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你们说什么?要帮我追求爱情?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讲错了?”朱利安当场喷了口茶。
“你当然没听错,我们也没有讲错,你暗恋特蕾莎修女对吧?”达里安问。
“有这么明显吗?”朱利安摸了摸脸颊,“我有没有把我喜欢特蕾莎写在脸上。”
“就是有这么明显。”达里安点头,“虽然你没有将这句话写在脸上,但是你的行动完全证明了你喜欢特蕾莎修女,不然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去给特蕾莎修女送玫瑰,难道只是为了照顾卖花人的生意吗?”
“那肯定不是,玫瑰花都是我自己种的,我可从来不照顾鲜花生意。”朱利安说。
“重点是这个吗?”达里安此时此刻非常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重点是你喜欢特蕾莎修女这个事实。”塞维尔在一旁补充说。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朱利安喃喃自语。
“孤儿院的孩子们不一定知道。”达里安说,“总之,我们决定帮助你追求特蕾莎修女。”
“等等,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追求特蕾莎修女,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吧,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们可一点都不熟,你们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吧?”朱利安警惕地说。
达里安开着车带塞维尔到田野上去,这辆车是敞篷车,可以很好地伴着阳光和肆意的风一起去往道路的尽头,不过要小心待在头上的帽子。
阳光暖融融的,就和塞维尔到来的那一天的阳光一样好,达里安集中注意力开车,他的心情很好,没有那种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塞维尔就坐在隔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塞维尔坐在副驾驶上,他觉得两个人不说话会有点奇怪,于是随便挑起了一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佩克诺农庄的?从事这项产业多久了?”
他觉得达里安不会介意他问这种问题,这应该可以归为对朋友的关心?
达里安确实不介意,在餐桌旁他已经再次得到了塞维尔明确的态度,塞维尔的确不是老贵族做派,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属于朋友之间的闲聊。
他对塞维尔的态度向来真挚,很自然而然地就回答了这两个问题:“在上个冬天,第一场霜降到来萨默斯莱平原平原之前,我回到了佩克诺农庄修缮建筑,然后住了下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经手粮食产业。”
塞维尔笑着说:“那么这也是你第一次去主持春耕活动,这对你来说是一次重要的经历,我很高兴能够参与到你的重要时刻,这一定是一次难忘的回忆。”
达里安忍不住脸红起来,他知道这是塞维尔的说话习惯,“很高兴”、“很荣幸”这两个形容词将这次的春耕活动推高到了一个新高度,即使这样的话也许只是客套话,但也能够让他高兴很久。
就这样保持着这种愉悦的心情,他们一路开到田埂上。
今天要做的是将小麦和燕麦播种到土壤里,春耕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开始了,达里安拥有萨默斯莱平原上绝大多数的土地,一部分来自租赁而另一部分是祖辈的产业,要唤醒这些经历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土地绝非易事。
只花费了两个星期是新型农用拖拉机的功劳,这样的钢铁巨物刚被发明出来不到三个月,使用燃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把特制的碎土机挂在后面就可以轻松犁动一大片土地。
比单纯的人力要节省不少时间。
达里安从车上下来时小麦已经开始播种,有专门的播种机在田野上劳作,他购入了五台拖拉机,请了足够的人手来照管所有土地。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清瘦中年男子上前来和达里安握手:“谢菲尔特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达里安回握:“我带了位朋友来。”
塞维尔从车的另一边走出来,中年男子松开达里安的手与塞维尔进行首次会晤:“您好,请问怎样称呼您的姓名?”
