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弯月当空。
漆黑的卧室內,元滦的身体在黑暗中绷成了一把拉滿的弓。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眉心情不自禁地蹙起,眼皮底下的眼球不停转动,呼吸变得急促,却怎么也没有醒来。
向下…向下…再往下……
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滴…滴……”
水滴坠入湖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细微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又不住地响起。
一个黑发的人正跪在一条河边,淚从他的腮帮子滑下,滴落到他面前的那条湖中的水面上。
落淚的那个人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肩膀随着每一次啜泣抖动,他徒劳地用手背不停地抹去眼角的泪,可怎么也止不住,反而越滴越多。
荡出圈圈波纹的湖面倒映出落泪之人的面容,
他两个眼圈和鼻头都泛着红,苍白的皮肤上,左眼上下各有着的一颗痣分外显眼——
这分明是元滦的面貌!
“你这个窝囊废!”
一道厉喝爆开,站在“元滦”身旁的那人双手环臂眼神居高临下,看起来恨不得踹“元滦”一脚,声音里滿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实在不行让我出去!!!”
“元滦”怯生生地抬头,似乎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泪眼蒙眬地坚持拒绝道:“不,你出去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
“搞砸?”另一人嗤之以鼻,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你只是不敢动手而已。”
“你没有听到那个人说了什么?竟敢把主意打到元滦头上,真是活腻歪了。”
河面忠实地映照出岸边两人的模样,那站着刚刚开口说话的,竟也是一个“元滦”!
他用一种冷傲的表情不容置疑地说:
“快让我出去,我这就去把那个学会给扬了!”
“跪坐的元滦”窝窝囊囊地小声说:“不。”
“站立的元滦”要被气笑了:“那你就放任他在那睡着?”
“让一个空壳一直在外面行动?”
话音落下,两个“元滦”一同望向他们身前的那条河。
在那条河中央,一个与他们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正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
他双眼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腰腹,乌黑的发丝像水草般在河中飘荡,有红花散落在他身体周围,水波荡漾间,可以看见他苍白皮肤下隐约的血管纹路。
他表情平静,像是陷入了沉眠,又像是已死去多时。
那是元滦,真正的元滦。
“……”短暂的沉默后,“跪坐的元滦”语气低落地说:“不是我……是他不想醒来,不想想起任何记忆。”
“他拒绝了我,不愿意接纳我的存在,我……没辦法叫醒他。”
他声音闷闷的,与另一个“元滦”僵持许久后,终于说了出来。
“站立的元滦”立刻輕嘲道:“之前护得跟什么样,天天压着我,我只有偶尔才能出去透风,现在你竟也被拒之门外了?”
这些天来,对方一直在和他胡搅蛮缠,稍微语气重一点,对方就哭,他也被弄得有些火大了。
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那张属于元滦脸上露出一种元滦绝不会有的嚣张神色:“你也有今天,【恐懼】。”
被称作【恐懼】的“元滦”闻言“呜”地一声就爆哭了出来,破防道:“怎么会这样啊,明明,明明他一直都很喜欢我的,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的,现在竟然不要我,把我丢出来了!!!”
“元滦不要我,我也没有辦法了呜呜呜……”它的哭声变大,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另一个“元滦”,不,應该说是属于元滦的另一股力量,那道在元滦腦中曾出现过的声音,【???】缓了下语气,说:
“所以都说了,让我来。”
自幼陪伴元滦的【恐懼】:“不。”
它倔强地说:“元滦肯定会接受我的,肯定,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会回到和以前一样……”它喃喃着,眼神幽深,语气笃定,“元滦离不开我的。”
【???】理所当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梦话?要不是因为那只药剂,现在还有你什么事?”
【恐惧】小声蛐蛐道:“分明是元滦自己选择接受了我,不听你的声音,你不过就出来了一次,就这还让元滦变成现在这样,你得意什么?”
“即使不需要你,他有我就够了!”它用最怂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
【???】冷笑:“说得好像你没有受影响一样,你不也是被关在这了。”
【恐惧】急急道:“我只要一个契机!!你才是,元滦永远想不起来,你永远也别想出去!!”
“无聊。”【???】懒得再废话了,
“听好了,你不愿意尝试让他强行醒来,那就我来。”
【恐惧】脸上的泪还挂在眼角,輕声细语地说:“……但在目前,还是我更强。我不会让你……打扰他的。”
月光透过窗帘輕洒在元滦的脸上,元滦的表情似乎更加不适了,却像是被梦魇住了般,迟迟醒不来。
……
与此同时,
另一处幽暗的卧室。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一个人的后腦勺。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抵住他的不是一个冰冷的武器,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站在自家卧室中的仲年岱用一种平稳的口吻,早有预料般道:“你们……还是来了吗。”
“既然做了,就要有被发现的准备。”持枪者冷淡回應。
这附近的安保都已经被解决,屋外还有其他学会的人在待命,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作为普通人的对方也绝对打不过身为代行者的他。
仲年岱已是无处可逃,死路一条。
仲年岱临危不惧,声音低沉而镇定:“既然做了,我也不怕被你们发现。”
忽地,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随之皱起:“孩子,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们之间为何要如此剑拔弩张?”
抵住他腦门的枪口一顿,像是在为他的话感到惊讶。
仲年岱娓娓道来:“我知道学会的想法,学会一直想复刻当年的道路,让代行者们重回巅峰,而我也知道,柏星波在试图通过研发武器,让普通人都能够如常使用神术武器,从而取代代行者。”
抵住他脑门的枪口微微松开了,似乎想听听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
“……但人类制造的武器又怎么能比得上神明的伟力?!”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振振有词。
仲年岱接着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寻找能复刻当年那場仪式的人。”
他上前了一步,全然不顾对着自己的枪口。
“我与你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为了人类的未来,我愿意充当仪式的祭品,成为学会的棋子,再次重现一場当年的那个仪式!”
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而且富有感情:“即使仪式失败了,也是我自身所承担的后果,并不妨碍学会再去寻找下一个仪式者,相反,如果我成功了,那学会将会重返200年前的荣光!”
仲年岱胸有成竹地摊开手,声音慈祥地轻轻道:“看,我们从不是敌人,而是应该站在一起的,才对。”
他微笑着,细细打量对面那个年轻人。
神眷啊……神眷,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身登高位,也可以让一个人耗费一生,做到了极限,也只能对他人抬头仰望。
但马上,这一切都要不同了。
马上,就不是他仰望学会,而是学会仰望他了……
举着枪的人低声说:“你说得对……”
仲年岱嘴边的笑意加深,他一早就探知到了学会的隐秘,这也是他胆敢在学会眼皮子底下偷走书的原因之一。
他和学会其实有着一个相同的目标!学会从来就不应该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助力…!
一个冰冷的温度抵上他的头,打断了仲年岱的思绪。
“但不巧,你猜错了。”
“我所听从的,从不是学会,而是柏星波大人。”
“学会的道路是错误的,柏星波大人会将其纠正。”
“为了人类。”
坚定又低低的话语落下,
“砰——!!!”
……
鸟儿在窗头的树枝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元滦挣扎地睁开眼,头部传来一阵疼痛。
他昨晚……好像做了个噩梦?
……可能是因为遊石说的话吧?
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沉浮不定,寻思了片刻依旧想不起来后,元滦索性不再纠结,从床上起身。
为了缓和一下情绪,元滦吃饭的同时顺道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开关。
屏幕亮起的瞬间,女主持人肃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昨日深夜,防剿局总长仲年岱在其寓所內遇害,享年70岁。据现场初步侦查,这场谋杀是邪教徒所为,请让我们深重哀悼,仲老这一生一直致力于……”
“……学会公布了嫌疑人画像,以下是嫌疑人的照片。在残忍杀害仲年岱后,对方已逃离现场,极度危险!请大家务必小心,如果看到嫌疑人,不要惊动对方,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重!……”
元滦怔在椅子上。
仲年岱死了……?
在图书室2楼内听到的话在元滦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他压在心底。
还有学会……
昨天被遊石拦住并严厉警告后,元滦确实也没有再继续前往防剿局,而是返回了家中,但游石所说的话……
元滦微微叹气。
他不是不信任游石,而是游石口中的话,其中分明有着猫腻。
游石似乎在暗示学会利用那场大屠杀塑造了自己英雄的形象,从而汲取了权力,并想在现代再复刻一次。
这个办法乍一听有理,但仔细想想,不是很奇怪吗?
学会就算他的势力不如从前,但应该也不至于要到制造大屠杀的地步吧?
他虽然也认为学会内的守旧派对普通人有些看不上眼,但他们也绝不至于到会将普通人的生命肆意践踏的地步。
这甚至都不是道德的问题,而是一个基本的生存逻辑。
元滦不认为学会*内,凡是脑子正常的人,会因为不满现在的学会没有以前势大,而丧失理智,答应并实施这种反社会又灭绝人性的计划。
除非……
这背后有着更扭曲,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元滦:……
不,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先去H市一趟。
元滦打开大门,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站在他的门前,循声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元滦刚在电视机上见到过,被通缉的脸。
厄柏:……!
元滦:……!
第92章 第92章……还给我
这是刚刚新闻中通告杀死仲年岱的那个邪教徒?!
元滦几乎是本能反应后撤一步地拉开距离并朝对方抬起手臂,想要在防止遭到攻击的同时给予对方重击。
可下一秒,
“神子大人!”那名不知为何找上他的邪教徒眼睛瞪大,在眨了一下后,眼神中非但没有流露出杀意,反而像是找到了珍宝般,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不等元滦反应,厄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用双手捧住元滦僵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的手,表情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我终于找到您了,我就知道,您一定安然无恙!”
元滦:……?
什么情況?
那个“神子大人”又是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浮上心头,他之前见到毛毛后想着应该不会有更离谱的事情了……可现在……
元滦倒没有怀疑面前的这个邪教徒在欺骗他,那双眼睛中燃烧的狂熱太过纯粹,甚至纯粹得令人心悸,
但真正讓他动作进行到一半便僵住的,是……
太刺眼了!!!
元滦下意识偏过头,稍稍移开視线。
那个曾出现在杜永安和部分代行者身上的类似的辉光,在对方身上此刻却好像个2000瓦的灯泡,近距离闪耀着。
“你……”元滦欲言又止,隨即放弃地轉口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目前这个情況来看,面前这个邪教徒肯定是認识他了,对方现在背着通缉,尽量还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为好。
厄柏闻声顿时乖乖地放开元滦的手,走进元滦的家中,看着元滦在他身后将家门关上。
“所以你,是什么情况?”元滦回首,努力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地问。
厄柏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来找您的!”
他交代起元滦根本听不懂的前情提要:“在那場失败的仪式后,主教大人和教众都从未放弃过找到您,可一个多月了我们在里世界没能找到任何关于您的踪迹,我就前来表世界找您了。”
“您果然在这!”似乎因为找到了元滦,他显得精神异常亢奋,表情红润。
元滦听得一愣一愣的,众多信息量涌入他的脑海,他迟疑地先挑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那……仲年岱的事?”
厄柏的眼底迅速划过一丝真切的疑惑:“谁?”
“防剿局总长。”说着,元滦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再次点开电視机。
电視屏幕应声亮起,那条关于仲年岱死亡的新闻仍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冷冷地播报着关于仲年岱的讣告。
厄柏一轉头,就对上了电视屏幕上那张属于他自己,不过是出现在通缉令上的臉。
“嗯?”他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接着表情轉为嫌弃,“我才刚来表世界,一落地就直接来找您了,连A市都没有去过,哪有时间去对付防剿局?”
