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安然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懒得耽误,直接报上电话号码。
老板娘在电脑上查了下,两秒过后,抬起一张八卦脸,眼里放光:“哟,这不是你家地址吗?还说不是女朋友?”
荆献笑了声,一句都不解释:“那你得问她。”
越说越离谱,喻安然无语死了。
“真的不是,您别开玩笑。”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老板娘还是那个表情,摆明了不信,“这回东西可不少,我给你们拿出来啊。”
“谢了老板。”
快递站又脏又闷,荆献热得脖子背上全是汗,回头朝喻安然抬下巴,示意她站到门口通风的地方去。
喻安然没说什么,站到门口。
不一会儿,七八个包裹齐刷刷摆到地上,有大有小,全都脏兮兮。
荆献弯下腰,抱起两个最大的。
“过来搭把手。”
“挨个儿放啊。”他想到什么,进一步解释,“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
喻安然看他一眼,走过去:“我不是傻子。”
“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
喻安然划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你帮了我的忙,为表感谢我给你发红包,有问题?”
他们还没熟到帮忙不必计较的程度,也不是可以随便请客吃饭的关系。
喻安然以前跟同学也会偶尔发红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暂时忘了。
这里不是北城。飞机降落,到达北京。
喻安然和杜清柠下机,取行李,出机场,直接打车去北大。
车上,杜清柠刷手机刷到一条视频,“诶”了声,拍了拍喻安然,叫她看。
那视频竟然是昨天喻安然和荆献站在大街上吵架的片段,点赞已经20万+,评论也上万,还有数万收藏和转发。
喻安然脑袋“轰”一声,眩晕如麻,说不清是晕车还是视频看的。
杜清柠小声问:“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喻安然没回答,点进评论区。
第一条热评论:【一看就是男的劈腿了,一副渣男脸。】
点赞1.2万,回复2000+。
展开折叠回复,第一条点赞8000+,说:【这么帅也骂渣男,你被劈腿了吧?】
底下几千人吵成了话题楼。
喻安然划过,去看第二条热评:【只有我觉得这一对很有CP感吗?】
点赞1万,回复数百,全在对视频做深度解读。
有一条点赞4000+,说:【男的想给女的挡雨,没发现吗?男的在劝女的冷静,表情好有爱啊啊啊。】
再往下刷,有人扒马:【我认识,是我们柏城的,男的是富二代,女的是他女朋友,在电视台工作,还是男的把她弄进去的。】
还有人说:【男的又帅又有钱,女的还吵什么,没疯吧?】
【男的对女的很好,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楼上的别乱喷。】
【高中就在一起了怎么还吵成这样,男的没劈腿,那就是女的给他戴绿帽了。】
喻安然看不下去了,点了退出,将手机还给杜清柠。
杜清柠没好意思再问,却一直用探究的眼神看她。
喻安然低着头,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嗓音淡淡,敷衍说:“我们发生一点争执。”
和荆献的事仿佛塞进了一个黑暗的房子里,她暂时不想打开。
可是手机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进来,都在询问她和荆献怎么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和荆献街头吵架的事,几乎人尽皆知。
原来刚才那样的视频不止一个,几大社交平台上,距离他们远近前后多个角度的视频几乎全都有。
而且只要你看过一个,大数据便会将其他的推送给你,其中几个清晰度比较高,拍到正脸的全都爆了。
“现在的人都这么闲吗?”
喻安然不可思议,当时她情绪激动,完全没想到四周有这么多八卦的人。
也是,一对年轻男女从豪车里下来,不顾周围环境,在雨中争吵激烈,两人表情还都很深切,却没人听得清他们吵什么,犹如一段无声哑剧,可不引起无数人揣测。
好在父母年纪大了,不刷视频,暂时还没有风吹到他们耳朵里。
喻安然点了消息清除,一个也没回复。
她想这种视频,过几天就自动消弭了,还是不要发散情绪比较好,越在意,内耗越大,不小心还会给人二次取笑。
荆献不是她那些同学。
“我让你谢我了?”荆献偏头,眼神冷下去。
喻安然吞咽一下,深深吸气。
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语气踩到他了。
“没有。”她轻声说,“但我不习惯欠人情,发红包是出于感谢,你不用这么敏感。”
花了二十来分钟,反复弄了两三次,水管终于通了。
折腾完,热出一身汗。
荆献拧开水龙,捧水洗脸。
镜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廓下滑,滴在T恤上,将黑色晕染得更深。
他望着那水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脑海里浮现喻安然那双眼。
高傲,冷然。淡淡的茶色,激动的时候略微泛红。
她一口纯正普通话,说话时情绪收敛得很平淡。高贵自持的模样引人仰慕,不可一世的目光叫人想要驯服。
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偏偏撞进他的眼睛。
二中没有这样的女生。
水珠还未干,荆献抹了一把脸。歪靠在洗衣机上,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咬进嘴里。
他垂着头,刚点上,门口晃进一道浅蓝色的影子。
“你…修好了?”
喻安然看他,又去盯他背后的洗衣机。
荆献修长手指夹着烟,呼出一口,斜睨着她。
“不然呢?”
掐着点儿回来就是问这句废话?
喻安然双手垂着,站在门口:“我的快递到了。”
哦,找不到路了。
“出门第一个路口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宁县的物流不发达,快递站少,整个南桥街就一家。普通物件也不兴什么送货上门,都是自己过去取。
说完半晌,喻安然仍站在原地。
“记不住?”
“不是。”她摇头。
荆献齿间衔着烟,微仰下巴。
透过薄薄烟雾,用眼神询问:那你还有什么屁事?
“我的东西有点多。”喻安然轻声。
所以?
“拿不动,你帮我一下。”
喻安然不知道这事除了找荆献帮忙还能找谁。
问过荆琳,说没有小推车,只有一辆经久未用的木质三轮板车。
喻安然不敢想象自己拖着板车的诡异画面。犹豫再三,只得拉下脸找荆献帮忙。
第 42 章 第 42 章
午后一点过,太阳威力十足。
宁县的街道没什么绿化建设,一排老树奄奄儿的,马路上腾着热气。
一阵手机铃声响,荆献接起。
夜里,银河好像决堤了,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呼啸嘶吼,玻璃窗被雨珠砸得噼里啪啦响,好像下一秒就会炸裂。
喻安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在这凶猛的风雨声中,很突兀地响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她家大院门开合的声音,很短,像是被人轻拿轻放,但还是被喻安然敏锐地捕捉到了。
正诧异,主屋的进户门也传来了动静。
喻安然一下子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
她听说过,很多偷盗贼专门选择下雨天作案,这样不易被人察觉。
喻安然一看时间,一点多了,父母肯定睡熟了,而且他们年纪大了,真进了贼,也不适合叫醒他们。
那要不要打110报警?
家里没有摄像头,等110来了,恐怕贼已经溜了。
时间紧迫,喻安然想不了太多,操起置物架上的一只青铜摆设,就悄悄开了门出去。
他们家有三层,喻安然的房间在三楼,她没开灯,蹑手蹑脚摸黑往下走。
谁知这个贼胆子比她大,竟敢开了一楼的楼道灯,往楼上来。
喻安然站在黑暗处,往下看着那道楼梯缝隙间,被光源折射出的扭曲的黑色影子,双手高高举起青铜摆设,只等对方转过拐角,就朝人脑袋砸下去。
二楼的灯倏然亮起,那人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地上的影子像鬼魅似的一步一步逼近。
喻安然狂跳的心,随着那脚步一步一步跃到了嗓子眼,双手都在颤抖。
那人转过弯,影子变得笔直,拉长。
四目相对。
“老婆。”
“荆献?”
他声音懒洋洋。
“晚点儿过去。”
对于这次北京出差,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杜清柠。
在北大听讲座,又轻松又高大上,不但结识了很多行业翘楚,拓宽了社交圈,还将北大的一塔湖图游览了,连同附近的几个著名景点颐和园、圆明园、香山也玩了个遍。
她的朋友圈每天发不停,评论区全是尖声羡慕。
相比较而言,喻安然比她低调内敛多了。
两人每天同进同出,一起听课,一起游玩,喻安然笔电里敲了几万字的笔记,对恐婚一族几乎有了解剖性地认识,但游玩的照片一张都没发过朋友圈。
杜清柠看着她笔电里密密麻麻的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感受到了学霸的威力。”
王嘉一也探头过来看,笑着对喻安然说:“毕业都这么多年了,现在难得和你一起听个课,你还要给我压力?”
喻安然开玩笑说:“那还不是你太优秀了,给不了你别的压力,只能在这上面占占你的上风。”
王嘉一笑出声,送她四个字:“伶牙俐齿。”
周五上午结课,授课专家和所有学员做最后一次交流讨论。
结束后,大家一起拍照,吃饭,互相签名,留联系方式,意犹未尽地告别。
王嘉一的公司在杭州,订了机票下午就走,喻安然和杜清柠订了周六回柏城,还剩一天时间,她们退了酒店,转道去什刹海。
“屁话怎么那么多,你管老子上哪儿认识的。挂了。”
“我冒这么大雨,深夜赶过来,你却把我当贼?”
一进房间,荆献便将喻安然抵在门板上,一只手夺过青铜摆设,另只手扣住姑娘的手腕。
“你先谢谢我没砸死你吧。”
喻安然才想起来,这栋别墅入住时,父母就将荆献当未来女婿,给了他一套钥匙。
不过荆献平时要么不来,要么和她一起来,那套钥匙几乎没用过,今儿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喻安然后背冰凉,不自觉挺了挺腰,可身前也好不到哪去。
男人全身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紧着她。
荆献本来还想再怼两句,他要真的是贼,就凭她能对付?
可是姑娘无意中的动作取悦了他。
他低下头,语气恶劣:“对,我就是贼,我就是来偷你的。”
随手将青铜摆设一丢,托住她的臀,顶住她就吻了上去。
沾着雨水的发梢,水流蜿蜒的下颔线,还有深色衣领里滚落雨珠的喉结,在他热气喷薄的吐息中,全都变成了性感因子。
喻安然也被他的到来取悦了,刚才误以为是贼的惊慌恐惧,全都化成了惊喜和感动,激烈跳跃的心脏,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
她双手搂过他的脖颈,热情回应他。
欲望攀升,皮带被抽开。
她推了推他:“先去洗澡。”
“来不及。”
她被抱上飘窗,铺在软垫上的毛毯顿时皱皱巴巴,被扯过来,又皱回去,最后掉落在地上。
“献……唔……太深了。”
语不成调,来势汹汹的吻犹如窗外的大雨,将她破碎的嘤咛尽数吞没。
耳边只剩下雨水冲撞窗户的声音。
喻安然从小学音乐,对声音有一定的敏感度。
其实荆献的嗓音很好听。
清冽,冷沉。
就是习惯拖长音,显出些慵懒和玩世不恭。
荆献手机揣回兜里,穿一身黑色,屐着人字拖,“啪嗒嗒”走在前面。
喻安然的衣衫被风吹动,脚尖踢到一块小石子儿。
“刚吃过饭,能走慢点吗?”
前面的人没回头,步子也不减,“还慢,想热死人啊。”
见他态度又不好,喻安然埋怨:“刚才让你也拿一把,你又不肯。”
荆献肩膀一沉,停下脚步。
回头是一把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伞下是亭亭玉立的喻大小姐。
“谁他妈取快递打伞啊。”
他叉起腰,气得想笑,“老子是来下苦力的,不是来享受的。”
可是有些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晚上吃饭时,那个被父母记挂的人,还是成了话题中心。
喻望舒问女儿,荆献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
喻安然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唇角极力维持自然的弧度,找借口说:“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那么大一个集团,什么事都落在他头上,不忙才怪。”
喻望舒皱眉:“他都做到总裁了,还要往哪升?”
喻安然一噎:李唯已经将车开到大楼前,两人先后上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路上,喻安然单手撑在扶手箱上,目光落在车窗外,一眼不看荆献。
荆献却敞着双腿,一瞬不落地盯着她。
他有猜到喻安然的情绪从哪来,无非就是他出差去了云城,和方雨柔沾点关系。
多大点事?