“我姓德莱恩。”他知道一切美好的梦境应该要结束了,塞维尔很好,但他没有办法将塞维尔留下来。
“或许他过几天就会主动离开,你可以珍惜这段假期达里安。”黛弗妮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重话,反过来开始宽慰达里安。
“或许是吧。晚安黛比,好梦。”达里安叫了黛弗妮的昵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克莱顿庄园。
“晚安达里安,好梦。”黛弗妮内心的愤愤不平被这一声“黛比”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端着烛台静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达里安的卧室重归于黑暗,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刚才和黛弗妮说话时支撑着他的那点宁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瘫倒了身体,深深吐出一口气以后用手掩住了眼睛。
他没有想哭,只是身体骤然不受控制,从里到外被虚无充斥着,一股无力感从他的内心涌向身体四周。
一墙之隔,塞维尔走到露台上吹风,来自萨默斯莱平原上的晚风很凉,花枝摇曳,正处在花期的粉玫瑰轻轻叩着露台上的铁艺栏杆。
塞维尔的手轻轻勾住一朵碰到他掌心的玫瑰,用指腹轻柔地捻了两下柔软的花瓣。
他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触碰手边手能碰到的所有物品,特地矫正过这个会暴露心思的小习惯,只有在彻底放松时才会展露出来。
塞维尔在思考白天时达里安的异常和黛弗妮一闪而过的敌意。
达里安看起来有心事了。
虽然这样暗自揣测很不礼貌,但塞维尔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出现这些异常的反应。
达里安没有跟黛弗妮提起他也在佩克诺农庄度假这件事是一定的,黛弗妮说见到他觉得很意外,用的不是惊讶的口吻,而是一种带有挑衅意味的驱逐,塞维尔觉得他们的行为越发古怪。
达里安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与他有关并且瞒着他。
推测暂时就到这里,塞维尔的手放开了手中那朵玫瑰,在外面待得太久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第二天早晨,在餐桌旁的黛弗妮和达里安都有些精神不济,尤其是达里安。
达里安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在苍白的肤色下很显眼,显而易见的,他昨晚并没有没睡好。
“达里安你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昨晚的睡梦对于你来说并不安稳。”塞维尔对他说。
“大概因为是乡村舞会的缘故,我其实很少参加乡间的活动,只与有生意来往的人相识。”达里安在短时间内对塞维尔撒下了第二个谎。
塞维尔选择相信。
“德莱恩先生保持了好睡眠,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极了。对了德莱恩先生,露台上的玫瑰在昨夜有没有盛开,昨天我看见了几朵新出的花苞点缀在露台上,你愿意亲手去将它们剪下来装饰我们的会客厅吗?”黛弗妮指使起塞维尔来。
“非常乐意,克莱顿小姐。”塞维尔答应下来,并在早餐的咖啡结束后亲手剪下了十几支盛开得正好的玫瑰,将它们放在了会客厅桌上摆着的珐琅花瓶中。
达里安看了一眼那束可以说是毫无美感的插花,他想要将这一整个花瓶都端回他的房间去。
黛弗妮看了一眼随手插进去的十几只玫瑰,皱起眉,她并不允许这样的审美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于是她打发诺娜出去剪了几支正在盛放的其余花卉,她要亲自重新插花。
达里安和塞维尔坐在沙发上闲聊,等黛弗妮插完花他们要一起到原野上去散步,黛弗妮还没有好好欣赏过这片美丽的原野。
黛弗妮将玫瑰的枝干修剪整齐,然后将玫瑰和其余花卉搭配在一起,做成了一捧错落有致的热闹插花。
“噢,原来是德莱恩先生!”
这名中年男子是达里安特意聘请的经纪人,他姓戴维斯,不仅负责监管汇报各种耕种事宜,也兼顾为日后生产面粉寻找经销商的艰巨任务。
像戴维斯这样的经纪人不少,在各行各业都有,如果想投资某样生意最好先寻找一个经纪人效劳,他们手里往往把握着许多人脉和渠道,会比自己全权负责要好得多。
戴维斯领着达里安和塞维尔往田埂下走去,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刚刚用播种机洒下麦粒,松散的棕褐色泥土里可以看见混在其中的麦粒。
鸟群丝毫不惧怕发出轰鸣的钢铁机器,而是跟在播种机的后面飞起又落下,啄食着新撒下的一颗颗饱满麦种。
达里安在口袋里等了一会儿,塞维尔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伸手进来搔搔他的脑袋,他对着那只不客气的手猛咬一口。
