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院落中,惠王背手立于檐下。
身边的小侍亦是心腹,安排好一切后匆匆复命。
四下无人,他心有不解,问道:“殿下原先不是觉着这莫语春派不上用场?”
怎么见了一面便改了主意。
他瞧那小太监也没瞧出什么花样来,不就脸圆了点,看着一脸讨喜的福气相。
可能到贵人身前伺候的个个长得都标志讨喜。就那席上,他打眼一扫便看出了好些个不错的,都比比二皇子身边这小太监强了许多,没他那么粗俗失礼,不知分寸。
祈云睿哼笑一声,不答反问道:“府中能人众多,你可知本王为何偏重用你?”
文仲皱眉,不好意思自夸,只得做出一副沉思模样,把握着时间摇头道:“属下不知。”
祈云睿察觉文仲的小心思,并不在意,也没有回答先前的问题。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却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老二不见得多信任那小太监,不过是闲来逗弄一番的小玩意罢了。”
文仲惊讶抬头:“那殿下为何……?”
祈云睿但笑不语。
祈云霄不信任莫语春,却也不会过多提防,这样的人用好了,说不准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何况他看老二对那小太监,也不全是逗弄。
*
眼前一片黑暗,莫语春嘴巴被塞着,腮帮子撑得酸疼,喉咙里全是麻布的苦涩腥气,让她喉头一阵紧缩。
远处传来两道人声,隔着门板,听不真切,只知道是两个年轻男子。
莫语春听着莫名觉得其中一道男声有些耳熟。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却有三道脚步声。
莫语春心底慌得一批,不断呼喊007:“统啊!现在真的真的不在剧情合理波动范围内了。”
它这么安静她真的不习惯!
遥想上个世界,只是一点小小的剧情变化,007就叫唤个不停;再看这个世界,主角都开始投喂她了,007居然什么话都不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那我能怎么办?”007链接数据,态度称不上好:“这个世界一开始就走偏了,后面发展成什么样子,除了随你们去我还能怎样?”
它说的句句在理,莫语春语塞片刻,挺直腰板回道:“可那又不怪我。”
“……”
007顺了顺打结的意识,不想和面前这个不自知的罪魁祸首说话。
它缓了一会儿,调整好语气,“你要是不和主角谈恋爱我就信你。”
莫语春:“??”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她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来和主角谈恋爱的。007这话说的,像是她公费恋爱似的。
没等莫语春纠缠个答案,头上的罩子被大力拽下,发丝凌乱地糊着她的脸,别扭地发痒。
嘴巴里的麻布被拿出,莫语春呸呸两下,嘴里还是一股涩味。
熟悉的女声响起,厉喝道:“大胆!王爷面前如此失礼,还不快跪下行礼!”
顾不得想对方口中的王爷是谁,莫语春怔愣看着说话的女人,惊疑不定开口:“……挽竹?”
怎么是她?
再往挽竹身后一看,紫华广袖狐皮大氅加青莲玉冠,这不是惠王又是谁。
“惠王爷……”
莫语春呐呐喊道,忙调整身形行礼。
“见过王爷。”
祈云睿:“起身罢。”
莫语春小心爬起来,中途腿麻还踉跄了一下,站起来后歪歪扭扭的,缓和了会儿才站直。
不敢看不远处温和看着她的惠王,莫语春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惠王绑她过来是要干什么。
她的一系列心理活动都摆在明面上,祈云睿开门见山,不过多婉转。
“本王有一事需要莫总管帮忙,不知莫总管意下如何?”
惠王的语气轻柔,莫语春却从中听出了不容置喙的意味。
她眼珠子转得飞快,知道现应付过去眼下才是上上策,于是爽快地应了是。
祈云睿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缓声提醒,“莫总管是聪明人,需要这婢子再提醒一遍,你做过的事吗?”
“!!”
“更何况,本王听说莫总管有一个表亲正在太后宫里当差?”祈云睿眉眼含笑:“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本王若是向皇祖母将他讨来,到王府伺候,想来皇祖母也会应允。”
这、这是威胁了吧?
面对明晃晃的威胁,莫语春泪眼汪汪憋屈应下:“我、我知道了。”
不答应又能怎样?别说她大舅的命了,就连她自己的性命都没保障。
对不起了,二皇子!
她这也是被逼无奈。
莫语春表情一变,谄媚道:“殿下尽管吩咐,您要奴才做什么?”
“好好,”祈云睿伸出手,虚扶了一下莫语春,“眼下仅需莫总管配合着这婢子,盯着二皇子的举动,无需刻意,如常便好。”
“若有其他吩咐,本王也会令她转达,你如实照做即可。”
莫语春懂了,这是让她在二皇子身边当间谍呢。
她点头应下,得了准许后一瘸一拐地,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处小院。
她走后,祈云睿看向一旁恭敬垂手而立的女侍,“前些日子辛苦你了,待到钟粹殿,有人帮衬你,你便不必再忧心旁的,一心盯着二皇子,注意点那小太监的心思,随时来报。”
挽竹:“遵命,殿下。”
*
莫语春走出小院不久,被冷风吹着,心中怅然,也歇了再去找陈果的心思,揣着手心事重重地往西梧院走。
今日新岁,宫里巡逻松散许多,宫人也大多聚在一起,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
中途路过御花园,林影交叠,**摇曳飘香,却无烛火,只有满天星光照明。
经历了先前的一遭,莫语春总觉得暗处像是也藏了人,不敢过多停留,步履匆匆近乎小跑地往西梧院赶。
然而她的预感再次成真。
在被反剪着手臂,塞着嘴推搡倒在地上时,莫语春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胆子不大,接二连三的刺激下,崩溃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次又是谁啊?!
没有等多久,莫语春眼前多了一双绣着银线的锦靴,她顺着锦靴向上看去,看到了昌王的脸。
祈云逸徐徐道:“莫姓语春,蜀陂人,父母原为当地一大田主中长工,后饥荒逃亡至京城,在其远门表亲陈果的帮助下进入皇宫……”
不用他再往下说,莫语春哽咽道:“昌王殿下,您来得不巧,惠王殿下才找罢奴才。”
捏着的还是一样的把柄。
一奴不侍二主,这次说什么她都不会同意……
“本王知道,”祈云逸嘴角弧度加深,“本王亦知道,你明为男身,实际却是个丫头片子。”
“!”莫语春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没了,杏眼瞪得溜圆,觉着自己人已经死了一回。
她还想辩驳,抬眼却看到昌王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萎靡下去。
也是,昌王连她爹娘原先是长工的事都查出来了,肯定也知道她娘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娃。
祈云逸上下将人打量了个遍,看到莫语春喉间小巧的喉结是一挑眉:“怪不得你能瞒着身份进宫。”
莫语春想抬手摸一下,可惜手腕被绑着,动弹不得。
她想反驳,嗫嚅几下嘴唇,没有说话。
她那时进宫才几岁呀?饿得瘦瘦小小皮包骨头的,哪来的喉结呀,后面这小鼓包才明显起来,可她要它有什么用?还不如……
莫语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撇了撇嘴。
当时为了路上安全,她娘把她的头发都剪了,打扮成男孩带着,后面见了她大舅没来得及说清楚就去世了。
哪成想现在成了一个把柄。
“可是……”她大舅怎么办?
祈云逸眼睛微眯,神情狡诈,“你是个胆大的,惠王让你盯着二皇子你便盯着。除此之外,惠王若是有其他吩咐,你一并回禀本王。”
莫语春:“……”
双、双重间谍?
“可是……”
见她还犹犹豫豫,祈云逸已有不耐,呵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想好了再答本王。”
猝然被呵斥,莫语春也不敢流露出什么不满,低眉顺眼小声问道:“奴才是想问,如何才能联系到殿下您?”
祈云逸颔首,“这点你无需费心,钟粹殿中会有人帮你。”
莫语春什么话都没说了,呐呐着点点头,心力交瘁地由着昌王身后的小侍给她解开手腕的束缚。
等回到西梧院,她眼中疲惫得少见光彩,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像是被雨打蔫了似得。
万幸,二皇子没有传唤她。
主屋的灯亮着,窗边隐约有道人影。
莫语春心虚地轻手轻脚回了屋里,将自己拾掇整齐。
准备睡下时,她忽然想起庆皇将钟粹殿赐给二皇子的事。
那岂不是还要再搬?
莫语春腾坐起,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东西,心底越来越发虚。待到看到自己身上露出一角的锦被时,心虚达到顶峰,忙爬起来收拾,把明面上不合规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处理好这一切才沉沉睡去。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莫语春第二天神情都是恍惚的,被传唤到主屋,进门的时候还绊了一下,险些脸朝下行个大礼。
二皇子喊她,为的也是搬往钟粹宫的事,让她收拾过来东西。
莫语春心虚,不敢抱怨这活为什么不给挽竹干,分外殷勤地从床铺开始收拾。
这活她干过一回,此时再做称不上熟练,不过少了点磕绊。
熟悉的位置总会让她回想起那晚的记忆。莫语春揭开被褥,伸手去抱枕头。
枕头长长一条埋得极深,莫语春的手伸到床铺深处,摸到枕头下,不期然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下意识拿了出来。
看清手里东西的真貌后,她咽了咽口水。
——这是柄她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匕首。
那晚的一切在脑中快速闪现一遍,记起其中一幕,莫语春腰身脊柱僵住,维持着一个动作宛如石化。
身后,二皇子的声音响起,浅笑哑然似是无害,轻声问道:“怎么了,莫总管?”
第42章 你干什么?!
“怎么了,莫总管?”
背后响起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般,阴恻恻的。
莫语春咽了咽口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递出手中的匕首。
“殿下,这匕首您看放哪里好?”
她声线端得沉稳,眼中却写满慌张与后怕。
那晚若不是她跑得快,这把匕首岂不是早就扎在她身上了?
她还说二皇子怎么那么轻易被她掀下来了,原来是为了拿这个匕首,等着杀她呢。
今日天阴,天空沉甸甸地积着阴云,气温较前几日更冷上许多。
主屋内未曾点灯,炭盆要熄不熄的,一片晦暗,莫语春看向祈云霄,只觉得他苍白的脸上无端阴翳可怖,眸光同样深沉。
他、他知道了吗?
应该不会吧?
莫语春定神,垂着眼皮装作谨小慎微的模样,等祈云霄回答。
祈云霄抬手接过匕首抽出,闪着寒光的尖端微弯,锋利异常。
她端详着刃身,手指轻轻拂过,抵在尖部不再动了。
柔软的指腹略微凹陷,与冷硬的金属对比鲜明,祈云霄抬眸看向呆站着的莫语春,忽而笑道:“莫总管在想什么?为何……”
“——看起来如此害怕。”
几个音节绕在舌尖,轻柔婉转,因着沙哑的嗓音,别有一番磁性撩人的魅力,可落在莫语春耳中,几乎与那鬼差说话无异。
莫语春两股战战,越想压下身体的反应,抖得便越是明显。
她嘴硬地说:“有有有、有吗殿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脸蛋白面似的青衣小太监嘴巴都没了颜色,紧紧绷着崩得发白,眼皮急促地眨合,浓密的睫毛像蒲扇一样上下扇着。
这反应,简直是把做了亏心事这件事顶在了脸上,恨不得直接告诉祈云霄她心里有鬼。
祈云霄心中发笑,盯着莫语春清亮慌乱的杏眼,手下力道莫名失了分寸,指尖一痛。
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滴落到地上,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气。
讶于刚才的反应,祈云霄眉心隆起,十分怪异,喉中还未吐出的轻哼调笑咽下,打好的腹稿也尽数消散。
她压下这股感受,眉头松开,反握着匕首,缓慢逼近莫语春。
她退一步,她便进一步,待到人抵着木床沿,大不敬地坐倒下去,她这才高高垂着眼,俯视着人,低声:“你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抬头看她的人嘴唇因惊讶而张开,露出一小截红润鲜艳的舌头,恰如小荷露尖,引着人的视线驻足。
莫语春人都是傻的,想了想自己上次沐浴的时间,心里觉得实不应该。
可又怕是这几日烤火烤得汗津津的,被熏入味,也熏发臭了。
但……
等等。
莫语春后知后觉二皇子用了熟悉一词。
两人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便是她偷拿冬被的那夜,他他指的不会是、是那时候闻到的什么味道吧?