说完,他的眼神又变得恍然:“学会和防剿局找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就隨随便便将这件事扣在了我头上吗。”
电视屏幕的光照射在厄柏的臉上,盯着盯着,他脸上即将要向嘲讽发展的神色慢慢又转为一种若有所思,
“嘛,虽然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无能,搞砸了事情,不过这个功劳我也就笑纳了。”
厄柏似乎丝毫不認为被通缉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反而还对此有些高兴。
是不是就是因为柏星波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毫无压力地将这件事甩到了厄柏身上?
看着厄柏这副其当作一种认可和荣耀,一看就不会试图澄清的模样,元滦心中掀起轻微的波澜。
接着,厄柏想起了他原本的目标,猛地转过头对元滦说:“神子大人,我们快回里世界吧!”
“教内的教徒们都在等您呢!”他期待地说。
“或者,”他转念一想,神色变得更加激动,“现在正是防剿局和学会的衰弱时期,神子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召集教徒们,将学会总部一举捣毁!”
“学会的高级代行者都在那場仪式中受到了或大或小的伤,因为夹缝的波动,学会也不得不分散力量派出代行者去解决那些被夹缝带到表世界的异种,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回总部进行支援!”
他声音变冷,“当初在终末之祭上学会的到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将一切都返还回去!”
“神子大人,您认为呢?”
他专注地盯着元滦,眸光炙熱,似乎这一切都在元滦的一念之间。
“不。”元滦干脆地说,“我要去H市。”
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找回记忆重要。
没有相关的記憶,所谓的学会和面前的厄柏对他带来的陌生感,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
只有找回了記憶,他才能决定下一步。
元滦无视厄柏灼灼的目光,垂下眼想。
“H市?”厄柏的表情变得困惑,眼神放空,在印象中翻找关于H市的情报。
可显然,H市也是一个像S市一样的小地方,没有什么危险的强者,也没有什么珍贵的宝物,根本不存在令人千里迢迢也要赶往过去的独特之处。
片刻后,从脑海中检索不到元滦为什么要去H市的可能原因,厄柏的表情又变为“不管怎么样,既然是神子大人说的,那自有他的道理”般的坚定:
“既然如此,我和您一起去吧,神子大人。”
“我会帮上您的忙的!”
“不了,”元滦心情微妙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去我之前待的孤儿院看看。”
没等厄柏眼中的困惑进一步加深,元滦直接抛出了答案,平淡地说:“因为我失忆了。”
厄柏:“……”
他的身猛地摇晃了一下,脸色震惊。
“失忆?!”厄柏的表情变得焦急,“您…您还好吗?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那场战斗中,诸州还是对你造成了伤害?!”
一连串急切的追问迸发出来,厄柏急切地上下打量元滦,从发梢到指尖不放过任何一处,
“您需要快点回里世界找那群爱神教徒们检查一番!”
“虽然一想到他们将您称作‘圣子’就令人作呕,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们确实有一手。”
厄柏几乎是咬着牙说,随即理智占据上风,他又反应过来,
“不,我知道了,您想先试着找回丢失的记忆……”
他眼中的焦灼瞬间化为一种强烈的坚定,振振有词道,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离你左右了!神子大人,在此期间,我会用生命捍卫你的安全!”
好吧,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爱神教徒。
他之前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话说,这真的没问题吗?
元滦对失忆前的自己的印象变得有些莫名敬佩起来。
又是防剿局,又是学会,还牵扯到里世界的两个邪教,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更是对自己忠心耿耿,专门从里世界跑来寻找他。
但即使如此,
“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能待在我身边吧?”
元滦无奈又平静地指出,点了点电视屏幕,
“你还在被通缉呢。”
厄柏一愣,呆呆地望向元滦,他如同被主人呵斥后的大型犬,呆在了原地。
元滦这番话这潜台词分明是厄柏待在他身边会给他带来麻烦,让厄柏如果真的想让他安全,最好自觉地赶紧离开。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这么被泼了一头冷水,可能也就难堪却乖顺地离开了。
可厄柏没有,他即使表情有些怔愣,可脚却像扎根了般站在原地,死死不动。
少顷,他重整旗鼓:“不,没关系。”
他像是为了极力证明自己,语速飞快地说服道:“我将您曾使用的面具也带来了,这个面具可以模糊其他人对我的印象,学会的人发现不了我的。”
“大人,将我带在您身边吧。”他语气低落地说。
元滦盯着面前这个面色执着的邪教徒,半晌,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依照厄柏这副模样,即使他不同意,对方也说不定会悄悄跟上来,那他还不如答应,将对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捕捉到元滦首肯的动作,厄柏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神色也明显轻松了起来。
元滦没有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厄柏在出门前把那个面具戴上,随即再次朝门口走去。
厄柏立刻像个忠实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元滦的身后。
可在元滦将手握在门把手上时,他身后的那道身影突兀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在出发前……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元滦疑惑地转身:“什……”
无声无息地,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精准地,深深地捅进了元滦毫无防备的腰腹。
时间仿佛凝固,
元滦反应不过来,慢了半拍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剧痛。
温热粘稠的液体随之喷涌而出,迅速在他浅色的衣物上晕染开一片不断扩大的猩红。
元滦怔怔低首看向腰腹,握在匕首上的那只手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厄柏握着插在元滦腰腹的匕首,没有作声。
在那张脸上,所有刚刚的狂喜,温顺,失落如同从黑板上被擦拭掉的简笔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绝非临时起意!厄柏是早有预谋,只待元滦完全信任他后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
但厄柏为什么要……
剧痛让元滦的思维开始卡顿,
他模糊地听到厄柏冰冷的声音在近距离钻进他的耳膜。
“虽然我很想欺骗自己,但果然还是不行。”
厄柏自语道,
“我所承认的,我所侍奉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所以……”
“能不能请你,把神子大人……”
厄柏像是在和元滦说话,又像是在通过这个躯壳,绝望地搜寻某个影子,轻声乞求道,
“还给我?”
第93章 第93章记忆苏醒(部分)
“能不能请你把神子大人……还给我?”
破碎不堪的声音在玄关處回荡。
元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轻轻地向后,脊背倚靠在背后的门板上。
奇怪,明明被利刃贯穿了身体,他的心中却没有愤怒。
过多的鲜血正不受控制地沿着他的衣摆滴落到腳下,一滴,又一滴。
元滦慢慢伸手捂住受傷的部位,像是试图以此止住汹涌而出的鲜血。
厄柏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元滦没有趁此反击,反而有些走神。
他怔怔地,近乎失神地望着厄柏。
那双眼睛……
他凝視着厄柏,专注而安静。
他曾见过相似的眼神……
是谁?
在那眼睛中,翻涌着
悲傷,孤注一掷,决绝,坚定和……
爱。
一股尖锐的酸楚袭上心脏,比腹部的傷口更让他难以呼吸。
元滦迷蒙着双眼,努力追寻着記憶中的痕迹。
他忘了什么……
有人……曾经也用类似的眼神注視过他。
是谁?
另一副模糊的面容似乎和厄柏的脸静静重合在一起,
元滦极其缓慢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在厄波冰凉的脸上。
一颗泪在厄柏的眼眶中搖搖欲坠,在元滦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再也坚持不住地骤然坠落,砸在元滦的手上,烫得惊人。
元滦的指尖无力地沿着厄柏的脸颊向下滑动,手上的鲜血随之在对方的眼下拖拽出一道紅色的痕迹,和那虚幻的幻影完美契合在一起。
是……谁?
腹部传来的剧痛感逐渐变得麻木,身体也渐渐变得僵硬而冰冷,像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
元滦这时才迟钝地注意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人类……失去过多的鲜血……是会死亡的。
“嘀嗒,嘀嗒”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还在如指针的走动声般響着,敲打在空气中。
这样下去,他,会死嗎?
死……
——“活下去。”
某个人的声音在耳边響起,清晰如同说话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活……?
不,他不能死!!
近乎蛮横的念头骤然占据了元滦全部思绪。
元滦的意识深處,那条河面上泛起轻轻的波澜,紅花随之在水面上摇曳。
河岸边,正在扭打的【恐惧】与【???】齐刷刷停下动作。
【恐惧】:“啊!元滦在叫我了!他需要我!”它难掩喜色地扑通一下跳进了河中,【???】眼疾手快想抓住对方,但还是捞了个空气。
元滦浑身一个激灵,莫大的恐惧瞬间像是冲破了的堤坝的洪水般从他的心底狂涌而出。
元滦重重喘息了一下,像是一个在深海溺毙已久的人乍然从水底浮现至海面,又像是有一层一直笼罩着他的罩子轰然破碎。
无数記憶卷携着令人熟悉的恐惧感冲击着他的大脑。
模糊的视线倏地聚焦,映照出面前那张面色隐忍的脸,元滦脱口而出:“厄柏?!”
“……神子大人?”厄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嘴唇哆嗦着,喃喃道。
他膝盖一软,就这么直接跪在了元滦的面前,揪着元滦的裤腳,又哭又笑:“是您?是您!!”
“痛痛痛痛!!!”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元滦吃痛的惨叫。
“啊啊啊?您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将匕首拔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啊啊啊,血,血喷出来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兵荒马乱后,那把锋利的匕首终于离开了元滦的身体,被甩在玄关的地上。
元滦捂着被捅的地方,一脸肾虚地坐在玄关,虚弱地控诉道:“……你是真的想谋杀我吧?”
哪有把刚插进去的匕首立马拔出来的,这是常识吧?
厄柏对着元滦五体投地,满脸悔恨:“万分抱歉!!!”
“是我冲动了,请您务必责罚我!无论是任何惩罚我都甘愿承受!”
“怎么责罚?还能捅你一刀不成?”元滦没好气地说。
“我明白了,我这就——”厄柏认真地回应道,伸手就向地上那把匕首摸去。
“给我住手啊啊啊——!”
再次被斥责了的厄柏终于乖乖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跪坐在元滦面前,垂头丧气地低垂着头,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瞟一眼元滦的脸色。
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玄关淤积不散,元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从记忆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我只記得我去参加了终末之祭,之后就出现在A市的小巷,被柏星波带去了学会……”
“祭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掀开衣服看了一眼。
在拔出匕首后,他的伤口处便一阵瘙痒,现在一看,果然,他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他腹部的皮肤光滑平整,连一条细微的伤痕都未留下。
与此同时,他还感知到体内似乎还涌动着一股他无法自如操控的陌生力量。
“……这就是因此导致的变化吧?”元滦表情复杂道。
厄柏如实地回答:“不清楚。”
元滦:?
厄柏的头垂得更低了:“在祭典后期大部分人都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您已打败被那冒牌货召唤出来的怪物,却在之后与諸州对战时被其打落,夹缝动荡,諸州也因此下落不明……”
元滦:“……”
……这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嗎?!!
而且他和诸州打?他?
元滦双手抱头,难以置信。
照厄柏这么说,最后还是他赢了?
还有诸州,诸州到底怎么了?失踪?
他明明只是没能想起一小段记憶啊!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以及……
“你怎么看出来那个……呃,不是我的?”元滦默默问。
正常来讲,即使觉得不对,也会是认为是失忆导致的吧?厄柏竟然如此果断地判断那就不是他?
元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原伤口处。
厄柏就不怕自己判断错了吗?
厄柏理所应当,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在见到您的第一眼!”
“我的灵魂告诉我,即使是外表相同,面前的这个人,也绝不是我的神子大人!”
好刺眼!!!!
元滦猝不及防,猛地将手背挡在眼前,才没被厄柏身上骤然更加明亮的光闪瞎眼睛。
这是什么解释啊?!简直也太乱来了!完全是不讲道理的灵魂直觉论啊!