塞维尔嘶地一声抽了口气。
等过了一段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马车咕噜噜往前走的声音时,塞维尔才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面的小沙鼠放在掌心里捧起来,亲昵地将脸凑上去说:“他们没有相信,估计明天一天就会去调查朱利安。”
达里安扭过脸去用小爪子推开塞维尔的脸,别用朱利安的脸对着他,他不喜欢不够英俊的。
下半夜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了,塞维尔找了个软垫子给达里安当床,用一张手帕当被子,自己睡在沙发上,等着第二天一早冒充朱利安去体验他一天的生活轨迹。
早上朱利安一般会随机出现在集市或者河边,塞维尔口袋里揣着达里安和一堆戏法道具,去了附近的集市开始表演。
刚站定开始抛小球,拉尔夫和鲁本就出现在了对面二楼的露台上。
果然一直在盯着他们。
第102章 羁押
看表演的人已经来到,那么就是时候进行特别演出了。
塞维尔可完全不会变戏法,所以他使用的都是真正的魔法。
行走在集市的人们发现,那个热爱街头表演的小子今天突然拥有了高超技术。
就比如说抛小球这个已经看厌了的表演,往常他只是把小球变成鸡蛋,看起来毫无新意,今天不同了,手里的彩色小球抛着抛就突然变成了一堆小动物。
兔子、猫、狗、鸽子……各种小型动物从他的手边跑走,旁边的人提起撞到腿上的兔子,兔子立刻变成一个小球掉落在地上。
别的动物也是一抓住就变回原状。达里安在犹豫今天要不要带塞维尔出门,但是把客人一个人晾在佩克诺农庄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在餐桌上喝咖啡的时候他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终于引起了塞维尔的注意。
“亲爱的达里安,我能注意到你犹豫的神色持续了一整个早餐时间,能告诉我你的犹豫不决吗?”塞维尔将咖啡放回杯垫上,一双湛蓝的眼睛看向达里安。
“今天应该要亲自去田野上主持春耕活动,春季的小麦和燕麦已经到了适宜播种的时候。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塞维尔。”达里安终于将早餐时间的欲言又止吐露出口,这对他来说有点艰难。
但是今天确实是个适合耕种的好时间,虽然在塞维尔到来的第一天他就委托了经纪人作为代理全权接管耕作事项,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投资,他还是想去看看工人们是如何劳作的。
闻言塞维尔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答应下来:“我很荣幸能收到你的邀请。”
对于旧贵族来说,经商是一件破坏体面的事情,商人的身份在上流社会并不体面,但是那些贵族们的财产大部分都是经商所得,只不过没人会将这样不体面的事直接放到明面上来,达里安太直接了。
塞维尔出身贵族,深谙各种上流社会的潜规则,在他看来许多贵族之间约定俗成的社交礼就像假面,所有人都清楚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却会鄙夷掀开这张假面的人。
相当令人费解。
达里安是乡绅的儿子,在塞维尔面前就有点不太够看,他当然也知道那些默认的礼仪,没有人会在餐桌上提起自己手上的“产业”,贵族会委托给经纪人代管产业,而自己则隐藏在幕后得到收益。
但他还是告诉塞维尔了,他在赌,他认为塞维尔并不是那种迂腐的,崇尚老牌贵族做派的上流人士。
很幸运,他赌对了。
塞维尔的确不太在乎那些浮于表面的约定俗成,就和他不太在乎德莱恩这个姓氏一样。
春季耕种不需要他们动手,只要在这个好天气里戴上一顶遮阳帽,站在田埂上看着工人和机器们劳动就可以了。
更讲究一点的绅士还应该要带上一根步行手杖。
于是去参观春耕活动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下来了。这是每年耕作时候无法避免的损失。
“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请和我一起下来吧。不用担心会把这些种子踩坏,它们的生命力可比看起来要顽强得多。”戴维斯笑着对还没有走下来的达里安和塞维尔说。
达里安原本还有些犹豫,戴维斯的话让他从田埂上走下来,牛皮鞋的硬底踩上了刚播种没多久的棕褐色土地,踩过的地方麦粒深深陷了进去。
“别担心,它们会再长出来的。”走在他身侧的塞维尔注意到了他避让的步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句话好像一个安慰,但又莫名有一种小孩子气,一个小孩子安慰另一个小孩子说麦子被埋在土壤里会发芽生长,它们没有死去,所以不用太过在意。
达里安被这句话逗笑了,突然就笑了出来,而塞维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好笑在哪里。
“宝石与珍珠很好地衬托了克莱顿小姐的魅力,而克莱顿小姐本身更加光彩夺目。”塞维尔思考了一下,替达里安补充说。