是她的油膏,还是皂角?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的表情变来变去,嘴角的弧度弯翘,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很像一个小侍女。前些时候,她夜半而至,也是如你这般坐在床沿……”
莫语春听着忍不住瞪大了眼,二皇子这番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还有,她哪有往床上坐,顶多只是膝盖稍微压上去了那么一会儿。
想到这,莫语春忽然觉得身下的木床有些发烫,忙缩着脖子从祈云霄身侧挤了出来,惶恐地跪倒在床边。
“殿、殿下。”
她分外不经吓,这般胆小,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敢女扮男装进皇宫当差。
祈云霄嗤笑,理好衣摆,甩袖坐在莫语春先前坐着的位置旁,好整以暇地看向莫语春,无辜笑问:
“莫总管这般反应,可是认识那名女侍?甚至……关系匪浅?”
“怎么会呢。”莫语春努力掐着大腿,让声线不至于过分颤抖,稳住身体的反应,回道:“奴才是听殿下的意思,似乎将奴才当成了那名女侍,故此惶恐。”
莫语春说着,睁圆了眼睛以示真诚:“可奴才真真是个男儿身,若不是这卑贱之躯怕污了殿下的眼,奴才恨不得脱衣自证!”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子,露出那颗小巧的喉结。
哈,还有些小聪明。
祈云霄手指轻捻着,眸光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须臾,她轻笑:“好啊。”好似看不出莫语春脸上的抗拒,祈云霄继续说道:“莫总管拳拳之心,本殿岂会拂了你的意?”
“请吧。”
这这这这,真让她脱?
莫语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手压在领口,磨磨唧唧半天连毛领都没松开,边敷衍边小心去瞄二皇子的反应,随时候着他开口制止。
祈云霄不动如山,神闲气定地看着莫语春,看样子丝毫没有开口制止的打算。
饶是莫语春再不聪明,此时也看出了二皇子刻意的捉弄。
她咬牙,又不愿承认心底的猜测,狠狠心,一把拽开了领口,羞红着脸喊道:“看到了吧殿下!”
她胸是平的!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个男子!
祈云霄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抹晃眼的白,便慌忙错开眼,腾起身一把捂住莫语春的嘴,低呵出声:“你干什么?!”
莫语春:“唔唔唔——”
不是你让我脱衣服的吗?
莫语春赌的就是二皇子不敢看她。过往十几年他连妾室通房都没有,比他小一岁的寿王都有了侧妃,也没见他对哪家贵女另眼相看过。
要么是有难言之隐,要么便是龙阳之好。
万幸,她赌对了。
莫语春也不全是莽撞行事,她注意着呢,将将扯开两寸便撤了手,就算二皇子要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总不能亲自上手扒了她的衣服吧?好歹她名义上是个太监,他也不怕害了他的名声。
反正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今天都只是个无辜的小太监罢了,什么侍女,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祈云霄很快冷静下来,想通莫语春这一举动的用意后,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好样的,真以为她不敢……两瓣柔软贴着掌心轻轻摩挲着,湿热的吐息喷洒在皮肤上,激起一片滚烫的痒意。
祈云霄烫手一般猛然收回手,低头看到莫语春的脸,又朝后退了一大步。
袖中的匕首随动作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她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痂,红锈的血沫干涩,随着攥紧的动作在手心晕开一片狼藉。
莫语春被祈云霄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细看还能看出她眼中没有完全散去的害怕。
她侧脸沾了几点血沫,有一处特别明显,像是泪痣一般点缀在颧骨上方。
如此孱弱,蠢笨,毫无攻击性。
为何且又是怎敢扮作男装进皇宫的?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很快回过神来。
她的狼狈慌乱只是一瞬间,表情很快恢复如常,负手而立,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刻意保持着距离,一派坦然自若的模样,挑起眉梢。
“莫总管,事到如今,你还要与本殿装糊涂吗?昨夜你与惠王寿王二人,聊得可好?”
祈云霄的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莫语春惊骇地瞪大了眼。
——二皇子突然发难,原来是因为昨晚的事!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拿捏着她的把柄?!
结合先前的对话,答案再明显不过。
“我我……”
“嗯?”祈云霄紧盯着莫语春的眼:“事到如今,你还要辩驳吗?”
“本殿那床金蚕衬灰鼠里的被褥,莫总管用着可还称心?”
此言一出,莫语春再没有辩解的力气,虚脱瘫倒在地,脑中仅剩一个想法。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昨儿刚当上了双面间谍,今天就被抓住了尾巴。
见她一味愣神,祈云霄咳了声,“起来,收拾一下。本殿还没说要如何惩罚你,你到先哭丧起脸了。”
听二皇子这意思,事情好像还有转圜的余地。
莫语春赶忙起身,拢了拢领口,小心看向祈云霄:“殿下……我可以将功补过吗?”
双面间谍都当上了,她也可以当三面间谍的。
“哦?”祈云霄听出莫语春的言外之意,皱眉间神色中带有犹豫,看着莫语春脸上露出的喜意,忽而遗憾摇头:“可惜了,莫总管似乎帮不上云霄什么忙。”
莫语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也是,二皇子失势后沦落到这般境地,还能知道惠王和寿王的一举一动,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她的样子。
“不过……”祈云霄话头一转,吸引了面前小太监的视线后,弯眼勾唇:“如若你表现得好的话,本殿可以额外宽恕你,不仅如此,惠王与寿王那边,本殿亦有办法帮你解决。”
莫语春闻言大喜:“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唯殿下马首是瞻,莫有不从!”
“如此最好。”看着莫语春恢复了精气神的脸,祈云霄哼笑,没说信或不信,让她继续收拾东西。
压在心头上沉甸甸的大山就这么轻而易举被移开了,莫语春浑身畅快,拾起匕首时也不觉得害怕了,颠颠地双手递还给祈云霄,殷勤极了。
手心的匕首沾着地面的寒气,冰凉异常,祈云霄的手也不遑多让,擦过莫语春的手心,激起一片颤栗的瘆人痒意。
莫语春忍住蜷缩手指的冲动,忍不住好奇——二皇子的手一直都这么凉吗?
那晚生病是这样,如今有了炭炉依旧这样。
简直像是雪捏的皮肤、冰铸的骨头,细细凉凉一块冰似的。
第43章 以后你便守夜罢
昨儿才说天阴,今儿便飘起了雪花。
青石板上积了浅浅一层,没人顾得上扫,来来回回往屋里搬着东西。
钟粹殿并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左偏殿有书房茶室用做待客,右偏殿稍小些当做库房,多的一角空地铺了鹅卵石连接前后院,中间种着棵梨树。
陈果找了人帮忙,帮莫语春的东西搬到了钟粹殿,到了规整的时候莫语春却犯难起来。
与西梧院不同,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住在后院,因为还有小厨房柴房什么的,剩的空地只够分出两间屋。
这也就意味着……
看着面前的木门,莫语春抱着包裹,十分抗拒进入。
陆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门看到莫语春,低了下头,喊她:“莫公公,天寒,您不进去屋里?”
莫语春当然不想进去。内务局新拨来了一批内侍,加上她一共八人。
这小小一间屋子就挤了四个人。哪怕她凭着身份能独占一个床,不必睡大通铺,可一想到晚上睡觉时屋里还有其他人在,她就浑身不适。
她大舅都说了,宫里的人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到了晚上打呼的打呼,磨牙的磨牙,说梦话的说梦话,还有人天生双脚带着恶臭,熏人的紧!
她才不要睡这屋!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儿家呀!
怎么可以和这群太监们睡一个屋子?!
莫语春开始怀念西梧院了。
哪怕那里没有地暖,地方不大,不见阳光……可她一个人一屋,怎么着也比钟粹殿好!
更何况,钟粹殿后院挤挤囔囔的,地暖也只有前边才有。
真是还不如回西梧院。
陆生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莫语春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睫毛上落了一片雪,晶莹剔透,融化之后打湿睫毛,衬得眼眸乌润水亮。
陆生不再多说什么,喊上另一个小太监喆离拿着扫帚去前院扫雪了。
屋里还剩一个太监,他来的晚,东西也多,现在还没收拾完。
而莫语春根本还没开始,全堆在屋里一角。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发现大通铺和属于她那张单个的床在屋子两头,中间隔着木架。
屋里的蓝衣小太监看到门口的一角青衣,躬身:“见过莫公公。”
莫语春点点头,让他起身,问过名字之后,眼睛最后扫了一圈屋子,收回视线去了隔壁。
屋里面四个粉袄侍女。一人腰系桃红绫绢长带,素面朝天,看着稍年长些,显然是内务局安排过来的掌事,主管其他侍女。
她们具体的职务安排,还要等见过二皇子之后由他或者是莫语春安排。
想想都无从下手。
莫语春苦着脸,听她们介绍完身份,记下后去前殿侯着了。
台阶上的雪才被扫净,很快又多了一层新雪。新来的小太监莫语春还不熟,下意识喊了陆生。
“殿下等下便从御书房回来了,先把炭炉升起来吧。”
虽说有地龙,可烧着炭更暖和些。
“诶。”陆生放下扫帚去后院。
莫语春盯着剩下的离喆,见他半天没有过来接触她的打算,心底将他从怀疑名单上除去。
她昨天把挽竹的身份告诉二皇子,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挽竹是惠王的人。这下她只能拿寿王的人当投名状了。
莫语春咬着唇,心中有些着急。
到底谁是寿王的人啊?
*
祈云霄走出御书房,这才发现下雪了。
她站在檐下抬头看天。
这是宫里最广阔的位置之一。从这儿看去,绵延数里的天空积着铅云,阴沉可怖地压在琉璃瓦片之上。白雪飘落不过片刻便有内侍扫去,裹着灰尘堆在石板路两旁,形成新的一朵铅云。
祈云霄冷眼看着内侍拿来撮子清走雪堆,没有让人撑伞,拾步走下台阶。
来往的宫人给她行礼,错过身之后又小声议论出声。
继孟家的事发生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二皇子受了迁怒,再难得圣心。
本以为他在西梧院闭门不出是因为一蹶不振,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年宴,情形便陡然翻转。
庆皇虽没将二皇子挪回先前的青玄殿,却将二皇子的待遇往上提了提,还恩赐了两匹良驹。
“孟大将军都做出那等谋逆之事,陛下还如此善待二皇子。”
一侍女如是说。
“嘘——”她身旁的人忙呵斥,“教引姑姑没教过你吗?主子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这事可是庆皇下了旨意,不许宫里人提及的。
怕也是触及到伤心事,毕竟因为孟家的事,孟贵妃心郁病去。
先前说话的人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这件事了。
祈云霄回到钟粹殿,袍角已然湿透。
莫语春在寒风中发着抖,陡然看到二皇子满身落雪的副样子,慌忙清醒过来,举着檐下的伞走上前。
“殿下,怎么淋着雪来了?”