而且厄柏身上的这圈光是怎么回事?和其他人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的啊!
可能是因为在元滦之前的问询中没能帮上忙,再加上伤害了元滦的歉意悔恨,厄柏满脸殷勤,如果有尾巴,此时尾巴已摇出了残影:
“元滦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交给我!”
元滦头皮发麻,勉强地说:“先,先把家里收拾一下吧……”
他默默地看向玄关处一大片,惨烈得宛如凶杀现场的血迹。
不,不是宛如,这就是凶杀现场吧!
元滦心累地扶着墙站起,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血迹,只想快点回卧室换套干净的衣服。
那边厄柏得令,立即旋风般冲进卫生间拿出拖把,二话不说就埋头苦干,奋力清理起门口的血迹。
等元滦走出卧室,玄关处的狼藉已经被打扫了大半,刺目的暗红被稀释成一片片粉色的淡红水渍。
而在厄柏辛勤的劳动间,似乎还有什么身影混了进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厄柏的身后。
元滦下意识瞥了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
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似乎感应到元滦的视线,扭头朝元滦的方向吐出舌头,露出无辜的憨笑,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仿佛在说它只是想帮忙。
元滦立刻,果断,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毛毛在迈着小短腿跟在厄柏身后时,嘴边时不时伸出了一条眼熟的带吸盘的红色触手,偷嘬地上的血迹,发出微不可闻的吸溜声。
……算了,和他真的是什么邪神之子相比,
区区养了一个小狗红怪而已,他应该还是承受得起吧?
元滦安慰了自己一会儿,但还是没忍住回想起诸州第一次见到毛毛时的表情,不禁受不住地捂住了脸。
“元滦大人,您接下来还打算去H市吗?”
厄柏的小心又探寻声音将元滦从脚趾抠地不堪回首的局面中解救了出来。
元滦放下捂住脸的手,思忖了一下,说:“去。”
虽然找回的记忆并不完整,但在学会与厄柏之间,他已足以做出判断。
厄柏虽然是邪教徒,但自始至终,他和终末教一直都站在他这边,但学会……
学会强行给厄柏扣的黑锅,游石说的完全和学会官方记载大相径庭的历史,图书室二楼那个令他只有本能的躯壳感到垂涎的灵魂……
一切都在指明学会的真面目全然没有他们的代行者服装般那么“洁白”。
再加上爱神教主教梅薇思曾说过,却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自那场伪神制造的大灭绝后,母神没有彻底放弃人类,抛弃我们,只是还没有原谅我们所犯下的罪孽。”的那段话……
元滦眸光闪动。
难道学会在当年是为了对抗众神利用神键之体召唤了伪神?
那个在密室不说话的人也就是柏星波准备的进行仪式的祭品?
……不,还是有地方说不过去,现在没有神明的威胁,学会何必要再次重启如此危险的仪式?
他的猜测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但无论是为了远离学会的视线,还是为了找回那块他唯一缺失的记忆,
H市,他最好还是去一趟。
而且……他有种预感,
只要找回那份缺失的记忆,体内那股躁动不安,陌生而崭新的力量,也将能被彻底唤醒并被他所掌控。
第94章 第94章变如脸
下定决心后,元滦带着厄柏向H市启程。
为了尽可能低调,他们最好不要从S市直达H市,而是尽可能频繁地變换轉移方式来抵达目的地。
元滦和厄柏先是刻意避开繁华的主干道,绕过密集的监控区来到郊区,再登上了一辆开往邻市J市的长途大巴,作为他们的第一步。
大巴在土路上晃悠着前行,因为天气的闷热,車內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元滦靠在窗邊,看着城郊的零散房屋逐渐變成一片荒野,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们这一番行程顺利。
然而,就在大巴摇摇晃晃地驶入J市的地界,意外发生了。
在S市与J市的交接口,車身猛地一顿,伴随着刺耳的刹車声和乘客意外的惊呼,大巴倏地停了下来。
坐在車廂最后排的元滦立马警觉地用探究的眼神望向窗外。
难道有异种?!
可映入元滦眼帘的,却是一身熟悉的制服。
车外,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防剿员正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围拢在车廂旁。
他们成功将大巴拦下后,抬手示意司机开门,他们要上车。
车门在“呲”的一声中缓缓打开,两名防剿员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例行檢查!所有人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出示身份證!”其中一名朗声道。
聞言,元滦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起,心跳开始加速。
糟糕,没想到学会和防剿局的动作这么快!
他之前可从没有听说过防剿局会对长途大巴进行路檢拦截,这些J市的防剿员要上车进行检查,无疑是为了厄柏!
防剿局总长被杀,他们必须给上面,给大众一个交代,为此,各地防剿局一定不会放过厄柏这个被学会推出来的替罪羊!
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厄柏面具下的眉毛也无声地蹙起。
现在麻烦了……面具只能模糊其他人对他面容的记忆,却不能让其他人忽视他的存在。
为了在表世界活动,他自然准备了一张假的身份證,但他的脸被明明白白地印在了通缉令上,只要一摘下面具,就会暴露无遗。
破窗逃跑?这个念头剛一冒出就被厄柏掐灭。
不,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还有可能带着和他坐在一块的元滦一起被怀疑。
留给他们思考选择的时间实在有限,大巴前前后后不过10米,两名防剿员很快就排查到了他们的位置。
緊迫感挤压着神经,元滦强作镇定地朝已经来到他面前的防剿员给出自己的身份證,看着对方将他的身份证号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头也不抬地问:“去J市做什么?”
“……我,”心念电轉间,元滦回答,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我和我朋友周末来J市玩。”
“玩?”那名防剿员聞言抬起了眼皮,面色有些不善地说,“最近的新闻你没看到吗,不要瞎跑出去给我们增加工作量,老老实实待在本市。”
“特殊时期,没有适当理由不得进入J市!”
元滦立刻垂下眼帘,半是真情流露半是伪装地做出他惯常的无措表情,失落地嘟囔:“怎么这样,我也不知道不能出来呀……”
防剿员不耐烦地猛地合上本子,元滦和他身旁的厄柏就是这辆车最后待排查的人,既然元滦和他旁邊那个一块的,那也不用问了:
“不知道?防剿局总长被杀害的新闻你说不知道?聋了还是瞎了?!就这还要跑出来玩,命不要了?死在J市算谁的?你出来晃这一圈,万一出事,你朋友,甚至我们这些执勤的,都得跟你倒霉!”
“现在,立刻,给我回去!听到没有?!”他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元滦被吓住了似地,捣蒜般地朝对方点头,內心却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故意那么说的,对方剛一上车,元滦就注意到了对方眉眼间那股隐隐的烦躁,和急于完成任务的迫切。
从S市通往J市的这辆大巴,两个小时才会有一趟,为了排查,J市的防剿员即使不情愿,也只能像钉子般在原地枯守整整一百二十分钟,再上车一一检查车上的人。
而此时的时间点已接近正午,通常而言,正是防剿员换班的时间。
他猜他们这一辆应该是眼前这两名防剿员检查的最后一班车了,而在烈日下站了大半天的他们自然满心焦躁,急于换班,不会像一开始那般谨慎认真地检查。
见防剿员收起了本子,厄柏身上的气息也平稳了下来,脊背微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
虽然这样他们就无法立刻进入J市,但有了这番经验,之后他们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从另一条路线前往H市。
厄柏安静地坐在原位,等待那两名防剿员下车后,司机转头将他们送回S市。
“等等。”
蓦地,一个不高的声音刺破了车厢内即将恢复平静的氛围。
是另一名防剿员,他打量了一眼厄柏,语气随意地说:“你,面具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元滦&厄柏:!
厄柏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僵硬,他坐着,半晌没有动弹。
一秒,两秒……
这突兀的沉默太过扎眼,就连那个已经转身迫不及待要下车的防剿员也察觉到了异样,有些疑惑地回头。
而开口要求摘面具的那名防剿员更是眼睛微微眯起,垂着的手不引人注意的伸向腰间。
元滦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厄柏肌肉緊绷了,像是一头猛兽被逼入绝境,即将用利爪撕裂面前的敌人。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
“不好意思,我朋友他面部受过伤,留下了比较难看的伤疤,可能不太愿意摘面具,可以不摘吗?”
元滦抢在厄柏发难前开口道,试图挽救一下局面。
“不摘?”防剿员摸枪的动作一顿,少顷,他冷笑一声:“不,我现在怀疑你,”
他拔出腰间的枪,威胁地指了指厄柏,“就是杀害了总长的邪教徒,而你,”
他又指向元滦,“是邪教徒的同党!”
车廂內顿时一片哗然,大巴内的其他乘客面面相觑地望向车厢的最后排。
说实话,弥漫在车厢内的情绪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惊愕。
毕竟A市离S市确实有段距离,那名邪教徒出现在S市,并且还恰好和他们坐了同一辆大巴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防剿员说的那段话,比起真的怀疑指控,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言语恐吓。
那个原本准备下车的防剿员不由有些不赞同地望向拔枪的同事,不想多生是非。
但显然,比起尽快结束这无聊的工作,对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命令被公然违抗,尤其是在他心情烦躁的时刻。
坐在厄柏斜前方的一位老者小声地对厄柏同情又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年轻人,听我一句劝,民不和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先摘下来吧……哎呀……”
元滦还没有放弃争取不暴露的可能性,语气克制地说:“……我是S市的防剿员,这样可以证明我不是邪教徒的同党了吗?”
说着,元滦从口袋中拿出他防剿员的证件,好声好气地说:“可以行个方便吗?”
可那名J市防剿员瞄了一眼证件,表情没有缓和,反而愈发难看,他语气模棱两可,语调拖长地说:“哦,S市的啊?”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出来玩?”
他嗤笑一声,态度變得嚣张,语气更是阴阳怪气起来:“是S市的防剿员又如何?今天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旁边那个也得把面具摘下来。”
他用枪抵住元滦的头,刻意用力怼了怼,满眼都是一副看不上来自S市的防剿员的态度。
“……”元滦慢吞吞地说:“这样……就没必要了吧。”
对方赫然将元滦的商量当作了底气不足的示弱,带着一股优越感说:“怎么?刚刚不还在说自己是S市的防剿员吗?”
“我告诉你,现在车外面还有个专门在J市驻守的代行者,你们S市可没有吧?”
“他可是高级代行者柏星波的得力下属,你在我这讨个方便可不好使,有什么话,朝他去说吧!”
一直沉默压抑的厄柏再也忍耐不住,“唰”地一下站起,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攥住了J市防剿员拿枪指着元滦的手的手腕。
“好啊,竟敢袭击防剿员!”那名防剿员猝不及防,脸色因疼痛和惊怒而大变,“我要逮捕你!”
“喂!松手!”原*本只是观望的另一名防剿员见自己的同事受制,忙上前要来帮忙。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乘客们面色惊慌,同受惊的鸟雀,纷纷避让,挤向车头——
“怎么回事!”
猝然,一道冷厉的质问在车门口炸响,止住了车厢内即将发生的骚乱。
由于防剿员们迟迟没有下车,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代行者前来查看。
“代行者大人!”被厄柏死死攥住的防剿员见到前来的代行者,紧绷的脸上迸发出欣喜与一丝预见其他人将要倒霉的得意,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连忙道,
“我怀疑他们是邪教徒的同党!”
“谁?!”代行者锐利的目光如箭般立刻射向与其余人格格不入,车厢最深处的那两道身影。
“就是他们!!”防剿员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许(动)……”代行者口中警告的话语刚说到一半,眸光触及元滦的面容,变了调地脱口而出,
“元滦?!”