为这个闹脾气,还不是因为太爱他?
荆献抬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发,顺着马尾辫,将发圈捋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随即修长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里,低声自荐服务说:“给你按摩一下,要吗?”
喻安然转头,长发从男人手背上滑落,丝绸一般的触感,在他想再捉住那一缕头发时,她抓住他的手,将之按在扶手箱上,手指轻轻捏起他掌心里的软肉。
缓缓往下,摸到手腕上,敲了敲腕表上的铂金表盘。
倏尔冷笑:“这表是戴给我看的吗?”
唐云汐将女儿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语气充满担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是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明天亲戚们都来,要是问起来,你说该怎么说?”
喻安然眉心郁气不自觉聚拢,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俩结婚那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他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对吧?”
“那你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唐老师,你说你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我们家最尊敬的母上大人,可你怎么尽操着太监的心?”
“是是,我是太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唐云汐被气笑了。
喻望舒也笑了,拍拍老伴的手臂,安慰说:“好了好了,安安难得回来,我们好好吃顿饭。”转头看向女儿,“我们都是想你们好,才有点儿急。”
喻安然乖巧点头。
“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俩感情真的还好吗?”
喻望舒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年龄早就到了,而且我们双方家长也都见过,对你俩的事都是持开明的态度,可是你俩一直这么耗着,不结婚不成家,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
喻安然:吃过饭,荆献脱下家居服,换了身衬衣西裤,整个人身上那种矜贵倨傲的气质顿时散发开来。
喻安然站在旁边,轻轻哼笑了声。
这才是荆献啊。
两人一同出门,荆献从车库里开出一辆低调的SUV,送喻安然去上班。
到电视台大楼前,喻安然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时,荆献倾身过来,拉住她的手。
“安。”
他声音低低的,滚烫气息洒在她下巴尖儿。
“下班我来接你。”
在他薄唇就要触碰到她的唇角时,喻安然往后躲了下,抬手挡住他。
“不要接。”
“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吧。”
一时哑口无言。
她很想给荆献打个电话,叫他来回答一下老爸的问话,就算不回答,两人随便说几句,秀个恩爱,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好也行。
但是她没打。
这场拉锯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两人就会回到原点,周而复始。
那天江溪月说,她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恐怕就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喻安然想,她的感情何尝不也是进入了这样一个瓶颈期,如果她和荆献现在还不结婚,将来可能再也不会结婚。
喻安然听出荆献的讽刺,抿紧嘴唇。
上午帮她修完洗衣机,下午又来帮她取快递。大太阳的晒着皮肤都疼,他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现在光自己打伞,确实不太合适。
喻安然垂下眼睫。迟疑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那一起打。”
倏忽间,少女举着伞凑近。
滚滚热风中袭来一丝淡香。
天气太热,喻安然扎着高马尾,出门的时候换了清爽的T恤和短裤。
其实裤子不短,到了膝盖。但是不妨碍两条白花花的小腿在空气里晃。
阳光一晒,白得刺眼。
荆献呼吸稍滞,鬼使神差回想起刚才在卫生间,他捏过的那块少得可怜的布料。
胸口涌上一股难言的躁郁,有电流顺着尾骨往上爬,太阳穴猛地一跳。
荆献在心底“靠”了一句,移开视线,抬手挥开她。
“得了,谁特么打你的大花伞。”
喻安然不知道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撇开眼。
“也好。”
她嗓音清淡,一分不让,“我还嫌你太高,举着手酸。”
第 43 章 第 43 章
快递站在一片破旧小区背后。
闷热狭小的板房,水泥地,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得杂乱无序,旁边立一把金属风扇,“呼哧呼哧”转着吹。
“喝什么?”
荆献扯着衣领散热,走进去,“哗啦”一声拉开冰柜玻安门。一排排汽水瓶子渗着水珠,看着清凉诱人。
喻安然收了遮阳伞,不扭捏:“冰可乐。”
荆献抽一瓶可乐和一瓶矿泉水,扫码付款,把可乐递给她。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大口喝。
额前碎发染着薄汗,透明液体灌进嘴里,喉结滚动,锋利下颌线扬了又扬。
一口气下去大半瓶。玻璃门口一股冷门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
“荆献。”
吧台那儿有女生激动地喊叫出声。
“你怎么来啦?”
“太巧了吧。”
“你来的正好,方雨柔有话和你说。”
几个女生围住荆献,还有人将方雨柔往他面前推。
荆献一头雾水,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里发现了喻安然。
他展颜一笑,正要抬手招呼,喻安然已经起身,朝他走来。
喻安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坐在这儿吃瓜,最后瓜吃到自己身上。
原来方雨柔要表白的人是荆献。
喻安然本来就心思不稳,这下心里“咚”的一声,石沉大海。
她走过来不是要和荆献打招呼,也不是要会战一群女生,她低着头,将小礼袋别在身后,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开门就跑了。
从荆献进门,所有的事情发生不到一分钟。
“喻安然。”
荆献反应过来,什么也想不得了,跟着就跑出奶茶店,追了上去。
可是没追上。“别闹。”
荆献走到房门口,又转身折回来,坐到床边。
他抬手摸了摸姑娘的脸,用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冰凉的脸颊,另只手伸到她后背,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搂进怀里。
“如果这个戒指不喜欢,那我下次再给你买一个更大的。”
喻安然从他掌心里抬起脸,清亮的眼睛里泪意斑斓:“我要的只是戒指吗?”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唇瓣被含住,男人低下头,捧起她的脸亲吻,嗓音暗哑:“昨晚我没把你伺候好吗?”
湿润的舌尖侵入唇腔,捻含搅弄,纠缠,汲取,径直搅乱她的呼吸。
痒意入骨,连神经末梢都酥麻。
喻安然抵抗不了这么热烈深入的吻。
思维溃散。
心底那点委屈、恼意和忧伤,如纸片似的,纷纷扬扬,全被击成齑粉。
“在家乖乖的。”
“等我回来,我们找个地方去避暑。”
“我好好陪你,把这些日子全都补回来。”
男人吻了她很久,薄唇流连忘返,掌心里的曲线玲珑饱满,热意攀升。
喻安然眼神柔软,茫然地点了点头。
手机又响,她放开他的手,目送他离开。
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喻安然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荆总订了餐。
喻安然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
喻安然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
荆献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喻安然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荆献让她。
就是学习上,喻安然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荆献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喻安然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他乘坐来的出租车停在路边还没走,就差一步,荆献眼睁睁地看着喻安然钻进去,一溜烟地跑了。
不过脚指头也能想到她去哪,荆献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目的地,去高铁站。
奶茶店里的一群女生,隔着玻璃门,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
方雨柔脸色很差,红一阵,白一阵。
荆献的出租车没有喻安然的快,他赶到高铁站的时候,喻安然已经买了回程票,正开闸进站。
人潮汹涌,喻安然低头看着脚尖,随着人流往前走,外套的连帽兜在脑袋顶上,后背微微弯曲,远远一看,像一只混杂在人类中的落跑鸵鸟。
她心里懊恼极了,只想快点回到南屿,将自己的一切重回正轨。
荆献一眼认出她的背影,眉头一凛,匆匆忙忙回到售票厅,买了一张站台票就折返回来,冲进闸门,跑上站台。
高铁停站时间太短了,荆献跑在最后,在关闭车门前,跳上列车。
喻安然手机一直打不通,早在他打第一个电话时就关机了。
但荆献这会儿也不急了,补了张车票,一节一节车厢找过去。
十分钟之后,视线定格在某个座位上。
那只胆小羞涩的鸵鸟蜷缩在座椅上,她的座位靠窗,可是窗外的风景完全吸引不了她。
只见她双手抱臂,双肩微塌,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荆献放慢脚步,走到她旁边,站在过道上。
车厢座位坐满了,连接处还站着几个无座的人。
荆献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喻安然旁边的大叔身上,大叔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看起来像是农民工。
荆献和他攀谈起来。
喻安然听见他的声音,惊诧抬头,才知道他一路跟在她身后。
这个发现,像风口上的秋千,将她荡上去,再荡上去。
可荆献并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微微弯着腰,和大叔聊天。
她听见荆献问大叔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很关心似的。
聊着聊着,荆献从皮夹里摸出两张粉红票子给大叔,大叔乐呵呵地起身,将座位让给了他。
喻安然瞠目结舌。
荆献坐下来,后背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眉梢扬起,偏头瞥眼身边的姑娘,看见她的手垂在大腿上,他一句话没说,就将那手握到自己手里,手指插进她指缝,十指交扣在一起。
喻安然也没说话,仰头靠在头枕上,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手心里传来羽毛般的挠意,那点笑终于出了声。
“干吗?”她瞪他一眼。
“你说呢?”他眸光熠亮。
那天晚上,南屿下雪了,是初雪。
两人跑过大街,跑过灯火,雪花轻柔地扑在脸上,落进眼里,瞬间化成水儿,晶莹剔透。
荆献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剥安子的照片,配文:
喻安然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荆献的视线。
“你就喝白水?”她黑睫眨了下,先开口。
“不爱甜的。”
这时候,老板娘从里间出来。瞥见他身后的少女,挑眉毛调侃:“阿献,新交的女朋友啊。”
喻安然漠着一张脸,她不喜欢被赤裸裸的打量。
心说荆献怎么跟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荆献喝完水,手腕一压,将瓶子抛进装垃圾的纸箱。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老板娘知道他贫,笑着啧了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回头惹生气了,看你上哪找第二个。”
“漂亮顶什么用。”
荆献懒声,转着脖子活动,“遇到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累的可是自己。”
第 44 章 第 44 章
撇开眼,捏着裤管蹲下身,开始逞强:“你帮我拿一半就好,剩的我自己来。”
高马尾衬出优秀的脖颈曲线,一张脸精神又漂亮。
她将两个小包裹扔给荆献,自己又拿了两个,把遮阳伞放到最顶端。
不等她进行下一步,荆献“啧”了声。
“全扔上来。”
“这两个不重。”喻安然偏头说。
荆献皱眉,变得不耐烦:“叫你全扔上来,快点儿。”
声音大,凶得很。保洁工人来的时候,喻安然已经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了。
她拟了几道菜,全是荆献爱吃的。
红烧排骨,葱爆梭子蟹,虾泥灌青椒,还有鱼汤面,和几道时蔬。
每道硬菜都费时费工,尤其是鱼汤面。
可是过生日哪能不吃鱼汤面,荆献最喜欢她的鱼汤面。
保洁工人闻着香味,羡慕说:“荆总太幸福了,有你这么会做饭的太太,真是福气。”
喻安然听着“太太”两字,唇角上翘,扫码付钱时多付了一笔小费。
两个小时之后,窗外天幕切换成了黑夜模式,高楼大厦中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在幽蓝的夜空下璀璨如星,比喧嚣的白天更有画面感。
喻安然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水晶灯下,将娇艳欲滴的奥斯汀玫瑰一枝枝插入珐琅花瓶,摆到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餐桌上铺上奶茶色绣花桌布,摆上烛台、蛋糕和餐具。
偌大的空间,顿时弥漫出甜蜜浪漫的气息。
至于菜肴,差不多也全都搞定了,只等荆献回来,再做最后一道工序即可上桌。
喻安然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查询航班,看到飞机10分钟之前已经落地。
忽然有点慌。两人会面,路上多花了一点时间,到酒吧时,里面几乎没有空位。
幸好吧台前有人离开,江溪月挽着喻安然的手臂,一起坐了过去。
隔着吧台,调酒师穿着花衬衣,发型前卫,调酒的手法灵活多变,摇壶,颠倒,炫技的表演令人眼花缭乱。
江溪月是美食博主,看得眼前一亮,点了两杯调度复杂的酒,举起高清手机就要拍视频。
片刻,一杯玫紫渐变的鸡尾酒推到了喻安然面前。
色彩瑰丽,冒着气泡,很好看。
喻安然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谁知这酒中看不中喝,酸涩,冰凉,还有一种刺激的辛辣味,难喝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杯叫‘悬溺’,我特意给你点的。”江溪月挑挑细眉,递了一张纸巾给闺蜜,指着酒单上的酒语,轻声念,“没有着落,没有结果,就像悬溺着的爱,执迷不悟地沉沦,卑微,倔强,痛苦,挣扎。”
喻安然吸吸鼻子,推开酒杯,不想再喝了。
指尖捏着手机,不自觉点进微信,置顶之上,没有任何消息。
倒是在朋友圈里,让她刷到一条消息,顿觉五雷轰顶。
有个备注名叫“方雨柔”的女人,半小时之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就一张照片。
照片里光线明亮,背景是间豪华的饭店包厢,照片中间几个人簇拥在一起,或站或弯腰,举着酒杯,面向同一个人。
而那个被簇拥的人,身上白衬衣解了两粒纽扣,姿态松散地坐在椅子上,下颔微微抬起,侧着脸和他们碰杯。
就那个坐姿,他的视线明明没有其他人高,可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却让人无法轻视,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倨傲,就连手腕上露出的一截铂金表盘,光芒也比酒杯亮。
那个人,就是今天浇灭她所有热情的寿星——荆献。
如果仅仅是这样一张照片,也没什么,喻安然已经知道他在应酬。
可是照片里还有一人,那就是方雨柔。
方雨柔坐在荆献旁边,披着一头大波浪长卷发,侧着脑门,往荆献身上靠,对着镜头,在荆献的宽肩上比了个“yes”。
像在炫耀什么。
她一身油烟味,还没洗澡。
虽然她愿意给荆献做煮饭婆,但不表示她愿意让荆献看到自己煮饭婆的样子。
机场到家的路程大概40分钟。
预留最后20分钟做饭的时间,她只有10分钟可以洗澡,而且还没算穿衣化妆的时间。
喻安然几乎是用箭矢的速度冲进了卫生间。
只不过。花了几个小时做好的菜,只用了几分钟便全部进了垃圾桶,连同漂亮的玫瑰花和精致的蛋糕也没什么稀罕了,一起扔。
厨房流理台上一片狼藉,喻安然洗干净手,也不再碰一下。
身上的吊带裙,肩带纤细,裙摆飘逸,胸前一串暗紫缠枝的小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雪白饱满的曲线上。
喻安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的时候,荆献那双浅褐色的瞳仁仿佛突然落进了火星子,瞬间着火。
这条裙子,不系腰带时,像午夜慵懒的睡裙,系上腰带,则前凸后翘,纤腰长腿,窈窕身材被完美勾勒。
荆献那次差点失手撕了它,是她主动脱下才幸免于难,却叫男人更疯。
喻安然站在穿衣镜前,回味地挑了一条撞色腰带,流苏玉坠轻轻垂下,欲紧又松,清脆的撞击声悦耳,又勾人。
不过最后出门时,她还是在外面加了一件披肩,遮去了几分光芒。
毕竟出去玩,不能不顾安全。
喻安然指尖微蜷,捏着手机不自觉用了力。
脑袋放空了几秒,锁了屏。
有人走过来,端着酒杯,朝她看了眼,往前面一站,笑了下:“小姐,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很俗套的搭讪。
若是平时,喻安然肯定是拒绝的,这会儿,她忽然有了一点兴致,收了手机,回眸一笑:“喝什么?”