祈云霄本就苍白的皮肤彻底没有了血色,发间眉眼皆落着雪花,真真宛如冰雪生出的人物。
莫语春看着就觉得极冷。
祈云霄:“无妨。”
二皇子的声线还是稳的,一如他毫无波澜,宛如冰湖般的眼神。
莫语春敏锐觉得他现在的心情不好。
她记得前晚从年夜上出来时,明明得了赏赐,二皇子也和今天一样,心情不好。
两人很快进了屋,祈云霄那双略微发白的唇恢复了颜色,冰雪的人就像融化了一样,变得柔和起来。
可莫语春还是害怕,怕触了他的霉头。
她开始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现在过来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她都在冷风中站了那么久了,就这么回去,未免太不划算了。
莫语春这么想着,鼓足了勇气开口:“殿下,我都帮您问过了,新来的五人,其中三名侍女分别是梅姚、白倩、喜珍,梅姚原先是……”
莫语春一边说着一边转着眼睛,脸都皱在一起了,努力回想着,将自己问到的消*息一股脑告诉了祈云霄。
她也不知道这些消息有没有用,关键是态度要摆出来,起码要让二皇子知道自己是真的想为他做事。
这一说就是一刻钟。
祈云霄本想打断莫语春,看着她生动的脸,心情松快许多,便不计较她浪费她时间的事了,支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等人结结巴巴,试探着看向她时,便知道她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话要说。
湿漉的领口传来的不适不容忽视,祈云霄最后一点耐心消失殆尽,敲了敲手指,道:“想说什么?”
莫语春听不出二皇子话里的情绪,只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比刚见面时好上不少,便掐着手心,试探道:“殿下可要安排守夜……”
她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了。
这可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二皇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也知道他知道。
这个时候她说这种话,二皇子不会以为他要自荐枕席吧?
而且她那晚偷偷摸摸时还说了心悦他的话。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句话,二皇子昨天的描述才变得那么别扭。
莫语春想着想着,越发不敢再提守夜的事了,生怕二皇子以为她对他有非分之想。
不过她这一句话便足够提醒祈云霄,想起钟粹殿后院的安排,她压了下眉,很快松开。
“下去吧,一刻钟后带人过来。”
“是。”
莫语春退下了,按着吩咐,准时带着后院的人来到前殿。
祈云霄看着新面孔,问了和之前在西梧院问莫语春他们的相同问题。
莫语春站在最前面,低着头嘴巴撅的老高,认为二皇子是不相信她,所以才自己又问了一遍。
祈云霄淡淡扫了莫语春一眼,点出掌事的喜珍:“既是内务局安排好的人,内务便由你主管罢,其余几人也一并由你安排。”
喜珍领命:“是,殿下。”
又随意吩咐了几句,祈云霄看向莫语春:“喜珍与你一同管理库房,稍后你将库房的册子移交给她,钥匙依旧由你保管。”
说完,看着莫语春呆滞的视线,祈云霄皱眉,轻呵:“莫总管。”
“啊?啊。”莫语春回神,臊着脸小声提出疑问:“殿下,什么册子啊?”
此话一出,祈云霄便知道她当初将赏赐入库时未做登记。
“罢了,你将钥匙交给喜珍,库房以后便由她管理。”
莫语春没什么不情愿的,只担心自己没做好这件事,表现太差,让二皇子不想留她守夜了。
低着头的几人中,不少人看向莫语春。
挽竹有些幸灾乐祸,心底也消了没有当上掌事的不满。
原以为内务局派来的都是普通侍女,这样一来,她便是板上钉钉的新掌事,可谁知竟来了个喜珍。
二皇子倒是重用她。
除了挽竹外,还有一人表情变化也有些明显。
祈云霄将众人的一切反应收入眼中,注意力回到莫语春身上时,发现她脸上都是懊恼。
她顿了顿,忽而道:“以后你便守夜罢。”
“!”莫语春眼睛兴奋亮起,“谢殿下!”
她说的掷地有声,有人心里直犯嘀咕。
从管理库房到守夜,看着是贬职,可二皇子一贯不让人守夜,如今突然破例,这莫语春看着又是满脸喜气……这是为何?
第44章 它自是洁净。
莫语春喜滋滋去后院收拾东西了,只等晚上抱着被褥去守夜。
二皇子没留人伺候,剩下的几人除了挽竹,一溜烟围住了喜珍,都是想要从她这里讨一个好活计的。
趁人不注意,挽竹找到莫语春。
“你想办法为我讨一个近前伺候的活计。”
挽竹说的极不客气,她拉不下脸去央求新来的女侍,便将主意打到了莫语春身上。
“我?”骤然见挽竹这番作态,莫语春很不适应,眼前不时交错闪现出她之前对自己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挽竹皱眉,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匆匆丢下一句:“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挽竹说完转身就离开,撞上前殿来的人时还不忘调整表情,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徒留莫语春把着门板,呆呆站在原地。
她什么身份?她现在是三面间谍,等着为二皇子效力的身份。
挽竹是惠王的人,她为什么要帮她呀。
话虽如此,可想到还捏在惠王手里的陈果,莫语春耷拉着眼,趁人散去时还是找了喜珍一趟。
喜珍在书房门前被拦下,不解地看向莫语春:“莫总管?”
两人身份地位基本持平,是以莫语春对喜珍说话的语气也很客气。
“喜珍姐姐,你给挽竹安排了什么活呀?她原先就是伺候殿下起居的,不如还让她来?帮着和你一起整理内务。”
喜珍没直接回答,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最后还是要让殿下定夺的,你我说的可算不得数。”
“好吧。”
莫语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此行的目的没有达成,她心中难掩对陈果的担忧。在看到梨树下偷偷摸摸的侍女时,语气颇为不好:“梅姚,都快到了晚膳时分了,还不去准备?”
被她一通呵斥,树下的人白着脸,往小厨房去了。
莫语春发泄了些郁气,看向书房的眼神中仍有担忧,顾不上担心二皇子如何看她,只怕挽竹没得偿所愿,在惠王面前给她上眼药。
事实上,无需她多说,祈云霄早有打算。
主殿内,喜珍行礼之后,并未开口说话,安静等着主位的人吩咐。
祈云霄点了几人:“让挽竹,梅姚二人负责主殿,将人放到眼皮子下看着。”
喜珍应是,将剩下的人的安排交由祈云霄过目。
祈云霄视线落在离喆的名字上,当下没说什么,准许了喜珍的安排。
问及旁事前,想起门口方才发生的对话,她哼笑两声,“我记得大理寺卿是惠王的人,听闻他家中有一老母留在北都?”
窗外雪花飘落,落于窗柩之上融化成水珠,祈云霄看向喜珍:“北都苦寒,带季老夫人上京吧。”
“属下遵命。”
喜珍眉头动也不动,没有丝毫质疑地领命。
祈云霄这才问起旁事:“派往沧宿的人抵达了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继续道:“让他们按兵不动等我命令,不要暴露于人前。”
“是。”
*
晚膳时分,近身伺候的有莫语春和挽竹,梅姚,当着两人的面,祈云霄与先前在西梧院用膳时一样,让莫语春在旁布菜。
不过用罢之后,没留她在跟前碍眼,摆摆手将人撵下去了。
剩下的吃食,自然归属于莫语春了。
梅姚端着用过的碗碟,先一步去了小厨房。
挽竹将桌上盛着菜肴的瓷盘一个个放在托盘上,莫语春在一边看着,眼睛丝毫舍不得移开一点。
屋里烧着地龙,二皇子也没动几口晚膳,东西都还是热的。莫语春没打算再去小厨房,想趁着没人,回后院的屋里赶快囫囵吃几口,再给她大舅送去些。
是以,一出主殿的门,莫语春便伸手向挽竹讨要她手上的托盘了。
挽竹多侧身躲开,没让莫语春碰到,离门口远些才压着嗓子说话:“吃吃吃,你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莫语春被说得一愣,又听挽竹接着道:“往日你独吞的那些,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今后这东西,我想还是给该给的人吧。”
谁是该给的人?不就是她吗?
虽然二皇子没说,可默认就是给她的呀。
“不是,她凭什么啊。”
莫语春心底不服,看着挽竹倨傲的脸,不敢和她顶嘴,脑中想到的是那晚倒在地上,抬头听到的那声厉喝。
不就是有惠王给她撑腰嘛……
莫语春耷拉着眼,分外不舍得深吸了口气,被撒下来的细小雪花激得打了个喷嚏。
挽竹黑着脸背过身躲开,最后那点微弱的犹豫消失。
就该磨磨他的性子,好让他清楚知道谁才是他如今的主子。
挽竹端着托盘,拿去小厨房同众人分了做人情。
陆生捧着分到的一碗热粥,有意想说什么,最后看了看主殿的方向,闷头喝了一口,没有开口。
除了不在场的小太监巳午等人,只有莫语春被排斥在外。她窝在屋里就着咸菜,愤愤地解决了膳司分送给宫人的已经冷掉了的稀粥。
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她早早便抱着被褥去了主殿。
主殿最里边便是二皇子的寝殿,绕过梨木架子遮挡,寝殿左侧开了一扇小门,门里连着的便是莫语春今晚睡的地方。
小门上方开了个洞,长长的红线穿过,在小床边沿垂下一颗铃铛。二皇子晚上若是有什么吩咐,拽一下红线铃铛就会响起,唤醒莫语春。
莫语春收拾好东西,拘谨地坐在床边,听到外面有动静,忙起身去迎。
“殿下!”
她唤的激动,祈云霄看到她时才想起自己今天一时冲动说下的话。
两人明面上男女有别,而她也不喜人近身,怎得就将她安排在了身边呢?
怕是夜里都睡不安宁了。
被莫语春清亮的杏眼看着,祈云霄心头郁气横起,厌烦突如其来。
她换了件新衣,肩上的白雪早已不见,只恍然还觉凉意尚存。
它自是洁净。
祈云霄生得好,嘴角不笑也自带一份弧度,看似多情含笑,可凤眸却锐利,冷冽淡漠,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阴凉沉沉。
“退下吧,晚上不需你伺候,安心睡吧。”
祈云霄闭了下眼,很快睁开,眼中情绪藏匿在烛光下,不带有波动地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莫语春惯是没心没肺,挠了挠头,回屋闭眼烙了几次饼,很快在地暖热气的熏腾下沉沉睡去。
祈云霄身着中衣,阖眸平躺,脑中清明,无半分睡意。
她一会儿想着沧宿的安排,一会儿计划着如何利用大理寺卿这步棋。众多谋算挤压着太阳穴,刺激得它一突一突地痛。
蓦地,她无端想起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双一眼就能探到底的眼,那张什么情绪都摆在明面的面容。
怎么看都不该是留在深宫的人该有的样子。
深宫,亦留不住她这副样子。
*
莫语春睡了极为踏实的一夜。第二日,耳边铃声响了三回她才慌慌梦中惊醒,捯饬好后匆忙进入寝殿,跪在地毯上惶恐告罪。
祈云霄早已收拾妥当,锦袍玉带,手捧书卷靠在塌上,不曾看向莫语春分毫。
莫语春忐忑之际,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二皇子满是戏谑的声音:“莫总管,睡得可好?”