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从原本的警惕与冷酷扭曲成大惊失色,眼神中还带着点畏缩。
你说邪教徒同党是谁?!
你是说,那个不仅被柏星波亲自带回学会,还曾打败过盛炎,被两派争相拉拢,在总部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元滦,是邪教徒同党?
代行者脑子嗡嗡作响,像被烫到了般急速转开视线,慌得转而锁定指认元滦的防剿员,眸光惊骇欲绝。
说!是谁派你来害我的?!
是谁给我做了局?!!
他……他只是一个低级代行者啊……
代行者魂飞魄散,险些当场去世。
第95章 第95章你且在此不要走动,我去……
见代行者迟迟没有动作,还用这种奇怪的眼神注視着自己,防剿员不禁下意识既是问询,又是催促地不安道:“代行者大人?”
深深地看了防剿员一眼,代行者平复好心情,转头朝元滦用尽量平和的语气,但还是难免帶点殷勤讨好地说:“元滦大人,您怎么会在这?真是巧遇啊。”
见状,防剿员即使再怎么心情激荡,头脑发熱,也在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更何况,代行者口中那个刺耳的称呼……
元滦……大人?
他僵硬着脖子,不敢去看元滦,那个本在他印象中只是个可以任他揉捏,来自穷乡僻壤的防剿员此刻倏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肆意以势压人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被他压的人无力反抗。
就像之前,他自信满满即使元滦回去对他的行为进行投诉,S市的防剿局也管不到J市来,所以他有恃无恐。
可在代行者面前,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揉捏的“乡下防剿员”?
对方想要整他轻而易举,一句话,他就可以从防剿局走人。而被对方称作“大人”的元滦……?
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本能地将視线投向一旁的同事,
可同事眼下也顾不上他了,和他一样被代行者口中的“大人”震得僵在了原地。
两人的視线在空中短暂,仓促地交汇,都帶着一种对元滦的“你有这身份,你不早说!”的悲愤和棘手,另一名防剿员眼中更添了几分“都说了让你住手!”的责怪。
他们如同两只鹌鹑一样保持安静,在代行者和元滦的对话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自己已经被遗忘。
元滦被代行者这么称呼,吃了一驚,連忙摆手,不好意思道:“啊……别叫我大人!我没有加入学会,只是一名普通的S市防剿员而已!”
“麻烦你了,我只是周末想帶朋友想去J市玩一下,可能……不小心引起了点误会。”他重复了一遍最初编造的借口,只想快点下車。
防剿员已经够麻烦,可现在連代行者都出现了,要是厄柏被他盯上,局面就要变得糟糕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去J市玩啊。”行者干笑着重复了一遍元滦说的话,心中却没有轻松,反而凝重了起来。
从乍然见到元滦的驚愕,以及害怕得罪对方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代行者的理智终于重新占据了大脑的上风。
元滦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J市?还带了一个……
他的眸光隐晦地扫过元滦身旁的厄柏,发现自己记不住那人的面容时,心下更是一惊。
元滦注视着代行者一步步朝車尾走来。
靴子敲击着地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等对方走到他面前时,那两名防剿员已经自动侧身站到了一旁。
元滦垂放在身侧的手掌心在車廂內空调“呜呜”的吹风声中渗出了细微的汗,他察覺到了代行者眼底的若有所思,也察覺到了对方那一副想对他说什么的模样。
如果对方要求厄柏现场摘下面具,他只能……
元滦的眼神飞快地扫过车廂內的所有人的位置,细微的能量在手心悄然汇聚,一旁厄柏也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般,蓄势待发。
元滦紧紧盯着代行者,只要对方说出让厄柏摘下面具的话,他就利用恐惧让所有在场的所有人陷入昏迷,尽可能地为他们争取更多暴露前的喘息时间!
代行者张口了,他说:“嗐。”
他发出一声轻松得近乎突兀的感叹,对一旁装死的防剿员摆了摆手,道:“看来都是一场误会。”
他解释道:“我认识这位,他这是想带朋友去J市治疗,没好意思说,才说是去玩的。”
“他们是为了去治疗才去J市,特殊情况,就通融一下吧。”他轻描淡写道。
元滦:“……”
元滦:?
手心凝聚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消散在空气中,元滦惊疑的视线凝固在代行者的脸上。
察觉到元滦的视线,代行者回头朝元滦善意一笑,眼神中充满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虽然是个低级代行者,但在学会已经打拼多年,前阵子也在暗地里接到了马上要晋升中级代行者的通知。
近期学会内动荡,好不容易要升为中级代行者,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他靠着在学会浸盈多年得来的情报,毅然选择站队了柏星波。
柏星波能在一众实力强横的高级代行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下一任学会长的熱门候选者,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改革派的领头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麾下的研发部门。
柏星波自身的重要功绩之一,便是研发出了众多神术武器,并将其推广至了中级及低级代行者手中,大幅提升了学会的实力。
而他会选择站队柏星波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打听到了关于柏星波所制作的特殊物品的消息。
柏星波意在研发出让每个人都能使用的神术道具,甚至有小道消息称,他其实已经研发出来了,只是因为成品数量有限,并未公开。
元滦朋友脸上那个面具……应该就是柏星波大人的手笔之一!
哼,元滦说是没有加入学会,但这话听听就好,能打败高级代行者的人会只当一个乡下的防剿员吗?
一听就知道,这只是为了让元滦暂时遠离学会风波,给他安的合理在外活动的职位罢了!
如今,学会内部面临权力交接,防剿局总长也被杀害,可以预见会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在这个关头,元滦带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悄悄来到J市,说是要来玩……
开什么玩笑!
代行者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柏星波和元滦必是商量好了在下一盘大棋,元滦肯定也是携带着秘密任务,才悄悄来到了这里!
幸好他来了,不然险些就要被那个蠢货防剿员误了大事!
代行者心中顿时涌出一阵庆幸,甚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窃喜。
若不是因为那个防剿员,他还没有機会给这种大人物解围。
防剿员原本就已经意识到不妙,现在硬是眼睁睁看到代行者睁眼说瞎话,为元滦描补的场景,更是嘴中发苦。
大夏天的,他平白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因炎热和上了一天苦班的焦躁也像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般,瞬间浇灭了所有躁动的火苗,只剩下湿漉漉,冷飕飕的战栗。
他们诺诺应声,表示会放行,对之前要让厄柏摘下面具之事更是只字不提。
连防剿员都这副姿态,更何况车厢内的其他乘客?
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之前为了避免被误伤而疯狂往车头挤,甚至着急忙慌要求司機开车门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车厢后看,眼中没有惊慌,全是八卦。
S市的居民平日里连个代行者都见不到,更何况是被代行者称作为“大人”的人?而且据之前听闻的,他竟然还是S市的防剿员嘞!
元滦迷惑地与迎上代行者眼中那副“放心,交给我”的肯定眼神。
若非理智告诉他这绝不可能,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终末教徒渗入了学会,正好此时与他们碰上,在为他们打掩护。
算了……
元滦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对吧?
元滦带着厄柏一起下车,站在巴士下,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个代行者。
可没等他说什么,代行者就好像瞬间领会了什么,就极其自然地走来附耳,压低了声音对元滦心照不宣道:“我都懂,放心,我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的。”
事已至此,元滦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懂地点了下头,仿佛真的在交接什么重大机密。
接着就见对方满意地转过了身,真的打算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元滦:……
元滦忍不住回身对厄柏说:“他真的不是……”
好刺眼!!!
元滦毫无防备,不堪重负地闭上眼睛,可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皮,也能感受到那霸道的光。
元滦适应了好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厄柏身上原本就过于明亮的光,此刻又被加强了,已经要到不能直视的地步了!
元滦看不到厄柏面具下的表情,可厄柏那炙热崇拜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厄柏似乎认为那名代行者是元滦安排的,眼神不断发射出“不愧是元滦大人!”的光波。
嗯……好的。
他知道那个代行者不是终末教的人了。
元滦默默咽下口中原本要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再次阖了阖眼,转而思考起买一个墨镜能不能挡住这光的可能性。
话说,这个奇怪的辉光……
元滦痛苦地思考道,
不会是好感度吧?!
……
J市,
正午时间,太阳炙烤着大地,街上行人寥寥,都被这暑气逼回了室内,但还是有环卫工人在顶着大太阳辛勤劳作着。
J市虽不及A市那般声名显赫,满是高楼大厦,但和临近的S市相比,其繁华程度遠胜一筹。
那份繁华不仅体现在周围的街道上,连供人休息的公园规模也是S市同类型公园的3倍之大。
元滦坐在公园浓荫下的长椅上,感叹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修剪着树枝的园林工人身上。
由于天气实在炎热,厄柏执意要去为元滦带一些冷饮,不由分说便将元滦按在了公园的长椅上,自己一溜烟地离开了。
元滦无法,只好坐在这儿一边纳凉,一边等待厄柏的归来。
知了在浓密的树冠中聒噪地叫着,工人们挥舞着油锯,一根连着繁密树叶的长枝在油锯的轰鸣中应声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元滦背靠着坚实的长椅靠背,炽热的空气包裹着他,树影在眼前摇曳。
在不知疲倦的蝉声和树叶落地的闷响中,元滦睡意上涌。
倏地,
“啊啊啊啊——!”
破音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落下后,就在元滦面前十几米开外的空地上,空气扭曲,数条夹缝凭空撕裂空间,出现在元滦的眼前。
下一秒,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异种争先恐后地从夹缝中挣出,降落到这片被阳光炙烤的大地上。
第96章 第96章只是一个路过的防剿员……
异种的低吼声取代了蝉鸣。
元滦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椅子上弹起,緊接着,是不远处那几名园林工人驚慌失措的呼喊。
“异,异种!”
“跑啊——!!!”
面对这些非人的恐怖存在,只要是个正常普通人,都不会生起丝毫对抗的念头。那几个工人反应极快,全都下意识丢掉手中会拖累他们腳步的沉重工具,朝远离异种的方向狂奔。
好在这些异种的动作不知为何竟透着一股迟缓,工人们拼死狂奔之下,竟也渐渐拉开了距离。
留在原地防元滦本能地想要出手解决面前的这些异种,只要他輕輕一个动作,这些异种就会化为飞灰。
就在这时!
元滦说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影藏在绿意里的微亮的红点。
监控探头?!
元滦的动作戛然而止,緊急刹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
为什么你一个公园还要安监控?!!
元滦难以置信,元滦气结于心,元滦心有余悸,元滦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拔腿就跑!
他可不能将能力暴露在监控之下!
那场终末之祭后,元滦的身体素质似乎有了极大的提升。
元滦甚至有自信,单凭身体素质,他都可以和诸州这个怪物级别的家伙掰一掰手腕,连那场与盛炎的比试,都是他的毫无记忆的躯壳仅靠本能和□□力量战胜的对方。
跑赢甩脱这些异种?洒洒水……等等,厄柏!
厄柏让他在这里等他来着!
元滦的腳步猛地一滞。
凭借厄柏的实力,就算他不能使用邪术,也应该能躲避异种的袭击,可以厄柏的性格,他在甩掉异种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那他现在……?
元滦回首,视线扫过那几只仍在笨拙追赶的异种,一咬牙,转头找了另一条路径,义无反顾地折返了回去。
可当他穿过两边都是樹木的小道,回到之前所坐的那张长椅前之时,一个游荡的身影闯入了元滦的视线。
一只异种像是在专门等他似地,在长椅边来回徘徊,精准地堵在了他的前方。
元滦暗道一声糟糕,只好又一次拧身,打算先离开。
可刚一回头,他就见一只异种四肢着地,躺着躺下粘稠涎水的大口,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般直直地朝他扑来!
