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理想型 喻逐云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春夏夜的潮热暖风里, 南晴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那不存在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讷讷应完, 就抱着东西哒哒哒地跑掉。


    喻逐云半靠在机车上没去追, 只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如何, 南晴都不会脏。


    会脏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就这样站在楼底下,看见南晴房间的灯亮起来, 才慢悠悠地发动车, 离开了小区。


    生日这天的相见仿佛只是个插曲。


    之后的一段时间,南晴依旧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顾嘉禾倒是去了几趟学校, 她家里的事情许多人都已经听说了。知道七班那个这么长时间没来上学的顾宇彬——她的亲哥哥,因为伤害了母亲而被警察调查抓走。


    毕竟都是高中生了,大部分有情商的人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八卦这些事, 但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原先已然因为即将考试而平息的论坛如同一锅重新烧沸的热水,又热闹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消息,传的八卦竟然都没有太偏离实际。


    甚至有人跑到十四班来看喻逐云,试图从他身上发现一些端倪。


    他们现在都知道,他跟一班的南晴关系很铁。好兄弟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不出所料, 喻逐云果然有反应。他冷冷地扫了眼窗台外,那些男生有些是跟顾宇彬相熟的,有些则是辗转于顾嘉禾班里看热闹的。


    喻逐云什么也没说, 打开窗户往外面扔了把椅子。


    椅子撞歪了头, 斜斜地倚在那里。


    那次之后,在顾嘉禾背后的议论也少了很多了。


    五月底,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离高考也越来越近。宜中的领导害怕学生们因为贪凉而感冒, 不允许他们提前开空调。


    学生们怨声载道,受不了这样炎热的天气,自然也想了别的办法。不知是谁带头,等老师们的反应过来时,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大胆地脱下了厚实闷热的校服裤子,换上了轻便的短裤和凉鞋。


    法不责众,领导们最后也管不了,只能要求他们穿着夏季校服的上装。


    众人欢欣雀跃。然而规定这种东西是有其存在的意义的,一旦学生们不统一穿校服了,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十四班的女生首当其冲。


    自从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刺头受到处分之后,闹腾的十四班明显收敛消停了许多,这其中当然也有喻逐云“压制”的效果。然而当喻逐云不在班里、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他们便会故态复萌。


    他们的心思根本就不放在学习上,见班里的女生都换上了轻便的服装,就不由自主地对她们评头论足。


    学习委员冯芝芝兼任了语文课代表的职务,从班级后排走到前排收作业,就听见了阵阵窸窸窣窣的嗤笑和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


    她的身体僵了僵,若无其事地接着整理作业。但当她走到宋杰跟前时,终于还是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你们说什么呢!”


    被当场拆穿,宋杰和唐子健两个人却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俩用黏着阴暗的目光上下将少女打量了个遍,目光在她穿着短裤的大腿上停留片刻,倒打一耙:“我们说什么了?”


    “就是啊,我们俩聊聊天都不能聊,这是你家啊?”


    冯芝芝瞪大了眼,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用桌子遮住自己的腿:“你们……你们!”


    她本就不是个泼辣勇敢的性格,刚刚大喊的那一声已经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此刻浑身都被气得发抖:“你们明明就在看我,还……”


    “谁看你了?”两人见少女说不出话,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别自作多情行吗?我们可看不上你啊。”


    “就是啊!好歹也得是四班江逸婷那个级别的吧?”


    “你小子想的挺美啊,不过……江逸婷身材确实好哈哈哈哈!”


    几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哄笑,班上其余的女生都气炸了,冲到冯芝芝的旁边替她说话。


    这会儿正是下课,外面的走廊人来人往,不少别班学生也看见了这里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办公室告老师,就见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道高挑的人影。


    而在那人影之后的陈明瑞骂了句脏话:“又是这俩傻.逼!”


    喻逐云的脸色冰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一阵嬉笑、尖叫、怒骂之中,猛地抬起腿,踹翻了那两人紧挨着讲台的课桌。


    轰——


    刺耳的巨响过后,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众人毫不怀疑他收着力气,否则一定会把这整张讲台都踹翻。


    刚刚还摆着一副得意洋洋嘴脸的宋杰和唐子健脸色煞白,似乎想起了那天晚上被摁在地上打的爬也爬不起来的经历。他们不说话了,女生们也吓得没回过神。


    “再给我听到这些话,我就让你从学校里滚出去。”


    喻逐云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揣着口袋走回自己的位置。


    班里持续了几秒安静,渐渐有女生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说起话。双眼含泪的冯芝芝更是上前了两步,喊住了喻逐云:“谢,谢谢!”


    喻逐云没抬眼,随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两秒,他不知瞥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冯芝芝。”


    女孩悚然一惊,讷讷地“哎”了一声。


    “我的作业在这儿,刚刚没交,”喻逐云站起身,把作业本递到冯芝芝手里,语气四平八稳,“谢了。”


    女孩们都愣住了,陈明瑞挑了挑眉,却对这个场景并不意外。冯芝芝匆匆抹了把眼泪接过作业,赶快跟姐妹们出了班级门。而教室外讨论的内容也不知何时渐渐变了味-


    儿童节那天,高中生自然是不放假的,但被骨折反复折腾了一段时间的顾梅芳出院了。


    警察那边的调查也出了结果,不出意外的话,顾宇彬要进一段时间的少管所,而他的同谋吴德兴和王建也逃不了责罚。


    吴德兴在外面欠了很多赌债,王健则是因为渎职,他们的面具再也遮不住,各有各的归宿。


    另外,警方还在顾梅芳单独给顾宇彬租的那个房子里找到了一部智能手机,不是顾梅芳特意给他准备的按键电话,而是一部市面上最新的苹果。


    而在这部手机里,有顾宇彬和他亲爸的聊天记录,那里面的内容几乎全都是对南晴他们的诅咒和谩骂。


    顾梅芳真的死了心。


    她的爸妈也不明事理,甚至还说她亲手把孩子的前程断了,在她出院前一天到医院里来大闹了一场,最终被顾梅芳厉声呵斥。


    这场闹剧也算是走到了结尾,南涛成不用管那边的事情,自然不会分身乏术,便赶快让南晴回去上学。


    南晴乖乖应了,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旁人无论说多少都没用,只能靠顾梅芳自己走出来。


    他是不会对顾宇彬有任何怜惜的,顾宇彬上辈子欠了两条人命,就算死也不足惜。


    连锁反应似的,暂时卸下了压在心口的这一块巨石,另一块也松动了。


    再过几天,省联考的成绩也会出来,到时候便可看究竟是几等奖。


    南晴心里有谱,平静地等待。


    他回到班里时,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章妤和乔思娴她们与他许久未见,惊喜地跑了过来,热情地跟他聊了好一会,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女孩们自己编织的,很精美的小玩意儿。


    南晴很感激地收下了,他也注意到了章妤她们都穿着短裤凉鞋:“会不会被高主任他们说呀?”


    章妤却摆摆手,同南晴讲了事情的始末:“天热嘛,老师现在不会管的。只不过我们更要小心的是有些人管不住眼珠子和嘴巴,到处对女生指指点点。”


    乔思娴气咻咻地“哼”了一声表示赞同,转过头来又有点兴奋地补充:“ 十四班就有女生遇到了,不过他们班上有喻逐云。他一下子让那些神经病都闭嘴了!”


    南晴眨眨眼,与有荣焉地笑起来。


    不仅仅是她们,不知不觉中,很多人都已经对喻逐云改观了。


    曾经那个明明被摘掉欺辱还要背上骂名的“校霸”,竟然带给了众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不得不说,这么看喻逐云人真不错了,”不知是谁笑嘻嘻地说,“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还挺有责任心。”


    “喔唷!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时不同往日嘛,你们没看见吗?贴吧上面好多人都在暗戳戳要他联系方式呢。我看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哦~”


    女孩们围成一团,打趣地笑了起来。南晴原本也是乐呵呵的,渐渐地却不知道为什么发起了呆,手指无意识地扣起了那个精致的小挂件。


    “……这个ID就是她的呀!咱们年级那个贼美的女生,跟南晴妹妹顾嘉禾一样漂亮的。之前她用这个账号回过帖子。”


    “哇塞!她顶的什么帖啊!”


    “还能是什么呀,就飘在首页那个讨论喻逐云的。好多人都问喻逐云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儿,章妤好奇地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南晴:“对了,南晴,你跟喻逐云是好朋友,你肯定知道吧?”


    第52章 奖励 你跟我一起去吧


    众女生们带着好奇的灼灼目光霎时如同利刃一般直射了过来, 南晴被围在人群中央,有点手足无措。


    “我……我不知道的。”他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地否认。


    女孩们遗憾的长吁短叹, 南晴确实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和别人讨论这些的样子。乔思娴还有点不死心:“那你平常跟他在一块的时候, 他有没有表现出对哪种类型的女生特别关注呀?”


    南晴红着脸, 心虚到手心出汗,小小声地说:“也没有吧……”


    何止不关注, 喻逐云根本不喜欢女生。可这些话是他的隐私, 南晴也不好直接告诉她们。


    索性女孩子们看他脸皮薄,也不再追问, 自己兴高采烈的讨论了起来。把年级网络上面的性格种类全都猜了个遍,就是没人猜中那个离经叛道的答案。


    南晴蹭了蹭手心的汗,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心底却浮现出了一股连自己都没明白的情绪。


    好像在人声鼎沸中被喻逐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外面有许多人都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被喻逐云死死摁在原地不让走。


    他想跑进人群里,可又不愿意松开喻逐云的手。


    热烈的讨论渐渐迎来了尾声,儿童节过后, 高二众人参加了三个四星级高中准备的联考。这次的考试题目出的很难, 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学生的自信心,警醒他们即将进入高三。


    试卷有三个学校的精英老师连夜加班批改,分数出的也很快。学生们刚考完心都死了大半, 生无可恋地等着出红榜。


    陈明瑞这段时间也认真地学了点东西, 但在这种地狱级别的考试难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不得不找些别的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发现班里不少女生都抱着手机偷偷地看贴吧,有点好奇地凑了过去。


    她们现在对陈明瑞的印象也好了不少,不仅没躲开, 反而大大方方的把屏幕给他看。匆匆扫了一眼,那上面聊喻逐云聊得热火朝天。


    “喻逐云的理想型……”陈明瑞喃喃道,“他可能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咳咳!噗、咳咳咳!”


    冯芝芝等人给他抽了两张餐巾纸,偷笑着说:“怎么了?你别多想,我们就是看看。毕竟现在压力大嘛,大家都八卦。”


    陈明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想了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继续看贴。


    现在众人的观点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说他肯定喜欢御姐类型的,像大明星那种红唇大波浪,另一派则说他喜欢清纯类型的,像古早言情小说里描述的倔强小白花。前一派竟然稳居上风。


    “瞎说!简直胡说八道,”陈明瑞被这些无聊的人雷得外焦里嫩,“他才不喜欢什么御姐大美女,人家过来请他吃饭,他连个眼神都不给的。”


    众人表示不信,他没忍住睁大眼:“是你们平常跟他见得多还是我见得多?非要说的话,他的理想型肯定是倾向于第二种。”


    说这话的人是陈明瑞,可信度很高。


    “那他是喜欢江逸婷那种的喽?”