莫语春听不出二皇子的心情如何,心里打鼓,大着胆子抬头,憨笑:“托殿下的福,奴才睡的极好。”
“哦?可本殿睡得倒是极不安稳。”
莫语春横看竖看,也没从祈云霄身上找出她没睡好的证据。
现实里,她抿了抿唇,有些无措。
祈云霄放下书卷,书脊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她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莫语春。
“夜半也不知是何人,将那床板捶得邦邦响,吵得人心烦的紧。”
莫语春对此没有丝毫印象。
昨晚还下着雪,她懒得多跑,只拿了一张褥子垫在身下,睡觉时确实觉得后背硌得慌。
可她怎么会捶床板呢?再说了,她刚刚睡醒手也不疼呀。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拧眉兀自思考地入神,心中的郁气消散许多。
她昨夜的确没睡好。
可这已经是常态了。
青玄殿被她整得固若金汤,她自是安心,可一朝之间满宫清算,她身边的人去了个干净,却仍要小心瞒着身份,细心谋筹。
何况梦中也不得安稳。
莫语春最后仍旧没能想起昨晚的丝毫记忆,委委屈屈地应下来罪名。
窗外的雪依旧下着,室内烧着炭盆地龙,并不过分寒冷,祈云霄却开着窗,任由寒风裹着碎雪冰晶席卷闯入殿中,打湿长榻上的软垫与团枕。
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很久,上旬结束了才迎来变化。
雨水夹杂着雪花落下,地面一片泥泞。
挽竹脱下鞋袜,衣摆被扎带束起,手中捏着丝帕挨个擦拭起架子上摆放的装饰。
她干了会儿便觉腰酸背痛,浑身直冒热汗。
梅姚在和莫语春说话,她也不便叫莫语春过来帮她。
这几日压在莫语春头上,挽竹得意的紧,越发变本加利。
若无旁人在场,便扯了莫语春,让她来替自己做这些劳苦活。
有一次还险些被梅姚撞见。
细分下来,两人做的事不尽相同,起初她做的还是轻巧一些的,添茶整理书卷,整理长塌。
可一日添茶不甚打翻了二皇子的书,她便被打发做这些杂事了。
倒叫那梅姚占了便宜。
挽竹喘息时,莫语春自门口走了进来。
见到莫语春,挽竹掐腰喊她:“快过来!”
让她好好歇一下。
第45章 不在意,也不该在意,不想在意
莫语春神情恍惚地擦着手上物件,脑中想着方才与梅姚的谈话。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找了这些天的人居然是看起来老实的梅姚。
若不是她主动暴露,她还不知道她是寿王的人呢。
可她怎么不早点来接触自己?
早一日是一日,总比眼看着二皇子对她越来越不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好。
如今可算是把人找出来了,可二皇子早对她诸多挑剔,举报梅姚的身份还能将功补过吗?
莫语春不确定,神情越发恍惚,手上一个不察,险些将瓷瓶磕到。
挽竹在旁呼吸一滞,确定瓷瓶没有任何闪失,这才臭着脸对莫语春说道:“小心点!你诚心害我不是?”
她哪敢。
莫语春心里哼唧,动作越发小心,半点看不出先前自持身份,作威作福的样子,将欺软怕硬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等她干完活,浑身冒汗,脸也红扑扑的。
挽竹看她这幅样子皱了皱眉,“你把脸擦擦,等下让旁人看见了可不好解释。”
身体上的反应可不是莫语春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她拿袖子压去脖子上的薄汗,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等出了主殿的门,趁人不注意拐道就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敲响,祈云霄得知来人身份后放下书,挑眉轻笑:“哦?窝囊了那么多天,终于忍不住了吗。”
喜珍没有插嘴,将莫语春引进来后便退下了。
祈云霄手中的书不知何时拿了起来,目不斜视,不咸不淡道:“何事?”
莫语春的表情与祈云霄形成了鲜明对比,小跑几步逼近,将将停在书桌前,兴奋唤道:“殿下殿下,我找到寿王派来的人了,是梅姚!”
“哦?本殿晓得了。”祈云霄翻过一页,又问:“可还有旁的事要禀?”
“没、没了。”
见祈云霄这个反应,莫语春像是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嗫嚅着回答。
二皇子怎么看着并不在意呢?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
疑惑间,耳边又传来二皇子的问话。
“果真没有?”祈云霄放下书看向人。
莫语春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口也不确定起来:“真……真的没了。”
祈云霄仔细分辨莫语春的眼睛,从中看到的只有茫然与奇怪,浅浅一汪,再无旁的情绪。
她皱起了眉。
莫语春的脸还红着,鼻头冒着细小晶莹的汗,脖子上细看也有些晶莹,不知是雨滴还是汗水,贴着湿漉漉的头发,看起来是富有生气的狼狈。
祈云霄的手抵在桌上,漆面光滑寒凉,她身上的温度与这也一般无二了。
尤其是手脚,分外冰冷。
她脸色不大好,看着莫语春的眼神带着沉沉的压势,心中无名火四起:“是吗?我倒想问问莫总管是否真心投诚,为何对本殿有所隐瞒?”
她的重点显然在后一句,莫语春却被前半截话吓了个哆嗦,慌里慌张开口:“奴才是真心的呀殿下。”
她瞒什么了她?
暗示到了这个地步,面前的人还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祈云霄最后一点耐心消耗殆尽。
她自是不愿吃亏的人,见到莫语春这幅窝囊模样,心中只觉气恼。
她之前不还厉害得紧,以下犯上,仆恶欺主吗?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侍女,她便由着她撒野无赖了?
窝囊,无用,蠢笨。
这幅样子,哪天被人剥皮吃了都不知道。
在祈云霄的沉沉视线注视下,莫语春心有所感,不太确定地说:“殿下难道是指挽竹玩忽职守的事吗?”
莫语春说的极为含混。一方面,挽竹玩忽职守遭罪的是她,说得太多听起来像是告状似的,未免显得她过分无用了。
另一方面,她觉得这是小事,反映的也只挽竹一人的行为,可表示不了惠王有什么指示,所以半天没往这处想过。
祈云霄略一颔首,俾睨着人:“仅仅如此?”
她不忘提示:“你既想向本殿投诚,怜你诚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莫语春颇有些受宠若惊。
可先前被打击了,她反视自身,忽然发现她对二皇子来说派不上什么用处。
何况她先前做的坏事,二皇子现在还没说要宽恕她。想来是这段时间她的表现实在糟糕,他不打算宽恕她了。
如今这么问,她估摸着他是不死心,想用怀柔战术,试试她还有没有什么消息没告诉他的。
可她真的不知道了呀。
莫语春呐呐地摇了摇头。
看着莫语春,祈云霄气笑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还一昧懵懂不知,也不知是不信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如何。
她既说了要保她,她便该知晓怎么做。仅需简单一句话,也无需她用尽手段便能得偿所愿。
她怎的如此不知上进!如此——
祈云霄惊觉自己的怒气毫无根由。
哪怕是被下了面子,可面前这人的愚钝她又不是不知。
更何况,她如何与她何干?便是因这一个与她同样的女扮男装,她护她不够,还要教她如何在宫里生存,移情感伤至此吗?!
她女扮男装是为何,为的是盛家,为的是母妃,为的是那所谓的至高位!
故此不择手段,不惜与她的好父皇虚与委蛇,用尽身边能利用的一切。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眼前浮现的是一封封藏在书桌夹层内的密信。甚至就在前不久,她才写下一封。
莫语春女扮男装是为何?
祈云霄不在意,也不该在意,不想在意。
她的眸光太浅太短,所求的想必也分外简单。
罢了。
祈云霄告诉自己,左不过一个小小人物,她何必要求诸多呢?
摆摆手赶走莫语春后,祈云霄叫来喜珍耳语一番。
“……留下些手脚干净的。”
末了,她执笔写完密信,按下印章交由喜珍。
窗外风雨渐歇,梨树摇曳枯枝,满地狼藉凄凉。
祈云霄负手而立,阖眼感受拂过脸上的寒风,深吐了一口浊气:“上元灯节快到了啊。”
也是时候了。
*
天将黑未黑时,膳司的人挑灯送来了今日的晚膳。
陆生怀里抱着枯枝,正要往后院去送,腾不开手,便让离喆取了送到了小厨房。
晚膳照旧是莫语春等三人伺候,等二皇子用完膳,莫语春跟在端着空碗碟的梅姚身后一起出了门。
她如今已经习惯了不争不抢。为免看挽竹端着那么多本该属于她的好吃的而眼气,索性直接远离了她。
而原本气弱恭敬的挽竹出了门挺直腰板,表情一变,眼神挑挑拣拣地落在手上的托盘中。
今儿有一盅萝卜粳米粥,掺了几两碎牛肉,闻起来香的紧,也是好东西。不过只一盅,她一人喝都勉强,根本不够分的。
也不知那膳司的人如何当差的,二皇子的药昨儿才吃完,本就体寒气虚,再送来这白萝卜粥,也不怕解了药性,再病一场?倒是便宜她了。
这还是今天二皇子闻出来不对没喝它,这才剩下来满满一盅。
眼看表层结了一层薄皮,挽竹不再耽误时间,单独收了这盅粥,将旁的东西挑挑拣拣,分给了众人。
自然,照例没有莫语春的。她如今也学聪明了,压根不过去小厨房自找不痛快,在屋里坐会儿便去主殿侯着了。
二皇子压根不喊她,莫语春这段时间习惯下来,晚上睡得香沉极了。
尤其是她又多铺了两层褥子在身下,确保哪怕用尽全力去捶床板也只会发出不明显的闷响,睡得更加安心。
是以,直到主殿外吵吵闹闹的,连祈云霄都被扰醒了,她依旧没有动静。
“……去喊她。”祈云霄忍无可忍地冲角落的白倩示意。
等莫语春慌里慌张出来时,众人都围在院里,中间空出老大一片空地,只能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粉袄的年轻侍女。
莫语春挤进人群,提灯摇晃,烛光下,她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容——竟是挽竹!
莫语春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对面。
人群中的二皇子锦袍长裘,长发未束,隔着一段距离同样看了过来。
凤眸冷淡,容貌精致艳丽,在黑夜里宛如鬼魅一样。
那一瞬间,莫语春脑中一片空白,仓皇地低下了头。
地面上的水渍未干,挽竹的衣服凌乱,穿得仓促,此时大半都沾了脏污,暖黄的烛光也压不下她发青的嘴唇,只让嘴角残留的污血看起来更加可怖。
祈云霄垂了下眼,抬眸环视一圈,重重一拂袖:“查!究竟是谁要害本殿!”
*
第二日。庆皇特意下了旨意,命令慎刑司全权负责此事,慎刑司立刻便提人来审了。
祈云霄作为当事人,获得特许可以旁观审讯。
莫语春不知道旁人是怎么被审的,她被抓进去坐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就被放出来了。
白倩和巳午不在场,也很快回了钟粹殿。
莫语春等了好久,从白天等到天黑,坐在主殿守夜的小屋时,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
她踉跄着跑了出去,却在看清二皇子眉眼时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
莫语春缓缓神,低头恭敬走向祈云霄,解开他领口的系带,取下大氅,放置在一旁的黄花梨衣架上。
抽手前,她恍然还闻到了上面残留的冰凉血腥气。
祈云霄盯着莫语春恭顺垂下的眼睫,半晌,无动于衷地移开了视线。
……
在慎刑司全力之下,这次的投毒案很快水落石出,真凶居然是往日看着老实的离喆。
不止如此,莫语春听旁人说,这离喆实际上是淮阳王安插在宫里的探子,得了机会,胆大包天妄想残害皇嗣。
莫语春总觉得说不通,淮阳王哪怕势力占据一方,不惧皇权,可也不该这时候这么大胆莽撞对二皇子下手啊。
她都能觉出不对,慎刑司的人肯定也能。
但庆皇下命令将这件事了结了,没有让慎刑司的人再往下查。
这就让莫语春更不解了,想不通的事,她也不为难自己,何况这还与她没有太多关系,便只当旁人都是瞎传的离喆身份,不再想这件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确实影响到了她。
因为这次投毒,宫中谨慎起来,开始清查下人,处理了一堆宫人。
太后宫中不知为何竟抓了她大舅。
她大舅是什么人她能不知道吗?!肯定是那郭老狗污蔑陷害的她大舅!