元滦:?!
电光石火间,他身体的本能驱动他向后急退了一步,这微小的动作立马令那只在长椅前徘徊的异种竟也宛如收到什么信号般朝他的背后冲来!
他身后一只,面前一只,这两只异种的配合竟如此默契,像是商量好般以包夹之势朝他齐齐夹击而来!
狭窄的小径彻底被锁死,两侧是难以逾越的樹木,即使他能跑赢这些异种,在这致命的包夹下,他也无处可逃!
而在监控之下,他绝不能动用神术!
在这令人窒息的短短一秒之间,元滦选择转而冲向一旁的树下!
在那棵树下,一个被随意落下的油鋸静静地在阳光下反射出屬于金屬的光芒。
……
“快呼叫学会!”
“J市全境爆发了异种潮,快向学会请求支援!”
整个办公室,急促的键盘敲击声,通讯录线的嗡鸣,纸张翻动的稀碎,都盖不过J市防剿局局长的高声急令。
“不……学会那边说……不,不只是J市,各地都出现了大量异种袭击!他们无法抽调人手支援,让我们……就地坚守,自行处理……”
一名防剿员捂着电话,语气干涩地说道,说到最后,那声音中甚至带上了隐隐的绝望。
电话里“嘟……嘟……”的忙音像是死亡的丧钟,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都面如死灰。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历史上,也曾有一次大量异种袭击全体人类的事件。
史称,大灭绝。
有人輕輕地发起抖来,有人开始不停地小声祷告,有人死死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像是石膏般一动不动。
局长一声暴喝切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冷静!”
“这不过是因为夹缝不稳定而导致的,真有什么,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们只要尽力就好!”
这么说着,可他緊握到指节发白的手还是暴露他內心真实的判断。
即便J市的防剿员有与异种作战的经验,在这數量过于庞大的异种面前,压上所有防剿员的命,也毫无意义。
但他是局长,作为局长的他绝不能露怯,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放弃!”
“局长……”低低的颤抖音在办公室响起。
局长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地安排道:“立刻全市通告,让居民们待在室內或就近寻找最坚固的掩体!加固门窗,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武装起来,告诉他们,这不是演习!”
“同时,局內的所有外勤人员,立即出动!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杀异种,而是救援!优先引导,救援幸存者前往附近掩体!明白了嗎?!”
短暂的死寂后,一道混杂着恐惧,决绝,与微小希望的声音在办公室内爆发出来:“是!”
接到通知的居民大多都第一时间陷入了恐慌,但好在防剿局并没有播报异种的數量,最初的混乱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无措,人们开始仓皇却还算有序地执行起防剿局的命令。
再加上外面酷热炎炎,这个时间段鲜少有在外行走的人,出现在J市的异种竟一时半会儿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但显然这轻薄的安全显然只是暂时的,第一个无法逃离厄运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了。
一位抱着不过三四岁小女儿的年轻母親正拔腿狂奔,直直冲向前方的商场。
高跟鞋急促地敲打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声。
她怀中的小女儿眼中鼓着泪泡,却也乖巧地一声不吭,緊紧搂着母親的脖子。
她们目及之处,商场内同样挤满了驚慌的面孔。
玻璃窗后的人们目光焦急又不安,其中一个人拉着一个已卷下了一半的卷帘铁门,只待那位母親冲进来就将铁门轰然落下,将那只异种隔离在外。
“嗒嗒嗒嗒。”
铁门越来越近了,生的希望也越来越近了。
母親的肺叶火烧火燎,目光中却涌现出了纯然喜悦的光。
可就在这生的希望升向顶点时,倏地,她的腳尖踏过一颗石子。
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她的脚一歪,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搂着怀中的小女儿,在摔倒前一秒下意识扭过身体,让自己的背部着地,背部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痛。
母亲从那股令人眼前发黑的灼痛中刚缓过来,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吞噬了她们头顶的那片光。
“快开门!开门去救她们啊!”
“不行,关门,快关门!异种杀了她,很快就会冲我们来!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可是孩子……”
“来不及了!关门!!”
商场内霎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在争执要不要出来救她,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异种高举的利爪倒映在她绝望的瞳孔中。
神啊……
谁……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我的……
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小女儿,将那温软的小小身躯更紧,更紧地嵌入自己同样颤抖的怀抱。
“唔嗡——!!”
忽地,一道嗡鸣声在她极近的地方响起,那令人牙酸的金属震颤,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
“扑哧!”的一声,一滴微凉的血溅到了母亲的脸上,
在她怔怔的视线中,
一个利齿上还卷着碎肉的电鋸在毫不留情地鋸掉了那条朝她们伸来的利爪后,又重重砍在那只异种的脖颈上。
骨头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混合在一起,头颅被高速滚动的鋸齿切割,下一秒皮球般旋转着飞到了一旁的地上。
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像是在修剪树枝般轻易,那把电锯随意地挥砍了几下,伴随着血雾喷飞,异种四分五裂,散落一地,露出了其背后那个手持咆哮电锯的血人。
母亲的大脑一片空白,为骤然的逃出生天,也为面前这宛如恐怖片中的电锯杀人狂。
商场中的众人也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的争执,推搡,叫喊,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喉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这片空间仿佛只有激烈的心跳声在回响。
直到那个血人放下手中的电锯,发出年轻的,迟疑的,友善的,隐约还带着点畏缩感的声音:“那个……你还好吧?”
母亲的本能和属于女人的第六感都在告诉她,面前的这个血人其实是个大学生般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她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在看到血人想要伸手扶她,但又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缩时,原本的警惕和惊惧更是被瞬间瓦解。
她撑着有些发软的腿站起:“谢,谢谢。”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可看向面前这个救了她的人的目光已截然不同,语气有些哽咽地说:“太谢谢你了。”
她将怀中的女儿稳妥地放到一边,从包中掏出一张湿纸巾递给血人。
血人拿过纸巾囫囵擦了擦脸,果不其然,露出一张年轻的,甚至有些过分清秀的,无害的脸。
元滦一边擦,一边忙不迭说:“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母亲看着元滦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听到那急急忙忙的辩解,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排山倒海般的感激,疲惫,放松,庆幸,怜爱,和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劫后余生混合在一起,让她鼻头止不住发酸。
商场内的人见状,有人出声提醒道:“喂,快进来,别在那傻站着了,说不准之后还会有异种过来!”
母亲闻言急忙拉着小女孩赶向商场,可走了几步,又情不自禁回首望向身后的元滦,
“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身上的包里翻找,最后掏出自己的钱包,“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
元滦还站在原地,那把电锯被他立在马路上,他扶着电锯橙色的手柄,却好像母亲手上的钱包是一把比他手中的电锯还可怕的凶器般,惊吓地往后蹦了一小步:“不不不,不用。”
“我就是想问一下,”元滦忧愁地说,“我朋友和我走散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戴面具的人?”
“面具?”母亲微微一愣,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迟疑道,“没…没有吧。”
元滦脸上的表情更加愁苦了。
他在公园解决了那两只异种后,就一直在原地等待,可迟迟没能等到厄柏的归来,甚至他在公园游荡了一圈,将公园里的异种尽数解决,也仍然不见厄柏的踪影。
他就知道,厄柏肯定是出意外了。
随即,他便出了公园,一路砍,一路问,竟还是没有得到关于厄柏的线索。
厄柏……到底去哪了?
他不会是因为和他一样不敢在监控下暴露能力,从而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元滦就摇摇欲坠。
他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焦急惊恐,动作也愈发粗暴,凡是只要挡路的异种都会被他砍成肉酱。
看来这附近也没有吗……
“城里很危险,赶紧和其他人汇合吧。”叹息地叮嘱完那位受袭的女士,元滦抬起立在地上的油锯。
锯齿上的暗红碎肉簌簌掉落,他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前往下一条街道。
“等等!”母亲的大喊唤回了元滦的回首,她说,“你,你不和我们一起避难吗?”
元滦:“我?”
他朝身后哂然一笑:“不,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说完,元滦面色坚定地继续前进。
他的身后,母亲和商场内的挤在一起的人仿佛都被无形的力量所击中,震动地看着元滦的背影。
必须要做的事?
在到处异种游荡的危急时刻,元滦不和其他人一样避难,而是提个电锯说要必须要做的事……
再搭上他那一身上下属于异种的血肉……
他是……他是要一个人拿个电锯就去面对全城的异种?!
背后传来商场内人的高喊:“喂!你…你到底是谁!”
元滦眨了下眼,为了避免暴露自己脸上的心虚,头也不回匆匆道:“只是一个路过的防剿员!”
说完,他拔腿就走。
前方街道的尽头,异种的身影在热浪下影影绰绰地显现。
元滦握紧手中的油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再等等我。
厄柏……坚持住啊!
而在他的背后,元滦没有看到的地方,数道微弱的辉光从人们的身上亮起。
第97章 第97章“异种潮,是人为的。”……
一路沿着街道前行,还在路上顺道救下了几人后,元滦的視线盡头倏地出现了一个刺眼的光点。
他的大脑还未解析这个信息,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朝那处光点奔去。
随着他距离的拉近,那点光芒越来越刺眼。
这熟悉的刺眼感让元滦的心底悄然浮现出一丝欣喜。
没错了,那肯定是厄柏,只有厄柏身上的光会这么强烈!
没想到他之前百般嫌弃刺眼的光会在此刻成为他寻找厄柏的标记,元滦雀跃地拖着油锯将阻挡視线,碍事的异种如朽木般轻易撕碎,心中如释重负。
他终于找到厄柏并和他汇…合……了……?
元滦的脚步猛地停下,在他瞪大的眼睛中,那个在他視线中的光点一个拐弯,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他的反方向冲去。
元滦:?!
“等等!别跑啊啊啊!”元滦臉色微变,立馬跟着提速追去。
但可能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厄柏似乎没有听到元滦的呼喊,还在一个劲地像是在躲避,又像是在寻找什么般高速移动着。
一时间,他追,他逃,沿路的异种插翅难飞。
……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能成为你们的儿子,是我……”
颤抖中带着哽咽的声音在一个没有阳光的角落响起。
手機屏幕中,映出两张崩溃的臉庞。两位面上已经有褶皱的男女泣不成声,女性用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男性沉默着,眼眸中翻涌着无盡的悲哀。
緊握着手機的青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坐着缩在一个角落,泪也止不住地在他苍白的臉上肆意纵横。
太迟了……等他回到可能存在庇护所的街道时,周围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靠的掩体。
这条狭窄的后巷,成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他已经听到了那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异种正在朝他藏身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逼近,而在此前因为狂奔耗费了大半体力的他,已无力再一次奔命。
在最后,他只想给他爸妈打一个电话,见一见他们。
青年喘息着,努力让自己扯出一抹笑,尽管笑容已经在泪水和绝望中扭曲变形,显得无比凄怆。
他对手機里的父母嘱托道:“……保重,保重好自己,好嗎?答應我……”
屏幕那头,父母拼命地,用力地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这无声的动作中。
青年脸上扭曲的笑容缓缓变得释然,属于异种身上的那股腥臭已经传到了鼻尖,粗粝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响。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庞大,狰狞的阴影就站在了他背靠的墙面一侧,馬上,马上……就能发现他了。
他颤抖地将指尖移向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挂断键,至少,不能让父母看到……
“咻——”一道模糊的人影从他身侧电射而过!