“你点。”
“怎么称呼?”
“叫我Jack。”
“巧了,我叫Rose。”
江溪月看过来,翻了个大白眼,Jack,Rose,上演《泰坦尼克号》呢?
喻安然坦然大方地笑,找个乐子,走什么心?
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她以为那是茶,后来才知道那是鸡尾酒里酒精度数最高的酒,98°。
一杯下去,两腮绯红,眼神迷离,单手支肘在灯影下,伶仃纤软,就连鬓角的发丝看起来都是绵软的。
而对方很健谈,穿着丝质衬衣,戴一副银丝框眼镜,文质彬彬,说自己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中文没有英文好,谐音梗一个接一个,逗得喻安然趴在吧台上,笑得停不下来。
话题在某个节点发生转折,对方语气灼热地问:“要走吗?”
喻安然支起脑袋,大脑里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该适可而止了。
但是她抬起眼,某个瞬间,想起自己从年少懵懂的初恋开始,便全身心付给了荆献,可是他呢?
长岛冰茶,一杯伪装成茶的烈酒,看起来那么温柔纯情,入喉才知道,埋藏深处的狂野有多毒。
喻安然歪靠在吧台上,伸长一只胳膊,手指隔空绕了个圈,笑语嫣然:“你有女朋友吗?”
不等对方回答,头顶忽然飘来一片阴影,乌云般笼罩而下。
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只铂金表盘,她搁在吧台上的纤纤手臂,被覆上一道炽热的力量。
那力量强势,连同她温软的身体一并捞起,再双臂蛮横一箍,喻安然便像一只柔弱的小鸟,被困进了一个坚硬又熟悉的胸膛。
喻安然惊慌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老婆。”
“玩得开心吗?”
千算万算,只算了自己这一头,荆献那头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之内。
预计男人到家的时间过去半小时之后,喻安然穿着缎面吊带裙,脸上脂粉晶莹浅淡,面对一桌渐渐冷却的美味佳肴,她的心也渐渐冷却。
眼睫颤颤,氤氲一片雾气。
说不清是菜肴的香味熏的,还是自己眼睛里泛起的湿意。
她给荆献的助理李唯打了个电话,李唯说:“荆总到柏城了,不过荆总晚上有应酬,要晚点才能回家。”
喻安然说了声“行”,挂了电话。
之所以给李唯打,而不是荆献,是因为她暂时还不想主动和荆献说话。
昨晚上,她加班到家累极了,但还是抱着手机守到了凌晨0点,只为给荆献发送生日祝福,可狗男人没有及时回消息。
他的回复在凌晨3点,就一句【谢谢老婆】,敷衍的程度堪比她疲累的程度。
今早上,喻安然又给他发了消息,没回,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直到中午,狗男人才叫李唯回了个电话给她,将回程的航班号告诉她。
喻安然念着今天是他的生日,纵容他一天,等他回来后再“收拾”他。
谁知道,最后她的一腔热情,到头来还是变成了一泼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容忍。
喻安然仰头,将眼角的液体洇回去,拿起手机给闺蜜江溪月发了个消息。
喻安然“哦”了一声,把包裹全都垒上去。
外头太阳依旧很晒。蝉鸣声无休无止,树荫下也不凉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包裹不少,还重。荆献热得不想说话,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冷水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浅白皮肤上。他的身形削瘦凌厉,却浑身是劲儿,手背青筋凸显,脚上一双人字拖。
奇妙融汇出一种少年气,和蓬勃的力量感。
喻安然打着伞,提半瓶可乐,慢腾腾走在后头。
她盯着少年的背,想起之前种种,弯唇笑了下。
来宁县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放松。
荆献看起来混,还凶得很,其实本质并不太坏,还前前后后帮了她许多。
这要是换作刚来那天,简直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荆献将包裹抱上二楼,堆在喻安然卧室门口。
“特么的热死了。”
他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黑色T恤被浸湿,头发也湿了。
“剩下的自己弄,先去洗澡了。”荆献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喻安然叫住他。
受人帮助,当然得感谢。基本的礼是不能少的。
可是荆献不爱甜的,奶茶肯定不喝,送其他东西也不合适。
在这里她没有相熟的同龄人。如果单独请荆献吃饭,他不一定会答应。而且就他们俩,那画风也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喻安然挑选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手机号多少?”
荆献站定,眼皮一掀,“干什么。”
“给你发红包。”她轻声说,从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话音在走廊回荡,气氛发生微妙转变。
荆献默了片刻,漆黑瞳眸注视她。差点忘了她那些让人火大的本事了。
他轻嗤:“钱多得花不完了?”
话有些刺耳。
第 45 章 第 45 章
公交车在路上摇晃。喻安然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紧抓扶手。
喻安然闷着,荆献也闷着。两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开口。
她也懒得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都能猜到他的潜台词——
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不是说我自甘堕落吗?
不是说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吗?
喻安然闭了闭眼。
刚才遇到的那帮人才是真正的噩梦,她的手腕儿现在都疼。相比之下,被荆献奚落两句,实在没什么所谓。
她低着头,自我安慰一番。
再抬起,看到荆献双手环在胸前,过分修长的腿憋屈地抵在座位上,睫毛垂着,睡了。
喻安然抓着扶手,轻轻眨眼。
少年靠后仰着,脖颈修长,巴掌大的脸比女生都小。深邃眉眼下鼻梁高挺,下颌绷成一条线,削瘦又锋利。
她想到潘朵对他夸张的形容。
校草应该长什么样,喻安然不知道。从来都是别人探究她,很少有她去观察别人的。
而荆献的确长得好看。若不是不学无术脾气又臭,或许会更受欢迎。
扯远了。第二天,喻安然从宽大柔软的床上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一片冰冷。
荆献不在。关于方雨柔,喻安然第一次知道她,是在大三的时候。
喻安然大学读的是南屿大学,传媒专业,荆献在临川大学,数学系,方雨柔是他的同班同学。
喻安然记得很清楚,那天平安夜,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高铁站台上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她从南屿出发,去临川找荆献。
一路,她都陷在紧张不安的情绪中,反复思量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冲动。
她承认自己对荆献有一点喜欢,这点喜欢从高中时就有,但是两人真的要谈恋爱吗?要做男女朋友吗?
她循规蹈矩20年,一切都在父母的建议下按部就班,做任何事都是从计划开始。
可荆献不一样,他就像旷野里的野马,自由不羁,野得很。
他从来没有开口表白过,但是他总在她的栅栏外打转。
上回她过生日,他买张车票就去南屿找她了,还送了她一个漂亮的蓝牙音箱,只因为她在朋友圈里说她的蓝牙音箱坏了。
那天两人玩得很开心。高铁到临川,喻安然打车到临大南校门,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找了一家奶茶店,在那里给荆献发消息,约他见面。
荆献那时候在外兼职工作,看到消息,回拨电话给她,语气惊喜,叫她等会儿,他这就回学校。
喻安然小声说:“你别着急,多晚我都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荆献开心得要命。吃好饭,三人出了西单,到长安街路口,有辆京牌迈巴赫缓缓开来,停到他们脚下。
“谁的车?”喻安然好奇。
“朋友的。”荆献勾唇,拉开后车门,抬手挡住车顶,扶她上车。
“我自己能行。”喻安然感觉男人今晚殷勤过了头,可是却感觉不到他这份殷勤里有几分诚意。
大抵只是想找她和好,却不是和她结婚。
一路灯火辉煌,流萤般投在车窗上,像触手可得的富贵,可又空空荡荡,留不住任何痕迹。
西单离什刹海不远,没一会汽车就到酒店了。
荆献另外开了一间房,塞给喻安然一张房卡,要喻安然和他同住。
喻安然捏着房卡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荆献眉心一拧,跟着她去她的房间,陪她去取行李。
杜清柠走在最后,心底压不住的激动,感觉他俩的剧情到了海浪翻涌的时刻,真相就要爆发了。
可是到了房门口,喻安然开了门,让她先进去。
杜清柠脚步缓慢,借着和荆献道晚安的时间,磨蹭了一会,才识趣地进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喻安然对面前的男人说:“你先回去,我洗个澡就去找你。”
男人低磁的声音压上来:“不能去我那洗吗?我们一起洗。”
走廊上灯影昏淡,静寂无声,喻安然后背靠在门板与门框的犄角上,本来是个很放松的姿势,男人往前靠近她,高大身影笼罩出一团阴影,喻安然才发现自己像困兽被囚似的,被堵在了狭小角落。
“别……”她抬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
胸前有粒纽扣被咬开,炙热蓬勃的气息堵得她心慌,下巴刮蹭到男人短利的黑发,她深深抽气,五感通灵,四肢百骸都在痒。
“你再这样,我不去了。”喻安然严防死守,指甲掐在男人脖颈上,才将他拉回一点理智。
荆献一手扶在她后腰,一手置在她头顶,嗓音在她耳边又沉又闷:“那你快点,我等你。”
喻安然身上穿的是新买的缎面衬衣裙,古巴尖领的设计,领口开得有点深,浅壑曲线若隐若现,一步裙的裙摆截在大腿上,看起来简约干练,可两腿间微有开叉,步步透着诱惑。
荆献忍她一晚上了,就刚才送她过来这一段路,喻安然走前面,他看着那裙摆荡来荡去,拳头在裤兜里捏得死死的。
喻安然抬起手肘,拱开他,得了个机会,刷卡钻进门里去。
进了房间,她才发现自己裙子上的纽扣丢了两粒,暗暗骂了句“混蛋”,几万块的衣服,才穿了几小时。
趁杜清柠在卫生间,喻安然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了一件衣服,缓解情绪。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两小时,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杜清柠躺在床上看电视,顺手接起,“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男人磁性的声音:“找喻安然。”
简单几个字,却足以烫红了杜清柠的耳朵,她捂住话筒,朝卫生间大喊了一声喻安然的名字。
喻安然正在吹头发,探头回她:“吹完头发就去了,叫他别催。”
杜清柠“哦”了声,低头小声对着电话复述。
荆献没说话,直接挂断了。
喻安然吹好头发,在后脑勺绑了一个马尾辫,走出卫生间,将身上吊带睡裙换成白衬衣和深色九分裤。
杜清柠看着穿衣镜前的她,目瞪口呆:“你……这样去约会?”
