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苏音盛京仙门算不得封闭管理,弟……


    盛京仙门算不得封闭管理,弟子只要申请就能外出,但却不可轻易带外面的修士回去,以防混进去什么偷师学艺的其他宗门卧底。


    凡是外人想入仙门,要么是新弟子被成功招收,要么就是得到三将五老的首肯。


    这一规矩还从来没有被破坏过。


    徐观棋如果有心想去“看望”将军,那作为将军亲传弟子的李恒,现在就能掏信物给他,到仙门门口就能请示将军是否得见。


    不过这徐观棋,是真想去看将军?


    李恒眼中的狐疑不比荀心她们少。


    不过就形式而言,他们现在好像只能答应跟着徐观棋去一趟问天宗啊……这哥们儿看着好像是不打算让他们离开。


    师衔羽做着最后的挣扎∶“师兄,咱们就不能在宗门外面休息?”


    徐观棋始终是那副笑盈盈的语气,但人已经重新把剑拔了出来∶“师妹,不妨试试?”


    师衔羽:“……”


    师衔羽当即微笑着伸出右手,一个90度大鞠躬,请徐观棋先行∶“哎呀,那多见外啊师兄!您请前面带路!”


    我们小女子就是这么能屈能伸。


    徐观棋不再多言,兀自展开御风结界,“师妹,师弟,请。”


    李恒和荀心没有多言,先跨了进去。


    师衔羽正准备踏进结界,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雨灵儿,认真地说∶“实不相瞒,我原本只是想要你的一缕剑气。”


    雨灵儿自然不信,冷笑∶“你想做什么?”


    师衔羽摇摇头,答非所问了一句∶“如果你不是拜入的玄天阁,也许入门后不久,我就会找机会去找你,可惜了。”


    她没有冰系灵根,当初种无常草,也是找三长老借的冰系法宝,才成功让无常草开出花来。


    虽然如今大师兄不在了,但她手里还拿着几粒无常草的种子。


    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将它们种出来。


    但,她总想着,大师兄还在,


    也许,他以后还用得上。


    如果雨灵儿没有拜入玄天阁,今日相逢,她或许会说服师兄师姐直接站在她这边,根本不会那么玩笑地闹这一场了。


    说完,师衔羽踏进徐观棋的结界,一行人飞快消失。


    而雨灵儿对于她的话,却有些茫然,但很快就抛诸脑后。


    今天失了雪女引,又被徐观棋重伤,她此行,得不偿失!


    等他们走后不久,好似被他们遗忘了的苏音缓步现身,停在了正在打坐调息的雨灵儿身前。


    经此一遭,雨灵儿修为大跌,本来已是筑基巅峰,眼下竟跌落至筑基初期,浑身筋骨重伤,运气都疼痛无比。


    原本她是打算立刻回玄天阁的。


    但如今……算了。


    她深知玄天阁对弟子只许进步,不许修为倒退,所以,暂时还是不回比较好。


    也或许,以后都回不去了……


    “师妹,我这里有一颗天灵丹,可助你伤势尽快恢复,也可令你修为大增。”苏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正蹲下身,拿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她,笑道∶“不过这药,我不白给你。”


    雨灵儿睁眼,看了一眼苏音。


    她知道此人,清风谷的弟子。


    清风谷弟子向来醉心炼丹,要么埋头药田。


    此人独自在外,必有反常。


    雨灵儿不欲搭理她,可下一瞬,她感受到了一阵阴寒邪佞的戾气。


    她再睁眼,脖子上被抵上一柄散发着黑气的剑刃。


    而苏音本人所散发出来的杀气,竟比她的剑刃更锋利。


    雨灵儿忽然大笑起来。


    她这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笑着笑着,就扯到了伤处,当即痛呼出声。


    等缓过来了,她才自嘲着说∶“师姐不妨有话直说。”


    天灵丹,素有金丹以下的回魂丹之称。


    说它能活死人肉白骨或许有些夸张,但对于雨灵儿的伤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而清风谷弟子手里,从来就没有免费午餐一说。


    且这苏音师姐,似乎并不如她平时那般,只是一个寻常的药理弟子啊!