    “是吧,我也觉得像。就前几天芝芝那事,他顺便也替江逸婷出头了嘛。江女神还回帖了呢!”


    废话!屁!陈明瑞心急如焚:“不是,你们别瞎猜了,喻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根本就不是她!”


    众人都被这个深水炸弹砸懵了,过了两秒钟掀起了一阵雷鸣般的讨论声。


    “有喜欢的人了,他喜欢的是谁?是我们学校的吗?”


    “几班的?我们认识吗?”


    陈明瑞头都要炸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认识,当然认识。宜中有谁不认识南晴的?


    叽叽喳喳的八卦声排山倒海,陈明瑞刚想找个借口开溜,就见班级的前门被人打开,喻逐云把办公室拿的班级成绩单贴上了黑板,往自己的位置走。


    “出成绩了,大家各自分析排名。”


    部分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还有小部分人却依旧炯炯有神的盯着喻逐云,因为知道了巨大的八卦而兴奋不已。喻逐云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下意识的回望,挑了挑眉。


    陈明瑞则在心中叫苦不迭,唰地一下站起身,面有菜色。


    “回位置订正卷子,围在这干嘛,”喻逐云懒懒地扫了眼他。


    “没、没啥啊哈哈哈,”陈明瑞匆匆忙忙走到喻逐云身旁,有点尴尬地笑道,“就是,哥,我们刚刚聊天的时候说到你的理想型,我看不惯他们要把你和一个女生配一块,就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喻逐云皱起眉,眸光中微有厉色。


    “我没说是谁,真的,”陈明瑞赶快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心虚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一时嘴快不小心……”


    众人见状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觑着喻逐云,好奇心害死猫啊。


    “算了。”喻逐云说。


    他从桌子里把订正好的联考卷拿了出来。黑笔写对的,蓝笔改错的,红笔圈不会的,自己根据答案改一遍,最后再用荧光笔画不懂的知识点。这是他根据南晴教的方法自己总结的经验。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


    “陈明瑞说的没错,我喜欢的不是你们聊到的那些女生。人家跟我也没关系,可能只是随便回个贴,没想过会跟我扯在一起,所以以后都不要提了。”


    喻逐云站起身,捏着试卷准备出门,语气平静,“我喜欢的人……不在我们学校,不用乱猜。”


    “而且,他不喜欢我。”


    十四班的空气凝滞了,众人呆呆地看着喻逐云出了门,好半晌才回过神,再度沸腾。只有陈明瑞坐在原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喻逐云拿着卷子走到一班门口,在墙根站了一会,垂下眸。


    走廊里人来人往,看成绩的人络绎不绝,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正在写题的南晴听见熟悉的名字,愣了愣,立刻丢下笔跑了出来。


    “喻逐云,”南晴问,“你考得怎么样呀?”


    喻逐云站直了身,明明个子高到居高临下,却偏偏给人一种仰视的卑微:“就那样吧……”


    南晴抽走卷子仔细翻阅,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忍不住低下头。


    入了夏,少年穿的也少了许多。薄薄的一件白色的夏季校服罩在身上,露出领口一大片雪粉的肌肤。他头顶的黑发柔软光泽,带着些许洗发露的清香。


    “考得已经很好了,这次的卷子难度是高一点,所以不能光看分数,还要看排名,”南晴一脸认真地说完,微微弯起眼,“你这次的进步很大,想要什么奖励?”


    喻逐云嘴角噙着一抹很淡的笑,良久才开口。


    “我从班里出来的时候,听到陈明瑞他们聊天,”他轻声说,“他们问我有没有理想型和喜欢的人。”


    南晴睁大了眼睛,班里的女孩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那你怎么说的?”他顿了顿。


    “我说有啊。”


    喻逐云挑挑眉,语气含笑,“我喜欢的人很好,性格好,成绩好,长得漂亮,还会拉小提琴。”


    “人特别温柔,又特别可爱,全天下的人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他——”


    南晴的脑袋嗡嗡响,耳根轰一下红了。喻逐云这个坏蛋,真的是这么说的?


    “不过吧,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我,”喻逐云的眼睫有意无意地动了动,脸上仍带着笑,“那也没办法,我就认定他了,不会再喜欢别的人。”


    南晴眸中水光淋漓,有点别扭地转过脸,却还是很小声地问:“你还要不要奖励了?”


    喻逐云笑了,有点珍重地低下头,替南晴将领口整理好,答非所问:“别怕啊宝贝,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我没跟别人说你,没有人会在背后嚼你舌根。谁敢乱说我就让他滚。”


    一阵暖风吹过,南晴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怔忡。


    他又想到上辈子,直到从高中毕业,喻逐云的风评都差到极点。没人了解他也没人敢接近他,他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活。


    这样恣意张扬的少年,好像浑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为什么每次来找自己的时候,都会特意挑一个没什么人的时间?


    而自己上辈子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甚至并没有主动向喻逐云的方向走过几步,到最后也不了解他,还因为流言蜚语、弟弟的挑拨,而与这个普通的朋友断交。


    南晴忽然有点愧疚,这股沉甸甸的心情攥得他的心一阵阵的疼。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喻逐云的袖子。


    喻逐云显而易见地怔了下,笑道:“不生气了吧?那我说我想要的奖励了啊。你这次去参加竞赛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在门口接你?”


    “放心,不会跟上上次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会逼你。”


    喻逐云其实知道自己的名声一直以来都不好,也知道这一年的同性恋会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这些流言蜚语对他自己来说无所谓,可他不想让南晴因为这些事流眼泪。


    “下一场比赛在首都,每个参赛者有一个家长陪同的名额,”一股热血涌上脑袋,南晴牵了牵喻逐云的手腕,小声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吧。”


    第53章 大床房 我不想让你讨厌


    喻逐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懵了。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南晴这是不仅同意他去现场,更是给了他正大光明可以跟着去的理由。


    更何况陪同家长的名额只有一个,十分宝贵。喻逐云忍不住笑了, 下意识地回握住南晴的小手, 此刻就像是个青涩到极点的毛头小子:“我怎么可能介意, 我想去。”他可太想去了!


    这份喜悦溢于言表,喻逐云简直要控制不住摇尾巴。哪里还有半点在旁人面前的冷淡和漠然。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覆下来, 属于青年的坚实身体极具压迫感和侵略性, 一阵滚烫的触感从二人靠近的地方开始往上蔓延。


    南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突然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有点可怜地扭过头:“这次考试十五号开始,一直持续四天。因为在首都,所以我们要提前一天过去准备……”


    “嗯。”喻逐云目光灼灼,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完全没问题,马上就去跟老师请假。只是,你家里人知道么?愿意我跟你一起去吗?”


    南晴声如蚊蚋:“我回去就跟他们说。他们现在很忙,而且很感激你, 肯定愿意的。只是担心我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耽误, 我很乐意,”喻逐云唇角翘起,“主办方安排的是哪个酒店?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


    南晴后知后觉, 有点赧然地抽回自己的手:“喻逐云!”


    这一声分贝有些高, 四周来来往往的一班的同学有点好奇地探头望了过来。


    喻逐云的唇角噙着笑,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觉。南晴却缓缓地低下了头,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成绩还没出来呢,等、等出来以后再说吧。”他口不择言地撂下这句话, 逃跑似的溜回了自己班。


    喻逐云则站在连廊上目送着他,过了好半刻才准备离开。


    下一秒,窗户却忽然被人打开,他的身侧忽然飞来了一叠厚厚的联考卷结合知识点的汇总。


    喻逐云接住那些资料,闷笑出声。


    两天后,省里的竞赛结果出来了。


    以往在省内比赛里从未占过什么优势的宜城宜中直接大放光彩,出了个据说成绩高的吓人的一等奖。


    哪怕南晴之后不能在决赛里拿到金银铜牌,都能够在高校自主招生之中有极大的优势。这自然成为了宜中的活招牌,恰好卡在中考生即将报考志愿的时候,学校领导都高兴疯了,给他把之前额外批的奖学金发了下来,拿到手足足有三万块。


    这一年的三万块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早餐店关门,南涛成也请了许多天的假,两个经济来源都断了。南晴便把这笔钱交给了顾梅芳,任她支配家用。


    已经颓废了许多天的顾梅芳在看见少年真切而清澈的眼神时,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


    十四号,南晴起床赶飞机时,便见桌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青椒肉丝面。


    而他给顾梅芳的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甚至又加了一万块,全当成他的小金库和出门竞赛的路费。


    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


    南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将这小碗面吃完了才与喻逐云汇合出发。


    两辈子以来,南晴是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去首都。


    临行前他还问了医生,自己的情况到底能不能以这种交通方式出行。但也许是今年没有经历过顾嘉禾摔成植物人的这件事,他的心脏状态意外的好。


    拿到登机牌,过安检,候机,登机,下飞机,乘出租车到目的地……一路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首都的天没有宜城的蓝,路边也没有那么多的绿色。反而遍地高楼大厦,仿佛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钢铁森林。


    本次竞赛的酒店更是奢华至极,三栋错落的高楼呈品字型站立,维护价格高昂至极的音乐喷泉和花园生机盎然,几乎堪比一个小型公园。地理位置也极优越,后面紧挨着的就是首都艺术馆。


    但这些其实并不是它收费极贵的原因。它贵,主要是因为叫首都玉景国际酒店。


    而玉景地产,是喻家的产业之一。


    同行的几个来参赛的选手都被眼前的大楼惊呆了,纷纷发出不由自主的惊叹。南晴也没见过这场面,站在酒店前,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好一刻,却被身侧的人轻轻地揉了下发旋。


    他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喻逐云的情绪有些意味不明,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讨厌吗,还是喜欢?


    南晴怔了怔:“我在想,主办方有没有说过会帮学生报销住宿的费用。”


    他坦诚而朴实:“如果住这里要自己花钱的话,我们还是去便宜一点的酒店吧……”


    喻逐云眼底的情绪忽然被这简单的几句话一扫而空。


    他闭了闭眼,失笑,拿着南晴的行李箱去前台办理入住。


    排队的人不少,似乎还有什么其他活动的学生也统一住在这里。多数人手里都拿着乐器,一个个神态优雅,仿佛白天鹅。


    这群列队的白天鹅里还有一个长相清纯,穿着荷叶边连衣裙的少女,略有些面熟,正在频频打量着他们。


    过了几秒,她才谨慎地开口:“你们好,请问是……南晴和喻逐云吗?”


    南晴一怔,女孩认识他们,是宜中的学生吗?


    “是。你好,请问你是……”


    女孩笑了起来:“啊,我是四班的江逸婷。好巧,竟然能在这儿碰到你们。”


    “南晴,你是来参加化学竞赛的吧?我们老师都在班里说了,要我们向你学习。祝你比赛一切顺利。”


    江逸婷,好熟悉的名字,似乎最近在哪里听过。


    南晴没太想起来,冲她友好地笑了笑:“是的,谢谢你。你也是。你是来参加什么活动的呀?”