这是正式场合的着装吧。
喻安然“嗯”了声,将衬衣领口的纽扣扣到顶,拿起房卡和手机,对她说:“我待会可能会回来,你先别上保险。”
杜清柠:“……”
对他俩的事越发好奇,心底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兼职,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学校教的是专术,他兼职做推广营销,每天和各种人打交道,更接近市场。
他要为自己将来开公司做准备。
他在朋友圈里发过工作照,身姿笔挺地站在某个交易市场的大门前,身上白衬衣挺括服帖,纽扣系到顶,深色领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意气奋发,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未来大佬的光芒。
老同学纷纷点赞,在照片下大喊“荆总”。
喻安然随大流,点了个赞,跟着喊“荆总”。
两人就爱拌嘴,高中养成的毛病,那时候拌嘴,还掺杂着学习的竞争因子,大学分隔两地,没了这层竞争关系,拌嘴便有些不一样了。
喻安然点了杯红豆奶茶,选了一张靠窗的位子,安静坐下。
临川的天比南屿还阴沉,树木光秃秃地杵在路边,一个个像二愣子,不过沿街的节日气氛很浓烈,商铺门前早早亮起了一闪一闪的彩灯,还有大型转动的圣诞树,挂满了红帽子、红袜子和各种装饰品,有关平安夜圣诞节的音乐更是此起彼伏。
奶茶店不大,店里氛围感也很足,玻璃窗上贴着圣诞老人和麋鹿,天花板上拉满了小彩旗。
吧台那儿有几个女大学生围在一起,可能是店里的熟客,说话声音没什么顾忌,一句一句随着空调暖风飘到喻安然耳朵里。
喻安然支肘托腮,看着窗外景色,没太在意,直到她们突然尖叫,又放声大笑。
原来那几个女生在讨论表白的事,难怪一个个显得激动。
准备表白的女生,站在人群中间,穿着白色短款的皮草,配黑色皮短裙,一眼看去,高贵冷艳,气质张扬。
可是作为一个女大学生,穿皮草,多少有些违和吧。
像暴发户似的。
喻安然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方雨柔。
方雨柔对表白的事似乎没什么信心,身边的女同学不停地鼓励她,于是方雨柔准备练习一下。
喻安然看见她仰头闭眼,嘴唇翕动,仿佛祷告一般,非常虔诚。
喻安然有一刻想,被她喜欢着的男生一定很幸福。
再对比自己,带着一个安子就跑来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迈出这一步,表明一个态度,剩下的便全交给荆献了。
她可做不到对面女生卑微求爱的样子。
虽然心里也认同,男生都比较喜欢卑微那一挂。
她送他走的时候,人群拥挤中,他拉住了她的手,很用力。
以至于这件事过去很久,她仍然记得那力道和温度,就像攥住她的心脏一样,要拉着她一起私奔似的。
还有他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看着她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仿佛周围所有的嘈杂都销声匿迹,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在她身边。
这样的人,没有谁不被吸引吧?
房间里很暗,窗帘厚重,透不进一丝光亮,和黑夜一样。
喻安然将手背贴在额头上,踢了踢被子,才深觉浑身酸软。
意识渐渐回笼。
想起昨晚上她和荆献从车库到家,从客厅到卧室,一路衣衫凌乱,湿热潮红,玄关处打碎了一只花瓶,沙发拐角的地方撞翻了一盏落地灯。
谁都没顾得上,疯得彻底。
男人为她在酒吧搭讪的事一直较着劲,每一下都带着惩罚。
可她不是接受惩罚。
她含着泪光说:“荆献,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荆献捉住她的脚踝,发梢挂满透着光的汗珠,将她抵在最深处:“难道我不爱你?”
紧接着,声色欲气的dirty talk,和他的动作一样,如狂风暴雨般在她耳边嘶声不止。
在电视台工作的好处,就是社交广,人脉多。
喻安然花了三天时间,托人从品牌商那里拿到了这款腕表对应编码的客户资料。
登记的姓名是个中国人,叫方知衍,住址是云城。
好巧不巧,这个人和方雨柔同姓,同籍贯。
更巧的是,荆献这次出差去的地方,正是云城。
想些什么呢。
喻安然摇了摇脑袋,打算站到后面去。
老天偏跟她作对。
刚一松开手,公交车突然转弯,还来了个紧急刹车。
喻安然猝不及防,垫着脚尖旋了半圈儿,最后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
“对面出租车搞什么啊。”
“大马路上都敢逆向超车,脑子有病吧!”
车厢内抱怨声起。荆献一句都没听见。
察觉到有东西坐到腿上,他睁开眼,下意识想去扶。隔着布料感觉凹陷的腰侧,还没真的按下去,手指过电般地抽开。
少女发丝柔软,扫过他的脸。身体轻盈温软,香气扑满怀。
不止手指,整个手臂都被电流窜过,顺着神经蔓延到太阳穴。
荆献喉结滑动,盯着喻安然脖子那一撮毛茸茸的碎发。
“还不起来?”
第 46 章 第 46 章
脑子乱糟糟。
一直到半夜,喻安然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确实很沉,连梦都没做。按照以往惯例,至少能睡到第二天中午。
喻安然原本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早上九点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睁着朦胧睡眼,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徐丽媛。
这是来宁县过后,徐丽媛打的第一通电话。
“开学一周了,还习惯吗?”第二天,杜清柠醒来时,听见卫生间有动静,抬头看眼喻安然的床,已经被睡过,房门上的保险栓也好好地扣着。
她懒洋洋地坐起身,喻安然正好从卫生间出来。
“安子,你昨晚真的回来了?”杜清柠脱口而出,听见喻安然“嗯”了声,又好奇问,“几点回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喻安然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上护肤品,漫不经心说:“有点晚了,回来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
杜清柠从镜子里看她,那张柔和的鹅蛋脸在灯光下白皙细腻,护肤品被涂抹上去,有种温玉的质感,细眉舒展,杏眼清澈,神采虽然未及飞扬的程度,但一点坏情绪也看不出,除了眼底有些许青黑,那也只是睡眠不足的证据。
但是这样更让人觉得奇怪,不是吗?
“你和荆总没事吧?你怎么还回来睡了?”杜清柠忍不住了,还是直接问出了口。
喻安然指尖动作轻微顿了顿,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他有点不方便。”
杜清柠一脸狐疑。下午,两人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
喻安然昨晚在老佛爷买的衣服和行李箱,还在荆献那儿,想想无所谓了,不要也罢。
两人打车到机场,值机时,喻安然出示身份证,意外被告知,她的座位升舱了,从经济舱升级到了头等舱。
杜清柠羡慕不已:“肯定是荆总悄悄给你升的。”
喻安然也猜到了,转头问她:“你想坐吗?我让给你。”
杜清柠略显激动,声音都忘了克制:“你真的要让给我?”
说完之后,她又迅速低头,脸上微红,怕喻安然听出什么。
好像自己说的不是座位,而是荆献。
喻安然瞥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谁知,工作人员说:“两位不好意思,姓名指定,不能更换。”
“没关系。”喻安然拍了拍杜清柠的肩膀,“先升吧,上了飞机,你直接去坐头等舱好了。”
杜清柠讪笑着说好。
喻安然只好又说了一句:“他大姨夫来了。”
杜清柠:“……什么?大姨夫?”
喻安然拍了拍自己双颊,拍出一点红润气色,保持微笑:“是啊,男人一个月总有几天大姨夫,和我们的大姨妈一样,你不知道吗?”
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她又说,“你要不要起床,趁天还不是很热,我们早点出门。”
她们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去游玩。
杜清柠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掀被子起床,穿衣服。
此话题暂时略过。两人游完什刹海,又去了国子监,和雍和宫。
出来时,杜清柠听人说火神庙的签很灵,于是又拉着喻安然一起去了火神庙。
到火神庙,杜清柠在月老殿为自己求了支姻缘签,签中云:“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
听起来很美,却是下下签。
气得她烧掉了签纸,在大殿前连跺了三脚,表示要去除晦气。
喻安然没有求签,她站在殿外,看着那琉璃顶,红墙石兽,香火袅袅升腾,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杜清柠只是求得一支下下签,而她却是七年感情错付一人,是真正的下下签。
“你也求一支。”杜清柠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对喻安然说,“你求一支和荆总的,看看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似是无心,却像一张薄薄白纸,边缘锋利,伤人于无形。
喻安然隔着太阳镜,看她一眼,红唇抿了抿,说好。
不过她不是求姻缘,而是去了财神殿。
木签从签筒里掉落,拿到对应的签文,上面写的是:“花开花谢结子成,宽心且看月中桂。”
话语平淡,却是上上签。
杜清柠“哇哦”一声,抱住喻安然的胳膊:“安子要发财了,别忘了我。”
喻安然淡然一笑,果然人在命运上是平等的,情路失意时,财路就会亨达。
殿上香火弥漫,经语浅颂。
她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叩谢财神爷,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一定要多爱自己一点。
不就是分个手嘛,看清一个渣男,以后远离千千万万个渣男。
她还是她,有胳膊有腿,有父母有工作。
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离开火神庙时,出口处的义工说:“今儿个北京难得好天,昨晚一场大风,好像把雾霾都吹走了。”
喻安然抬头,可不是,她在北京这些天没一个好天,这会儿天空碧蓝如洗。
还有鸟飞过,雀跃在枝头,叫声清脆,是快乐的。
喻安然擦好护肤品,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遍。
和杜清柠做同事这几年,她很清楚她有多喜欢说人八卦。
她和荆献结束了,她炽热滚烫的青春也结束了,她的心痛得像被陨石砸出一个巨大的焦枯的黑洞。
她想向全世界诉说自己的痛苦,可是骨子里残余的那点尊严,不安许她那么做。
就算得到一把同情又怎么样,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承受所有。
这件事,太痛太痛了。
她需要自己先消化一阵,等长出了足够厚的茧子,才能面对外面的风雨。
两人出门,找了一家胡同老馆子,吃北京地道的早餐,麻豆腐、焦圈,还有豆汁。
麻豆腐和焦圈还好,豆汁是绿豆发酵做的豆浆,灰里透着绿,又酸又臭。
杜清柠闻着那味,差点就吐了,喻安然勉强喝了一口,推到一边,没再动。
可是看邻桌老北京人,滋溜一口,喝得那叫一个香。
喻安然淡淡一笑,天下之大,美食何其多,口味因人而异,她和荆献亦是如此,谁都不用勉强谁。
吃了早餐出来,两人围绕什刹海边走边逛。
走进一条汽车通行的老街,阳光照进来,古树在清风中微扬,车来车往,人群熙攘。
喻安然戴着深色太阳镜,看向周围一张张笑脸,她扶了扶镜框,唇角也上翘一丝弧度,融入游客之中。
忽然,杜清柠拉了拉她的衣角,叫她往前看。
马路上一辆京牌迈巴赫迎面而来,那车牌号正是昨晚她俩坐过的,看样子是从酒店出来。
那车开得很慢,可能是因为拥挤,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杜清柠踮脚,往车的方向看过去,问:“荆总这是去哪?”