“很令我满意的答案,我也很喜欢我今天的装扮。”黛弗妮用羽毛扇轻轻盖住下半边脸,只矜持地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克莱顿小姐要和达里安先跳一场热身舞吗,达里安刚刚在苦恼已经遗忘了大半舞步。”塞维尔看着黛弗妮说。
他还记得达里安刚刚和他说的忘记节拍,如果没有黛弗妮在的话他就要亲身上阵去跳女步,让达里安重新拾回舞蹈记忆。
“我很愿意帮忙,但是没有音乐节拍怎么才能完成一场完整的热身舞呢?”黛弗妮放下手中的羽毛扇,语气有点无可奈何。
她可不能没有音乐干跳,那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音乐这件事请不要担心,那里那架钢琴可以使用吗?”塞维尔指了一下会客厅角落的钢琴。
“可以,不过上次调音还在我刚修缮完毕佩克诺农庄的时候。”达里安还没从塞维尔的话里回过神来。
塞维尔可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示过他的音乐才能。
“那就来吧,林赛圆舞曲,谢谢。”黛弗妮站起身来,在达里安身前等待着他的邀请。
“黛弗妮,你愿意和我跳今天的第一支舞吗?”达里安牵起黛弗妮的手,嘴唇停留在手套稍上一点的地方,向她献上一个吻手礼。
“非常乐意。”黛弗妮仰起脸,像一只真正的天鹅。
塞维尔打开钢琴琴盖,将手放在钢琴键上快速连敲出了一段音节来试音。
钢琴声清脆,这架钢琴闲置了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有走音。
达里安携着黛弗妮走向会客厅中央,这里足够他们两个来完成一场社交舞。
塞维尔的手指在钢琴上翻飞,一连串清脆的音符从他指下飞出来,舞曲正式拉开序幕,年轻的先生和小姐正式踏出这支热身舞的第一步。
达里安拉住黛弗妮的手,将她包裹着丝绸手套的纤细手掌握在手心,引导着她迈开舞步。
在舞曲中作为绅士的一方总是引导者。
幸好他没有完全忘记舞步,没有在塞维尔的钢琴曲中手忙脚乱。
黛弗妮的裙摆在他的腿间飞扬,如同盛放得极致绚烂的蓝色花朵,又柔软得像向他奔涌而来的浪花。
达里安很认真地对待这支舞曲,不仅是为了塞维尔也是为了黛弗妮,如果他在塞维尔的曲声中让黛弗妮打乱了节拍,这对于一位年轻小姐来说非常影响一晚的好心情。
小姐们都讨厌糟糕的舞伴。
一支舞曲大约三到四分钟,黛弗妮在达里安的怀里旋转,两人在会客厅中央配合完成了一支完美的热身舞,身姿优美脚步灵活,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随着塞维尔的手指在钢琴上落下最后一个音节,达里安与黛弗妮分开,舞蹈结束要向自己的舞伴致敬。
达里安微微欠身,黛弗妮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裙摆散开如同鱼尾。
“朱利安,经过查明,你是一名召唤了魔鬼的邪恶魔法师,你即将要对孤儿院做出残忍的献祭,我们现在就把你逮捕回去。”领头的牧师说。
“我怎么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塞维尔问。
“把他带走。”牧师不愿意跟他多废话,而是挥挥手上让人将他带走。
屋子外面是安静的街道,但是那些被吵醒的人们都偷偷挤到窗前,侧耳去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纷乱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达里安也从床底翻了出来。
塞维尔被羁押上了马车,达里安刚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我没事,很快就过去了。
塞维尔的口型说。
达里安捏紧了拳头。
第103章 训诫
火刑架当然没有那么快准备好。
为了进一步证实他们抓到的这个魔法师确实召唤了魔鬼很该死,他们得进行一些审讯。
这个小镇的教会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拉尔夫男爵和鲁本爵士来作为这次审判的见证者,他们将会旁观一整个过程,并对最终的判决产生影响。
更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暗箱操作,武断定罪,除非……
除非塞维尔答应他们用魔法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就会当场宣布他无罪。
不然,除了他要上火刑架以外,还有那个孤儿院的孩子。
拉尔夫冷笑一声,既然他拒绝为他们实现愿望,那么那个听到了艾达和“神明”对话的孩子,也就只好一起跟着上火刑架了。
晚餐时间德莱恩一家在餐桌上得知了塞维尔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假期。
塞维尔的母亲卡特琳娜夫人放下手中的餐刀,用餐巾抿了抿嘴唇,缓慢地问道:“亲爱的塞维尔,我并不反对你到萨默斯莱平原去度假,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是有益的。但是你在军部的工作要怎么办呢?”