“扑哧——!”巨大的嗡鸣声伴随着液体猛然喷射的闷响骤然炸开。
大片的血迹溅射在墙上,一部分血雾还喷洒到了青年的侧脸和脖颈上,将他的一半脸染成点点红色。
青年下意识閉眼,又急忙睁开:“什,什么?”
他睁开眼后,一只倒地的异种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他愣愣地,盯着之前还是他恐惧源头,此刻却无声无息,身体四分五裂地摔碎在地上的怪物。
“儿子,儿子你还好嗎?!说话啊!”手机里焦急的呼唤换回了他混沌的神志。
他猛地一撑墙壁直起身,踉跄地几步走出小巷来到被阳光普照的大道,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带着点茫然自语道:“我,我被救了?”
他手中一直没有放下的手机传来了两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是母亲变了调的声音:“你,你背后!”
青年缓缓回头,豁然震在了原地。
他的背后,那道不知名的人影跑过的路途上,已经变成了一条由死亡扑救而成的猩红之路。
从巷口到他目光所能及的尽头,数不清的,形态各异的异种屍体如同被清扫过的垃圾,在街道旁堆积成山,在正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青年的喉咙古怪地咕噜了一声:“这,这是……”
“是白昼壁垒!!!”极度的震*惊过后,他的表情难掩激动,下意识说道,“诸州,诸州回来了吗?”
“不,不对。”他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回想起那道身影一头的黑发又否定道,“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他的手机中也开始不断地传来惊呼,周围的人被他父母的动靜吸引而来,也看到了屏幕那头的景象,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
炙热的风卷过街道,带来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同时,还有人们新的希望。
……
元滦死死咬着前方那个飘忽的光点不放,在城市七扭八弯地穿梭,甚至有几次路过了同一家店。
等他反应过来时,城市内已彻底没了属于异种的嘶吼。
元滦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以及那个还在不知疲倦地移动的光点,心中没有解决了可能会威胁到厄柏的异种的欣喜,只有困惑。
城里没有了异种,街道上也连个人都没有,厄柏……在跑什么?
仿佛在回应他无声的疑问,那个一直在高速移动的光点终于停住了。
元滦连忙抓紧时机冲向光点的位置:“厄柏!我终于找到你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拂过他的面庞,在他有些湿漉漉的脸上传来一丝凉意,周围街道的房屋大门紧閉,连异种的嘶吼都没有了的城市,此刻格外安靜。
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元滦迟缓地低下头,看向脚下的地面。
那道光芒并未消失,而是从地下绽放出来。
厄柏……在地下?
迟疑间,那道光芒似又要开始移动,元滦再也顾不得别的,蹲下身便往地面重重一锤。
地面剧烈震荡了一下,碎石裂开,形成一个深坑,暴露出底下的泥土,可元滦依旧找不到厄柏的踪迹,他应该在更深的地方。
地下的厄柏似乎听到了头顶的动静,代表他的那道光停顿了下来,几秒后,明显放缓了速度,开始朝另一个方向前进。
明明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可元滦就是明白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光点,直到走到了一个下水道的井盖前。
没有丝毫犹豫,元滦掀开井盖,翻身跳了进去,接着再跟着光点的指引,穿过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系统,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此处没有监控,元滦神情自若地直接用神术破坏了大门上的那个电子密码锁。
一把拉开大门,他辛辛苦苦寻觅的那个人正眼带惊喜地站在他的面前。
厄柏一脚踢开脚边的一具屍体,几乎是立刻就迎了上来:“元滦大人!”
“唔啊?!!”元滦这才注意到有两具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尸体在门口内,那尸体姿态还未彻底僵硬,显然死亡时间并不久。
厄柏紧接着脸上的欣喜变为严肃,他语速飞快地说:“请跟我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见状,元滦只好先压下追问的想法,跟上厄柏急匆匆的脚步。
进入大门之后,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可连接着通道的,还有数条另外的通道。元滦小跑着跟着厄柏拐过一个弯,又一个弯,但无论怎么拐,面前的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不一会,元滦就迷失了方向。
此刻,元滦才恍然明白了厄柏之前的行动轨迹为什么会那么的古怪。
疾行中,厄柏也没有耽搁,他一边精准地选择着岔路,一边对元滦解释起来。
他一开口,就是一句陈述句:“外面的那场异种潮,是人为的。”
元滦:?!
厄柏并未回头,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神色冷静地继续陈述道:“异种出现时,我原本计划通过下水道网络尽快与您汇合,却在途中意外偷听到有人在讨论‘刚刚释放’的异种潮,并预估各地可能的‘清理效率’和伤亡字数。”
“之后我尾随着他们进入了那扇大门,不巧被发现了,好在这里没有代行者,都只是些不堪一击的普通人。”
他语气微微一顿,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那扇大门只能从外部打开,我便一直在寻找出去的路。”
“而我想带您来看的,是在此期间,我还发现了……”
厄柏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直视前方,淡淡道:“他们在拿异种做实验。”
元滦抬眸,顺着厄柏的目光看去。
无数巨大,圆柱形的培养罐中静静漂浮着畸形的肉块,那些或大或小的异种全都闭着眼,细微的气泡从那些蜷缩的异种身躯表面缓缓升起,上浮至培养罐的最上方。
元滦:!!!
……是学会?
学会控制并投放了那些异种?
不,不对。
元滦在混乱中艰难地梳理思绪。
J市广播让民众自行武装,学会并没有派遣代行者前来支援,那么投放异种只会徒造杀戮,这对学会而言有害无利,反而会有损他们的威信。
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应该是学会做的才对。
那究竟是谁?
沐浴着厄伯等待他定夺的视线,元滦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我知道了……我们先离开吧。”
元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那少说也有数十的培养罐,心中犹豫起要不要联系柏星波。
至少他相信柏星波绝不可能利用异种在各个城市制造屠杀,而这件事也不是单凭他就能调查出来。
元滦沉思地转过身,却在下一秒蓦然定在了原地。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站在通道的正中央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唔……本来J市的基地出了点小情况我来看看,没想到来的老鼠竟然是邪教徒吗?真是稀奇。”
那道身影,防剿局总长,仲年岱朝他们微笑着道。
第98章 第98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
防剿局总长仲年岱?!
元滦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面前那个面容慈祥的中年人。
他不是死了嗎?
那场被精心策划的刺殺,那口被扣在厄柏身上的黑锅都历历在目,各地的城市也都在为这位总长的逝去而哀悼,可对方却在此时活生生,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这里。
仲年岱身上还穿着那件防剿局总长的制服,他察觉到元滦眼神中的意味,像是在开玩笑般从容地对厄柏说:
“听说我的死是你做的,那么如果我在这里殺了你,算不算为自己报了仇?”
厄柏嘴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毫不客气地说:“不用假说,我现在就可以将学会的这條说法变成确凿无误的事实。”
仲年岱闻言发出一阵属于中年男人的沉稳笑声,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度令人不悦的,居高临下的不以为然。
“这个实验……是总长你做的?”元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語气肯定中又带着一絲三观被震碎的难以置信。
他本来还想联系柏星波进行調查,但还未調查,本已死去的防剿局总长诈尸在他们面前,那罪魁祸首是谁已不言而喻。
正是防剿局总长利用异种进行了实验,并在各地投放了大量异种制造了大屠殺!
“总长?”元滦的称呼引起了仲年岱的兴趣,他偏了偏头,说,“邪教徒可不会称我为总长。”
“你……”他眼睛微微打量了元滦一圈,略带惊讶道,“不会是防剿员吧?”
“果然。”精准捕捉到元滦微动的表情,他像是解开了一道有趣的谜题般欣悦地笑起来,自顾自解释道,“学会的人无论职位的高低,都会有一种不自知的傲慢优越感。”
“这也算是学会的通病吧。”他唏嘘了一下,又道,“既然既不是学会的,又不是邪教徒,那么只可能是分部的防剿员了。”
说完,他甚至还和善地朝元滦笑了笑。
这笑容如此自然,如此坦荡,好似元滦根本没有发现他做了什么事,也好似他们身处的地点不是一个堆砌着罪恶证据的地下基地,而是在防剿局那窗明几净,秩序井然的走廊内一般。
这诡异的反差,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令人胆寒。
元滦語气干涩:“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理解。
他怀疑过学会,怀疑过可能是学会内的守旧派,甚至心底某个地方也怀疑过是邪教徒,但怎么会是防剿局总长?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仲年岱注视着元滦的视线,就像在注视着一个懵懂无知,尚未看清世间残酷的年輕人,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你应该也清楚吧,人類是有极限的。”
他微微停顿,浑浊的眼珠中闪过一絲不甘的火苗,随后又被更深的阴影所覆盖。
“身为凡胎□□的人類,即使付出再多,也只能抵达属于人類的终点,想要再进一步,唯有祈求神明的眷顾。”
厄柏不耐地蹙眉,不懂仲年岱在废话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嗎!”
元滦却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危险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神……神啊……”仲年岱没有直接回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語气怅然,“你说,神有在注视着我们吗?”
“神有在注视着……”他喃喃,“我吗?”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分享道,“每个普通人在年少时都会幻想自己某一天获得了神明的注视,顷刻间,凡俗尽褪,一跃成为神明真正的代行者,我也不例外。”
“年輕时候的我,怀着满腔热血成为了防剿局的一员,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即使没有神眷,我也比大多代行者都出色,也终有一天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代行者。”
他的语调骤然拔高,又渐渐低落下去:“在胜利时,在遇到危机时,在沮丧时,在荣耀时,我曾百次千次万次祈求神明的眷顾。我作为防剿局总长,这一生,救下的人不计其数,杀死的邪教徒,甚至比大多中级代行者都要多,可神明……没有看我一眼。”
“直至我开始衰老,开始上不了战场,开始握不动武器,神明,也不曾理会过我。”
仲年岱的声音变得讥诮,
“但那些远不如我的代行者呢?他们却能擁有我所不能擁有的力量,他们一出生就可以享受神明的眷顾,輕而易举地获得了我究其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的事物。”
“所以我知道了。”
仲年岱的嘴角猛地向上一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表情危险,一字一顿道,
“神不公!”
他张开枯槁的手掌又狠狠攥住,
“只有拥有神眷的人能够得到力量,而没有神眷的我们无论再怎么努力,至死也就只是一只蝼蚁。”
“既然如此,如果神明不给我力量,我便自己来拿!”
仲年岱身上那股狂暴的气息如退潮般迅速敛去,重新恢复成了那诡异的,近乎慈祥的平静。
他对元滦循循善诱地讲解道:“异种一直以来都是人類的敌人,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凶残暴戾。但就像人类从鸟雀身上学来了如何制作飞机,从昆虫身上提取了利于人类的物质,人类又有何不可将异种变为人类的助力?”
元滦再也按捺不住打断道:“你所谓的助力,便是讓更多的异种出现在街上去杀人?!”
仲年岱闷笑了一阵,随后輕轻摇了摇头。
“异种?”
“不。”他眼神含笑着注视着元栾,残忍地说,“如果你是在说那些被投放到街道上的。它们不是异种,是人啊。”
元滦:“……”
“他们都是自愿参加实验的,都是一群没有神眷的可怜人。”仲年岱感叹地说。
元滦张了张口,声音轻得他自己都要听不清:“……人?”
“对。”仲年岱的语气中似是有着同情,进一步说到,“要知道,你杀的不是异种,恰恰是你的同胞。”
“你……”元滦的肩膀颤抖,巨大的荒谬感攥住了他的心脏,“你是说,在各个城市袭击人类的异种,其实是人?”