第46章 您救救我舅舅
莫语春知道消息时是晚上,她带着食盒去慈宁宫找陈果,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下,隐晦地告诉了她陈果被收到了慎刑司。
得知这一消息,莫语春的脸霎时间白了一片,没追问几句缘由,便被不耐地赶走了。
一路木讷地走着,最后回过神,莫语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钟粹殿,正提着食盒站在点着灯的主殿门口。
手中的食盒很轻,没有放多少东西,大部分好东西都被梅姚给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她看不上的。
莫语春不挑,知道二皇子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带着这些东西,抓紧就去找了她大舅。
可她大舅怎么会被抓去慎刑司呢?
明明她大舅和她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啊。
难道是惠王动的手?
莫语春想不到答案,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二皇子。
他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救她大舅的。
想到这儿,莫语春定了定神,放下食盒后端着茶壶进入主殿。
她出了趟门,回来又耽误了些时间,天色已然不早,可本该在寝殿内的人此时仍坐在烛光下翻看着书。
隔着松垮挽起的珠帘,其后人的面容隐约,莫语春不敢多看,低着头恭敬行礼。
祈云霄支着腿,懒散靠在塌上,手上的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她亦没有出声。
良久,才冷淡道:“起身吧。”
自打挽竹死后,二皇子虽说还叫她伺候用膳,负责守夜,可对她的态度却冷了许多。莫语春也怕他,讨趣地没往跟前凑。
这还是她第一次目的性如此之强地主动靠近。
莫语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除了二皇子,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从惠王手中救出她大舅。
为此连害怕也顾不上了。
落地烛台为面前的人拖出几道若隐若现的虚影,虽瘦长却重叠而扭曲,对比之下倒显得它们的主人格外娇小。
明亮的灯光下,雪肤圆脸的小太监泫然欲泣,一对雾蒙蒙的招子洇着水,白着脸,跪坐在地上,分外可怜地仰头看向祈云霄。
明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真当见到时,祈云霄心中却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她把这归拢为怒其不争,只道自己厌烦莫语春这份弱小无能。
不过还知道出了事来找她,总归算不上蠢的无可救药。
“殿、殿下……”
莫语春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眼里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您救救我舅舅,求求您救救我舅舅。”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留下的泪,心中的恼意更盛,可她面上还稳得住,状似不解:“莫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语春快速将来龙去脉讲出来,可她本身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说的便颠三倒四,颇有几分无厘头在。
“……有人告我舅舅,说他偷了太后的一只金耳饰去换钱。可这怎么可能呢,舅舅为人老实,在太后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行事自然小心谨慎,断然不会犯下这种大错。”
莫语春越说越觉得是惠王的手笔。
若是郭老狗,太后关起宫门,自个儿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劳烦慎行司。
祈云霄听完,在莫语春忐忑的眼神中,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舅舅若真是被污蔑的,慎刑司的人自然能查出,你也无需担心。”
“可舅舅真是被污蔑的。”莫语春哭哭啼啼的喊,“殿下,求求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皮颧骨都是红的。
祈云霄态度强硬地开口:“本殿说了无需担心,你安心即可。”
“去睡吧。”
莫语春怎么可能说安心就安心,在她看来这就是二皇子不愿意帮她的托辞。
她派不上什么用处,二皇子自然不会管她和她大舅的死活。
莫语春这么想着,一个不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面对这番控诉,祈云霄方才软化下的语气,立刻带了些刺,勾着唇眼中全无笑意地开口诘问:
“在你眼中,本殿便是个毫无信誉的小人吗?如此心狠?”
祈云霄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尾音上扬,听起来倒像是控诉莫语春心狠似得。莫语春被自己这大不敬的想法吓了一跳,更不敢承认二皇子在她心里就是如此心狠的人,当即惶恐地摇着头。
“殿下自然是极好的。”
祈云霄心情稍霁,看着战战兢兢的莫语春,起身走近,亲自扶起了她,面上带笑,哑声轻语:
“往日云霄竟不知莫总管如此想为云霄做事。莫总管盛情,如今也是时候了。”
莫语春懵懵地看着祈云霄靠近放大的脸,手紧张地缩握着,却被手腕上冰一样的温度冻得一动也不敢动,像个僵硬的木偶人一样被提了起来。
祈云霄靠近莫语春的耳侧,低声嘱咐了两句。
“做得好了,本殿自会帮你救出你舅舅。”
将人赶回守夜的里屋,祈云霄捏了捏眉心,手上残留的檀香味飘到鼻腔中,混合着一丝皂角香,呛人得紧。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走出主殿,祈云霄摆手叫来喜珍,细细询问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纰漏,这才回了寝殿歇下。
夜晚,钟粹殿隔音太差,四面八方隐约传来呜咽,断断续续地扰人清净。
祈云霄几乎能想象出莫语春现在的表情。
这便受不住了,她那副样子还能维持多久?
*
次日,莫语春打发了人便趁着午休小憩的时候,拐了梅姚离开了钟粹殿。
她给的借口是有重要消息要告诉梅姚,钟粹殿人多眼杂,不方便,所以来外面寻个安全的地方。
还有哪比御花园更合适的呢?
遮掩众多,鹅卵石小道交错,随便寻个地方就是说悄悄话的宝地。
“我昨儿守夜时,听到殿下跟喜珍说话了。”
莫语春眼睛左右来回乱看,看似是在打量四周。
梅姚没有疑心,被勾起了好奇心:“听到什么?”
“先是喜珍说季老夫人已经上路了,然后殿下说一路务必小心,要保护好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京中何时有这样一个人物了?
梅姚不解,却不敢轻视这条信息,急急忙忙就要回去写信回禀寿王。
莫语春拦她没拦住,只能寄希望于二皇子搜查完梅姚的东西了。
她原地缓了会儿,想再去慈宁宫打听一下消息,便去往于钟粹殿相反的方向。
不曾想刚走出去,迎头便撞上了惠王等一行人。
惠王一贯孝顺,今日进宫来陪太后礼佛烧香,离开慈宁宫后突发奇想,拐道来了御花园赏梅。
看到花丛后走出的鬼鬼祟祟的人,祈云睿目光定在对方的侧脸,嘴角的弧度加深,看着却无端瘆人。
莫语春脑袋都恨不得埋到地上,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站住。”
莫语春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背后便传来惠王的声音。
莫语春抖着腿转身,心里又气又害怕,始终不敢看惠王,死死盯着脚下的鹅卵石。
祈云睿却好似没认出来面前的人的*身份,温和笑问:“你是御花园当差的宫人吧?”
莫语春犹豫着,摇了摇头。
她觉得惠王肯定认出了她,眼下这么说,心里说不定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呢。
事实证明莫语春的直觉是对的,得了这么个回答,祈云睿稍显意外,很快接着道:“本王瞧你面善,是个有福之人。”
“你去为本王折一枝红梅可好?”
虽是询问的语气,可莫语春却从惠王脸上看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只好挽了袖子,一头扎进了梅园。
梅园的树养的极好,还有宫人定时修剪,方便主子们站在小道上赏梅。
这可就苦了莫语春。
天气才放晴,梅树下的土壤还湿润着,她半个脚都陷在了土里,却还要往里多走几步,去为惠王折梅。
她踮脚折了一支,双手捧着低眉顺眼地正要递给惠王,膝上突然一痛,身形不稳地朝惠王摔了下去。
莫语春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被剑柄抵着肚子推开,狼狈摔到一边,手撑在泥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胆!惠王殿下面前竟敢如此失仪冒犯!”
惠王身后疾步走出一女侍,扬手就要打人。
在那巴掌落到脸上之前,莫语春紧紧闭着眼,听到了惠王的声音。
“住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确实是得救了。
莫语春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对上惠王高高在上的轻蔑视线,顿觉不妙。紧接着便听他悠悠开口:“念在你并非有意为之,本殿不会过多为难。你便去那小道上,跪上一个时辰罢。”
顺着惠王的视线,莫语春看到了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
她人傻了。
跪上两个小时,她这腿还能要吗?
听着周围一圈宫人对惠王仁心的恭维,她牙都要咬碎了,却不能违抗,只得捏着手中沾了半身泥点的红梅,压着袍角跪了下去。
隔着交错的红梅,惠王的表情依旧轻蔑,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
莫语春直觉他针对的另有其人,她不过是被迁怒了而已。
但是身为一个小小宫人,她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只能老实受着。
时间缓慢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语春身子都被冻僵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刮起寒风,眨眼间便将她包裹其中。
祈云霄快步疾行至小道,眉头拧着,脸色阴沉,屈膝半蹲在莫语春面前。
看着他,莫语春眼泪流了下来。
第47章 爱美爱俏的年纪
“怎么?还不起来?”
祈云霄说这话时,唇角的弧度是笑着的,脸色与眸光却阴晦。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多了几分阴冷瘆人之感。
看到莫语春的眼泪,祈云霄越加不快,此行此景下。他阴沉着脸的这幅模样却让莫语春分外感觉安心,抽抽搭搭地试图起身。
然而她跪得太久,下半身麻木不听使唤,挪蹭半天也没能起身。
御花园外很快又响起脚步声,喜珍带着陆生赶了过来,齐声喊道:“殿下。”
祈云霄没有看她们,半敛着的凤眸里压抑着怒气,看到莫语春挣扎着起身的动作时情绪稍有收敛。
无视莫语春身上的狼狈,她一把将人扯了起来。
莫语春身形不稳,顺着这股力道跌入了祈云霄怀里。
熟悉的冰冷却意外柔软。二皇子肩膀比她意料的单薄,手臂虚虚揽着她,不过分靠近但是是一个十足庇护的姿态。
莫语春愣了几秒,回神发现自己蹭了对方满身泥污,心下惶恐,抓紧手中的梅枝,隔着眼里的水汽,无措抬眸看向面前锦衣华服的皇子。
祈云霄只低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待莫语春站稳便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并不适应这过分近距离的接触。
见莫语春仍呆呆地看着她,不禁一挑眉,道:“莫总管,跪上这两刻钟,人怎么瞧着变不灵光了?”
“到底是寒风伤人,本殿可得找皇兄讨个公道。”
祈云霄这句话全无笑意,显然是动了真格。
莫语春急急忙忙低下头,看到手上半干的泥巴,想起自己的狼狈,忙往背后藏了藏。因为觉得丢脸,白嫩的面皮上都浮现出一层红,脸身上的不适都不顾了。
御花园离钟粹殿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要她顶着这幅样子走回去,岂不是丢大脸了?