塞维尔侧过脸去用他那双蓝眼睛注视着母亲:“我已经向军部提交辞呈了妈妈。您不必担心我的假期会影响到工作。”
塞维尔是离开卡特琳娜身边最久的孩子,每当塞维尔用他那双蓝眼睛注视着她时她总会变得很好说话。
卡特琳娜轻柔地笑了一下,用温柔婉转的语气说:“那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长途旅行总是要多做些准备。”
塞维尔说:“谢谢妈妈。请让我自己来就好。”
塞维尔的父亲德莱恩伯爵是一名政客,对于自己的小儿子卸去军部的职务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相当平淡地关注了一下小儿子的社交圈:“达里安·谢菲尔特是谁?”
“是在圣西尔军校读书时认识的同学。”塞维尔简短地回答。
塞维尔的哥哥安格斯和他的妻子丽莎也适时对塞维尔表达了关心,晚餐结束后塞维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战争结束后塞维尔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和赫尔斯泰因公国公民的敬仰,但他本人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战争远比想象的要残酷,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活着回来的人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创伤。
他把加入军队以后发的所有工资和他能够调动的大半资产都投资到了一项为残疾的退伍军人和失业的人提供工作的慈善事业——一家生产面粉以及各类面粉制品的工厂,它所获取的利润会抽出一部分来建设一家为退役军人开设的康复医院。
他觉得这样很好。盘发和化妆需要的时间非常漫长,小姐们要在舞会上展示出最曼妙的身姿,就要付出金钱和时间。
达里安坐在沙发上喝茶,他侧眼偷偷打量着换上了一身正式服装的塞维尔。
领子笔挺,燕尾服贴身,勾勒出属于男性的身形曲线,看起来非常性感。
静心熨烫过的礼服没有一丝褶皱,那张英挺的脸看上去更加英俊了,原本柔软垂在脸侧的发丝被啫喱水整整齐齐梳起来,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侧。
“达里安”塞维尔把脸转过来,湛蓝的眼睛带着点疑惑看向达里安。
“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达里安轻咳一声,不自然地偏过脸去。
“感谢你的赞美,我认为今天的你也格外有魅力,小姐们会很乐意收到你的跳舞邀请的。”塞维尔笑着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跳过舞了,舞步或许已经很不熟练了。”达里安掩下心酸回答道。
“久等了各位!”黛弗妮出现在会客厅门口,她现在看起来神采飞扬熠熠生辉,是位非常高雅美丽的小姐。
“你很好看。”达里安夸奖道。
“敷衍。”黛弗妮摇晃着羽毛扇缓步走过来。
叩叩。铛的一声突兀琴音将他们的行礼打断,达里安和黛弗妮齐齐望向坐在琴凳上的塞维尔,塞维尔的手肘整个都随意地按住了几个钢琴键。
“你跳得很好达里安,完全没有不熟练的样子。”塞维尔侧过身来,刚完成了一首舞曲的他神色姿态都很放松。
“谢谢。”达里安颔首感谢了塞维尔的钢琴曲,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能和塞维尔共舞一曲。
但是在社交舞会上很少会有两位男士共舞一曲,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黛弗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重新捡起放在沙发上的羽毛扇。
“我们走吧。”达里安整理好领结,看向坐在琴凳上还没起身的塞维尔,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他们将要去奔赴这场盛大的季末社交舞会,达里安想看见魅力四射的塞维尔,却不愿意小姐们流水般在塞维尔的怀里旋转。
“我可以进来吗塞维尔。”门外是卡特琳娜的声音。桌上还剩下一枝玫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它修剪短,当做胸针别在了领口。
去原野上散步需要方便行动的步行裙,黛弗妮回到楼上更换服装,再下楼时那朵玫瑰胸针已经不见了。
它被妥善地安置在了达里安房间的书桌上。
塞维尔将手里拿着的衬衣放下,走过去把门打开:“当然可以。”
卡特琳娜走了进来,然后站在房间中央,因为塞维尔把衣服全都翻了出来占据了房间里每个能坐的角落——除了梳妆台,但坐在梳妆台上实在是太不优雅了。
塞维尔摸了摸鼻子,将搭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转移到床上,卡特琳娜才从容地坐下。
“想好要带什么过去了吗?”卡特琳娜的视线扫过地上敞开的皮质行李袋。
塞维尔随手将一只沙漏放进行李袋里,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手上:“带几件衣服就好,没什么特别要带的。”
卡特琳娜看着那只沙漏善意提醒:“那是玻璃制品,你能保证它在路上不打碎吗?”