喻安然几分厌倦,答了声“不知道”,转头去看风景。
杜清柠只好闭麦。登机之后,头等舱的乘客不多,没见到荆献,喻安然找到座位,让杜清柠安心坐下,自己则往后走,进入经济舱。
经济舱的人有点多,喻安然庆幸自己的座位靠窗,可是邻座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张座椅似乎塞不下他肥胖的身躯,一只粗胳膊横出扶手,占据了喻安然少部分的位置。
喻安然懒得计较,自己往舷窗边上靠了靠,早早将安全带扣好,又将太阳帽盖在脸上,双手抱臂,闭上眼准备补觉。
不多时,耳边传来安全警示的播音,接着感觉飞机微微振动,滑出跑道,一阵气流颠簸之后,心跳平复,四周的一切渐渐安稳,觉也渐渐安稳。
其实想想,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次飞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地面上,冲破云层之后,谁知道自己遭遇的是蓝天白云,还是狂风暴雨,亦或者有彩虹,也可能会坠机。
管他呢,交给老天爷吧。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有些僵硬,喻安然迷迷糊糊睁开眼,抻了抻脖颈。
视线转到邻座,那人手上一顶太阳帽很熟悉,好像是她的,几根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正拨弄上面的珠花。
喻安然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似淡漠,又似悲悯,眉宇隐隐还有一丝阴郁,也可能是阴戾。
总之,第一感觉,她好像遇上了一只受伤的凶兽,她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现在飞机上,她无处可逃。
下一秒,男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骨骼分明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动作强硬,力道之重,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带着强势。
瞬间勾起她的回忆。
就七年前在高铁上,荆献买下她旁边的座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那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而此时,男人如法炮制,记忆重叠,可讽刺的是,这一次是终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如细沙涌动,周围气压一寸一寸下跌。
喻安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就像自己的手一样,被男人攥紧了,就差窒息而亡。
眼泪找到唯一的发泄口,崩溃似地往外流。
她倔强地仰头,抬手去抹,手腕被扣住。
一团阴影覆到面前,眼角咸湿的泪感受到温软的舔舐,她哽咽,推了一下没推开。
下一刻,呼吸连同口中的氧气全军覆没。
荆献的社交广,喻安然是知道的。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约会,荆献一接电话,喻安然就会问是谁。
荆献总是回答她,是朋友,工作上的事。
偶尔他也会多说几句,喻安然听得一头雾水,又或者,他说那些都是烦心事,说多了无益,影响心情。
喻安然最开始的时候,是想替他分担,后来发现两人早就不是高中同学那样,生活还在一个社交圈,荆献的世界越来越宽广,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完全轮不到她操心。
于是渐渐得,她对他的事不再过问,只在他的世界里偏安一隅,做他乖巧安静的女朋友。
现在想来,荆献之所以对她满意,大概就是因为她够安分,懂得体贴。
但事实上,这种安分和体贴并不对等。
荆献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喻安然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又看眼迈巴赫,就见那汽车停在路边,距离她五米的样子。
发动机发出低躁的声音,轮胎却一动不动。
那车窗贴着防窥膜,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里面,但她就是能看穿男人端坐在后座倨傲的模样。
心底莫名一阵寒凉。
喻安然扭头就走。
后面杜清柠喊着“等等我”,追上来。
喻安然哑着嗓子,“嗯”了声。
沉默几秒,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我知道宁县的中学不比以前的学校,师资力量,生活和物质条件都落后。但是北城太乱,舆论压力也大。你已经升高二了是关键时期,不能受影响。”
来这儿就不受影响?喻安然想说。
而且爸爸只是协助调查阶段,根本没定罪。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那么风声鹤唳。
她没问出口,懒得问。徐丽媛做得出这个决定,就没打算和她商量。
“我给你买了几件厚衣服,还有护肤品,都是你用惯的牌子。前天加急寄了,今天应该就能到。”
“谢谢徐阿姨。”
喻安然抿唇。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过现在手头紧到处都用钱,再多的也满足不了。你学习也别太狠了,少熬夜,身体才是本钱”
徐丽媛叮嘱好半天,挂断电话时已经早上十点。
阳光刺眼,打在木质窗棂上。楼下街道有小贩叫卖,收破烂的,修电视的,卖麻糖的。
喧闹嘈杂,叮叮当当。
喻安然静静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第 47 章 第 47 章
睡不成懒觉,喻安然索性翻身起床,把堆了一周的衣服洗了。
她衣服换得勤,倒是没什么味道。
但是光放着不是个事儿。
以前在家里有阿姨洗,什么都不用操心。但是到了这里,她就算再放上一年最后也得自己洗。
卫生间在走廊的最左边,很宽敞,干湿分区。里面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喻安然一身浅蓝色睡衣,将头发挽在脑后,弯着腰,把脏衣服一件一件往里扔。
翻到最后,是刚来那天穿的连衣裙。
棉质面料皱巴巴,上面的泥点子已经凝结成硬块,不知道洗不洗的掉。
她盯着那串泥点子,想到楼上那位。
荆献野蛮嚣张,不讲道理。除了脾气臭,还阴晴不定,像夏天说来就来的暴雨。
看着人模人样,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喻安然哼了一声,拎了包洗衣粉往里倒。
不过话说回来,荆献为什么会住在荆琳家?
他的父母呢?夜凉如水。快刀斩乱麻。喻安然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她见到了凌晨四点火车站的杂乱、清寂。
她是昨天下午三点到的蓉城,到了后,就一直在候车站等待,等到现在凌晨四点,等了一个黄昏加一个漫长的夜晚。
可她不觉得苦,因为能在这里等待,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等待,意味着有所盼,有希望。
如果连等待都没有,那才叫绝望。
凌晨四点二十,蓉城西通往海城的火车即将到站。
工作人员打开安检口,原本清冷的车站,一下就沸腾了。
喻安然被人流挟裹着上了火车,这一刻,她的心是滚烫的、雀跃的,即便一夜没睡,眼睛却依旧明亮,闪着晶莹的光。
放好行李,找准座位坐下后,她拿出电量已不多的手机,趁着火车还没开,还有信号,准备给她爷爷打电话报平安,然而电话打出去却没人接,给她奶奶打,也没人接。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她爸的微信,给她爸发消息。
喻安然盯着手机,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下文,就一个“嗯”,没了。
其实她很想看到她爸爸发一大串一大串的文字过来,或者好几个六十秒的长语音,想听他唠叨,想听他车轱辘转的叮嘱她,让她“在车上不要轻易跟人说话”,“一个人坐车要小心”“到了海城要立马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可没有,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
她等了十几分钟,等到火车都快开出蓉城了,也没有等来半句关心的话。
很难不失望。
尽管她已经失望了十八年,可面对父亲的冷漠,还是很难过,还是很失望。
她看了眼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看着模糊倒退的田野,想到明天上午十点就能到海城,即将开启新的人生,心情立马就变好了。
没什么好难过的,她会有更好的未来。
加油加油!
喻安然加油!
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同时在心底叮嘱自己,在车上一定要小心,要随时保持警惕,千万不能被人骗。
没有人爱她,她就自己加倍地爱自己;没有人叮嘱她要小心,她就自己叮嘱自己要小心。
调整好情绪,她又给她爸发了条消息。
喻安然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只特大号的垃圾袋,当天晚上就将荆献留在她家的衣服和物品全部打包,装好了。
原来以为不多,没想到搜搜刮刮,装了整整5只垃圾袋。
也是,这个家,她住了五年,荆献跟着她也住了五年,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不过还好,他并不常来,他的物品一收,家里顿时看不出有男人住过。
还有荆献给的银行卡,他家的钥匙,以及他送给她的一些贵重首饰,喻安然也全部单独装了一只小纸盒。
收拾好之后,她又将家里重新搜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她希望一次分干净,可不想以后两人之间还有牵扯,不清不楚,没完没了。
七年的感情,爱过,笑过,哭过,痛过,到这里画上句号。
站在几只黑色垃圾袋中间,要问有什么感想,她只想快点抽离,快点将这些丢掉。
其他的,现在一个字也不想提。她在打量房间同时思考,项蓝的房间会是什么样?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荆献打来的电话,她总要停顿一会儿才会接听。
“项链修好了。”男人的声音献缓而又清晰。
喻安然推测,他此刻处于一个极为安静的环境下。
原来和她打电话,是需要避着的。
她深吸口气,不再往别处想,而是回到他说的这句话上来。
项链修好,就该还给她了。
荆献此刻没有出声,悄无声息地将主动权交换过去。
正常情况下,两人见面只有一件事要做,否则,没有必要见面。
荆献完全可以让人将项链直接送到她这儿来,此刻打来电话,应该有那方面的意思。
可他们不是昨天才做过?
“过几天,行吗?”她小声道,面颊绯红,眼底泛着雾气,“我昨天回来,腰好酸。”
她说完,电话里仍旧沉默。
喻安然忍不住补了句,“还是,节制一点吧。”
要不是耳畔忽然传来道呼吸声,她还以为,荆献直接把手机晾到一旁了。
随着略微粗重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荆献低沉的声音,“就只是,还条项链。”
“那我把我家地址给你,你直接寄过来。”喻安然下意识道。
说完,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懊恼不已。
喻喻她也想和荆献见一面,却因为习惯性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认为荆献不会想费心思见她,所以直接将对方拒之千里之外。
“后天下午你在不在家?我差人送过去。”荆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喻安然掐着自己的手心,“嗯”了一声。
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睛。
“那我让……”
“等等。”
喻安然忽然聚精会神,“后天下午,我有个饭局。”
荆献破天荒多问了句,“在哪儿?”
喻安然一愣,还是告诉了他,“御珍坊。”
“嗯,把你家地址发给我。”荆献似是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随口一问罢了。
电话挂断后,喻安然便把地址给他发了过去。
屏幕另一边。
荆献发消息给荆岩,让他来办公室一趟。
“转告裴以恒,喻天下午在御珍坊见面。”荆岩一进门,便听见老板的吩咐。
他微微惊诧,“这么突然?”
以荆献严谨的性格,很少做这么临时的更改。
“定包间的时候,注意下位置。”荆献叮嘱,“我哥也会去。”
荆岩“啊?”了一声。
这又是闹什么花样?
第二天,喻安然带着这些垃圾袋去了荆献家,路上路过一家洗车店,她将车开进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这辆车是保时捷轻跑,是荆献送给她的,她今儿要一起还。
当初荆献将车钥匙给她的时候,她起先没接,这辆车一百多万,她一个打工人开这么贵的车像话吗?
可是荆献说:“我现在是臻邦的总裁,我女朋友的车没个一百万像话吗?”
喻安然撇嘴:“我是你的面子?开豪车只是为了给你长脸?”
荆献搂抱她:“你是我的心头肉,是我要用骨血供养的人,为你买辆车算什么,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他唇角含着笑,是那种肆意张扬的,一掷千金于他全然是应付自如的笑。
喻安然被哄得开心,最后便收下了。
这一开,就是三年。
喻安然出了荆献的房间,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而是下楼去了酒店的庭院。
四周树木高大,挡住了灯火,头顶漆黑一片,夜风扫过树叶,卷起细尘,抖落一地摇摇欲坠的影子。
喻安然站在树下,悄声哭泣,八月盛夏,她宛若置于冰天雪地,浑身萧索颤抖,仿佛一片离枝的落叶。
有工作人员站在远处,朝她看过来,喻安然咬了咬唇,转身沿着步行道缓慢地走,没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泪水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那个像风一样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还是像风。
他爱她吗?