    “我参加的是全青杯艺术大赛,就在那边的艺术馆里举办。我报的是舞蹈,明天就要比赛了。我也有朋友报的是钢琴、小提琴,她们要再过三四天,”江逸婷说,“这个比赛有很多类别的。含金量还行吧,有的艺术院校会看这个。不过跟你那个正经的联赛比不了啦。”


    她还从包里翻了两张邀请函给南晴,告诉他如果竞赛结束了还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这票她作为比赛的选手有许多,如果送不出去就都浪费了。


    南晴知道她在自谦,很认真地祝福她比赛顺利,又郑重地向她道谢。


    江逸婷有点被萌到,莞尔:“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是我该谢谢喻逐云同学。”她扭头,到底还是有点害怕这位传闻中的“大佬”,连同学两个字都带上了,“十分感谢你愿意为我们制止那些男生……很、很抱歉我在贴吧里八卦你,我已经把那些留言都删除了!”


    喻逐云单手提着两个行李箱,挑了挑眉。他还是不太适应被人当面道谢,顿了两秒才缓缓道:“……没什么。”


    江逸婷这才松了口气:“你是来陪南晴一块考试的吗,你们关系果然很好诶。”


    这句话落,神色漫倦的喻逐云心情忽然好了些:“是啊。”


    “我听说这次活动的人挺多的,酒店的普通双人床的房间不够用,”江逸婷毫无所觉,诚恳地嘱咐他们,“你们最好尽快排到,不然就有可能会被分到大床房了……”


    喻逐云忽然笑了起来:“行,谢谢啊。”


    江逸婷摆摆手,赶快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南晴睁圆了眼,呆呆地看向喻逐云。他们两人排在长龙之中,前面有一大批先来的艺术赛选手。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前面问到了前台的经理,众人口口相传,双床房只剩下了十八间。


    而他们前面有,一、二、三……十九。


    “怎么?”喻逐云噙着抹笑意,心情格外的好,“刚刚不是看过了吗,主办方报销,不过只报销这家酒店。”


    “那没办法了。双人床都没了,我们好像只能住大、床、房了啊。”


    南晴的耳根腾地红了,咬住唇盯着喻逐云。以前怎么没觉得喻逐云这么坏呢!


    “你、你不许这样说了。”


    喻逐云仿佛能看透他的小心思,忍俊不禁:“第一次知道我这么坏啊?引狼入室这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


    队伍不断地往前,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前台的经理和主管都来了下面,笑容满满地为众人提供服务。


    南晴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有力地谴责喻逐云的话,便已经跟他走到了前台。


    “很抱歉两位先生,我们现在只剩下大床房了,您看一下……”


    南晴整张脸都红了,刚打算忍着羞耻接受,便见喻逐云忽地抽出了一张卡,打断道:“开秋景的总统房。”


    “……”


    空气安静了一瞬,众人都愣住了。


    前台是新来的,完全没搞懂情况,呆呆地说:“您如果是来参加竞赛的话,我们是没办法给您提供总统套房的。这套房型必须要提前预约……”


    下一瞬,他就被瞄到白金卡的经理推开了:“没问题,这就为您准备。您稍等片刻。”


    南晴眨了眨眼,也怔在了原地。


    “你这次考试很重要,不要被任何别的东西影响。”


    喻逐云垂下眼,温声说,“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做让你讨厌的事。”


    第54章 同住 他要去接南晴吃午饭


    天地仿佛在此刻安静下来, 南晴抿住唇,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喻逐云真的要得寸进尺。然而喻逐云不仅没有,还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 替他换了一间房。


    南晴忍不住仰头看向喻逐云。


    青年那俊美的半边侧脸总是冷厉倦懒, 却在此刻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经理动作飞快地取了房卡, 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喻逐云手上,并且走到他们一侧引路。


    秋景楼是这“品”字里最上面的那个口, 顺着电梯到最顶楼, 视野最好的位置就是喻逐云定的那间房。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换气声。大汗淋漓的主管满脸通红地跑到了经理身旁, 与他小声耳语了几句。


    经理立刻面露难色,连声音都没压住:“…可这位客人拿的是白金卡!”他们可得罪不起啊!


    主管欲哭无泪,一脸无奈的用手指指了天:“对不起,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您也知道是那位的要求,我们实在没办法……”


    经理脸色扭曲,似乎在心里把那人诅咒了十万八千遍,过了几秒才忽然想起来身后跟着那两位原本定了秋景总统房的客人,立刻挤出了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容:


    “很抱歉二位贵宾, 我们这边临时出了些状况, 秋景楼的这间总统套房临时需要维修,我们这边帮您调到春景楼或者是夏季楼,并且减免百分之二十的房费, 您看可以吗?”


    喻逐云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 带着几分讥诮。


    “走到这儿了,房间突然要维修?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先订的吧。”


    拙劣的谎言立刻被拆穿,经理心里哆嗦得直打颤, 脸上却还挂着模式化的笑容:“这是我们的过失,真的很抱歉。我们这边为您减免百分之三十的房费,您看……”


    喻逐云冷着脸。


    玉景的酒店向来注重客人体验和服务,要么预约,要么凭白金卡先到先得。都是体面人,基本不会出现这种仗着财力后来居上的行为。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心底一阵恶心。


    “我不缺钱,让‘那位’滚远点,不然我……”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只见南晴抬起水灵灵的琉璃色双瞳,仿佛带了点哀求地小声说:“ 打七折呀…!”


    “……”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刹那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算了。春或冬都行。”


    经理如释重负,几乎要对南晴感恩戴德,赶快将两人领到了春景楼,贴心的为他们介绍了总统房的各种布局,这才恭恭敬敬地走了。


    南晴这才明白喻逐云为什么之前那么执着,这春景楼的总统房这么大,足足三百平,配备了厨房会客厅游戏室等等一系列没必要的设施,却偏偏只有一间主卧!


    这跟普通的大床房有什么区别吗?


    喻逐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放下行李就想出门找经理,最终还是被南晴拉住了。


    “工作安排,人家也没办法,”南晴低着头,漆黑如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雪白的脸蛋渐渐粉了,他的下一句话变得很小声,“我们今天晚上就睡……睡一块吧。”


    喻逐云的脚步僵在半空中,他的喉结用力地滚了滚,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低低骂了声脏话:“你不怕我?”


    南晴小脸粉红,乖巧道:“不怕呀。”


    “……靠。”


    喻逐云用力咬了下下唇,有点泄气似的揉了揉南晴的发旋,压下心头燥热到极点的火焰,哑声嘱咐他快去洗澡。


    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首都的夜晚也已经降临了。明天还有一场大赛,南晴困倦得忍不住打哈欠,不疑有他地去了浴室。


    只留喻逐云一个人忍耐地坐在床边,慢慢地收拾着行李箱。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他的目光在南晴的衣服上停留了半晌,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差点把自己的T恤攥破。


    喻逐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看向别的地方。然而下一刻,浴室的门就开了,只穿着短袖短裤的少年带着一身清甜的水汽走了出来。


    粉白的脚趾踩着黑色的拖鞋,纤细笔直的小腿挂着一两滴水珠,一掌宽的腰肢因为抬手的动作露了出来,漂亮的腰窝白得晃眼。


    南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宛如一只掉进狼窝的可口小兔羔,毫无所觉地仰起小脸,笑盈盈道:“我洗好啦,它这里的‘花洒’是直接从头顶浇下来的耶,好像在热带雨林里……”


    “啪嗒”一声,T恤掉到了地上。


    喻逐云同手同脚地捡了起来,压着心头的火气,咬牙道:“空调冷,赶快把头发吹干。最好再……再穿件外套。”


    “好呀,”南晴已经坦然接受了,反正都是男生,喻逐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你也快去洗吧。洗完我们一起早点睡觉。”


    喻逐云不说话了,大跨步跑进了浴室。


    他这趟澡似乎洗了挺久,南晴吹完头发,又在床上看了好一会习题,几乎快要睡过去时,才忽然感觉头顶的灯光一暗。


    一串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后,床侧一重,袭来一阵寒气。


    南晴不自觉地陷入了深眠。


    喻逐云垂下眼,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像围着宝藏打转的恶龙。有一瞬他很想俯身,用力地亲亲南晴柔软浅粉的唇瓣。然而最终只是珍惜地看了又看,不敢碰,生怕划伤了脆弱而娇贵的宝物。


    他替南晴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主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


    这次决赛一共要持续四天。


    十五号的上午九点到十点半是实验考试,下午两点到六点是理论考试一,这一天的流程跟省联赛一样;不一样的在十六号下午一点到五点,为了排除运气因素,综合学生实力,主办方又安排了一场四个小时的理论考试二。


    十七号,参观完首都大学后,傍晚五点就会发布实验和理论考试一的成绩。


    十八号,也就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将公布最终成绩,颁发奖牌,并举办闭幕式。


    南晴跟大多数学生一样,一早就去了考场。


    负责领队的老师带他们去了候考室准备,又顺手给家长们分了酒店楼上自助餐的餐券,嘱咐他们中午可以带孩子回房间休息一会,但一定要记得提前到现场,千万不要因为睡过头而错过考试时间。


    众人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候考室的大门即将关闭,在外等候的家长每个人都一脸严肃,又开始殷殷切切地嘱咐孩子考试细心、认真。


    一身冷戾的喻逐云混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家长堆里,十分突兀。


    他却毫不在意众人打量的目光,弯腰与南晴平视:“如果身体不舒服了就举手跟老师打报告,不要硬撑。中午我来接你,楼上餐吧人多,我们直接回房间吃。”


    南晴微微抿起唇角,他早上醒的时候,喻逐云就已经起了,甚至还准备好了早餐。


    而他身侧的被窝冰冰凉凉。


    南晴有点心软,轻声道:“我知道啦。”


    喻逐云这才放心,目送着他进了候考室。


    为了防止影响考生,家长们不允许在门口逗留。回房间的电梯口处登时人来人往,喻逐云没去凑这个热闹,在秋景楼一楼大厅找了个沙发坐下。


    人潮渐散之后,一个穿着奢华精致的少年才走了出来。他微微扬着下巴,身后跟着两三个同龄人,语气里带了点微微的嫌恶:“真是挤死了。”


    经理赶快跑出来,点头哈腰地笑道:“是,很抱歉喻少爷,今天是特殊情况……”


    喻逐云的眼底浮现一抹嘲讽。


    喻思运,他的亲生弟弟,只比他小两岁。在他被人贩子拐走、卖到南河市的第一年,喻思运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呱呱坠地。从此以后,他的亲父母忘了自己还有个生死未卜的大儿子,将所有的爱都“补偿”给了小儿子。


    喻思运从小被追捧着,渐渐就养出了这么个唯我独尊的性格。


    “秋景楼的套房我要住,春冬的给他们开下来,”喻思运习惯性地发号施令。


    经理卡了卡,有点为难:“很抱歉喻少爷,春景套房已经有人在住了……”


    喻思运皱起眉,直接打断道:“这家酒店都是我的,我现在要那个人出去,把房间给我。不行吗?”