塞维尔将沙漏重新拿出来放回床头柜上:“其实我还没想好该给达里安带些什么礼物,我需要您的建议。”
卡特琳娜很乐意提供参考意见,但她必须要先了解一下达里安:“达里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害羞,内向,长相有些秀气,”塞维尔有点迟疑,上一次和达里安面对面说话还是在八年前,“在圣西尔军校里是个好学生,只是稍微有点偏科。”
卡特琳娜挑了一下眉,光凭塞维尔说的这几点很难挑到合心意的礼物,不过卡特琳娜是活跃在上流社会的贵妇,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她想了一下,提议说:“佩克诺农庄在乡下,说不定达里安会愿意养一条小狗呢?养在里德庄园的伯恩山犬两个月前生了小狗,你可以送一条小狗给达里安。”
塞维尔听过觉得很合适,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那待会给里德庄园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明早把小狗送过来。”
敲定了礼物以后塞维尔边和卡特琳娜闲聊边收拾东西,将最后一只领结放进行李袋以后把搭扣扣好,塞维尔旅行前的准备就算是做完了。
卡特琳娜看着塞维尔,轻声说:“这次出门要去多久?”
“至少到春季社交活动结束,”塞维尔语气轻松,“或许还会更久,谁知道呢。”
“我时常在想,让你上圣西尔军校是不是我和你父亲做出的一个错误决定。”卡特琳娜别过脸去。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塞维尔看着卡特琳娜。
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从卡特琳娜的腮边滚落,她只是说:“你离开家太久了,这总是容易让我伤心。”
塞维尔将手帕递给卡特琳娜:“战争已经结束了妈妈。”
卡特琳娜接过手帕,在脸上稍微按压了两下:“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塞维尔张开双臂,稍微颔首面带微笑:“所以能给我一个爱的拥抱吗?亲爱的德莱恩夫人。”
卡特琳娜笑了起来,她的小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向她索取过爱意了,孩子长大了总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她站起来回抱塞维尔:“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在小城镇的监狱里,塞维尔和小达里安被关押在一起。
小达里安害怕极了,他的年纪不算大,但也没有很小,已经到了能听懂很多话明白很多事的年纪。
他知道了自己是因为面前这个魔法师召唤了恶魔才被抓起来的,召唤的恶魔附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不相信,他明明就没有见过恶魔,魔法师和他最亲密的接触是从手心里拿走了一颗糖果。
那颗糖很甜,他很珍惜地藏在口袋里,等忘记了那样的甜味以后才会拿出来在舌头上碰一碰。
“别担心,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了。”身上带着血腥味的魔法师安慰他说。
小达里安沉默不语,他们两个并不算很熟悉,所以在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和他说话。
塞维尔对这样的反应不感到意外,因为在孤儿院里见到的小达里安就是这样子的,随时都保持着警惕。
他在这里已经好久了,很想念达里安。
第104章 行刑
火刑架架设起来的时候是傍晚,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所有的火刑都喜欢在夜晚举行。