莫语春脑中胡乱想着,余光扫到自己蹭到二皇子衣服上的泥污,莫名觉得自己也不算太丢脸。
喜珍恭敬递出帕子,祈云霄接过,原准备揩一下身前的泥污,留意到莫语春滴溜乱转的眼珠子,手中方向一转,将帕子递了出去。
“擦擦。”
“噢噢。”
莫语春抬手接过。
虽然不明白原因,却还是主动靠近二皇子,抓着留有她黑爪印的帕子,准备为他擦去泥污。
“住手——”
祈云霄被莫语春突然的靠近吓到,身后的喜珍同样呼吸一滞。
只有莫语春还是满脸的不在状态,一手抓着梅枝,一手抓着帕子,怔怔地停住不动。
祈云霄扫了喜珍一眼,示意她退下。等她和陆生退出数米外,这才颇为嫌弃地抽出莫语春手中的帕子,捏着她的指尖,大致擦去她手心的泥。
擦到另一只手时,祈云霄抽出那支碍眼的红梅,本想丢了它,在看到面前人手中的红痕时,手上动作一顿,反手握住梅枝。最后草草擦了几下,便将帕子和红梅一齐丢给了喜珍。
这一套动作不说行云流水,却足够莫语春到结束时也处在愣神之中。
走在回去钟粹殿的路上,她不时便抬起头,自以为无人发觉地看向身前一眼,看罢便匆匆低下头,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旁人无从得知莫语春的思想,唯独007听得一清二楚。
它实际上的宿主,炮灰组表面上的独苗苗,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偏向了主角。
莫语春:“她好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暧昧了。”
007对此早有预料,虽然依旧接受不能,语气有些不满和生无可恋:“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做炮灰任务呢?”
莫语春一愣:“我有好好做啊。”
可她如果好好做了,为什么剧情会发展成这个鬼样子?
本该在年宴过后被揭露偷盗行为的小小炮灰,不仅没有被赶去冷宫百般折磨,甚至不断加戏,被主角留到了现在。
莫语春明白007想表达的意思,可她不能理解。
“剧情就一定要一成不变吗?007,你以为介维世界和小说是一样的吗?”
提出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后,莫语春很快缓和了语气:“我以为上个世界你就该明白了。”
可它似乎只顾着纠结她和主角谈恋爱的事了。
007没听懂莫语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钟粹殿到了,莫语春歇了解释的心,准备趁所有人都在外面忙时,烧壶热水回屋擦身。
她大舅现在被关到了慎刑司,她也没法去混堂司趁他大舅的牌子单独占一个小间沐浴,只能这样将就将就。
想到陈果,莫语春嘴巴扁了扁,忍不住还想再哭。
她八岁没了爹娘,陈果就像是她的新爹新娘一样,对她好,事事都为她考虑。
可现在,他被关到慎刑司生死未卜,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祈云霄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莫语春这幅要哭不哭的模样,恼意复现之外又觉得好笑,想到人方才受的挫磨,心存了几分安慰之意,把人带到了主殿。
沉重的大门被合上,烛台擦过影子,次序亮起。
莫语春惴惴不安地扣着袖口的泥巴,感受到二皇子长久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羽睫翩翩地颤着,“殿、殿下。”
喜珍像道沉默的影子一样匿在暗处,看着自家主子靠近狼狈可怜的青衣小太监,声音少有地充满了安抚之意,细雨和风地道:
“你舅舅无事,顶多明日便回去当差了,这下,你可安心了?”
“真的?!”
莫语春惊喜开口,一双杏眼被泪水洗过之后更加透彻,满身泥泞狼狈也不染分毫。
祈云霄看着,忽得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嘴角不知何时牵起了弧度,略一颔首,笑道:“自然。”
她顿了顿,笑意渐消,又道:“后日出宫,你与我同去。”
后日是上元灯节,点灯祈福祭祖的日子。
宫里一贯不需宫人做这些,莫语春想了想自己的爹娘,重重一点头:“嗯嗯。”
*
“你要出宫?”
御书房内,庆皇才下早朝,来不及换便服,便收到了祈云霄求见的消息,整理一番后,适才召了人。
他威严端坐,声含雷霆之势,沉声反问:“你可知明日是何日子?”
“儿臣知晓。”祈云霄恭敬俯身,“上元灯节,司祈福祭祖。”
这句话几乎挑明了她出宫的缘由。
庆皇本不愿她出宫,念头一转,却道:“可。”
继而告诫她:“你是有分寸的,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霄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谢父皇。”
祈云霄没有多说什么,拱手退下。
她离开后,庆皇招来影卫:“去,盯着二皇子,他若真去了将军府,你们便不必盯了。”
冒着违抗他的大不敬之罪,也要去将军府祭拜,那便是真的重情了。
妇人之仁,何其愚蠢。
且他这个二子本就不善心计,是个中庸之才,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不然断不会派人去北都。
北都苦寒,既是老母,留下岂不受罪?
*
到了上元灯节当日,莫语春一早便准备好了,分外期待。
原本安排的是酉时一刻出发,可莫语春午膳后就被叫去了主殿,侯着二皇子午睡。
收到传唤,她拿着两个鼓囊囊的荷包去了主殿,省得一会儿再多余跑一趟,再也是求个安心。
这两个鼓囊囊的荷包其中一大半都是陈果给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还偷偷点她,如果二皇子要买什么便宜的小东西,让她抢着点付钱。
莫语春心里又回想了一遍陈果的叮嘱,信心满满地踏入了主殿的大门。
“来了。”
祈云霄拨开珠帘,缓步踏出,看到莫语春被荷包坠得歪扭的腰带,眉梢一扬:“本殿记得提醒过你,此次出宫不过两三个时辰,轻装简行即可,你这是?”
被二皇子这么直白的指出来自己的小题大做,莫语春微赧,可却放不下荷包,不然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安生。
但在祈云霄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还是解下了一个。
祈云霄让她妥当收好,在莫语春推开小屋的门前,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等下出宫,记得换身装扮。”
换身装扮?
莫语春愣住,可她没有别的衣裳啊。
“殿下,我……”
像是知道莫语春要说什么话一样,祈云霄及时截住她的话头:“好了。”
“看看屋里。”
在身后人的注视下,莫语春满头雾水地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床边小几上摆放整齐的素色衣裳。
她拿起衣裳,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床上,还没来得及看清衣裳的具体细节,便先一步看到了被褥上躺着的一支珠钗。
珠钗?
所以二皇子给她准备的是……女子的衣裙?!
莫语春紧紧捏着手中的衣料,心中紧张忐忑,又激动期待。
她正是爱美爱俏的年纪,却因为阴差阳错扮成了太监,日日只能穿着死气沉沉的青衫蓝袍,羡慕着旁的女侍可以穿漂亮的粉裙,戴精致的发饰,整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何尝不想打扮的漂亮些。
这么想着,莫语春低头去打量二皇子给她准备的衣裙。
裙身通体素白,里层缎绒,细密柔软,最外层的绫罗底端绣着精致的小花,织锦腰带上带有暗纹,粗看简单淡雅,细看却精致华美。
莫语春看到被自己攥出了痕迹的金贵布料,仓皇地松开手。
这、这是她能穿的吗?
她穿起来会好看吗?
莫语春低头看了看胸前,又回头看向克制站在门外的二皇子。
祈云霄咳了下,缓声:“试试罢。”
第48章 跑啊,怎得不继续跑了?
小屋自是没有铜镜的。
二皇子的寝殿有,只是莫语春不敢大不敬地央求二皇子让她照照看。
再次确认处处都收拾妥当后,莫语春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踏出了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口站着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喜珍。
莫语春吃了一惊,捂着脸转身就往门里跑。
喜珍反应了一会儿才扬声:“莫总管,殿下命奴婢为您绾发。”
另一头,听到喜珍的话,莫语春这才想起来喜珍是二皇子的人,恐怕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莫语春松了口气,顺了顺过快的心跳,又摸了摸脖子,故作镇定地走出。
“喜、喜珍姐姐啊,那就有劳你了。”
重新回到小屋,莫语春在矮脚凳上坐下,扭过身子,方便喜珍拆她脑后歪扭的发髻。
感受着喜珍的手指轻柔擦过头皮,莫语春忍着缩脖子的冲动,僵着身体任由她动作。
很快,珠钗插入发间,喜珍后退两步:“好了,莫总管快去吧,殿下等着呢。”
“噢。”莫语春匆匆留下一句道谢,拎着裙角朝外走出。
不知是哪个窗户没合上,吹来的风打着旋,莫语春裙摆摇曳得夸张,荡开道道波浪。祈云霄坐在圆桌边,听到动静偏头看去,上下打量了番靠近的少女。
半晌,在莫语春忐忑的眼神下,她放下茶杯,弯唇:“可。”
“去换了吧。”
“啊??”
莫语春都顾不上忐忑了,瞪着圆溜的杏眼,不解问道:“换了?”
这不是给她的吗?
祈云霄看莫语春这幅表情就猜出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失笑摇摇头,在对方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失望时,解释:“只是试一下合身与否,到了宫外再换。”
那怎么还给让喜珍给她绾发?
莫语春摸了下脑袋上的珠钗,颇有些不想拆开,却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被看到了不好解释,忙转身回屋。
祈云霄不紧不慢,浅抿了一口清茶,盯着杯中荡漾的茶汤,眼前浮现出莫语春方才小步跑来的样子。
像是只要被放出笼的小雀儿,眉目含情,顾盼生辉,浑身上下写满了雀跃。
带着她,这次出宫似乎也没那么苦闷了。
*
马车停在路边,驱车的灰袍小侍翻身下车,放下车凳,侯着车上的贵人下车。
“在这里等我。”
感受到马车停下,莫语春正要起身,听二皇子如此吩咐,她老实坐下,看着帘子很快掀起落下,遮挡住二皇子离去的背影。
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只知道走了很久,路过了很多地方,中间还穿过过一座小院,换了架新马车。
有二皇子在莫语春也不敢探头往外看。现在二皇子人走了,莫语春带着好奇,侧窗盖着的帘子一角,小心翼翼朝外看去。
落日余晖下,古朴厚重的乌木牌匾上,将军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烙入莫语春眼底。
莫语春:“……”
她现在下车回宫还来得及吗?
怪不得二皇子一路异常沉寂呢。
说意外也不尽然,今日本就是祈福祭祖的日子。
可莫语春却是万万不敢掺和进这件事中去的。
孟家满门抄斩后,将军府虽然没被收回,却荒废了下来,因为庆皇下令不许百姓祭拜,更不许随便靠近。
二皇子身份又敏感,今儿来这,指不定明儿就被谁参了一本,状告到御前了。
她这个随行的能落得好?
莫语春缩着脖子,低头看到身上的新衣服,抿了抿唇。
果然,好处不是白拿的。
低头的功夫,头上松散的发髻摇晃着散下几缕。
莫语春噘嘴吹开搭在脸颊上的碎发,等脸上不痒了,嘴巴也没有放下来。
二皇子出宫就带了她和陆生,没带喜珍,她都做好了自己挽发的准备。可二皇子也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拿她的头发玩,寻她的乐子,给她松垮挽了个这么难看的发式。
莫语春胳膊又往上抬了抬,沿着松散鼓起的发包,摸到上面横插的珠钗。收回手时一个不慎,将珠钗给带了下来,一头及腰长发散乱散开。
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莫语春以指为梳,快速拢了几下,拿出袖里的发带,快速将头发束起后插上珠钗。
虽然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她还是颇为自得地晃了晃脑袋。
*
将军府内。
祈云霄驻足站在庭前,目光一寸寸扫过熟悉的布局,半张脸隐在檐下的阴影中,侧颜冷漠。
陆生大着胆子开口:“殿下,可要去祠堂上柱香?”