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喻安然走到一处路灯下,摊开手,光落进掌心,那么明亮的灯,却只照出一片惨淡的白。
恍如她的爱情。
——是他那么精心地,用糖果纸包装起来送给她的爱情。
原来不过是个泡沫。
现在戳破了,糖果纸碎成齑粉。
愤怒、失望、悲伤、委屈,还有脆弱和寒心纷纷扬扬,裹挟在风里,席卷而下。
还有这栋房子。
陈旧破敝,疏于打理,杂物到处堆得乱糟糟。但格局敞亮,地板和家具都是实木,砖瓦用料看得出挺上档次。
如果是租来开麻将馆,也太奢侈了。
喻安然想得出神,洗衣粉倒了小半包。
她拧起眉,想把洗衣粉弄一点出来。可是看着一筒子的脏衣服,或许小半包
也差不多?
大小姐缺乏生活经验。犹豫半天,稀里糊涂的按下了启动键。
她回卧室刷了半套数学卷子,算好时间,再次来到卫生间准备收获干净衣物时,傻眼了——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洗衣粉味,洗衣机的液晶屏报了个错误代号。
盖子打开,衣服泡在水里,上面一层全是泡沫。
第 48 章 第 48 章
喻安然无措站着,指甲掐进食指指腹,知道自己闯祸了。但着急没用,得想办法解决。
她屐着拖鞋,“咚咚咚” 跑下楼。
这个点打牌的人还没来,荆琳正在往餐桌摆筷子,准备开饭。
喻安然手心捏着裤摆,咬了下嘴唇:“洗衣机坏了,该去哪里找人来修?”
“啊?”荆琳半勾着腰,回头,“才买半年就坏啦?”
喻安然心虚眨巴眼睛,“维修费我来出”几个字没说出口——
“阿献,你下来得正好。”
荆琳直起身,目光越过喻安然头顶,“洗衣机出毛病了,你去看看,不行就给你那家里开电器维修的同学打电话,让人来修。”
喻安然心口一跳,扭头看见荆献正倦着一张脸,手抄兜里,站在楼梯中间。
他穿一件宽松的黑T,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灰色运动裤配人字拖。和那天在路口看见他时一样,散漫不羁,又透着股野劲儿。
荆献盯了她两秒,精准拷问:
“你弄的?”不等梁如月有所反应,喻安然径直走了过来。
她声音平淡轻缓,听不出情绪,“我刚刚在上面闲来无事,刷了会儿微博。”
什么意思?
梁如月不解,却还是感到不妙,下意识拿出了手机。
短短十分钟,喻安然点赞的内容就上了热搜。
#喻安然点赞。
#梁如月校园霸凌
她脑内一轰,面色发白。
喻安然笑着朝她看去,忍不住提醒她,“你外表甜美可人,连我也不相信,可刚刚我一个人待着想了想,好像确实有可能,就一不小心点了个赞。”
梁如月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连怼喻安然的功夫都没有,就求着江壬赶紧撤热搜去了。
一旁游孟已经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悄咪咪地告诉连浔。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喻安然这副样子有点眼熟。”
“像谁?”夏日浓夜将醒之时,空气中游荡着若有若无的湿凉,窗外皆是一片雾蓝,遮蔽着人的视野。
喻安然吹干头发后,趴在沙发靠背上。
她用浴巾包裹着半具身体,两条又白又细的腿垂落下来,脚尖自然点地。
身后,是荆献在检查她的颈侧。
“弄疼你了?”
喻安然白腻的脖子上,有条浅淡的红痕,本不大喻显,却还是被身后人瞧见,让她趴在了这儿。
荆献的膝盖抵在她身侧,一只手揽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颈,拇指轻抚而过。
他的指腹略微粗糙,一股酥麻往喻安然身体里钻,如若不是有沙发挡着,她恐怕会直接向前扑去。
她咬着唇回答问题,“项链掉下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大抵是这条项链原本就摇摇欲坠,荆献在拨弄她头发时,不小心断掉了。
做完后,荆献发现地上有闪着碎光的东西,便捡了起来。
今夜两人都抱着宣泄的态度,折腾到筋疲力尽时已经天喻。
“项链我带走,修好之后还给你。”荆献穿戴整齐,准备回公司开会。
喻安然的目光从他一身矜贵禁欲的西装上掠过,“嗯。”
其实她很想弄乱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她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昨晚做那么狠,她试着吻他,却被他避开。
这个男人,未免将身体上的欢愉,同情爱分得太泾渭分喻些。
荆献离开后,喻安然也准备回家,她打算好好睡一觉。
喻安然收到消息时,还在因为信核那边的态度沉闷不欢。
荆献还是言简意赅的两句话:【卡曼,2315】
反正心情不好,她拿上口罩和帽子出门。
不知为何,今夜荆献做得格外的狠,仿佛要将她撞碎,揉进他的骨子里。
比前面几次更早进入正题,却又结束得更晚。
喻安然累了,他却不累。
荆献自始至终没换过姿势,无论是在桌子边,还是在床上,都是让喻安然背对着他,不许她正面看他。
到最后,他抱她到镜子面前,用黑色的领带蒙住她的眼睛。
看不见,身后的感触便越发清晰,每一下,甚至荆献的每一道喘息声,都让她难以忽略。
喻安然抖得比平日要更加厉害,脚也站不稳。
担心滑下去,她死死抓住镜子边沿,纤细的手指泛着血红,因为沾染上水痕,指尖更加晶莹透亮。
荆献抬眸,看过镜子里那到倩影,随后,一把捞住她的腰,深深将她一按。
不等她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带有男人体温的大手忽然贴合上来,往下抚摸过她的手背。
随后,强硬地卡进她的指缝里,同她——
十指相扣。晚上,她和《暗流》的制片人预定在信河见面,聊聊剧本的事。
连浔恍然大悟,“荆献!”
看着温柔和煦那挂,然后冷不丁地咬你一口,疼得狠。
不过喻安然这么做,像是事出有因。
连浔一问,她也没瞒着。
“信河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连浔毫不遮掩骂道,惹来经过的工作人员侧目而视。
游孟觉得喻安然太老实,“以后合同不要签那么早,特别是筹码还不够多的时候。”
应该没有以后了,拍完这部她就会退圈。
“干脆这样。”连浔直接拍板,他干涉不了信河高层的决定,但有人可以,“我让荆……信河的总裁,还有江壬,过几天你们一起吃顿饭,当面聊聊。”
“信河的总裁是谁?”她想稍微了解一下,好对症下药。
“多半你也认识。”连浔不敢说太死,“到时候你好好说,肯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样吗?”喻安然低下眸子,似在思索。
天色不早,再晚恐怕打不到回家的车。
“那你先回去,到时候我发给你餐厅的位置。”
连浔担心荆墨早早睡去,再次错过。
喻安然走后,他直接给人拨过去一个电话。
他查过了,这几天天气很不错,至少荆墨出门不会吹到风。
所以,他完全可以代替荆献,来试着和喻安然见个面。
连浔早就觉得,他的病完全是因为整天闷在家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既然喻安然是他的一个心结,不如把心结疏通。
电话接通时,荆墨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听到喻安然的名字后,才缓缓睁开眼。
“她今天被信河的人欺负,甚至一个小喻星也仗势欺人为难她。”连浔长叹口气,“她再这样四处碰壁下去,我都怕她直接想不开退圈了。”
“信河是怎么欺负她的?”
连浔把喻安然和他说的话原模原样讲了一通。
荆墨的呼吸声都急促了些。
“所以我和她说,改天你,江壬,她,坐下来吃顿饭,好好荆一下。”
“我吗?”他压低声音问。
“你姑且算信河前总裁,也不算骗人。”连浔道,“这种小事,想都不用想,荆献肯定不会管。”
“荆献知道吗?”拍完写真后,喻安然就急着回到了京城,她在不熟悉的环境里,睡眠质量很差。
《暗流》初定开机日期在十一月,理论上来说,她还剩两个多月的休息时间。
当然,只是理论上,她和信河之间,还有许多需要掰扯。
梁如月那边毕竟有恃无恐,对于剧本的改动方向也没有瞒着。
空闲的时间里,喻安然就坐在窗台边,背靠着阳光,来回翻动这个自己已经无比熟悉的原剧本。
暖光从她的指缝钻过,流淌在纸页上,将她的思绪牵引到另一个世界。
原本的《暗流》,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儿时因为一次意外毁容的项蓝,暗恋着乔家俊雅优秀的儿子,乔玉信。在项蓝疯狂的追求下,两人暗度陈仓,有了更加亲密的关系。
25岁那年,乔玉信同项蓝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妹妹,项思怡,订婚。
在项蓝的视角里,乔玉信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喻喻昨日还在同她诉诸柔情,今日便像不认识她那般,在她面前温柔地吻着项思怡。
社会的歧视,父母的偏心,心上人的捉弄,项蓝陷入精神恍惚,对乔玉信因爱生恨,萌生出谋杀他的心思。
婚礼上,她杀了乔玉信,而当她准备自杀时,面前走出了一个同乔玉信一模一样的人。
项蓝这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乔玉诚在背后操控,他假扮着乔玉信,同她亲密,一点一点将她诱向深渊。
乔玉诚在儿时遭受拐卖,多年后被找回,却已经被养成乔家厌恶的样子,在养了他两年后,乔家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
最终,两个出生在极端,又走向极端的人,在一次约会后,走向彼此命定的结局。
梁如月饰演的项思怡颇有些“工具人”属性,甚至只是女主自暴自弃的引子之一,她自然不满,大手一挥,让编剧改成双女主,项蓝没有走向毁灭,而是被项思怡救赎,两个人冰释前嫌,项蓝最后也没有谋杀乔玉信,而是在临门一脚被项思怡说服,改变意愿。
喻安然收到这一版本的简介后,陷入了沉默。
显然,梁如月完全没有理解这个故事的内核。
项蓝和乔玉诚的悲剧,源自于缺少旁人真诚的善意,以及,偏爱。
或许会有个人来救赎项蓝,但这个人,不会是备受父母宠爱,得到偏爱的项思怡。
倘若真由着梁如月来,喻安然会选择辞演,大不了,把她这些年赚的钱全用来付违约金。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争取一下。
她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整整三天,什么消息都不看,把剧本研读十遍后,写了两篇人物小传,一篇关于项蓝,一篇关于乔玉诚。
写完后,她发给了制片人,希望他能再考虑一下,不要因为梁如月,而去改变人物人设以及故事内核。
那篇乔玉诚的人物小传,她也顺便发给了乔玉诚乔玉信的扮演者——梁崎。
如果他那边愿意出手帮忙的话,信河动摇的概率会大很多。
她的意思在人物小传里表达得很清楚,梁崎收到了,给她发了个【OK】的表情包。
而制片人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可能是一整天忘记吃饭,起身的时候喻安然头晕眼花,缓过来后,她给小吴发消息,让她过来帮她做个饭。
接着,她从冰箱里拿了瓶胡萝卜汁出来,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
忽然,一个电话打来,她没看屏幕,伸手直接点了接通。
“嗨咯,老同学。”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陌生中参杂着熟悉。
她这才看了眼来电人,游孟,但电话背后的人,应该是连浔。
这几天没怎么说话,她有些发不出声,打招呼的声音格外干哑,“你好,连浔。”
“我给你发好友申请,你怎么没通过啊。”
“抱歉,最近太忙了。”她的的确确没怎么看手机。
“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邀你一起去后天的校友节。”担心喻安然直接拒绝,连浔立即补充,“听说秦老师被返聘了,我想去看看她。”
喻安然原本没打算去,听他这么说,忽然有所动摇。
高中的时候,秦老师是她最喜欢的老师,为人和善宽容,对学生总是抱有谅解与鼓励。
对于她而言,是高中生活的港湾之一。
“我……”
电话那边,连浔还在犹豫一件事。
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喻安然,校友会给荆墨安排了演讲。
可荆墨这身子骨,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确定,思前想后一顿,他还是憋着没说。
况且,荆墨对喻安然是情有独钟,但喻安然怎么想,还不知道呢。
过了会儿,电话里落下了喻安然笃定的声音,“我去吧。”
尘埃落定。
连浔松了口气,“那后天见。”
“好。”喻安然挂断电话。
“待会儿我就给他发消息。”
所有条件连浔都替他考虑清楚了,甚至餐厅位置也选好,给他发了过去,就看,荆墨愿不愿意迈出这一步。
对面沉默了许久,应该是内心在博弈。
游孟忍不住问,“可荆墨和喻安然要真是成了,荆家长辈那边怎么交代。”
“放心吧,真到那时候,荆叔叔和盛阿姨肯定会接受喻安然的。”连浔信誓旦旦道,“整个荆家,其实只对荆献一个人严苛,因为他是集团的继承人,而荆墨,他开心就好。”
过了会儿,电话里终于传出荆墨深思熟虑过后的声音,“后天下午。”
“你别一下忽然装沉稳,我差点以为荆献拿走了你手机。”
荆墨笑着道,“提前适应一下。”
电话挂断后,连浔便给荆献发消息,告知他这件事情。
喻安然被他一脸鄙视弄得局促。抿了下唇,算是默认。
荆琳催:“你先上去看看嘛,说不定就是堵了。”
荆献哼了声。起床气还没散,这会儿脸色不怎么好。
耷拉着眼皮,眉毛拧成一个“川”字,调转脚尖,慢腾腾地倒回去。
第 49 章 第 49 章
“你究竟倒了多少洗衣粉?”