可能是想欣赏火焰灼烧黑夜的动人景色吧。
同座的醉鬼给他扔了一个酒瓶,将这个醉鬼砸到桌子下,关于对火刑架的回忆也戛然而止。
夜深才会举行的火刑,也就方便了达里安启动阵法和塞维尔从火刑架上面逃逸。
虽然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但达里安还是隐隐在心里感觉到有一股不安。
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一直缭绕在心头,他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塞维尔的担忧与思念与日俱增。
达里安既感到高兴,又不免失落。达里安不会对塞维尔说谎,他只是没有提到全部的事实,双亲还有暗恋的部分被他隐去不提。
塞维尔觉得这样的达里安意外地直率又可爱,虽然可爱这个词用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上有点奇怪。沃德庄园的舞会在夜幕降临时才会正式掀开帷幕,所以他们还有时间进行一些私人活动,在佩克诺农庄吃过晚餐后才盛装打扮乘坐马车前往沃德庄园。
达里安在下午的补觉里重新汲取了力量,眼底的青色稍微褪去了些,今晚的舞会上脸色不会太过困倦了,毕竟一场大型舞会会持续到凌晨三点。
准备一场大型舞会需要的不仅仅是金钱和时间,更是展示家族财富的大好时机。
舞会上的酒水和点心供应是一大笔支出,所用的餐盘和酒杯都是展示一个家族品味的标志,装饰舞厅的古董和璀璨的吊灯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电力设施在乡间已经普及开来,但舞厅的天花板上还是挂上了华丽的水晶吊灯,数十支蜡烛在大块的透明水晶后将整个舞厅映照得熠熠生辉。
一个舞会也不仅仅是展示财力,舞厅的金漆浮雕和由墙壁延伸至穹顶的大片壁画也是家族底蕴的象征,舞厅的墙壁上还镶嵌着大块的水银镜,客人们在翩翩起舞时可以用余光欣赏到自己优美的身姿。
繁复刺绣座椅在舞厅里也是必不可少的,舞厅里的每一处都遵循着极繁美学,每一处都竭力做到华丽与繁复。
沃德庄园的仆人在大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为了春季最后一场大型社交舞会他们已经准备了将近一个月,从点心酒水到装饰摆设每一样都经过了严格把关,今晚就将是最终篇章。
仆人们给舞厅的樱桃木地板提前打过蜡,红棕色的地板看起来光可鉴人,今晚绅士和小姐们的鞋跟将会随着音乐节拍敲打在上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将会持续整场舞会。
因为要在夜晚九点准时抵达沃德庄园,因此今天的晚餐就提前了一个小时。
菜品很简单,不以吃饱为主,只需要稍微填一下肚子,在舞会上酒水和点心无限供应,并不用担心会在高强度的舞曲中饿到昏迷。
黛弗妮在晚餐过后盛装打扮,她的晚餐与以往相比吃得格外少,因为她要展示出她的纤纤细腰,柔软的蓝色丝绸包裹着她的躯干,再以蕾丝花边点缀,并且不用戴上帽子了,把那一头漂亮鬈发全部都盘上去,然后再在发间戴上一个钻石发箍。
达里安和塞维尔的打扮则简单得多,绅士们的装扮统一都是黑色燕尾服配内里的白色马甲,领口的胸花或者口袋的领巾可能会稍有不同,和小姐们相比可就单调得多了。
他们早早就换好衣服,在楼下等待黛弗妮梳妆。
他忍不住去逗一逗达里安:“现在我们也只有两个人,招募佣人也好像有点太浪费了。”艾略特踱步过来坐到塞维尔旁边的沙发上:“这又是你的哪个爱慕者给你寄的情书。”
塞维尔拿起裁刀挑开封口处的火漆:“很遗憾你猜错了。这封信的署名人是达里安·谢菲尔特,并不像是会给我寄情书的样子。”
艾略特思考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达里安·谢菲尔特到底是谁,他问正在看信的塞维尔:“达里安·谢菲尔特是谁?”