“不必。”
待她为孟家洗涮冤屈,孟家一百三十口冤魂得偿所愿后,她立牌后再来祭拜也不迟。
“寿王和惠王这段时间能安生些,明日再派些人,分别前往沧宿、苍流。再通知原先在沧宿的人开始行动,仔细调查沧宿郡守。”
季老夫人的事足够让他们分心留意了。
陆生听到命令,心中大骇。
苍流城原属西北三藩王之一,寿王外祖齐哲侯领地,离边关最近,紧挨鹰嘴峰,是防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各游商往来庆国最为重要的关卡。
后来孟家军驻守边关,便改为双方共同掌管该地。
为这关费,齐哲候暗中下手倒也有理,可沧宿郡守是缘何?
陆生原先在孟家校场训练过一段时间,听人提起过沧宿郡守李闻与孟大将军是年少好友。两人一文一武,后来李闻上任沧宿郡守,直接把守着庆国最大的粮仓,成为孟家军最有力的后盾。
如今殿下提起他,难道是怀疑他与这件事也有关系?
陆生压下内心的不平静,领命退下,将空间留给祈云霄一人。
檐上的冰楞融化,滴滴答答落下水珠,成为寂静院落里的唯一声响。
天逐渐暗了,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天空稀稀落落升起几盏天灯,奔向圆月。
祈云霄知晓再过上一刻钟会更热闹些。
去年上元灯节,将军府上空满是天灯,高低错落,欢声笑语连成一片,随着放飞的天灯扩散开来。
而如今,唯余萧瑟。
“走吧。”
合拢的朱门含下其后的黑暗阴影,祈云霄走到街上,顺着人声看去,看到街口转角处三两聚着的人群。
线香的红点闪烁,许是看到了她,很快消失在街角。
她撩袍上车,弯腰探头,看到车里歪扭躺着的少女,身形一滞。
陆生在祈云霄身后疑惑喊道:“殿下?”
“无事。”
祈云霄放下手,从马车内退出,转身吩咐陆生,“你在这稍候片刻,她若是醒了,便带她去灯会,照看着她点。我们半个时辰后回宫。”
“是。”
安排好后,祈云霄沿着街道,缓步离开。
她走后不久,莫语春便惊醒过来,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心中纳闷二皇子为什么还不出来。
陆生耳朵尖,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试探着唤了一声:“莫总……莫姑娘。”
莫语春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喊自己,当即探出头,往陆生身后看去。
没看到人,顿时垮下脸来,看着假老实的陆生,没好气道:“干、”想起对方是二皇子的手下,莫语春忙缓下语气:“干什么?”
陆生复述了一遍祈云霄的吩咐。
莫语春一听,顿时心下欢喜。
二皇子不在,不就代表她可以自由自在随便逛了吗?
太好了。
她随即腰不酸了,腿不麻了,活动着四肢就往车外去。
“莫姑娘等一下!”
陆生叫住莫语春,掀开坐垫,取出下面柜子里准备好的帷帽。
莫语春接过,心里直嘀咕皇宫破讲究多。但想着自己另一重身份,还是觉得遮遮脸的好,万一什么惠王啊,寿王啊,出现在灯会上岂不是又要找她麻烦。
隔着薄薄一层纱,莫语春刚开始很不适应,后面戴习惯了,渐渐就忘记了它的存在,连着逛了快十个小摊,硬是挤不进人堆中,去买上一盏漂亮的天灯。
她只得放弃,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这时,角落里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摊吸引了莫语春的注意。
小摊卖的是河灯。许是卖的不好,除了一张点起的样灯,其他灯盏都是暗的,一眼扫过去,很难注意到。
惦记着回宫的时间,莫语春最后买了两盏河灯,让摊主点亮后,问清河流的位置,急急忙忙赶去。
陆生远远跟着,眼看着人越走越偏,周围越来越暗。
树影稀疏间,一道人影孑然独立于河岸边,听到声音,抬眸看到河对岸飘来的两盏灯亮,便朝后退去,欲要离开。
转身前,河岸对面的人停了下来,两盏河灯一高一低,那人捧起一盏河灯低声说着些什么。
昏黄的烛光下,照亮一张熟悉的面庞。
“……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要放心……啊——!”
冷不丁看到有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莫语春尖叫出声,没抓稳手里的灯盏,眼睁睁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熄灭。
不过她也无心管它,踢开脚边碍事的帷帽转身就往亮光的地方跑,嘴里面大声喊着陆生。
“……莫语春。”
黑影突然说话,莫语春没听出来这熟悉的音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慌慌张张继续喊陆生。
倒是飞奔赶来的陆生听了出来,忙跪地行礼:“殿下。”
莫语春这才反应过来黑影的身份。
还没等她转身告罪,肩膀忽得一重,身后的祈云霄阴恻恻开口:“跑啊,莫总管,怎得不继续跑了?”
第49章 她如何想,与本殿有何干系。
跑啊,莫总管,怎得不继续跑了?”
残存的灯盏发出微弱光芒,照亮重叠交错的衣摆。
祈云霄手上力道不减,贴近莫语春耳侧:“刚刚跑得不是很快吗?”
小没良心的。
不消去看,祈云霄便能想象出莫语春现在的表情,必然是撇着嘴角,不忿又委屈的。
可她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了,却连主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实在该罚。
如今她不过是吓她一番,逗弄一下,已经很仁慈了。
也是莫语春听不到祈云霄心里的话,否则必然是要辩驳一番的。
天那么黑,人出现得又那么突然,她那么害怕会有所失察也实属人之常情。
说来说去,都是二皇子的错。
但人毕竟是主子,莫语春不忿也不敢顶嘴,委委屈屈道:“殿下,奴才刚刚那是吓得。”
祈云霄的理智自然明白,只是心中情绪莫名,理所当然寻了个由头宣泄。
可莫语春这幅模样并没有让她心情变好,反而更加憋闷。
掠过这个话题,挥退陆生,祈云霄下巴微点,“你方才在做什么?”
闻言,莫语春恍然喊道:“!我的灯!”
“在这。”
祈云霄抓住莫语春的手腕,拦着她急匆匆往河边走,“你便是一眼也不看吗?”
祈云霄语气暗恼,将手中接住的灯盏递出,拾步走向地上另一盏还亮着的河灯。
莫语春接过呆呆捧着,看着黑暗中的轮廓,小心挪蹭过去,柔柔唤道:“殿下……”
这盏灯灭了,得用另一盏灯再点亮,可二皇子堵着路,这她可怎么过去呀。
祈云霄被这声婉转的轻唤喊得耳尖发痒,习惯了以往沉着声线故作男子的莫语春,乍一见她这般婉柔娇艳的女子模样,她心觉十分异样。
弯腰拾起地上的河灯,结合莫语春先前的动作,祈云霄很快想明白它的用途与天灯一样,生硬问道:“为何不买天灯?”
她哪买的到呀。
莫语春腹诽,口中一板一眼解释道:“人太多了。殿下不是半个时辰后就要回宫吗?”
没有波动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满抱怨的意味在。
这倒成她的错了。
心中的异样转瞬即逝,祈云霄挑眉,“如此,本殿瞧这河灯倒是新鲜。顺流而下,顺势而为,懂得审时度势,也聪明的紧。”
“……”莫语春没听懂,摩挲着河灯粗糙的纸面,眼神一直放在祈云霄手上一闪一闪的灯烛上。
再不放,一会儿这点烛火也灭了。
感受到莫语春的视线,祈云霄无可奈何:“……行了,放你的灯吧。”
她虽然这么说,却不见松开手里的灯盏。
莫语春灵光一现,试探开口:“殿下可要放一盏试试?”
反正她买了两盏,一盏原也是打算替她大舅放的,现在拿来讨二皇子欢心倒也正好。
见二皇子没有立刻答复,莫语春拖长了音:“试试吧试试吧。今日可是上元灯节呀,殿下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告诉它的。”
她还挺好奇二皇子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心里话。
“……”
面前的年轻皇子仍然沉默,莫语春脖子一缩,惊觉自己失言,忙找补道:“嗯……我是说,如果殿下有什么愿望的话。”
“……也可。”
祈云霄终于开口,抬手将手中的河灯平稳递向莫语春,“先放你的灯吧。”
“噢噢。”莫语春凑上去,将灯芯对在一起。
灯芯很快亮起,两团光圈叠在,照亮小小一方,祈云霄比莫语春高了一头,略一垂眸便看清了她眼底小小的两团河灯缩影,明亮异常。
从先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判断,莫语春这河灯为谁而放。可她面上只有怀念,不见感伤,想来是父母去世前没受过太多挫磨,她也没留下不平与遗憾。
祈云霄偏过头,又默默移回视线。
……
最后,莫语春的好奇心还是没有被满足。
二皇子看了河灯半天,什么话都没说便将其放入了河里。
倒是她,续上原先被打断的话后,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二皇子竟然很有耐心地没有开口催促她。
河边湿滑,莫语春小心蹲下,伸直了胳膊往河面上够,稳稳放平手中的河灯。
祈云霄一直分神留意着她,等人稳稳站直后,背手转身,丢下一句话:“走了。”
啊?这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逛灯会呢。
莫语春捡起帷帽慌乱扣上,一边系绳一边小跑向祈云霄。
马车停在灯会另一边的街道口,走向马车的途中,人越来越多。
莫语春不过是多看了眼路边的露天馄饨摊,再抬头就看不见祈云霄的背影了。
周围人海茫茫,没有一个人是她熟悉的。
莫语春顿时慌乱起来,害怕被丢下,努力回想着马车的方向,急忙绕人群往前跑。
“跑什么?”
脚步迈开前,肩膀传来熟悉的力度,莫语春惊喜抬头,“殿下!”
“嘘——”祈云霄环视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莫语春方才的称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唤我……少爷吧。”
祈云霄一时没想到合适的称呼,便让莫语春这么喊了。
“走吧。”
人越来越多了,两人从一前一后到并肩,挨得越来越近。
玩闹的小童从身边跑过,莫语春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不曾想帷帽边檐磕到了二皇子肩膀,一下子歪扭从脑袋上滑下,亏得系绳在才没掉地上。
莫语春正要将帷帽重新戴好,系绳解开后,手中的帷帽却被身侧的人抽出拿住。
祈云霄收回看莫语春的视线,目光在路边的小摊上搜寻一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拽住莫语春向那边走去。
莫语春眼睛滴溜转着,往四周看,生怕看到张熟悉的面孔,一只手还不忘扯着袖子遮脸,做贼似得。
在她打量四周的功夫,身前的人停了下来。
祈云霄扫视一番摆出的面具,挑出一副转身对着莫语春的脸比划了两下,确认没有不妥的地方,在对方怔愣的视线中掏出手里的碎银递给摊主:“不必找了。”
说完便抬手将面具扣在莫语春脸上。
远处有杂耍团表演,许是演到了精彩处,台下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掌声雷动,经久不歇。
莫语春眼前骤然一黑,缓慢眨了下眼,恢复明亮后,看着毫不遮掩容貌的祈云霄,忽而道:“殿……少爷,您不带面具吗?”