那速度较慢,却懂得两面包夹,比起寻常异种更富有智慧的“异种”,圆柱状的培养罐中肉块那隐约睁开的眼睛中的黑色眼珠……无数細节在元滦的脑海中一一划过。
一股冰冷的洪流冲进元滦的脑海,
他不后悔杀了那些“异种”,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解脱,但利用他们,将他们变为了异种的仲年岱……
不可饶恕。
怒火在心中凝固,沉淀,元滦怒到了极致也冷静到了极致,声音清晰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防剿局总长仲年岱不惜假死,用人类进行实验并屠杀人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仲年岱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这都是为了新世界的到来。”
“可惜,”他朝二人诉说完一长段话后,似是彻底没了谈兴,简短道,
“你们是看不到了。”
霎那间,一條猩红的鞭子穿过通道直指元滦的咽喉——!
可那道鞭子在刺到中途时,便急速收回,悬停在了仲年岱的身旁。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弹指间。
厄柏眼花缭乱,等一切结束,才看清那分明不是一條鞭子,而是一条从仲年岱袖口中伸出的肉触!
现在那条悬在半空的肉触约莫三分之二已化为了乌有,正在蠕动着艰难长出新肉。
仲年岱那张惯常带着掌控一切的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难以掩饰的惊愕。
刚刚在那常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一瞬间,他的那条触手在接近元滦时凭空泯灭了,没有巨响,没有火光,只有一些細微如尘的灰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若非他及时尽快将其收了回来,必是有去无回。
仲年岱隔着半条通道,视线先是划过一旁惊魂未定的厄柏,再落在神色不变,眸光仍钉着他的元滦身上。
他这下才真正地将元滦放在眼里。
一个普通防剿员……不,寻常代行者都无法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反应过来,并反过来伤害到他。
仲年岱这才恍然想起一个细节。在刚刚的对话中一直是元滦在开口主导,而厄柏除了一开始的那句话后,便一直一语不发将主动权全权交给了元滦。
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年轻人……
仲年岱若有所思,余光轻轻瞥过厄柏,心中逐渐明悟。
原来如此……竟然是终末教的神子吗……是他大意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仲年岱似乎一下子丧失了战斗的欲望。
那条已经再生完毕,完全长好的触手丝滑地缩回他的袖管,
随即,就在他身后咫尺之遥的空气中,一道夹缝凭空裂开。
“等等!”元滦察觉到了仲年岱想要离开的意图,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仲年岱朝夹缝转过身,矜持地微微朝二人颔首:“新世界见。”
既然是邪教神子,他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耗费时间和精力与他们起冲突了,至于之后……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深藏的,笃定的漠然。
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
仲年岱:?!
一只手,死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力量霸道无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讓他不得寸进。
什么?!
仲年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一道冰凉的吐息在他脖颈后呼来,
“我让你说清楚,”
低沉,冰冷,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那道之前隔着通道遥遥传来的声音,此刻紧贴着他的耳后响起,
“……没听到吗?”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以及对未知的莫大恐惧从瞬间卷席仲年岱的四肢百骸。
压倒性的危机感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多年来依靠信赖的感知不停地告诉他,一个庞大深重的阴影正站在他背后。
肩膀上那沉重的按压感带着死寂的气息,仿佛是来自幽冥的死神的骨爪,正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嘶鸣着警告,如果他不如实回答,他就会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他听到那个邪教神子像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轻轻重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99章 第99章历史的真相
仲年岱的身影极力维持镇定可难掩一絲仓皇地消失在夹缝之后。随着夹缝的弥合,通道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元滦大人,您为什么要将他放走?”厄柏语气中帶着明显的不解。
在他看来,仲年岱在元滦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元滦完全可以将其就地击杀,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因为……”元滦慢慢回过头,表情无辜地说,“书还在他那。”
“书?!”厄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失声低呼道,“当初是他将书帶走了!”
元滦默默颔首:“應该是,他的身上有很浅淡的属于书的神性影響。”
厄柏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那不是更不應该放他走,逼他乖乖把书交出来才对!”
元滦理所当然,要是再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般说:“可他不可能乖乖交出来吧,毕竟他都说了他是想举行飛升仪式。那么书对他就是必不可少的。”
他合情合理地推断道:“即使他为了求生假意應承,我们去拿,他肯定也会想办法从中作梗。”
没等厄柏提出别的方法或建议,元滦表情自然地继續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他身下下了标记,现在他去哪里我都能知道了。”
厄柏的情绪一下变得高昂,疑虑烟消云散:“原来如此!”
元滦大人是想钓鱼!假意将其放了回去,随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元滦并未回应厄柏的兴奋,而是再次扭头,眸光扫过刚刚夹缝闭合的地方,“就那么讓他死了,未免……”
“也有些太轻松了吧。”他轻飘飘说道。
另一头,仲年岱逃回了自己作为总部的基地后,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
他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了?
宛如灵魂被生生撕去了一块,残留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与屈辱。
那是什么怪物?!!!
难道神与人的差距就是如此不可逾越吗?作为人类的他如何也无法违抗作为神之子的邪教神子,只能乖乖臣服,任由对方主宰生死?!
神…对了,神!
就怪他自己的傲慢吧!学会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了代价,这个邪教神子也将输于他自己的傲慢!
没有在那时候杀了他,就是对方犯下的最大错误!这给他喘息之机,也给了他……机会。
仲年岱□□住还在颤抖的手,强行讓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想要达成飛升有三个条件,第一是获得神性本质,第二是需要突破凡人的枷锁,第三则是举行仪式。
他已经夺得了书可以满足第一条,而在第二条中,他已改造了自己的□□,超越了人类的生理极限,现在就差脱离属于人类的灵魂脆弱性!
可问题就在这里,他现在只在投放“异种”的初期,收割的死亡还不够,他能吞噬的灵魂数量还不足以强化他自身的灵魂到能承载神性的地步……
仲年岱发热的大脑彻底冷却下来,随着思维运转,他的嘴角渐渐沁出一点笑容。
不,他投放的“异种”,不也是人类吗?它们本就是为了他的计划而生的消耗品,死的人类不够,再加上死的“异种”……应该就够了。
仲年岱中的最后一絲恐惧被他熊熊燃烧的野心所压下,眼底划过一丝决绝。
——他要提前开启仪式!
J市地下通道深处,元滦还在与厄柏进行着对话。
元滦整理着思绪,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被他抛了出来:“对了,厄柏,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在里世界记载的历史是什么样的?”
“学会记载的,是当初旧神奴役人类……”
“一派胡言!”厄柏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神色愤愤地打断,悍然道,“旧神从来没有奴役过人类,这一切都是学会的谎言!”
元滦一愣,他预料到学会会粉饰太平,篡改了部分历史,但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虚构的吗。
如果厄柏说的是真的,那武神为此驱逐了眾神之事……
厄柏双手抱臂,继續阐述道:“在当初,眾神根本不是被那伪神驱逐出去,而是抛弃了人类,自行离去的。”
“当然,伟大的终末之神除外!”说到这个,厄柏得意地挑了下眉,表示终末信徒和那些被抛弃的丧家之犬完全不是一路人。
“那完全是因为祂睡着了吧?”元滦下意识吐槽道。
厄柏挺直了脊背,迷之自信道:“即使吾神醒着,也不会抛弃我们这些虔诚的子民!”
元滦欲言又止,真的非常想继续吐槽一下厄柏为什么能那么自信,但他转念一想,
確实是厄柏这套众神主动抛弃了人类的说法,更符合逻辑。
毕竟如果当初真的是武神赶走了所有旧神,那为什么还会怕终末之神醒来呢?也一并驱逐走就行了。
或者说,为了“保护人类”,武神甚至应该主动唤醒终末之神,再把他赶走才对。
但无论是学会还是防剿局,都对终末之神讳莫如深,只描绘对方的恐怖,却绝口不提怎么解决,抱着一种对方不会醒来的鸵鸟般的态度。
这么说来,难道柏星波语焉不详,说等他晋升为高级代行者再告知的,就是这个?
学会的存在,正是建立在“武神带领人们进行反抗,并驱逐了邪恶的旧神”的前提下,民众的信仰,对学会权威的認知和認同,无不根植于此。
如果这个真相暴露,学会的地位无疑将会一夜之间轰然崩塌,这不仅是对历史的修正,还是对权力结构和信仰体系的彻底否定!
寻思着,元滦给柏星波打了一个電话。
電话響了两声后,便被极其迅速地接通:“喂,元滦,怎么了?”
柏星波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一片混乱的战争回响,元滦听到了呼喊以及枪支射击的声音。
元滦没有寒暄,单刀直入道:“我遇见防剿局总长仲年岱了。”
電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经历极复杂的思考。
少顷,柏星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道:“我知道了,谢谢。”
与此同时,话筒里传来脚步快速移动的声音,背景的嘈杂声逐渐衰减,柏星波似乎在远离人群,向偏僻的地方走去。
元滦不动声色。
他发现了仲年岱后将电话打给柏星波本身就是个极其明確的信号,无声中说明了很多。
柏星波会如何作想,他无法完全揣度,但关于后续的处理他确实需要柏星波和学会的帮助,再加上……
“我都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了。”不等柏星波进一步问询或解释什么,元滦冷不丁说。
“……”话筒那边的背景音已经彻底变得微弱,元滦清晰地听到柏星波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如释重负又疲惫地说,“是吗……你都知道了。”
“但我从没有想让你成为下一个武神,元滦。”他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認真。
元滦:“……”
“诶?”元滦豆豆眼。
这是什么意思?下一个武神?
“诶?”
这是听到了元滦疑惑短音的柏星波。
元滦&柏星波:“……”
尴尬的沉默在电话的两端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半晌,柏星波头痛地捂住额角,虚弱地说:“你原来还不知道吗……”
“我现在知道了。”元滦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他本来含糊其词就是想诈出点什么,看,柏星波这不就露馅了!
柏星波有心想问问元滦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随后还是放弃了。
话都已经说漏了嘴,想再隐瞒就是把元滦当做傻.子了。
他耐着性子,无奈地全盘托出道:“武神,也就是学会信仰的神明,不是原初之神,而是人类飛升而成的。”
柏星波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元滦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而还身为人类之躯时的他,就是神键之体。”
柏星波叹息:“在经历漫长的信仰后,人类开始不甘心于匍匐在众神的脚下,也想要拥有堪比神明的伟力。为此,他们用尽一切,终于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不会受任何其他神性影响所干扰同化的人——神键之体。”
“然后……他们献祭了数以万亿的人类灵魂,用这滔天的血海与无法想象的庞大能量,致使其成功飞升成神。”
“这就是武器与抗争神的诞生。”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无力,
“但事情没有就此终结。”
“飞升的新神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竟逐渐开始衰弱,武神……正在一步步走向陨落。”
“早在百余年前,学会就发现了这个避无可避的终局,也因此,他们开始计划如法炮制地制造出另一个新神来代替武神。”
“每位代行者晋升到高级代行者后,都会得知这个被隐藏百年的秘密,并接到同一个使命,那就是找到下一个神键之体。”
“而诸州……”提到这个名字,柏星波的眼神复杂难明,他压低了声音,道,
“诸州是唯一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高级代行者。这是因为学会长认为以诸州的低神眷和高体质,即使不是神眷之体,说不定也能熬过飞升仪式。”
“在诸州失踪后,学会长对找到可以飞升之人的执念愈发疯狂,学会内表面上维持着秩序,实则早已暗涛汹涌,只是保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
“这就是……我一直希望等你成为高级代行者,再告诉你的事。”
元滦大脑一片嗡鸣,此前零碎的线索迅速串联起来:“所以……所以你才让我不要把自己是神键之体的事告诉别人。”
柏星波短暂停顿了几秒,声音沉重地说,“是的。”
他紧接着说:“但我不认可。”
“我不认可这个交给每个高级代行者的使命,也不认可学会的做法!”