塞维尔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定定地看着艾略特:“达里安是我们在圣西尔军校上学时的同学,棕头发绿眼睛,像唱诗班里的中音部成员。他有点害羞,你不记得他也很正常。”
艾略特这回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有点漂亮的绿眼睛达里安吗?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塞维尔看完了信将信纸在手里对半折:“也不算很熟。在圣西尔军校毕业以后在社交活动上见过几次,最近一次见是在庆功宴上。”
“那他写信给你干什么?”艾略特对塞维尔手上的信纸产生了好奇,他抑制住把头凑过去的冲动,“他毕业以后也加入了军队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塞维尔说:“他邀请我去佩克诺农庄度假,春天的萨默斯莱平原很美。据我所知他并没有上过前线,他在军队里做情报分析员。”
艾略特双手背在脑后往靠背上一靠,找到一个最放松的舒展姿势:“那你要去吗?”春季的气候有点变化无常,明明刚刚离开沃德庄园时还是阳光和煦,转眼间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猝不及防地倾盆落下。
达里安几个小时前内心强烈希望的雷霆暴雨此时如愿而至,他和塞维尔出门时都没有带伞,从头到脚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透。
塞维尔原本还打算在路上问达里安他是不是喜欢尤金妮,还没等他铺垫好一场大雨就浇灭了他的那点小苗头,雨水顺着达里安的帽檐倾下几股小水柱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他哈哈大笑并抓起达里安的手:“快跑达里安,我们跑回佩克诺农庄去,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达里安被塞维尔带着,一只手按住帽子不让它被风刮飞,塞维尔身体健壮身高腿长,他快要跟不上塞维尔的步伐了。
“慢、慢一点,塞维尔,我快跑不动了。”雨水是冷的,身体是热的,达里安的肺部用力把空气泵出,气喘吁吁脚步疲软。
塞维尔脚步放缓,右手反握住达里安的手:“好了深呼吸,不要停下,慢慢走,你心跳得太快了,突然停下你会摔倒的。”
塞维尔的身体素质很好,他曾经在一整个雨夜里带领着部队行军迫近敌方根据地。下雨时他们离佩克诺农庄只有一英里,现在他们快要到了。
达里安的嘴唇被冻得发白,春季的萨默斯莱平原只有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会暖和一些,风和雨让气温变得湿冷,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难受极了。
塞维尔注意到了达里安苍白的唇和相触的手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实在是有点太冷了,雨水让他们的身体迅速失温,这样下去可不行。
“达里安,让我来背你吧。”塞维尔当即做出决定。
“不……”雨水顺着达里安的身体流到脚后跟,每走一步都积成一个小水洼,让塞维尔背会让他觉得很难为情。
塞维尔将信折成小方块放进上衣的口袋里,双手交叉平视艾略特:“去。我待会给达里安写一封回信。”
艾略特坐直了身体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塞维尔,他有点不太明白这位多年的老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季社交就要开始了,”塞维尔站起来,决定结束和艾略特之间的会话上楼去写回信,“我暂时还没有为自己找一位太太的打算。”
“好吧塞维尔,”艾略特叹了一口气,为塞维尔这样的黄金单身汉遭遇的围攻表示同情,“出去散散心也好,我知道你最不喜欢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了,尤其是在好几个老头子都想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你的情况下。”
塞维尔走到楼梯处,上楼前低头看了一眼艾略特:“还有他们的侄女或者是姐妹。在社交活动上拒绝一位淑女的邀请是不礼貌的,但相比之下让她们发现我拙劣的舞技似乎更糟糕。”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塞维尔。”艾略特的回应是哈哈大笑并且向塞维尔投掷了一个放置在沙发上的靠枕。
达里安被问得有些窘迫,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一样的,你是客人……”“我小时候就看见过野兔偷吃庭院里的花。”达里安说。
塞维尔不继续逗达里安了,再逗狠一点他怕漫长的假期就此画上句号,他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佩克诺农庄里干些农活,然后享受烹饪,不需要佣人,我想尝试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达里安有点想反驳塞维尔佩克诺庄园里面没有农活可干,不过想起开辟菜园的新计划,他保持了应有的缄默。
塞维尔愿意将不同的一面展现给他是出于对朋友身份的认可,但他也只能成为塞维尔的朋友了,他们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无论是从法律的层面还是从道德伦理来看爱上同性都不被整个社会认可。
能够和塞维尔有一段愉快假期的经历,他应该要满足了。
而未来的他正在对面的露台上,掏出一套新衣服拍着塞维尔赶紧换上。
达里安在催促完塞维尔换衣服以后,就赶紧将阵法一把抹除,他们也即将启程陪伴自己走过最后一段路。
小达里安的脚步并不快,他从主教广场离开以后,就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达里安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并不认识通往隔壁城镇的路,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但是现在他加上了一点自己的猜想,说不定他当初其实没有走对路,只是在路上有神秘人的帮助。
这样的神秘人当然很理所当然地是他和塞维尔。
“我准备好了。”塞维尔从屋里出来。
“那走吧。”达里安点点头。
那场倾盆而下的血雨已经停止,他们两个化作飞鸟,朝着小达里安的方向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