要是真碰到了惠王寿王,他们看到二皇子,认出他来也肯定会注意到她的。
而且那么多的银钱,只买一个面具也太亏了吧。
卖面具的年轻女子适时开口:“是嘞贵人,您看看,再挑一个面具吧。”
不然这钱她拿得也不安心。
祈云霄隔着镂空的洞口,看到莫语春眨巴着的黑眸,随意拿了一个没有太多花样的面具,同样扣在了脸上。
陆生远远守着,不敢多看。
没了碍事的帷帽,走在人群里方便许多,莫语春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清楚了,本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念头,眼睛灵动地转着,等看到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贩时,眼睛直接黏在了上面。
可惜,路边买的人太多了,想也知道这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莫语春遗憾地舔了舔下唇,收回视线,跟着祈云霄走出了灯会。
*
比预计中晚了两刻钟回宫,莫语春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在钟粹殿外趁着夜色,披着二皇子给的披风,闷头跑进了主殿。
陆生提前知会过喜珍了,一路倒是没碰到人。
莫语春换下衣服才真正松气。
祈云霄安置好莫语春后去往御书房。
庆皇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了祈云霄出宫后的动作,最后一丝顾忌放下,再见到她时,态度柔和许多,也心存几分补偿之意,关切道:“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祈云霄起身回话:“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无碍。”
“怎么瞧着还是病恹恹的?”铺垫完后,庆皇说出自己的目的:“这几日天气不错,再过两月便是春猎,你去上驷院温习一下骑射,多见见风将身子养好。今年春猎祭祀便由你全权负责。”
祈云霄心知这是庆皇以示重视的手段,面上不显,恭敬领命:“儿臣遵旨。”
天色已晚,桌案上还有一叠奏折,祈云霄没有多留,适时离开。
御书房外,喜珍提着宫灯侯着,一双手暴露在寒风中,冻得通红。见到祈云霄出来,她弯腰跟上。
回钟粹殿的一路,宫道漫长空旷,空无一人。
祈云霄思绪发散,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视线落在宫灯上,脑中的*想法忽得转了个弯,想到了莫语春。
“殿下,恕奴婢多嘴。”
喜珍控制着音量,问:“殿下待那莫语春,是否过于亲近了。”
冷不丁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心中所想的人,祈云霄顿了会儿才反问:“有吗?”
她自然有答案,“本殿瞧着她舒心罢了。”
喜珍也不多言,把控着分寸,提醒道:“殿下到底是‘男子’,天潢贵胄,俊美非凡。许多事在您看来没什么,可却难保那莫语春会如何想。”
祈云霄听懂喜珍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担心莫语春倾心于她,横生枝节罢了。
那小没良心的,怎么可能。
祈云霄哼笑,口中却是狂妄:“她如何想,与本殿有何干系。”
第50章 奴才时时念着殿下。
喜珍的话没能影响到祈云霄,不过她的确冷了莫语春一阵。
沧宿传来消息,与她想的一般无二,沧宿郡守李闻——这位她舅舅的好友,的确参与到了孟家灭门案中。
大军作战前夕,沧宿粮仓真实发出的粮草数量严重不足,表面看不出问题,实际里面都是枯草沙砾。
不仅如此,更有证据证明沧宿粮仓早就空了大半,恐怕是李闻监守自盗,私卖军粮或是送往他处了。
祈云霄忙着处理这件事,且白日除开去上驷院外,她下午还要出宫。
上元灯节后,庆皇对她的管控少了很多。她明面上不断参加各官员子弟之间的宴席诗会,接触大理寺等三司的人,装作探查消息的模样,好吸引惠王寿王二人的注意。
沧宿粮仓一事,虽然尚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李闻背后的人的身份,但她猜测此人极有可能是惠王。
他与祈云逸一样,同样过分留意她的举动了。
第二批派去沧宿的人如今尚未抵达,在那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查一番。
如此忙碌了数日,祈云霄仅在早膳晚膳之时见过莫语春,也无心过多逗弄她。
如此,她越发否定喜珍所说的话。认为自己对莫语春不过是闲暇逗弄一番,何谈亲近。
派去北都的人如今已带着季老夫人到达了京城,半路经历了数次伏击。
祈云霄知道是时候了。
结束一场诗会后,祈云霄没有回宫,而是辗转绕路去了一家酒楼,直奔酒楼二层的一间厢房而去。
厢房内已有人侯着。
年近四十的大理寺卿胡须一把,见到来人,战战巍巍起身,眼角的泪光闪烁,不见年宴上受头赏的意气。
“二皇子,您、您信中所说是何意?”
祈云霄走近,不紧不慢道:“季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殿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为孟家的事。
季震宇满脸为难:“可是此案已结,皇上也下令不许再谈。”
“那季大人便忍心忠烈蒙冤吗?也无需季大人做什么,证据由本殿搜罗清楚,你只需联合三司,届时升堂布明,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即可。”
这、听二皇子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庆皇吗?
还不等季震宇想好推辞,便又听二皇子语气略带轻笑,无不威胁恐吓地开口:“哦对了,忘记问季大人了,季老夫人可有什么病痛沉疴,本殿也好让属下细心照料些。”
“这、这……老臣明白了。”
终究不愿老母受苦,季震宇应下这份差事。
“如此便多谢季大人了。”祈云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敢不敢,”季震宇同样饮下一杯,又开口问道:“殿下觉得什么时候行动好?老臣也好提前做下准备。”
祈云霄:“春猎之时最佳。祭祀结束后,本殿希望季大人不要多留。”
春猎共三天,第一日祭祀,文武百官必须尽数到场,后面两日除皇室成员及代表外不做限制。
*
惠王府,季震宇将今日在酒楼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回禀给祈云睿。
说完,他惶恐开口:“这,殿下,当真要瞒着皇上这么做吗?”
“当然。”祈云睿勾唇,“明面上父皇不会为难你,毕竟你可是功臣,说不定还要嘉奖呢。”
可有些人就说不定了。
“让他们斗吧,本王只管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季震宇忙拍马屁:“殿下英明。”
这时他到看不出先前担忧老母的样子了。
季老夫人是继弦,年幼蹉跎季震宇,他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孝道。
面对季震宇的马屁,祈云睿并不受用。
论才智、心机、武略……他这二弟样样都略逊一筹,不过是外祖家势大,手握重兵,便逼得他父皇一直没有立他为储。
如今孟家已被灭门,孟家军死了大半,剩下的都被拆分开来。
就算洗刷了孟家冤屈,他也不足为惧,真正让他在意的唯有淮阳王。
想到这,祈云睿略一掀唇,让季震宇离开了。
等人离开,他又招来暗卫,“让李闻的动作再快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尾巴都清扫干净了。”
*
被季震宇的事一耽搁,祈云霄回到钟粹殿时天已经大黑,快到了歇息的时候。
穿过大门,她偏过头对一旁的喜珍说道:“她应当还没睡下,你去喊她来主殿罢。”
虽说她让莫语春守夜,但若没她的吩咐,莫语春也不能进主殿。
“是。”喜珍快步往后院走。
祈云霄不紧不慢走向主殿,走出昏暗门檐,进入院中。
空中唯一弯月,并无闪星。清浅的月辉洒下,照亮石板路。
周围仅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风吹过,悬挂着的宫灯长穗晃动,阴影摇曳。
祈云霄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柱子边抵着头打盹的青衣小太监,她缩着脖子揣着手,坐在矮脚凳上睡得自在。
这也能睡着。
祈云霄脚步略微加快,行至人跟前时蹲下,默不作声抬起一只手来。
“唔……”
鼻子被捏住,莫语春迷迷瞪瞪半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挣扎着晃动脑袋。
发现还是呼吸不畅,她这才恼了,彻底清醒过来,气哄哄地睁眼。
“谁——殿下?”
看清眼前贴近的面容,莫语春呼吸一滞,心跳声紊乱得不成样子。
吓死她了,二皇子怎么这么吓人啊!
莫语春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心脏,一边起身就要行礼。
祈云霄按住她,挑眉问道:“怎么在这?”
问话时,她唇角也是上扬的,眸子少见的柔和,纤长的睫毛垂下,竟显得甚是温柔多情。
不等莫语春回答,她又说:“进去再说。”
莫语春麻溜放好矮凳,跟在祈云霄身后进入主殿。
喜珍远远看着这一幕,表情若有所思。
主殿的炭盆早就安排好了,加上地龙,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极端。
祈云霄脱下斗篷,净手之后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只是拿着,却不喝,眉眼含笑望向莫语春:“有什么事,说吧。”
莫语春也不知道二皇子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连盘问也这么细雨和风的。
她心里嘟囔了两句,赶快表忠心:“殿下久久未归,奴才时时念着殿下,这才一早就来侯着了,想着殿下回来,方便您使唤奴才。”
莫语春自觉这番话滴水不漏。
细看二皇子,他脸上果然没露出什么怀疑的情绪。
莫语春松了口气。
其实她来这么早是不想和陆生巳午那两人待在一间屋里。
两人干了一天苦活,方才泡脚,她被熏得够呛,听他们聊天又融不进去,只觉困顿了。
害怕等不到二皇子回来她就睡着,去不了主殿睡,这才搬着凳子来门口守着了。
祈云霄不知道真相如何,听着这一番殷勤谄媚之言,却不厌烦,反而心中舒畅,几日的不明沉闷郁气一扫而空。
莫语春蹭了蹭脚,小心开口询问:“殿下明日还要出宫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还会回来得这么晚吗。
可这话听起来像是埋怨,她就是一个小小太监总管,哪能多嘴主子的事。
祈云霄心情更好了,这些时日的忙碌暂告一段落,她略一思忖:“明日不出宫。”
这就好。
莫语春心满意足,眨巴着眼等二皇子开口放她去睡觉。
可谁知,二皇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明日你同本殿去上驷院罢。”
这几日拘在钟粹殿确实也是闷着她了,虽然不能出宫,倒是可以带她去上驷院转转。
莫名领了个差事,莫语春满头雾水,却也只得领命。
“好了,去睡吧。”
祈云霄摆了摆手,莫语春顿时眉开眼笑地回屋去了。
留下祈云霄握着发凉的茶汤,因着莫语春方才展露的笑颜摇头失笑。
真是,这还是在宫里,就这么开心吗。
想到这,祈云霄表情又沉寂下来。
夜里凉,窗户都被放下了,主殿无风便显得沉闷而压抑,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事实上,不仅这一间小小的殿宇,整座皇宫都是如此,像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祈云霄起身撑开窗,吹了会儿夜风。
*
翌日一早,莫语春跟着换了骑装的二皇子赶往上驷院。
上驷院靠近皇宫外缘,因为需要跑马射靶,占地面很大,隔着片半围着的林子,毗邻苑囿,风景极好。
莫语春坐在火炉边,一会儿看一眼二皇子射靶,一会儿瞄一下翠绿的雪松,两者都看了一遍,就抬头看一看天。浑身上下写满了无所事事。
半刻钟前她还兴致勃勃,如今蔫吧得可怜。
二皇子要是一直骑马该多好啊,神气极了,她看着肯定不会腻。
哪像射箭,箭箭都扎在边缘,旁边教习的侍卫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又是一箭扎在边缘,险些脱靶,教习侍卫终于忍不住开口:“二皇子殿下,您……”
原先可不是这样的。
二皇子虽不说神射,却也能半数扎在靶心。如今病了一场后拉弓勉强了些,失了准头也正常,可前几日也没有这般差劲啊,心不在焉似得。
祈云霄明白教习侍卫要说什么,抿了抿唇,面上似有羞愧,顺水推舟道:“今日手上无力,许是歇懒了,你将赤影与寻梅牵来,本殿今日多练会儿骑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