    “这……”


    喻逐云忽地冷笑了一声。


    周遭寂静,这声笑格外引人注意。喻思运正在气头上,立刻皱起眉,厉喝道:“大不了再多给他点钱打发了,有什么为难的!”


    他也不管经理怎么说了,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一扭过头,就对上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刹那间,喻思运的脸色就变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喻逐云掀起眼,神色凉薄且漠然,没半点搭腔的意思。


    反而是喻思运的几个跟班匆匆跑了上来,一女生见到他的模样怔了怔,小心翼翼地说:“思运,这是……?”


    “啊,这是你那个哥哥吗,”一个男生说,“叫什么来着,喻逐云是吧——”


    “闭嘴!”


    喻思运毫不留情地呵斥完,脸色有些扭曲地向喻逐云走了一步,“你到京城来干嘛?爷爷让你回来的?在那边捐了一栋楼还不够,打算在这儿捐?”


    喻逐云颇为讥诮地看着他。


    明明拥有的够多了,却不能容忍在外受苦了十几年的亲哥回家。用衣着、小提琴嘲讽完还不够,又因为自己名字里有一个思运——“思云”而大发雷霆。


    左右为难的父母向来宠溺这个小儿子,权衡之下,竟然真的准备将刚刚才找到“家”的喻逐云送到一处寂静清冷的空房里。


    乘车出发时,彼时十二岁的喻逐云有些难堪地咬着牙,绷着眼泪,远远地望着不远处的家人。


    而喻思运则窝在满脸无奈宠溺的父母的怀里,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冲他做了个鬼脸。


    “是啊。”


    喻逐云嗤笑,抬眼看了下时间,起身往电梯口走。


    经过满脸不可置信的喻思运时,他刻意懒洋洋地添了一句:“这酒店是你的?爷爷同意了么?”


    “……”喻思运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转身:“你!”


    喻逐云脸色漠然地走了。


    然而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插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攥得发痛,指尖也掐出了一个个泛青的月牙。


    他不能,也不会在这儿跟喻思运闹开。


    因为已经快十点半了。


    他的南晴马上就要考完试。


    他要去接南晴吃午饭。


    第55章 救赎(二更) 一句话没说完,喻逐云已……


    实验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学生们鱼贯而出, 南晴也混在人群里往外走。刚踏出考试室的大门,就撞进了一个滚烫宽阔的拥抱。


    喻逐云半低着头,神情晦涩不明, 过了好几秒才克制地放开手, 轻轻地替南晴理了理头顶的发丝:“累不累?走吧, 回房间。”


    南晴摇摇头。周遭人潮汹涌,他拉住喻逐云的手防止走散。


    两人避开了去自助餐吧的高峰期, 顺畅无阻地回到了春景楼的房间。酒店的服务人员已经按照要求准备好了餐点, 一桌都是清淡适口的饭菜,且避开了南晴的过敏原鸡蛋。


    “你先吃, 剩下的我来解决。吃完就赶快睡一会,”喻逐云替南晴摆放好餐具,又给他倒了杯温水, “不用担心睡过头,我在旁边看着。到时间了我叫你……”


    “喻逐云,”南晴打断他,目光中满是担忧,“你昨天是不是只睡了一会儿?”


    眼前的青年语气如常, 然而脸色有些无法掩饰的疲倦, 状态很差。


    “……是没睡好,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吧,没事。”喻逐云扯了扯唇角。


    果然是这样。


    “我下午要考四个小时, 你记得在房间好好睡一会儿呀, ”南晴叹了口气,“我们一起吃饭吧?”


    见喻逐云还不动,他站起身把人拉着坐了下来。


    喻逐云原本晦暗的神色渐渐融化模糊,心底的阴暗情绪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说的热意。


    “好。”


    南晴闻言才卸下了心中的重担,简单地吃了两口食物补充能量,闭目养神。


    下午时他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现场,来参加决赛的学生们已经几乎把候考室坐满了。他们都是各省各市学校中的精英,不仅脑袋聪明,还格外有毅力,这才能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来到首都参加最后的国家决赛。


    然而精英和精英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从早上的实验考试开始,首大附中选拔出来的几人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这次实验的细节繁琐且需要极大的耐心,一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哪里有半点原先省赛的简单和轻松?就连他们指导老师的脸色都变了,猜测今年决赛的题目恐怕会难得离谱。


    朱斌从小到大靠着聪慧的头脑、坚实的家境,一路顺遂无虞地走到决赛,听见这话都有点懵了,不免有些心慌。


    于是准备入场时,他有意地瞟了一眼云省的那支竞赛队伍,给自己找信心:“没事儿,连咱们都不会的题目,你还指望有人能做出来?”


    这种大型比赛,就是把教育资源的差距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也不怪首都中学的这些学生们嘚瑟,他们所获得的指导是云省宜城人这辈子也享受不到的。


    有些侥幸靠着一等奖名额进入决赛的云省学生们脸都白了,也不敢反驳什么,只好神经质地攥着被翻烂了的习题册。


    神情恬淡的南晴站在人群最后,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直到两点的考试开始。


    四个小时的考试,困难程度可见一斑。开始的一两个小时还好,越往后,众人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地淌下来,他们却连擦都来不及擦,连身子都在发抖。


    算不对。


    不会写!


    怎么会这样?!


    抬头看向四周,朱斌靠踩着从小地方来的竞赛生获得来的优越感,在觑见南晴时消失殆尽。


    来自云省宜城的南晴格外轻松,笔尖跳动飞跃,答题卡已经写满了大半张纸,翻了页。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恬淡的笑意,仿佛要面对的不是一张充满挑战的化学卷,而是一位美丽优雅的爱人。


    六点的结束铃声响起时,许多人还在疯狂的奋笔疾书,南晴已经把卷子检查了两遍。


    精英与精英之间的差别很微小,可以用教育资源来弥补。


    然而他们再怎么弥补也追不上南晴。


    因为他不只是精英,更是天才。


    理论考试一结束,南晴基本已经知道了明天考试的难度,心情轻松而愉悦。然而他走出考场时,周围的学生们哭着扑进了家长怀里。


    喻逐云看了眼身旁一个鼻涕泡都要哭出来的高一男生,有点慌,赶快将南晴拉到跟前,有点生疏地安慰:“考完就完了,没事,你不会别人也不会。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喻逐云一脸紧张。


    南晴心里有点软,不想给别的同学施加压力,拉着他的手走到无人的角落,才弯起眼睫笑了:“那些题目我都会做的。你下午有没有睡一会儿?”


    喻逐云这才意识到南晴的脸色很好,雪白的小脸泛着一点粉,湿漉漉的眸里缀着星光,漂亮又乖巧。


    “这么厉害啊。”


    他为南晴感到高兴,松了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睡了。”


    “好吧。”


    南晴心里其实有一点怀疑,睡了觉怎么还没有缓过来呀?难道不是困,是觉得等待无聊吗?


    他拉了拉喻逐云的衣袖:“那我们晚上去看江逸婷的比赛吧,人家给了我们票,我们不去不太好。”


    舞蹈和小提琴比赛并不在同一天。喻逐云很快地眨了一下眼:“行,听你的。”


    两人去餐吧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启程去酒店后的首都艺术馆。进馆凭邀请函,两人的位置很好,就在前排。


    灯光昏暗,唯有台上亮堂。帷幕拉开,前来参加比赛的女孩们身段纤细窈窕,表演时好似一幅画。最后一舞结束,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这才渐渐散场。


    江逸婷显然没想到南晴真的会来给她加油,连妆都没来得及卸,匆匆从后台跑到观众席,十分惊喜:“真是太感谢了,我请你们吃饭吧!不过可能稍微要晚一会,我有个拉小提琴的朋友要彩排。”


    “对了,我记得你也会拉小提琴,要不要留下来看一下?”


    喻逐云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后台,骨节绷紧颜色青白。


    “不啦,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就不打扰了,”南晴笑道,“你今天跳得非常好,祝你和你朋友都能拿到满意的名次。”


    喻逐云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江逸婷挽留无法,再度与南晴道谢,并祝他考试顺利。


    艺术馆的大门打开,依稀的亮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夏夜暖风温柔。两人沿着楼梯往上走,渐渐走入光里。


    然而下一刻,这份安宁和平静就被打破了。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喻思运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快步从楼梯追了上来,面色有点奇异的扭曲:“喻逐云!”


    他身后跟着的男生恰好是朱斌,在觑见南晴时显然睁大了眼睛。


    南晴能感觉到身侧的青年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忍不住回头,这个少年和喻逐云长得有四五分相似。是亲戚吗?


    喻逐云却毫无所觉似的,拉着南晴自顾自地往外走。


    “春景楼的套房是你定的吧,你真的打算赖在京城不走了?”喻思运的声音有些尖利,“爷爷喜欢你,你就以为家里的东西全是你的了?”


    两三年前,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喻逐云逼去宜城的!


    从小生活在乡下农村的乞丐怎么配当他的哥哥?怎么配分走他一半的财产?


    喻思运恨都要恨死了。


    所幸爸妈一开始也不习惯跟这样粗鄙而阴狠的暴躁少年住在一块,总能站在自己这边。


    “爷爷是看你可怜才对你好,你以为自己有什么价值吗?成绩烂成这样,还是个聋子,爸妈都不想跟别人说你是他们生的。”


    喻思运眼底满是恶意,讥讽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过得可开心了。爸妈明天还要过来看我比赛呢——”


    “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断了。


    喻逐云的咬肌慢慢绷紧了,他佯装冷静,却半点也不敢看南晴的表情。


    别听了,他想对南晴说,求你了,不要听。


    他一点都不想让南晴知道他不堪的过往。


    喻思运某种程度上说的没错,他就是被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讨厌的可怜虫。


    爹不疼娘不爱,原本的房间被弟弟侵占改成了琴房,不得不露出獠牙利齿争取自己的权益,却被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待。


    “喻思运,”喻逐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着惊悚的话,“如果我把你舌头割了,你还能不能这么说得这么开心了?”


    喻思运的话戛然而止。


    他脸色一变,忍不住后退。朱斌的脸色也有点惶恐不安。


    喻逐云则面容冷淡地上前一步,目光在四周逡巡寻找趁手的工具: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喻思运骇然,他总觉得喻逐云没在开玩笑。然而他转念一想,艺术馆里这么多人,喻逐云就算再厉害,能对他做什么?


    “真可笑,还威胁上我了?”他色厉内荏地厉喝道,“你就应该死在南河,谁允许你回……”


    “给我闭嘴。”


    南晴气得身体发颤,猛地上前一步将喻逐云挡在身后,满眼通红地瞪着喻思运:“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算什么东西?”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全部都录下来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放出来给大家听?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喻思运呆住了,咬牙切齿:“你…你!”