    看来,这丹药有多贵重,她就得付出多少代价。


    而且……雨灵儿看着眼前的剑,自嘲一笑。


    没得商量的。


    她还未见过真正的大道,她可不想死。


    苏音看着雨灵儿剑上的神色,已然看出她的抉择,便收了剑,淡淡道∶“我也不要你做别的事,只要你杀了师衔羽。”


    “师衔羽?”


    “此前,拦截你的师妹。”


    雨灵儿想起来了,跟着就笑了起来,道∶“那你也该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金丹修为,我做不到。”


    苏音并不着急,只淡淡道∶“你好生修养便是,之后随我在暗中同行,我会找机会牵制住他的师兄师姐,你那时再下手不迟。”


    她这样说,雨灵儿反而不解,道∶“既然师姐能牵制两个金丹,对于一个筑基,为何不亲自动手?”


    苏音冷笑∶“这就不是你能多嘴的了。”


    她要是能杀,早把师衔羽杀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


    雨灵儿沉默不语,还是接过了玉瓶。


    而另一边,李恒左看右看,突然问师衔羽∶“师妹,我们好像少了个人啊?”


    “去掉你的好像。”师衔羽说∶“就是少了个人。”


    荀心也问:“苏音呢?”


    “我去追雨灵儿的时候她就没有跟过来了。”师衔羽说完,去看前方身姿挺拔的男人∶“徐师兄,你有见到我另一个师姐吗?”


    徐观棋说∶“此前,她一直在你们不远处,只是一直未现身。”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荀心道∶“谢师兄只说她要和我们同行一段,我以为是到华云国分道扬镳,没想到只出了沧澜国就走了。”


    李恒忍不住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荀心若有所思道:“具体不清楚,但谢师兄说她想去将军府。”


    “……”李恒垮了垮表情,说∶“那咱们还是就当没这回事吧。”


    虽然他不介意将军府多几个厉害的人才,好压过玄天阁,但他不甚喜欢目的不纯的人。


    虽然他没多少社会经验,也分不清认识的人有没有目的,目的纯不纯,对人好坏全凭眼缘和直觉。


    听着几人的谈论,一旁的徐观棋笑了笑,问∶“你们和那位道友,不是同门吗?”


    “也算同门吧。”师衔羽说∶“不是很熟。”


    徐观棋想了想,问∶“需不需要我调头回去找她?”


    我去!


    你知道把她甩掉有多难吗?


    师衔羽瞪着眼睛连忙摆手∶“别别别,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咱们还是往前走,别回头,走得越远越好!”


    徐观棋∶“……”


    徐观棋不再开口。


    他应当真的不是金丹修士。


    一人结阵御风,再带三人,却是丝毫不见吃力,且速度比李恒他们快得多。


    师衔羽看着下方的绵延山脉,忍不住和他唠嗑∶“徐师兄,问天宗是一个什么样的宗门?”


    徐观棋说得漫不经心∶“只是一个小宗门,创立至今也不过三百年,对外宣称推衍天机,贞算


    吉凶。”


    推衍天机……听名字应该是法修之宗,师衔羽看了看他背上的剑∶“额,那师兄你这精湛的剑法是替天算命附赠的吗?”


    徐观棋∶“……”该说不说,听这位师妹说话,脑子还怪累的。


    他道∶“问天宗有两脉弟子,问心脉,和撼天脉。问心脉主修问心心法,以心魂之力卜算,是问天宗主要脉系,而撼天脉修撼天剑诀,属问心脉弟子的护法。我是撼天弟子。”


    师衔羽悟了。


    这就跟清风谷的丹师药理弟子一样。


    问心撼天各司其职,不过问心是算卦的,可能没什么外显战斗力,而撼天脉弥补了这一点,但相应的,他们卜算的天赋也许被砍了一大截。


    而问天宗就如师衔羽他们所料那样,只是一个小宗门,山门所在就是长青山脉的尽头,总共就五座山头,一眼就望到了头,甚至比不上青云山。


    徐观棋把人带回宗门之后,就将他们安排在了自己所居的望月峰之后,便离开了。


    李恒摊手,看向两个师妹∶“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师衔羽说∶“过山门的时候,我就看了一下,这个宗门,如果没有丹鼎殿那种洞天秘境的话,可以说是小得可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元婴修士。”


    一般而言修士想要开宗立派,除了需要大量资源以供弟子修炼之外,还需要一定的实力,用以面对外力挑衅,得以捍卫宗门威严。


    这就像动物的领地意识一样。


    开宗立派的人就像动物的首领,你可以用不上一身蛮力,但自身实力一定要够硬,否则在这个动辄杀人越货,抢资源抢炉鼎抢老婆老公……啥都能抢的世界,小宗门若无扎实的后台,是很容易就被团灭的。


    元婴修士,是开宗立派最最最低的要求了。


    师衔羽深有所感,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种小宗门的遗孤。


    李恒对此也是深以为然。


    他和荀心也看出来了,这宗门确实不大,所有山头划拉开来还没将军府的五分之一。


    他问荀心∶“我看那徐道友没准儿就是元婴修士,你打得过元婴吗?”


