温柔耐心不是他的风格。


    快刀斩乱麻才是。


    圣阁下语气平静:“去知会那位先生一声,就说我请他一叙。”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那位不知名的雌虫。


    管家微微躬身。


    “是。”


    ……


    考虑到圣阁下的安危,这场特殊的会面最终被选定在了庄园靠近南侧的花园。


    艾略特·巴尔弗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在他们所处位置的不远处,几队军雌一字排开,无声警戒着坐在圣阁下对面的雌虫。


    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直视圣阁下的虫并不多。显然,这位被利维·奥威尔上将一家所拒绝的年轻雌虫,并不是其中之一。


    年轻的雌虫身体稍显僵硬,大气也不敢出。


    作为一个打定主意要借未来雄主的势实现阶级跨越的雌虫,艾略特·巴尔弗当然针对自己需要面对的难题做过功课:利维·奥威尔个性强势,却唯独对自己的雄主毫无办法;而他的雄主达尼尔阁下则过于优柔寡断,对于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雄子过度宠溺。


    换句话说,只要手握这对夫夫唯一的雄子,巴尔弗不怕他们不妥协。


    偏偏中间又冒出了位圣阁下。


    如果说利维·奥威尔和其雄虫达尼尔阁下,还是他能够通过其雄子间接影响到的特权种,那么位于圣地与御三家顶端的圣阁下无疑是他看都不敢看的存在。


    对方会如何看待他与兰登的关系?


    也是和利维·奥威尔上将一样,威逼他离开兰登吗?


    他设想了无数种被逼迫的可能,却听圣阁下问他:“为什么是兰登?”


    ……为什么是兰登?


    这是,作为兰登的长辈,询问他对兰登的真心?


    意识到对方话语中所传达出的某种松动,巴尔弗心头一跳,紧接着便是一喜,打过几遍的腹稿当即脱口而出:“阁下,我向您起誓,终此一生,我的身躯即是为兰登阁下遮风挡雨的屋檐;我会像倾尽全力,让他的生活同前半生一样无忧无虑;我会记住他每一个喜好,永远跪在他的身侧,小心呵护、侍奉着他。”


    “因为我爱他。”


    他自认这一番话说得感虫肺腑、掷地有声,年轻的圣阁下却稍稍抬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虫真有意思。”


    圣阁下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既无不满,也没有半点其他的感情色彩,像是评估某种少见的工具,只带了少许近乎费解的诧异:“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种好好的虫不当,偏喜欢给别虫下跪的。”


    要知道,现代联邦,即便是侍虫,也罕少有被要求向主虫下跪的。


    巴尔弗心中咯噔一下。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仿佛冷冰冰的蛇群一般,自心底一直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全身。偏偏事已至此,即使他心有颤栗,也不可能重头来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这是我的荣幸。”


    “是吗?”


    圣阁下站起身。


    他似乎对这段谈话丧失了兴趣,神色散漫而又毫无所谓,轻描淡写地道:“那就跪好,跪标准,跪一辈子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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