    朱斌赶快拉住了他:“思运!差不多了!”没等南晴再说什么,他赶快拉着喻思运逃也似的走了。


    南晴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心脏突突地跳。


    他也知道没机会抓住喻思运道歉了,跟喻逐云走回玉景酒店。


    一路上喻逐云都没说话,仿佛压抑着情绪的火山。


    南晴也不敢打扰他,直到回到套房内。


    他摸索着打开灯,斟酌着开口:


    “好啦喻逐云,你很棒,也很好。千万不要听别人瞎说八道,也别为这种人影响自己的心情,更不要做傻事……”


    灯光大亮,他缓缓转过身,这才注意到喻逐云眼底猩红。


    一句话没说完,喻逐云已经俯身亲了下来。


    第56章 强吻 喝点水,我早就不生气了。


    狭窄的玄关口空气潮热窒息。南晴的后腰被小臂搂住, 后脑扣着一只滚烫的大手。双脚不自觉地踮起,两腿绷紧了,控制不住地发颤。属于青年的气息极有侵略性, 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笼罩了下来。


    紧紧闭合的双唇被急促地舔吻, 齿关被人用力撬开, 舌尖长驱直入。喻逐云几乎没了理智,只能遵从本能, 狼崽子一样急切而疯狂, 吻得极深,极用力。


    南晴逃也逃不开, 躲也躲不掉。他的嘴唇好痛,舌头也被咬了一口,所有的氧气都被夺走, 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唔…喻……”


    声音被吞掉。抗拒、求饶、呜咽,全部都融化在了唇齿交缠的啧啧水声里。


    这个亲吻深得不能再深。南晴忍不住挣扎,伸手推了喻逐云好几下,却不得其法,摁灭了头顶的灯光。


    世界霎时一片漆黑, 城市的风喧嚣热闹, 远处还亮着万家灯火,但那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昏暗玄关里。


    南晴心里最初的那股惊惧过去之后,后知后觉涌上了一股羞恼。他是生气的。他是该生气的!如果是别人他早就报警了!可他现在只能像是只恼怒的小兽一样对喻逐云又推又拍, 脊背处涌起一阵颤栗的酥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突然尝到了一串咸涩的泪水。


    呜咽里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味。


    南晴抗拒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哭。


    他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已经被伤透了,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失望到了极点。


    头顶的灯被啪一声打开。


    乍然亮起的暖黄色光线刺目。


    喻逐云猛地松开了手。


    他垂着头,长长了些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通红的眼睑和下颌上微微泛着冷光的泪痕。


    “……对不起。”


    喻逐云抬起手,抹掉了唇瓣上的血珠,颤声说:“我错了。我知道我该死。我……”


    他沉默了。说这些已经迟了,什么都晚了,根本来不及了。


    少年看起来柔软好说话,实际上比谁都有原则,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愿意跟谁交朋友,哪怕那人名声再差也无所谓。不愿意跟谁来往了,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他怎么能不经同意就吻了他?


    那股冲到头顶的自我厌弃感和疯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彻骨的后悔。


    喻逐云的指尖有些颤抖,想要握住南晴的肩膀,却又在下一秒收了回来。即将被遗弃的恐惧深入骨髓。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喻逐云弯下腰,想抓住南晴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却被南晴避开了。


    少年用那双湿漉漉的杏子眸瞪他。


    喻逐云于是松开了手,立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语气有些无助又有些恳切。


    “不要赶我走,不要讨厌我,你打我好不好,求你了,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喻逐云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掌印。他一点力气也没收着,左耳的助听器甚至因刚刚的剧烈运动而往外突出,险些掉出来。


    南晴满腔未出口的话被这一下砸了回去,突然泄了气。


    左耳失聪,被父母遗忘,被所有学生误解,还要被亲弟弟当面嘲讽,如果有可能的话,喻逐云也不想疯成这样吧。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条件反射地打自己。


    是谁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表白的时候都只亲自己的手背、弯腰低身给自己脱鞋,像小狗一样摇尾巴。


    “他们欺负你,是他们有毛病,你不要为了别人影响你自己的心情,在这种情况下冲动很容易做出傻事,”南晴闷闷地说,“还有,你不要胡乱自说自话……我没有讨厌你。”


    喻逐云僵住,有点急切地贴到他的跟前,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但我还是很生气,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亲我,我很害怕,也很…很不高兴,”南晴扭过脸,声音有些哑,“我今天不想跟你一起睡了!”


    他看了眼时间,泄愤似的把喻逐云往旁边推了推,自顾自地往浴室走。


    喻逐云眼底通红,就这样笑了。


    他真的害怕疯了,后悔极了。这种带着爱而不是恨的心痛如绞是这辈子的第一次。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南晴身后:“好,是我的错。还生气吗?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点?”


    南晴快走了两步,把他关在浴室门外。


    少年气呼呼的声音被过滤得失真:“你、你现在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喻逐云应了,门外果然立刻没了声音。


    南晴开了淋浴,胡乱地搓着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双手触摸之处皆是一片滚烫。舌尖好麻,嘴唇也好痛,仿佛还残留着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他两辈子都没跟人亲过。


    这是他的初吻。


    南晴脑袋“轰”地一声。他心里闪过了许许多多个胡乱的念头,洗了好一阵子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浴室,抿着唇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喻逐云没有再出现。


    真的不回来了吗?那他睡在哪里?自己出去开了一间房?


    南晴翻来覆去了一阵子,死活没睡着。反正明天的考试在下午,他索性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客厅里的灯开了一小盏,灯光勾勒出了躺在沙发上的人影。


    喻逐云很安静地躺在那里。


    南晴抿住了唇,忽然明白了早上起来时身侧为什么冰冰凉凉。


    六月夏天的风极热,套间内温度适宜。


    繁华喧闹的城市渐入沉眠,盏盏明灯暗淡。


    黑夜无声无息悄然而逝,天边泛起鱼肚白。


    喻逐云记不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醒来时,身上已经盖了一条薄毯,险些被自己不小心掀下去。


    他赶快伸手一捞,又在原地怔住了。


    两秒后,喻逐云猛地扭头,看向了紧闭的主卧大门。


    胸膛里热流翻滚,他抱紧毯子难以自抑地扯起了唇角。


    南晴暂时还不想看见他,他便也不在南晴面前讨嫌,安安静静地给他准备好早午饭,陪他考完第二场理论考试。


    这次决赛的难度拔得太高,不少学生心态崩了,尚且还保持着理智的已经是少数,像南晴这种写着写着突然很开心的,纯属是异类。


    然而不管有多难,考试也好,事情也好,总归是要过去的。


    十七号时,主办方安排老师批改试卷,学生和家长们则由老师带队去首都大学参观。


    天气炎热暴晒。大巴车只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剩下的一大段路全都要他们自己走。


    首大的老师以手搭凉棚,忍着燥热,一边走一边给大家介绍这是哪一栋楼、用途是什么、楼的历史,曾经有哪些名人在这里生活过……


    众人大汗淋漓,光是跟在老师后面走就已经画了全部的运气,一个个走马观花似的转眼珠子,听是根本听不下去的。


    老师没办法,只好安排众人在树荫大道里暂时休息五分钟。


    南晴也很累,找了个长椅坐下。


    他身后的喻逐云把给他撑的遮阳伞合上,又从口袋掏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他手边:“渴不渴?”


    喻逐云的声音闷闷的,因为戴着口罩,遮住自己脸上未曾消失的掌印。黑沉的双瞳里有些许紧张的关切。


    他知道南晴就算脾气再好,也应该还生着气。今天能跟他同框出现,主要还是因为参观活动是家长和学生一起,


    “……谢谢呀。”南晴的心尖动了动,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是接过水。


    喻逐云显然松了口气。


    没有休息多久,老师安排众人重新出发。


    浩浩荡荡的大队伍传来阵阵窃窃私语,经过一座座或复古或前卫的教学楼,视线落在里面上课的大学生上,发出羡慕的感叹。


    首大老师来了精神,立刻聚精会神地介绍:“这栋楼叫做长思楼,一九四二年的时候……”


    南晴很喜欢首大,所以自己了解过很多相关的知识,老师说的他全部都听过。于是不免出神,不自觉地关注着身侧的喻逐云。


    混迹在一帮热得神思不属的家长里,喻逐云格外认真。尽管他的半张脸藏在黑色口罩里,整个额头都是汗,热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但老师说到重点时,他就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黑沉的瞳孔打量着四周,仿佛要将那一切都记录下来。见很快就要离开长思楼去下一个建筑,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给这儿拍了个照。


    取景框里出现了南晴的半张小脸。


    “……”喻逐云回过神,“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弯腰低头:“我背你。我们走在最后,没人会看。”


    南晴眨了眨眼,轻声说:“不是。”


    他只是觉得喻逐云好笨好呆呀。


    “你过来。”


    喻逐云不明所以,乖乖转过身。


    青年一身滚烫热气,汗把黑T浸湿了些,勾勒出他劲瘦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整个人又野又劲,偏偏毫无防备地被少年摸了摸头。


    南晴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扯了扯口罩透气。


    “喝点水,”他软声说,“我早就不生气了。”


    第57章 金牌(二更) 跟你分享我的荣耀……


    艳阳暖光下, 喻逐云的心砰砰狂跳,本来只是觉得口罩戴得有点闷,现在必须要大口大口呼吸才喘得上气。


    他像是突然得到了宽恕,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只有眼睛熠熠生辉:“真的吗?真的不生我气了?”


    南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生气归不生气, 害羞归害羞。那毕竟是他的初吻,两辈子的初吻。


    他把那瓶只喝了一小半的矿泉水又递给喻逐云, 别过脸答非所问:“你到底喝不喝了呀!”


    “喝, 当然喝。”


    喻逐云立刻接过水,拧开盖子轻而易举地喝光了剩下的, 溢出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滚落,一路滚过喉结来到T恤领口。


    燥热的夏天,水珠蒸发极快。


    南晴盯着他看了两秒, 像是突然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视线。


    那瓶水他都喝过了!大学里到处都是售货机和超市,他刚刚为什么不再买一瓶给喻逐云?