“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你,元滦,还是那些被献祭的人,都不应该为此而牺牲。”
他的语气里藏着悲哀:“即使仪式成功,也不过是开启了下一场轮回,要不断地,不断地时隔百年便用部分人的牺牲换取神力的延续。”
他声音骤然拔高,斩钉截铁而坚定地说:“这绝不是正确的道路!”
“我认为……”柏星波握着电话,神色认真地说,
“与其通过牺牲让一个人飞升成神,再让部分人借用神力抵抗异种,不若让每个人都拿起武器,拥有可以保护自己的权利。这,才是真正属于人类的未来!”
“这,也是我创办研发部的初心。”
“元滦,我想要阻止学会的计划,实现一个人人都能掌控力量的可能性……”
柏星波声音恳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你,愿意加入我吗?”
“加入我的‘弥赛亚计划’。”
轰——!!!
蓦然,元滦的头顶传来巨响,电话那端也传来人群惊慌的声音。
怎么回事?!
“有人在开启仪式!?”柏星波惊愕地脱口而出。
仪式?是……
“该死!是仲年岱!!”一股近乎切齿的恼恨第一次出现在柏星波的声音里,“都是我一时疏忽!”
“他在哪里开启了仪式?必须尽快阻止他!!!”
“B市。”
元滦的声音异常平静,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通过话筒传入柏星波的耳中,“我知道他在哪。”
柏星波瞳孔扩大,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动。
须臾后,他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气,重新变得镇定,选择了目前的最优解:“告诉我你的位置,我安排人利用夹缝技术将你传送到B市。”
“之后……”柏星波语气复杂,混杂着震撼,庆幸以及一丝更深重的忧虑,“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又立刻补充道:“不要逞强,找到仲年岱后立即告知我,我们很快就会派人去支援,你只要尽你所能的拖住他就好!”
元滦满口答应:“好。”
不需要。
与此同时,元滦举着电话,心中默默地说。
他会在代行者们赶来前解决这一切,并且……
他要仲年岱死得很惨。
这么想着,元滦按下了电话的挂断键。
第100章 第100章诶?骗人的吧?他不应……
元滦穿过学会的传送门,稳稳落在B市的土地上。
可刚一走出传送门,他就察觉到了異样。
明明此刻应是下午太阳最炙热的时候,头顶也没有任何一朵云彩遮盖住太阳,天空却莫名暗了下来,灰蒙蒙地压着大地,周围的色彩好似平白降低了几个度,带来一种风雨欲来的氛围。
由于異种的出没,B市的大街上也如J市一般沦为了无人之境,只有风卷起的尘埃在马路上打着旋。
风拂过元滦的脸,吹起他脸庞的碎发,带来一丝細微的痒意,远处隐隐传来人们对这不祥天象的惊呼声。
元滦微微侧了侧脸,视线穿透林立的建筑,直直地锁定了某个*方位。
被他用恐惧打下了标记的仲年岱在他的感知中如暗夜中的灯塔般明显,元滦没有犹豫地迈开步伐。
在口袋里的手机外壳还残留着被手心焐热的余温,但注定要重归原先的冰冷。
他不打算通知学会,厄柏也被他安排去告知J市防剿局J市內已无異种的事实,以此讓他们转而去向其他城市提供支援。
这将是一场单刀赴会的碰面。
前方等待他的,是向神明之阶攀登的飞升者,是践踏生命如草芥的屠夫,是未知力量的敌人。
不过……
他一人足以。
……
仲年岱表情贪婪地大张着双臂。
无數肉眼看不见的靈魂尖啸着,化作一片无形的潮汐疯狂湧入他的体內,每一片靈魂在觸及到他的身体的刹那就被他瞬间吞噬。
他能感觉到灵魂的哀号在他体内回荡,但这声音只会讓他更加饥渴。
不够,还是不够……不只是那些刚死的人類,他还要他所制造的“异种”的!
随着他心中的渴望,仿佛一条无形的律令被颁发,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从他的体内爆发!
无數座城市中,那些还在追捕人類的“异种”们的动作蓦然停顿了下来,随后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了线的木偶,变成一座死寂的肉山,了无声息。
仲年岱毫无节制地吞噬着,不用言说,不必思考,本能如同洪钟在他灵魂深处嗡鸣,
只要他吞噬得越多,他的灵魂越坚韧,他所能承载的神性,掌握拥有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力量!庞博的力量如决堤的星河般奔湧入体,仲年岱能感受到自己干瘪松弛的皮肤恢复了青春,藏在黑发间的白发重新被染回浓黑的颜色。
最重要的,一股此前从未出现的陌生伟力在他体内涌现,源源不断地充盈,改造着他!
就如同沙漠中长出了嫩芽,就如同干枯的泉眼重新喷涌出清澈生命之源,仲年岱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感动与满足。
是的,就是这个。
他所求的,他谋划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这一刻,他蛰伏了数十年,编织了无数阴谋,背叛了加入防剿局时的宣誓,都是为了今天的蜕变!
终于,终于——
他要得偿所愿!!!
他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回响!留在B市的代行者已被他解决,学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必然措手不及,那个留在J市的邪教神子更是远在天边,鞭长莫及,
无人能阻止他——!
几百年前,曾有一个卑微的凡人挣脱了血肉的桎梏,在眾人的托举下,成为了新神。
在那之后,不乏有同样妄图成为神明的人,但无不受限于人類的局限性,统统失败,沦为历史的尘埃与笑柄。
而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就在此刻,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仲年岱,凭借一己之力,将再次打破属于人类的局限,代替第一名飞升者,坐上那属于神明的宝座!
谁说普通人永远也无法使用神术?谁说只有神键之体才能飞升?
这个神明,如今,他也想当当!!!
“看!此将是我登神之时!”仲年岱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不只是他的皮肤与头发,他的声音也恢复成了他年轻时的清朗,以及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仿佛时光倒流,将30年前,那个最巅峰,最锐不可当的他送到了这命运的时刻!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帽子先生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侧,一手按着胸膛,一手背在身后,朝仲年岱微微鞠躬。
他语带笑意,恭喜道:“请允许我,向你献上最真挚的祝贺。”
与他合作的这个异术士惯常神秘,竟在他临时改变主意提前开启仪式时,还鬼魅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对此探究警告一番,但在这特殊的时刻,仲年岱非但不介意,反而无比畅快。
在这登临绝顶之时,怎能没有观众在一旁见证他的成神之路?!
仲年岱仰首,双目微阖,細细品味感受着体内尽情奔涌的力量洪流。
他终于能明白并理解代行者们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傲慢了。
这是超脱世俗的,与眾不同的,凡人无从想象的。
站在山脚的人仰望山顶的人时,自然而然会觉得他们傲慢,不近人情,可你真正立于那苍穹之巅,垂眸望去时,你会怎么想?
芸芸众生只不过是一群蠕动模糊的尘埃,你甚至看不清他们,又何谈对其有什么态度。
他曾无数次畅想此刻的到来,可等此刻真正到来时,他的心中比起眩晕般的狂喜,更多上,却是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磐石般的笃定。
是了,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可能会失败?
仲年岱开始不理解几分钟前的自己。
他筹谋半生,每一个抉择都选择了正确的那个,他的现在,不是侥幸,
而是一种必然。
仲年岱呢喃:“我会成为人类的神明,永恒地,立于万众之上。”
“不。”
一个声音骤然斩断了他的独白。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仲年岱身后的侧方:
“你不会。”
仲年岱缓缓放下敞开的手,转过身,凝视着元滦。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他的脸上不见丝毫恼怒,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劝解:“你又何必前来阻止?”
“学会为了巩固武神的地位,当你们这些旧神的虔诚信徒通通打为了邪教徒,无情地驱逐至了里世界。但我不一样。”
“在我眼中,你们和他们,本无区别,待我登上神位,你,以及所有的旧神信徒都将生活在阳光之下,不必为了避免学会的追捕而躲躲藏藏。”
元滦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语气冷淡道:“但那不是以众多的性命为代价。”
仲年岱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地道:“代价?学会选择的神明可以踩着尸骨登位,我就不行?”
“难道普通人就不配登神?一介普通人想要成为神明就有错吗?”他悍然质问。
“你在偷換概念。”
元滦抬眸,声音依旧平稳,深黑的瞳孔中映照出仲年岱的模样,
“问题,从不在于普通人与否。”
“而你也只不过是打着普通人的旗号,虚伪地在用此当作道德的制高点,实则并不认为自己是普通人中的一员。”
“所以你才会毫无怜悯,心安理得地用其他人的血肉与灵魂铺就你登上神明的阶梯。”
仲年岱脸上的温和终于褪去,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他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事情不是这么看的,世界岂是非黑即白。”
“只要牺牲了一小部分人,就能換取整个人类族群的福祉,这才是真正的仁慈,这是大义!历史会证明我的正确性,后人也会感谢我如今的选择以及那些必要的牺牲!”
元滦缓缓垂眸:“你自认为是普通人与学会的代行者不同,但实际上,你和学会是一样的,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用牺牲他人来满足自己的目的,强迫他人为自己的愿望买单,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冠冕堂皇地以崇高之名,行掠夺之实,借未来之利,掩今日之罪……”
“像你这样的人……”
他最后的话语被风吹到仲年岱的耳边,在热风中裹着冷冽的寒意,
“只配在地狱。”
仲年岱脸色微变,没想到元滦会如此顽固不化:“你要执意如此吗?人们需要一个神,而我业已是半神,即使你在此刻阻止我,也挽回不了那些所失去的,你要让一切都付诸东流,让所有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元滦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山峦倾轧般的压迫感,朝仲年岱走了一步。
仲年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畏缩了一下,但随即又稳住了身形。
不,他已脱胎换骨,和之前截然不同了。他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神子又如何,他离神位已是一步之遥!
仲年岱感受着体内磅礴,甚至还在不断上涨的力量,心中的最后一丝畏惧被驱散。
他现在举手投足间便可以轻易地改天换地,元滦能做得到吗?
对方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非要自寻死路。
不过也好,他正可以用这神子来“试刀”,让其见识一下,他如今的伟力达到了何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仲年岱微笑地随意抬起一只手,刹那间,皮肤撕裂,骨骼扭曲,肌肉膨胀!
他的右臂轻描淡写地化为了一只粗壮的,长着宛如人脸的如蠕虫般怪物。
而这怪物大张着布满森森利齿的嘴,化作一道残影,狠狠咬向元滦毫无防备的左肩!
和前那条袭击元滦的觸手不同,森白的牙齿这次实实在在,顺利地咬合在了元滦的肩头,仲年岱确实感知到了牙齿刺入衣料,嵌入血肉的触感。
他还在攻击时清晰地捕捉到了属于神术的波动。
但那又如何?
仲年岱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从容。
之前可以轻易泯灭他触手的神术,此刻也不堪一……击?
“咔咔咔……”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那个狠狠咬在元滦左肩上的怪物疯狂扭动着身躯,极力合上上下颚。
利齿在肩头啃噬,摩擦,挤压,但就是不得寸进,宛如它咬的不是属于人类的血肉,而是咬在了钢板上。
不,即使是钢板,它也应能轻易嚼碎,但这泛着温度的柔软血肉,它却不得寸进?!
被划开的衣领间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那片皮肤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光洁,白皙,上面别说伤口,连一道细微的红痕都无。
仲年岱:“……”
嗯……
真的假的?
他不应该是新神吗?
为什么……会奈何不得一个肉体凡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