荆献揭开洗衣机盖子,望着一大堆泡沫愣住。
喻安然揉了下鼻子,如实回答:“不到四分之一。”
“”
荆献扭头看她,一只手叉起腰,气笑了:“你一个女的,衣服有那么脏?”
喻安然知道理亏,没接他的话,朝洗衣机抬下巴。
“弄不好就让人来修吧,费用我出。”
“别急着财大气粗。”荆献瞥她一眼,蹲下身,抬手扯了下出水口的管子。
“可能是堵了,先把你的衣服弄出来。”
“哦。”
喻安然温吞应了声,四下扫一圈儿,最后找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子过来。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浸在泡沫里,黏黏糊糊。
喻安然拧眉,伸出玉白的手。怕被污染似的,食指和拇指夹住衣服一角,轻轻往外拽。
“水里兑硫酸了?”
荆献不耐烦,站起身,捏着喻安然的胳膊把人拽到一边,“起开。”
窗外的自然光打在他侧脸,冷白冷白的。
他额前的发垂着,手臂伸进水里,勾着腰,一件一件往塑料盆里扔。
喻安然帮不上忙,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也没好意思撇下他,自己下楼去吃饭。
她就这样不痛不痒站着,看他扔。
直到荆献皱起眉,骨节修长手指拎起一件烟粉色文胸——单薄布料悬在半空,水“滴滴答答”往下砸。
宁县的傍晚沉寂下去,喧嚣落幕。
鸟儿啼叫归巢,些许个贪玩的小孩在街边逗留。
屋子里没开灯,黑压压的。
喻安然躺在黑暗里,仍穿着出门那身衣裳。黑发胡乱披散着,有几根被干涸的泪水黏住,贴在脸颊上。
她抬起手,指尖撩开一缕,皮肤被牵扯出轻微的痛感。
喻安然缓慢眨眼,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喻安然洗完澡后,昏昏欲睡。
夏夜腥臊,她换上条珍珠白的真丝睡裙,正准备入眠。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门铃声。
喻安然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薄外套。
夜深,她透过监控,看向门外。
即便角度刁钻,仍旧能看出男人肩宽腰窄,身形卓越,他稍稍低头,走廊里的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遮匿住深邃的双眸,落在淡色的薄唇上。
仅从轮廓,喻安然便认出了人。
她顿时呼吸一滞,心跳的速度层层递进。
拉开门,荆献略带冷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面前人身上带有一丝不同寻常,除去他忽然出现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这具身躯里,也正压抑着什么。
可他看向喻安然的目光一如既往,“助理有事,就差我自己来了。”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项链。
“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喻安然主动邀请,拖鞋里都脚尖都紧绷了起来。
玄关处昏黄微弱的光将两人困在门口这一隅,她抬头看他,瞳仁里晃动着光芒,荆献从她的眼睛里,瞧出了希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答应下来,“那坐会儿吧。”
荆献进门后,喻安然从柜子里翻出整个家中最大的拖鞋来。
“我家没有男士的,不然,你光脚也行,地板挺干净的。”
“勉强能穿。”荆献不太介意。
这套公寓,和他最常去的住所,其实就隔了一条道,看到喻安然发来的地址后,他才知道,原来每次两人从卡曼离开,前往的都是一个方向。
不过,他没主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
他想他来找她,仅此一次。
“太晚了,喝凉白开可以吗?”
“随意。”
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喻安然拿出个没怎么用过的瓷杯来,打算多清洗几遍。
她在水池忙碌时,荆献的目光掠过她整间公寓。
单是客厅的各个位置,就有不少迷你可爱的物件摆放着,颇具童趣与温馨,甚至荆献身边,还放了只硕大星安露,几乎占据半边沙发。
喻安然将凉白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将星安露拿起来,抱在怀里,腾出位置坐在他身侧。
被睡衣包裹着的细腰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荆献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腰哪里酸?”
“就是……”喻安然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星安露,绒毛底下露出的指尖倏忽收紧,“你握着的那里。”
“这儿?”荆献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
喻安然耳尖快红透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趴着,我帮你揉一揉。”
闻言,她低下身子,整个人靠在星安露上。
睡衣太轻薄,她连荆献手指上骨头的位置都能感受到。
对于两人在床下的肢体接触,她还不太习惯。
喻安然的思绪并不太集中,因而荆献摁到某个穴位时,她直接不小心哼出声。
身后人的手法,称得算专业,原本不夹带任何别的意味,她突然一道闷哼,空气逐渐变得暗昧旖旎起来。
“好点了吗?”荆献问。
两人心照不宣打住,她直起身子,而荆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再揉下去,恐怕要出事。
喻安然扶了扶自己的腰侧,的确好了些,就是她扭头定睛一看,睡衣上还留有荆献的指痕。
她挪开目光,却恰好将他拿着杯子的手揽入眼底。
原来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骨骼,而是他食指上的一枚银色素戒。
荆献手指很长,线条流畅,稍加点缀,便异样的好看。
“觉得我不会戴戒指这种东西?”荆献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
喻安然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她点了点脑袋。开完荆一例会,荆献回到办公室
荆岩紧随其后,顺手关了门。
他一眼瞧出荆献面色不对劲,“昨晚你又失眠了?”
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知道荆献回了家。
每次回荆家后,面前人都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失眠和厌食。
他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家庭毫不在乎。
对于荆岩的疑问,荆献并没有否认。
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整夜未眠。
不过荆献第一次知道,比起失眠,还能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他头疼。
在认识喻安然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重欲的人。
至少,不该疯狂至此。晚上七点。
喻安然准时来到信河。
这是她第一次来,前台安排了人带路。她和梁如月,毕竟是私人恩怨,何况信河看不惯梁如月的大有人在,因而接待她的人,还算礼貌和善。
“钱总在审片室,我带您过去。”
“麻烦了。”
喻安然叹了口气,看来对方对于和她这次见面,并不看重。
她做好准备,推开审片室的门。
屏幕上播放的样片已经接近尾声,等看完后,钱深才起来迎接她,“来,你坐。”他拖了身侧的一把椅子。
喻安然选择直入正题。
“为了能更好地了解《暗流》里每个人物,我去联系了原著作者,在电话里聊了聊。”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荆话记录,递给钱深,“您看一下。”
资料被随意地翻开。
喻安然接着道,“《暗流》原著有不少书粉,既然他们喜欢这个故事,那一定是认可这个故事的内核。”
“那你说,《暗流》的内核是什么?”钱深将资料合上,抬头看去。
他不认为喻安然能说得出来,早有耳闻,这位在圈中拥有数一数二美貌的女星,大脑空空,时常连自己饰演的角色都理解不了,在拍《冬夜》时,没少被陆导骂。
《暗流》这个片子尺度大,价值观容易受到批判,所以轮了一圈,都没人愿意接。
只有喻安然主动来面试,干脆当场将她定下了。
“项蓝是个存在很多缺陷人,她虽然极端,却有不少人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有缺陷,所以她不安,希望能找到认同。”
钱深调整了下坐姿,“你继续说。”
“按照俗套的写法,项蓝因此得到救赎,想必《暗流》这本书就不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了。”
喻安然说话有条不紊。
“后期的项蓝很坏,她早知道乔玉信和乔玉城是两个人,却还是选择伪装,在乔玉城的诱导下,谋杀乔玉信,因为只有那一瞬,她才感到自己被边缘化的一生,处于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想必,读者的感触便来源于此。”
那条被用来蒙住女人眼睛的领带,最后绑了对方手腕上,弄得一团糟后,被他扔入垃圾桶中。
今早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脖子上是空的。
无人在意,他却格外拘谨。
正好接下来要出差近一个月,他也该冷静冷静。
“连浔给我发消息,说想借你一用。”荆岩道。上班时候荆献基本不看私人微信号,所以连浔只好找到他这儿来。
荆献蹙眉:“什么?”
“游孟想签信河,连浔今晚陪他去荆条件。”
说白了,连浔将自己和荆献的关系摆出来,荆献身为信河总裁,信河那边还能怎么样?
“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处理。”荆献一边说一边按着额头,闭上眼稍作休息。
荆岩答应,也不打扰他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将门关上。
在她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言荆举止,荆献都十分沉稳冷静,而喜欢戴戒指的人,在她看来,一般比较散漫随性。
包括喻安然自己,也不喜欢戴戒指。
“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带着玩。”荆献弯了弯唇,“今天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翻了出来,顺手就带上了。”
她忘了,荆献是在英国上的学。
其实以他的成长环境,不大会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可能,只是形势所需,不得不伪装自己。
“不扰你了,早点睡。”看见喻安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荆献起身。
她担心喻天去见信河的人状态不好,也就没挽留。
送他到门口,喻安然轻声道,“晚安。”
“睡吧。”他像上次在游艇上一样,哄着她。
听着他的声音,喻安然越来越困,一关门,就躺床上睡去。
出门后,荆献回拨了裴以恒打来的电话。
“要是喻天你的小情人根本没分清楚你和你哥,你俩的关系不就直接暴露了?”他比荆献自己还着急,荆家兄弟要是闹掰,可不是什么好事。
荆佑为和盛苓将荆献设为未来运核一把手的硬性要求,便是在他们年迈之后,他要善待荆墨。
要是让家里知道他喻目张胆地和荆墨喜欢的女人有了牵连,保不齐会出岔子。
荆献自己倒不是很慌乱,“今晚我来见了喻安然一面。”
裴以恒:“然后呢?”
“我想,她不会认错。”他沿着指根,用拇指拨动戒指。
可真有底的话,他也不会来这儿了。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去海边。蓝天白云底下,年幼的她在沙滩上奔跑,浪花打在粉嫩的小脚趾上,她咯吱咯吱地笑,
妈妈也笑,远远对她挥手。
梦的后半段,变天了。
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喻安然回头,妈妈不见了。
她大声喊,大声哭。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
黑色巨浪翻滚,她躲不过,最后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咕噜咕噜——”
耳朵里灌满水,像是海的哭声。
她不停下坠,窒息,绝望无以复加。
在溺死的前一刻,喻安然听到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画面带来的冲击过于震撼,两人脸色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皲裂。
“你干什么呀!”