    索性喻逐云仰着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南晴心怀侥幸,压下脸上的燥热,佯装无事发生地跟上大部队。


    自然, 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喻逐云喝完水以后并没有把那个空塑料瓶扔掉, 反而一路上都捏在手里。


    参观活动结束后,下午五点,主办方宣布了本次决赛的实验和理论一考试成绩。


    这两门一出, 学生们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猜到最后的结果了, 毕竟理论二比一还要难,如果简单的一都考不好,那基本上大势已去。


    当天晚上,照常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南晴被几个同样来自云省的学生围在中间, 他们有的高二有的高一,本来参加这种决赛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拿到省内的名次已经很满足,所以看向南晴时眼里是纯粹的倾慕和敬佩。


    有个高二生崇拜地望着他:“理论一的最后几道题你难道全算出来了吗?你是怎么做的?我写到倒数第四题的时候时间就不太够了,今年比去年难好多,我连题目都没做完。”


    “就是啊,我本来还想着明年还有一次机会,可这样看下来简直没戏。”


    南晴笑了笑,简单地跟众人讲了一下解题思路和安排时间的方法,又温声道:“不会没戏的。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肯定会有很大的进步,而且就算不走竞赛这条道路,还有高考呢。”


    他上辈子是因住院错过了第一次竞赛,因顾嘉禾错过了第二次,又在高考中心脏突发不适,而且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再任性地复读一年,这才狼狈至此。


    “只要身体健康,就有无数个重来的机会,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


    因一场考试而成了他迷弟迷妹的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了,你的分数是所有人里最高的,直接超过了他们首中、首大附中的那帮家伙,”一人悄咪咪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伙人,仿佛大仇得报,“前两天首大附中的那个人还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下自己也被打脸了吧。”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脸色铁青的朱斌。不知到底在跟谁打电话,神色疲惫而焦躁,都快把成绩单捏碎了。


    南晴愣了愣,认出来他是那天跟在喻思运身后的人。


    他不喜欢在背后过多议论别人,所幸那人也是随口一提,这事儿很快就揭了过去。


    十八号当天下午。


    最终成绩出来,第一名是谁已经毫无悬念。


    负责老师发放成绩单的时候,单独把南晴留下了。这位女领导有四十多年的教学经验,满头银丝、姿态优雅,用相当欣赏的目光凝望着南晴,先是恭喜了他一番拿到金奖,之后便例行询问他是否有意参加之后的国际竞赛、额外属意哪座保送学校。


    南晴一一回答了,言辞得当而态度尊敬,领导愈发喜悦,她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


    “南晴同学,你家长在现场吗?颁奖仪式最后我们要一起合影,他们如果在的话现在最好过来听一下流程。”


    南晴眨了眨眼,其实喻逐云一直都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等着,只是这位领导恐怕以为他也是参赛选手,根本就没多想。


    “老师,他在的。”


    一直保持着安静的喻逐云往南晴的方向走了两步,微微弯下腰,垂下眼,态度恭敬地喊了声老师好。


    领导有些吃惊,不自觉地呆在了原地。然而她这么多年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接受了:“挺好,那我们就直接开始讲了。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这位,南晴的……额……”


    喻逐云顿住,下意识地看向了南晴。


    说是家长,其实他跟南晴根本就没关系,要有关系也是他一厢情愿,无论如何也拿不到台面上。


    “老师您好,我叫喻——”


    “哥哥。”


    南晴忽然开口,抬眼回望了喻逐云,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老师,他是我哥哥。”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


    “哦,南晴哥哥是吧?”毫无所觉的领导微笑着说,“是这样的,咱们这次决赛是国家级别的,所以……”


    后面说什么,喻逐云都觉得自己有些听不进去了。他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和心跳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嗡鸣。


    仅仅得到一句称呼,他感觉自己已经幸福得无所适从。仿佛飘飘悠悠的气球落地,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牵住。


    他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领导和南晴一起走到首大露天艺术台,有点紧张地等待着闭幕式。


    台上不停调试着的灯光闪耀,台下坐着叽叽喳喳的家长,沿路还有些看热闹的首大学生。


    喻思运脸色难看地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悬铃木下,眼神阴鸷地盯着艺术台后。


    朱斌没能成功在化学竞赛里考到前五十名,他的小提琴表演也搞砸了。本来都已经跟主办方说好了会给他一个名次,可最后宣布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他正要发火,却接到了负责人的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不住的同他点头哈腰,话里话外都向他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事儿不是他们不想做,是上头不同意。


    而且本该来看他演出的父母并没有到现场,很抱歉的给他发了消息。他们正在接受喻老爷子的训斥。


    “上头”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喻思运心底恼火,从小喻老爷子就不喜欢他,反而一直记挂着不知死没死的喻逐云。等喻逐云回来了,更是罕见地失了态,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什么表情的人,在喻逐云面前哭得老泪纵横。


    凭什么?为什么!


    尤其是当朱斌过来告诉他,那天替喻逐云出头的朋友却在化学竞赛里考到了第一名时。


    “算了思运,这也没啥好看的,我们走吧。”朱斌健的脸色不对,开始后悔自己嘴快了,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试图分散喻思运的注意力,“那什么,念菲他们在E9订了桌子。咱们一起去放松一下……”


    “闭嘴!”


    喻思运咬牙切齿地呵斥道:“什么名次都没拿到,过去准备让人笑话吗?”


    “你准备怎么跟人解释?你天天在首都跟在那么多老师屁股后面学,还考不过一个从云省宜城来的土鳖?”


    “……”


    朱斌猝然被攻击到,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然而他又不能跟喻思运翻脸:“这次的卷子太难了,那个南晴确实厉害……但他厉害又不代表喻逐云厉害。”


    “反正南晴也只会学习。学得再厉害不还得给咱们打工吗?”


    喻思运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很快,台上的颁奖仪式开始了。领导为闭幕式致辞,紧接着老师宣读获奖人的名单,并依次给他们颁发奖励。


    发到南晴手上的除了一个水晶的奖杯之外,还有一块沉甸甸的奖牌,通体镀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国内中学生在化学竞赛方面能拿到的最高荣誉。


    “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喻思运轻蔑地说,“今天晚上的单我买了……”


    冗长的仪式差不多结束,老师冲幕后挥手,吩咐家长上台合影。


    喻逐云在南晴旁边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脊背。他忍住紧张,甚至有点开心,只是视线扫过台下,忽然瞥见了簌簌摇晃的悬铃木,身体僵硬。


    南晴也看见了,那儿站着神色忿忿的喻思运,用力踹了一脚树,恼怒的情绪已经不加掩饰。


    “好的,同学们和家长们都站好了啊,我们等一下拍照。后面的同学不要挤,拿奖牌的同学麻烦到最前面来,对,家长可以帮忙拿一下奖杯……”


    南晴忽然在背后拉了拉喻逐云的手。


    “哥哥。”他说。


    这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喻逐云最讨厌的称呼。


    可此刻喻逐云却低下了头,眼底还有未融化的冰冷神色,语气茫然又温柔:“嗯?”


    南晴没再说话。


    他动作迅速地将自己颈上的金色奖牌摘了下来,给喻逐云挂上。


    躁动的人群在此刻安静,纷纷抬头看向镜头,露出最耀眼的笑容。


    “咔嚓——”


    快门声响起。


    数百人的大合照里,那个格外漂亮的第一名抿唇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双手拿着奖杯。


    而他身侧的青年拎着那枚耀眼夺目的金牌,忽略了身侧的一切,只呆呆地望着他。


    别为了不相干的“弟弟”难过啦,哥哥,我跟你分享我的荣耀。


    第58章 小提琴 红绳玉佩断了


    合照仪式结束, 颁奖典礼也进行到了尾声,领导老师重新上台宣读完闭幕致辞,台下的学生老师便稀稀拉拉地散开了。


    本次竞赛正式结束, 各省市区的学生可以跟随今晚的大巴车一起去机场, 也可以在玉景酒店多住一晚, 明天自行选择离开时间。


    而不远处的悬铃木下,那道愤恨的目光和身影已经消失了。


    南晴收回视线,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颈间一重。一摸, 是那枚金牌。


    他下意识地抬头,就被喻逐云摸了摸发旋。


    空气里传来了一声很轻的道谢。


    暖风吹过, 喻逐云贴身的T恤鼓起,勾出劲瘦的肌肉轮廓。夕阳已落,他的大半张侧脸隐没在黑暗里, 令人看不清表情。


    南晴抿唇,片刻后清了清嗓子:“‘下次别说谢谢了,不爱听’。”


    喻逐云终于笑了。


    他很想把南晴抱紧,但又害怕自己浑身是汗,最终只轻轻牵了牵南晴的腕骨:“好, 走吧。”


    从首都到宜城有将近一千公里, 即使坐飞机前后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最紧张的竞赛也已经结束,实在没必要为此紧赶慢赶。两人于是回到玉景酒店, 在楼下大厅遇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这里!”


    江逸婷高兴地冲他们招手, 颇有些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南晴和喻逐云你们好呀,我朋友的比赛也结束了,我们现在打算去吃夜宵, 你们要一起去吗?”


    她身旁站着几个同样青春靓丽的女孩,看得出来她们的比赛刚刚才结束,有几个女孩身上都背着乐器。


    南晴有点犹豫,他上次已经拒绝过了,这次再拒绝会不会太不给人家面子?可喻逐云不一定愿意跟她们一起吃饭呀……


    顿了顿,他还是满怀歉意的笑了笑:“谢谢你呀江逸婷,还是不打扰你们聚餐了。”


    “哎呀没事没事!这怎么能叫打扰呢?”江逸婷乍一看十分高冷优雅,在熟人面前却是个活脱脱的开心果,“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她话音未落,酒店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女老师,“之前参加全青杯的舞蹈生还有在现场的吗?舞台这边有几份参赛调查表需要你们拿一下。”


    “在的老师。”江逸婷赶忙应了一声,冲同伴们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跑向领队老师。


    唯一认识的人走了,剩下来的只有几个和南晴他们完全不熟的陌生女孩。在沙发旁呆呆站着。双方都觉得有些尴尬。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离开时,拎着一把琴的女孩却忽然上前了。她的脸圆圆的且非常白净,长着一些小雀斑,看起来腼腆而乖巧:“那个……你好……我之前看过逸婷学校的表演视频,你是拉小提琴的那个南晴吧?”


    喻逐云的脸色凝固一瞬,很快又装成若无其事。


    在他身前的南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温和地笑了笑:“是,你好,请问怎么称呼你。”


    女孩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琴盒拉开:“逸婷跟我说在这里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是来参加全青杯的。你拉的那部分特别有趣,很有灵魂。我后来也给我老师看了那段视频,他说你有几个地方改得很有意思,我想问问你……”


    她一开口,众人都无语凝噎。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从小开始学小提琴,确实一直很喜欢这东西,但一定要在酒店大堂这种地方找人交流经验吗?


    反正江逸婷也还没回来,几人干脆地挪到了一个人更少的角落里,女孩兴致勃勃地拉起琴,当场为南晴演奏了一段她有疑惑的地方。


    音乐响起的刹那,喻逐云就攥紧了拳。他有点沉默地站在原地,咬肌绷紧,垂着眼,神色有点压抑。


    喻思运这次出现绝不可能是偶然,必然也与这群女孩参加了同一个比赛,他会在这个比赛中获得什么成绩?他从小被那么多大师教导,在十岁那年就能演奏流畅的音乐,那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神态至今还在喻逐云眼前。


    有很长一段时间,喻逐云对所有的音乐都十分厌恶,就连南晴在艺术节上的表演,他至今都没有看过。


    不远处乐声悠扬悦耳。


    因为隔了一点距离,并不吵嚷。小提琴已经由女孩手里,转给了南晴。


    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喻逐云转身就走。


    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几个女生都注意到了他的离开,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然而众人与他都不认识,谁也不敢追上去。


    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喻逐云还没回来,女孩们的讨论声渐渐加大。


    垂下眼轻柔拉着琴的南晴终于听见了讨论。


    他手中的音乐戛然而止,猝然站起了身。


    “怎么了?”女孩有点不解,“你刚刚说前面这个小节……”


    “很抱歉,但我现在必须要走了,”南晴神色焦急地放下琴,冲女孩鞠了一躬,“我得赶紧去找我朋友。”


    女孩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立刻同意道:“行,那就不打扰了。”


    南晴立刻去追喻逐云,然而没走两步就僵在了原地。


    之前喻逐云被许多人误以为是踩坏东西的嫌疑犯,甚至亲耳听见了嘉禾在背后对他的议论,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为自己找来了一把宜城最好的小提琴。


    最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这件事,然而南晴知道,那天的艺术节,喻逐云没有参加。


    “真的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南晴转过身,掏出手机,有点难以启齿地看向女孩,“我拿这个抵押,能、能不能跟您借一会小提琴?”


    “……”


    一楼露台空空荡荡。远处雕花的喷泉水流清澈,四周长满了绚丽缤纷的鲜花,几盏点缀的小灯交错躺在草坪上。


    门传来一声响动,喻逐云捏紧了手机,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开口:“结束了?”


    “刚…给你发了消息,里面太闷了,全是香水味,我就出来透透气……”


    喻逐云的视线从南晴那张雪白的小脸往下,渐渐挪到他手中的东西,视线死死定住。


    “之前那次艺术节错过的曲子,你…你现在还想不想听?”


    因为紧张,南晴微微睁大着眼,眸盈了些许水光,映着远处的倒影波光。


    喻逐云死死地攥住了手心。身体冰凉,四处都在出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此刻灵魂已经逸走,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啊”。


    夏夜里,少年垂眼演奏,露出笑颜。


    一步之遥的乐声响在夏夜的晚风里。柔和温暖,带着点芬芳的香气。


    没有刺痛的眼神。


    没有不屑一顾的倨傲。


    没有被践踏自尊的耻辱和痛苦。


    一曲毕。


    南晴许久没拉过这首曲子了,谱子都全靠记忆,竟然也没出错。他有点开心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好啦,这把小提琴是我借来的,我得赶快给人家还回去。我也不想跟别人吃饭,你不要替我考虑。我们等会儿一起……”


    那道沉默而伫立的身影压了下来,距离南晴只剩下十公分的距离。


    喻逐云低声喊他:“南晴。”


    如果你不想让我喜欢你的话,以后就别对我这么好了。


    “嗯?”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南晴完全没有注意到喻逐云藏在阴影下泛着红的眼,动作轻快地收起了小提琴,温声道:“《一步之遥》呀。”


    “嗯。”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他在心里默念了数遍这首曲名。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耀眼的光。每每只差一步就要放弃追逐,光却又会在下一秒迎他而来。


    所以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可以什么都不要。


    只要那一步之遥-


    十九号是周四,尽管是首都机场,大厅也不算忙碌。


    南京他们是下午三点多的飞机,傍晚就能到宜城,二人早早就到了。


    然而飞机不知是什么原因,前前后后延误了几次,直到傍晚才出发。


    南晴原本就不适应这种交通工具,反复的折腾更是让他一上机就忍不住跟空姐要了一条毯子。


    少年的眉心紧紧蹙着,有点难受地陷入了深眠。


    喻逐云就在他身侧,心情也略有些糟,明明强硬地拉着南晴升级了头等舱,身后却依然时不时传来各种噼里啪啦的动静。哪怕他这种聋了一半的家伙都能听得见。


    他忍了又忍,眼见着南晴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终于冷脸转过身,用阴戾的目光盯着那个抓着奥特曼玩具不停嘻嘻哈哈的熊孩子,喝了一声闭嘴。


    恐吓颇有作用。


    熊孩子原来也知道有人看起来是真的会动手。


    喻逐云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转过身。


    身侧南晴的毛毯被他不小心碰到了些,边缘蹭到了地上。


    他赶快俯身去捡,小心翼翼地给南晴掖好。


    然而就在靠近南晴的瞬间,喻逐云忽然顿住了。


    少年的额头满是冷汗,鼻尖沁着一层薄红,脸色有些微苍白,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一般,十分不安稳。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一直以来都挂在他脖颈上,被他分外珍惜的那条红绳玉佩,断了。


    第59章 前世 不要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飞机窗外的景色如同一片星海,细碎的光点闪耀在黑暗的田野间。南晴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飞机一路顺畅平稳,只有片刻的气流颠簸。


    然而他顾不上这些, 意识朦胧间, 似乎见到了自己已经过世了许多年的母亲, 李竹。


    李竹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有一副顶好的相貌, 却没有足够支撑她、保护她的家庭。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个风华绝代的大明星, 却险些被家人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一个老光棍。


    所幸她后来遇见了南涛成。彼时青涩腼腆的男人对其一见钟情,宁愿花费所有积蓄也要替她与恶毒的家人断绝关系。两人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 结婚后,李竹辞去了售货员的工作,专心念书学习。


    南晴的到来是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尽管他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就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且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和家庭财政水平都不足以支撑他获得最好的治疗。有人断言,南晴应该活不过二十岁。


    可李竹依旧将他当成珍惜的宝贝,尽管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好, 却花费许多精力去寺庙里给他求了一尊玉观音。


    观音求来以后没多久, 她就撑不住了,怀揣着万分眷恋闭上了眼睛。


    那个年代家里贫穷,没有现代这么好的留影技术, 南晴对妈妈的印象, 就是那几张封存在五斗橱玻璃桌下的旧照片。


    女人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依恋地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那孩子颈间挂着一条红绳玉佩。


    而此刻,那个永远只凝固在相片上的女人忽然动了起来,笑意盎然地将南晴抱进了怀里, 甜甜地喊了一声宝贝。


    南晴鲜少梦到会对他说话的李竹,此刻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醒,小心翼翼地喊:“妈妈……”


    李竹笑着应了一声“哎”,在南晴的侧脸上亲了亲,下一秒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忧虑,有些焦急地看着他:“你怎么来找妈妈了呀?你不该来这儿啊。”


    南晴不明所以,梦境温暖而柔和,他只感觉自己舒服得不想离开。


    可李竹却越来越着急,到最后神色竟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一把扯住南晴的脖颈,用力地将他推走。


    “不要过来!快回去!快回去!”


    南晴猛地惊醒!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剧烈地发颤,冷汗一滴滴的顺着额头往外冒,醒来的刹那就已经忘掉自己刚刚梦见了什么内容,只觉得有一股非常恐慌的情绪困在胸膛里,仿佛是为了提醒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飞机还没落地。南晴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胸口的玉佩。


    红绳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玉佩也并无异样。


    喻逐云有点急切地直起身,给他擦完汗,紧张地问:“怎么了?”


    “做了噩梦还是身体不舒服?我这边有药,马上就要降落了,不要害怕。”


    ……无事发生。


    刚刚的那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无厘头的噩梦。


    南晴渐渐缓了过来,摇了摇头,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这些年他清楚,虽然并不能算完全康复,但好歹已经做过手术了,这些年总是在气虚体弱里徘徊。


    或许他真的应该再去医院一趟?


    “……没事的,”南晴顿了顿,“我梦到我妈妈了。她跟我说了些话,可我现在想不起来,也不太明白。”


    喻逐云还是有点担心,他的喉结滚了,滚手心不知道底捏着一团什么东西,身体微微往前:“真的没事?”


    南晴的心跳彻底恢复了正常,他冲喻逐云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自己没事。


    到宜城已经是晚上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从机场到城市内还要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喻逐云都微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把人送回家,还在楼下殷切地嘱咐。


    “有可能是短时间内坐了两次飞机导致的,不要太紧张,但也不要太大意。明天是星期五,有空的话就去检查一下好不好?”


    南晴还有很多事没做,而且好不容易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惜命。


    宁愿去医院白跑一趟,也不愿意因为粗心大意而错过治疗。


    “好,我会去的。”


    喻逐云满眼忧虑地点点头。慢慢地攥紧了拳。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一定会陪在南晴的身边一起去。然而他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这两天可能还要出门一趟,你去医院看的时候,给我发消息,行吗?”


    南晴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好像自己正在被即将远行的爱人嘱咐。


    他差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睁大了眼,匆匆道别完上了楼。


    他本以为家人们都睡了,却没想到客厅里灯火通明。顾梅芳竟然撑着骨折为他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替他补过生日。顾嘉禾还拿了两份礼物,南涛成也一样。


    大人们欣慰且自豪,围了一圈看着南晴的金牌和奖杯,两人都激动得不得了。


    南晴莞尔,跟他们一块儿吃完饭,才说了自己明天想去医院检查的事。南涛成一口答应。


    当天晚上南晴又做了个梦,这次想起了许多前世的记忆。


    是在挺早的时候,高二下学期全体去医院体检。那天宜城下着朦胧小雨,他在医院里捡到了一枚助听器,匆匆忙忙的追上失主,将东西还了回去。


    那应该是他上辈子与喻逐云的第一次见面。


    他没看喻逐云的神情,喻逐云也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他以为他们之间这次相遇只是偶然,会和天底下大多数萍水相逢的人一样,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但很神奇的是,南晴后来经常能在学校里看见喻逐云。


    有的时候是在跑操休息的看台上,有的时候是在从办公室到教学楼的连廊里,有的时候是在放学的门口,有的时候是在热气腾腾的早餐店。


    南晴觉得很巧,在又一次偶遇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像跟大多数同学打招呼那样。


    那会的喻逐云大概没想过自己也能收获一个微笑,向来冷漠阴戾的脸色出现了点裂痕,甚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其实他知道自己于南晴而言,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点头之交。


    后来南晴也从同学的口中听说了喻逐云的名字,知道他就是那个十四班不学好的家伙,总是翘课打架,仗着有钱,什么坏事都做过。


    众人都让南晴千万不要接近他。可南晴心里却有点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那枚掉落在雨水里的助听器,也可能是因为打完招呼后喻逐云那有点受宠若惊的表情。


    总之,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下次见到喻逐云时,不仅笑了笑,还犹豫着开口:“……你好,我叫南晴。”


    第一次被主动搭话。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没有立刻回应自己的名字,反而低声问他:“你不怕我?”