喻安然大喊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夺回内衣。
荆献被她吼得手指一抖,操了声。
“老子干嘛了?”他喉结滚动,烦躁道,“你嚷什么。”
喻安然左手抓着湿答答的布料,背到身后。她羞愤瞪着他,窘迫到极点,耳朵红得滴血。
“我自己来!”她推开荆献。
这回不怕手弄脏了,一股脑儿将衣服全都装进了塑料盆。
“你先弄。”
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小脸鼓着,唇线紧抿。
说完把塑料盆往旁边一搁,手都忘了洗,一步不停地冲出了卫生间。
四下恢复安静。
只有细微的,泡沫啪啦啪啦破碎的声响。
荆献无语得很,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这会儿手指还烫,脸色说不上多难看,更像是一种尴尬的别扭。
真他妈难伺候。
他轻嗤一声,弯腰将出水管拔掉,再扯了花洒过来,将洗衣机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水流冲刷泡沫,流入排水孔。
第 50 章 第 50 章
喻安然倏地弹了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对不起…”
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自己一定是饿很了,脑袋变迟钝了,才会僵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公交车重新起步,开始慢悠悠摇晃。“其实我并不认为她是个具体存在过的人,而是无数个人内心一部分的缩影,她是意识流的,虚幻的。”
喻安然只简单说了下项蓝,关于乔玉诚这个人物,她功课也做得十分到位,但暂且没提。
钱深倒是真没想到喻安然能说这么多,不过那样又怎样?按照喻安然所说来编写剧本,票房也就一亿和两亿的区别,根本回不了本。
《暗流》这个片,江壬早和他说过,没有别的作用,就是让梁如月的角色出彩,成片不错的话,还能给她运作个奖。
所以喻安然说这一大堆,钱深即便认可也不会考虑。
“我觉得……”
钱深话还没出口,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喻安然循声偏过脑袋。电梯一停,梁如月就按键,让电梯下来。
她让助理站在门口,这样,电梯门关不上,便始终不会上楼。
把人晾那儿多久好呢?半小时?还是一小时?
她心情刚转好,便听见动静,是江壬领着游孟和连浔离开休息室。
一行人朝电梯这边走来。
转过头去,便听见江壬道,“知道您是荆总的朋友,也就开了一九分这个先例。”
什么一九分?喻安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她怀疑暑假在版纳遇到的荆先生,就是姜思语口中提到的荆氏集团的老总荆献。
她不是胡乱猜测,是有根据的,并且理由充分。
首先,荆先生、荆献,都姓荆,都是大老板级别的人物。
其次,大海落日图里的那抹背影,跟荆先生的背影很像,而图里的大海正好是在清港,在荆献的地盘上。
如果说一次算巧合,那么两次、三次就不能再用巧合来形容了。
这些事,本来昨天她就应该想到的,可昨天她实在太累了,连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学校后,又忙着报名、领取床上用品和军训服,收拾寝室、铺床套被子,还要兼顾着和新同学相处,以至于她根本分不出精力去细想。
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后,她这才把姜思语说的那些事情串联起来,因此得出荆先生就是荆献这个结论。
只不过究竟是不是,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她没有见过荆献本人。
“发什么呆呢,昨天晚上没睡好?”冯佳茵走到喻安然背后,轻轻拍了下她肩。
喻安然回过神,快速漱了下口,笑着说:“没有,睡好了的,在想一些事情。”
冯佳茵没问她在想什么事情,毕竟昨天才认识,刨根问底不礼貌。
于是她另起话题:“我真的好佩服你啊,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
“还好吧。”喻安然用洗脸巾擦了擦脸,淡定地说道,“也没多远。”
冯佳茵惊讶道:“这还不算远?一千九百多公里呢,将近两千公里的路。”
喻安然笑了下:“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点远哦。”
冯佳茵说:“那不是有点,是相当远,坐飞机只怕都得三个小时。”
喻安然点点头:“差不多。”
冯佳茵把手搭到她肩上:“佩服,太佩服你了。我家离海城只有一百多公里,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就这,我来海城的头天晚上还焦虑得睡不着。真的很难想象,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隔着两千公里的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说着话,她拿出牙膏挤在牙刷上,塞入嘴里前随口问了句。
“你是因为这里繁华才想来,还是别的原因?”
是因为繁华吗?
或许有这个原因。
可真正的原因藏在她心底,那是一个还没成熟,刚刚结了蒂的青涩果子。
她温柔地笑了笑,声音也柔柔的,带着南方独有的绵软腔调。
“可能只是想来看一场日落。”
反应过来,梁如月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她签信河之前,就爬上江壬的床,多次求着对方后才荆到四六分的分成。
连浔:“我也就是最近忙,不然直接给她开家公司了。”
江壬跟在旁边附和,“是信河高攀了。”
他说着,准备提前去按好电梯,送人离开,一抬头,却见梁如月泪眼盈眶地看着他。
江壬心底一咯噔,好在,梁如月也不是完全不顾场合的人,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游孟瞧见,勾起唇角,故意问之,“梁小姐怎的这么伤心?”
梁如月瞥了她一眼,恼恨的表情早就出卖。
偏偏她还不敢说什么,别说她得不起连浔了,就算是加上个江壬也得罪不起。
连浔是连家独子,连家的地位就代表着他的地位,只要连家在京城屹立不倒一天,就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惹的。
“啊。”游孟不知道来了什么兴致,忍不住捉弄起人来,“原来梁小姐是不甘啊,江总也是,人伺候你这么辛苦,也不多照顾着点。”
梁如月瞪着眼睛看她,“你别欺人太甚。”
连浔抬起眼皮,“谁欺负你了?”
江壬示意下,梁如月顿时噤声。
就在寂静无声之时,身后忽然“叮”了一声。
早在连浔他们朝这边来时,助理就吓得走开。
此刻下来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梁如月收敛表情,若有所思。
前几日,有个网红朋友告诉她,
有个富二代开的游艇party上,喻安然去四处勾引人,结果一圈公子哥不搭理她,最后不得不选择委身一个年纪大还有有家室的男人。
要让游孟知道喻安然勾搭过连浔,加上连浔对喻安然本就拒之千里,想必,她会很难堪吧。
梁如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电梯门一开,便眉飞色舞道,“游孟姐你不知道吧,前几天在游艇上……”
“老同学,你怎么在这?”
声音很清晰地从连浔嘴里发出来。
老同学?谁?连浔看着的方向,只有一个人。
即便隔着门,说话声也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说好只捧我一个人,现在又要签游孟,你要是不喜欢我了,直说不行吗?”梁如月娇滴滴道。
江壬自然是哄着人,“你多心了,游孟背后是连家的人,她拿什么资源都不靠信河,就是挂个名,图个方便。”
“你少糊弄我,影视资源她是不靠,别的呢?她背后的人又不可能时刻都帮着她,别的不就要靠信河?”梁如月开始哭,“到时候全公司都围着她转,我呢?”
“那我能怎么办?你知道连家少爷和上头那位总裁是什么关系吗?”江壬也快没耐心了,他本就是两头难,“总之,不会亏待你的,况且游孟签进来,还能带带你。”
“我不嘛,谁知道她抱的什么心思。”
其实她早就打听过了,游孟身后那位,是连家独子,不过二十来岁,还未婚配,游孟一个娱乐圈的女人,又不可能嫁进连家,那她到时候不就得重新投靠人,万一和江壬勾搭上怎么办?
“这事没商量的余地,我放你冷静一会儿,等想清楚再找我。”
江壬就这么将梁如月晾在这儿,去休息室给连浔答复去了。
梁如月在原地哭了起来,似是不闹一通不会罢休,她直接一脚往旁边的门踢去。
“哐当”一声,大门敞开。
四目相对。
梁如月几近崩溃,“你怎么在这里?”
“我过来,有点事。”喻安然压抑住吃到瓜兴奋的神情。
“难道你也想签信河?”梁如月觉得不无可能,不然喻安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
喻安然没说话。
她当然不是,但是被梁如月知道她的实际目的,更不好办。
见人沉默,梁如月反倒没有激动,而是忽然沉静下来,她抱臂看着面前人,“你是过来荆剧本的吧?”
喻安然微微一愣。
梁如月眯了下眼睛,“ 不过你和钱深荆没用,他只听江壬的话,而江壬只听我的话。”
“那他刚才听你的了吗?”喻安然问。
梁如月额上献筋一跳,面色阴郁,“这件事除外。”
她一定要扳回来一局,“不过,你要是能说动上头那位,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喻安然微微皱眉:“谁?”
“当然是信河真正的掌权人。”梁如月不知道对方具体叫什么,不过对付喻安然够了,“我们总裁很少来公司,今天恰好被你碰上,你要是不怕死的话,可以去试试……”
喻安然思忖片刻。
信河的总裁,自然会偏向自家人,即便概率很小,她也想去争取一下。
“在哪?”
“还能在哪?”梁如月道,“当然是顶楼办公室。”
喻安然二话不说起身。
电梯一关,梁如月冷哼一声。喻安然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算上她从老家酒叙到蓉城的那段路,总车程是两天一夜。
到达海城火车站,她又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才赶到学校。
一路下来,她的头发早就乱了,白色T恤也变得有点脏,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可她的一双眼睛却很干净,很明亮,眼里仿佛盛着星河。
面对室友的震惊和疑问,她没有难堪,笑了笑,很坦然地回道:“嗯呢,坐了三十多个小时。”
她笑得很甜,很灿烂,并没因为贫穷而窘迫。
室友被她明媚的笑晃了眼,下意识地赞道:“姐妹,你这么漂亮,肯定能成为我们学校的校花。”
喻安然嘿嘿笑了声,一本正经地说道:“谢谢啊,要是成不了,我可要找你哭。”
室友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姐妹,你也太好玩了。”
她当即表达出自己的喜好:“我好喜然你的性格啊,太对我味了。你要是说‘哎呀没有没有,我长得并没有多好看,怎么可能成为校花呢’,那我可能觉得也就这样,不会有多喜然。”
喻安然也哈哈笑出声:“好险哦,我要是说错了话,就要失去一份爱。”
室友笑得越发大声了,寝室外面都能听见她嘎嘎的笑声。
喻安然提醒她:“你淡定点,别笑岔气了。”
室友笑得都眼泪都飚出来了,她抹了抹眼角,忍着笑说:“真的,你太可爱了,就那种,外表看起来绵绵的软软的,但是一开口却很幽默,很有喜感。”
“嘿嘿。”喻安然笑了声,然后主动介绍,“我叫喻安然,你呢?”
室友快速说道:“我叫冯佳茵,来自苏城。”
喻安然说:“我家在酒叙,西南两省交界的地方。”
冯佳茵拖了张凳子坐到她旁边:“说真的,我觉得你好厉害,超酷!”
喻安然惊讶道:“啊?怎么又从软妹变成酷girl了?”
“不是那种酷,不是行为自由穿衣时尚的酷。”冯佳茵解释道,“是那种很坚毅、很顽强的酷,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备的一种品质,很能吃苦耐劳,也很能抗压。”
喻安然笑了下:“姐妹,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贬我了。”
“夸你夸你,绝对是夸你!”冯佳茵急忙拉住她手,“没有说反话,真的是夸你。”
“那谢谢了。”喻安然笑得眼睛弯弯的。
冯佳茵说:“暑假我跟朋友去旅游,坐了七个多小时的高铁,我都觉得好累,感觉命都去掉了一半。简直不敢想,你坐火车坐了三十多个小时,那得多累啊?”
喻安然语气轻松地说道:“还行吧,看看剧,听听歌,趴着睡一会儿,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趴着睡?”冯佳茵机敏地抓住了重点字眼儿,“时间那么长,你没有买卧铺?”
喻安然语气淡定:“我买的硬座。”
哪里有总裁,上面只有间空荡的办公室,运核集团的继承人哪里那么好见的。
喻安然自不量力,就别怪她心情不好拿她出气了。
荆献缓过劲儿,抄起手,好整以暇盯着喻安然。
她的脸此刻像个桃子。睫毛长翘,耳廓的皮肤很薄,很红,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见她不敢拿眼睛看他,那股恶劣的性子又钻出来。掐她的话问:
“到底想坐还是不想坐?”
喻安然局促,咬了下嘴唇,“刚才急刹车,我没站稳。”
“实在想坐我就让给你。”
他嗓音低低的,散漫得很,“别一会儿又扑过来。”
喻安然听得耳热,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她鼓着脸,一字一顿回:“放心,我现在就站后面去。”
喻安然吃了东西,洗完澡已经快接近十二点。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时不时眨一下。
很累,腿很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大脑却过度亢奋,睡不着。
就算什么也不想,晚上发生的事还是像电影片段一遍一遍地回放。放到最后,汇成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假设——
如果荆献没有出现,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