    南晴眨眨眼,怕当然是有点怕的,只是此刻他并不觉得喻逐云是坏人。


    “我叫喻逐云,”等不及回复,喻逐云抿唇,后知后觉地添了一句,“你别怕我。”


    南晴和喻逐云两人的关系就这样诡异地维持了下来,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也没什么太多相见的机会。


    可南晴每次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喻逐云,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能跟南晴说两句话就已经很开心


    直到上一次的五月份,顾嘉禾在家里受了伤,一朝一夕之间家中发生巨变。


    南晴也错过了竞赛,精神状态不差是不可能的,几乎失去了和别人交流的能力。


    然而就在这时,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向他跑来的顾宇彬一把抓住他诉苦。说自己被一个十四班的人揍了一顿,收保护费。


    南晴其实并不想相信这件事是喻逐云做的。


    但是从小被他当成亲弟弟看待的顾宇彬信誓旦旦,掀开自己的T恤,上面赫然是一个青紫的脚印。


    他有点不可置信。


    顾宇彬又鬼鬼祟祟地带着他去了立辉楼,在那,他亲眼看见喻逐云身后跟着陈明瑞,把几个七班的学生摁在地上用力地踹。


    神情暴戾而凶狠,嗤笑着骂了句什么。有人提到一声什么“好学生”,他甩了那人一个巴掌:“谁特么想当好学生?我是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再让我逮到,我一定弄死你。”


    南晴的恼怒翻滚至胸口。


    他已经很痛苦了,没法去应付人际关系,再被揍了自己继弟的人当成猴耍。


    他离开的脚步声,吸引了喻逐云的注意力。刚刚还一脸暴戾冷淡的男生在抬起头的瞬间脸色一变,有些无措,松开了手,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


    可南晴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对他温柔地微笑,只是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靠近。


    “我很害怕你。”


    南晴清晰地记得自己前世是这样说的,“请你不要再过来了!”


    空气安静。


    喻逐云停在原地,手心掐得全是血,没敢继续上前。


    后来事情越来越糟,父亲摔断了腿,家里几乎一贫如洗。


    南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地生活,拼命为了生计而奔波,时常会想不起来自己的生命里还有喻逐云这号人存在。


    学校组织为顾嘉禾捐款,家里收到了一笔钱。很多很多,大部分都来自于一个匿名的捐款人。


    家里变成这样,南晴也失去了过生日的权利,他自己都快忘了小满是哪一天。


    二十岁那一年,家里的情况终于变好了一些,他花钱给身体健康的人都买了保险。顾宇彬跑到他学校门口,要请他吃饭。


    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终于藏不住獠牙,撕开了伪装,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躺在饭店包厢地上的时候,南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他很想跟喻逐云道歉。为了那笔匿名的捐款,为了自己的误解。


    可他最后什么也来不及说。


    只感觉自己被喻逐云抱得紧紧的,仿佛要纳入骨血里。那个一直以来无坚不摧、无所畏惧的男人哭了。


    青年扒开他青紫发红的唇瓣喂救心丸,俯身低吻着他干瘪枯黄的脸庞,声音近乎哀嚎撕裂的祈求。


    “不要死。不要死!”


    不要死!


    活着!


    记忆里的这声嘶喊与现实重合,南晴恍然睁开眼,发现泪流满面的南涛成跌跌撞撞地闯进他房间,哆嗦着手。


    “小晴,别害怕,不会有事的……爸爸已经打了120了,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第60章 走马灯(二更) 轻轻落下一吻


    父亲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 像是隔着一层厚实的保鲜膜,耳朵嗡嗡作响,南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舌根底下压着几颗还没完全融化的救心丸, 胸口的剧痛渐渐被压制下来, 不像刚刚那样濒临死亡。侧眼望去,打碎了的空瓶子躺在碎花的床单上。


    外面是暴雨天气。


    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 钢板和防盗窗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潮湿的落叶呼啦啦地滚进了楼道。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乌拉乌拉狂响。


    原来刚刚的一切不是梦, 是走马灯。


    南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双眼沉重地合上眼皮。


    南涛成泣不成声,满脸涕泪地抱着他冲下楼, 开门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明所以的顾梅芳直觉不对劲。撑着一条腿,有点焦急地下了床:“怎么了?小晴怎么了?!”


    被鸣笛声惊醒的顾嘉禾光着脚跑出了房间,见南晴半晕在南涛成怀里,身体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把手机拨通给了顾梅芳, 强装镇定地跟上了救护车。


    车内一切都是天蓝色的, 天空却是昏黄晦暗,仿佛末日将至。


    负责急救的医生和护士迅速地将南晴抬上了车观察他的情况,要了医保卡, 并询问他之前的疾病史。


    南涛成弯着腰一一回答了, 身体佝偻。顾嘉禾浑身发抖,眼眶通红湿润地望着南晴。短暂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掠过两个红灯,救护车杀到了医院绿色通道。


    专业的医生和护士谈论的全部都是南涛成他们听不懂的专业医学知识, 将人推走分诊。


    南涛成哆嗦着缴费,顾嘉禾跟在他身旁,大半边身子全都被雨淋湿了,这才注意到自己临走前随便抓的两只拖鞋并不是一双。


    他们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小时,又或许只有十几分钟。


    医院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医生找到他们说了情况。


    南晴的问题并不是他们设想中最坏的心梗,因为吃药及时、被发现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运气简直太好了。


    但他小时候做过的那次手术因当时的技术经验积累不足、风险排除不到位,在现在看来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生活,需要考虑重新治疗。能微创自然是微创,如果问题复杂的话可能要开胸。


    电话那头的顾梅芳也冷静了下来,她说话掷地有声,已然重新恢复了从前那幅风风火火的样子:


    “只要人没事就好,手术必须得做。花多少钱也没关系!”


    众人都是这样想的。


    医院病房内需要保持安静,给病人留出休息空间,他们于是一言不发地等待。


    南晴浓黑的睫羽颤了颤,脸色苍白到病态,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黑色,伸在被褥外的指尖动了动。


    “哥醒了!”顾嘉禾压着气音,几乎快要哭出来,“爸,哥醒了!太好了……”


    南涛成脸上也有些显而易见的激动,他摸了摸南晴冰凉的小手:“小晴,现在感觉怎么样?”


    意识逐渐回笼。


    回忆起帧帧幕幕播放的走马灯,前世家人的种种惨状浮现在眼前,却又被此刻完好无损的模样擦去,仿佛一直以来扣住他手的枷锁渐渐卸下。毕竟那个害了他的人,现在已经去了少管所,不在他的跟前。


    南晴勉强提了提唇角,用气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是的,他确实没事。


    唯有一人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痛得好难过。


    “……能不能……手机……”他有点艰难地做了个口型,“我打……电、话……”


    见南晴状态稳定,南涛成终于松了口气,眼圈通红:“没事孩子,梅芳已经知道你没事了,我们等会儿回去把她带来,你别担心!”


    南晴轻轻抿了抿唇,神色有点焦急:“不……我……”


    南涛成还是一脸不明所以,顾嘉禾却仿佛懂了什么。属于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让她明白了南晴此时此刻到底想联系谁,轻声将父亲劝走,打开了手机的拨号页:“哥,你自己输?需要我帮你吗?”


    南晴吐出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地冲她提了提唇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了那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拨通了。


    “嘟嘟嘟”——


    等待接通的时候,顾嘉禾也贴心地站起身离开了,将帘子拉好,留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仿佛世界已然毁灭,只剩下了眼前的方寸一隅。从刚刚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南晴的没事是好运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实是奇迹。


    “喂?”


    电话接通的刹那,南晴的眼泪蜿蜒汹涌。


    那头的喻逐云似乎也正在一场暴雨中,背景哗哗嘈杂,原本就正在着急,见这个陌生号码迟迟不说话,便说:“有什么事吗,我这里的信号不好听不见,我先挂……”


    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南晴说不出话,只浅浅地抽噎了两声。


    然而这轻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呼吸声却让喻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南晴?”


    六月的暴雨倾盆,雷声轰隆作响。


    南晴的胸膛一阵抽痛,冰凉的玉佩随着红绳而滑动,落在胸口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他慢慢地抬手去摸,将红绳拉到眼前。


    那条红绳完好无损,却比自己原先的那条长了些,颜色也更加鲜艳。尾巴处还有两缕金色的细线。


    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曾送给喻逐云的那条。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喻逐云……”


    南晴抱着手机,像是小猫对亲近的人翻肚皮,泪汪汪地轻声说,“我……好疼……”


    “……”


    喻逐云死死咬住牙,手指用力地快把栏杆捏碎,暴虐疯狂的情绪涌上心头,被他强行压制住,轻柔道:“今天去检查了吗?是哪里疼?医生是怎么说的?”


    南晴还在流眼泪。他其实不算是一个爱哭的人,几乎没在爸爸和妹妹的面前宣泄过情绪,可他已经对着喻逐云哭过好多次。


    哪里疼吗?到处都疼。身体疼,心也疼。除了疼以外,还有害怕。以为自己又要像上一世一样死得狼狈不堪;还有后悔,上一世的喻逐云被他辜负成了那个样子,这一世,自己似乎也没有对他多好。


    南晴一直以来在感情方面都很迟钝,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伴侣层面的“喜欢”,他总是忙于生活和学习,没有体验过这种心情。可现在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喜欢是想靠近,是不想被讨厌,是心疼。


    “我就是……”南晴哽咽着说,“心好疼啊。”


    想到因弄丢助听器无助的喻逐云会心疼。


    想到总是站在人群的角落里与他偶遇的喻逐云会心疼。


    想到明明是为了自己惩罚偷钱的顾宇彬和小混混、却被误以为是霸凌犯的喻逐云会心疼。


    想到喜欢他的喻逐云,就会好心疼。


    喻逐云的眼底压着红,几乎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敢想象南晴现在到底什么样,只觉得心快要被撕扯成两半,诡异地维持住语气的温柔:“不哭了好不好。”他也好痛啊。


    暴雨倾泻,世界无声。


    喻逐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彻底,错得离谱。


    只要南晴活着,只要南晴好好的,他连那一步之遥都可以不要。南晴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无所谓,他可以一辈子站的远远的。


    天际线的闪电泛紫。


    南晴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哭泣。


    “我马上就回来啊,”喻逐云哑声说,“宝贝。”


    这场大雨持续了一整个日夜。


    凌晨六点。


    顾梅芳和顾嘉禾两人回去休息了,南涛成睡在病床外的行军床上守着。南晴却十分清醒。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窗沿,溅起一阵夹着暖风的水汽。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


    微光映照下,浑身湿透的高大青年走了进来,黑色的裤腿沾着山野的泥土。


    喻逐云淌了一整天的山,一整夜没睡,从南河庙赶回了宜城。南河庙的那个住持老头一开始说什么也不把那块玉佩卖给他,即使他加再多钱也不愿意。直到他接到那通南晴的电话时,住持忽然同意了。


    明明喻逐云曾厌恶寻求庇佑,也不信世上有神明。


    然而那一秒,他无比迷信。


    外面的雨声停了。


    南晴在微明的晨曦下抬起眼。


    就像逐云这两个字。


    驱散阴云,迎来太阳。


    那个给他打了三十七个电话的青年,那个把他护在怀里滚下山崖的青年。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曾为他义无反顾,不惜抛弃自尊,也要默默地陪在他身侧。


    喻逐云永远信守承诺。


    大概喻逐云以为他还在休息,不敢说话,窸窸窣窣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条崭新的红绳玉佩,小心翼翼地放下。


    然而俯身时,湿漉漉的衣服顺着身子坠下来,差点蹭到床单。


    他便立刻收回手,低着头,把自己满是泥泞的T恤下摆打了个结。


    正动作时,眼前却忽然一暗。


    南晴不知什么时候撑着坐起身,毫不顾忌他身上的湿痕,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轻轻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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