    “元婴初期倒是可以一试。”荀心认真地想了想,说∶“但我也没打过元婴,而且这徐道友……他的实力,还摸不清深浅。”


    “你好歹可以试试,我反正是不过,师妹就更别提了,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李恒摊手,说∶“不过,我看他好像没有恶意。”


    荀心点头∶“确实如此。”


    师衔羽趁着他们谈话的时候,飞到山顶去看了看。


    整个望月峰是一个弟子都没有。


    也没有限制飞行的阵法波动。


    ……徐观棋就这样把他们丢在这里,不知道是放心还是自信。


    第42章 前辈事实上,问天宗的规模,要比……


    事实上,问天宗的规模,要比师衔羽所想的还要小。


    弟子长老全部加起来不过百来人,开宗祖师爷也就是现在的宗主周泽天。


    周泽天呢,原是俱河国大宗门的内门弟子,独修问心撼天两脉心法。


    后来因此功法过于邪门而被逐出宗门,于是他便在长青山脉附近开宗立派,誓要把自己的名字响彻整个俱河国,更是把这功法作为宗门绝学,传给了弟子。


    但他这本是一体的功法,却被他分做两部,叫弟子分开修炼,使得弟子一旦修炼其中一部功法之后,就必须选择一名修炼另一部功法的搭档,此后二人一生都要互相牵制。


    这功法,使他们谁也不能背叛谁,谁也不能离了谁,否则修为就会止步不前,再也无法突破。


    刚入门的弟子普遍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好糊弄得很,等察觉到异常时也已为时已晚,只得耗在问天宗。


    而这功法,却是周泽天在很多年前从一个远古秘境里得来的。


    因问心诀在功法最终描述得过于诱人,勘至高天机,谋无上机缘……于修炼者裨益之事无所不能,周泽天便没忍住诱惑,开始修炼。


    而之后,他就发现这功法的限制极大。


    因为问心之路,始终被此界天道压制。


    此界修炼者注定窥不得天机,这问心诀也就没了用武之地,而问心诀难有突破,撼天诀亦难有所成,是以,修炼此功法者永远无法再进一步。


    这就像是一个故意设下的困局,他修炼了功法,将也将他永远都困在了元婴之境。


    周泽天花了很长时间,才琢磨出将功法分解成两种心法的手段,于是他寻了个灵气相对稀薄,但凡人相对密集的地方——长青山脉。


    他在此开宗立派,招收少年弟子入门,让他们功法进行分开修炼。


    为了避免被大宗门察觉异常,他所收的弟子并不多,宗门也一直没有往“做大做强”这方面发展。


    徐观棋,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


    两百多年前他入宗门,那时只有八九岁,入门后也是不声不响的,直到凝气七层之后,好像是突然开了窍,天资初现,在山中修行时遇到妖怪食人,他拿把桃木剑,把那三百多年修为的猪妖给杀了。


    此后,他便被周泽天收为亲传弟子。


    周泽天见他剑骨天成,便教他撼天剑诀。


    之后,在他因为剑诀无法突破到筑基之时,周泽天为他殚精竭虑,甚至还精挑细选了一位问心搭档,怀宁月,开始随他修炼。


    如果不出意外,怀宁月会在他化神之时,就与他结为道侣。


    只等二人以双修之法结合,使彼此功法融合,或许能冲破功法本身的禁锢也说不定。


    一旦功法冲破禁锢,周泽天就夺舍其身,定能大窥天机!


    但很遗憾,这场精心策划,出了意外。


    徐观棋不知道宗主的安排与算计,但有时候想起这番遭遇,他都会觉得老天的安排真是……造化弄人。


    嗯,那个本该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怀宁月,在他化神之前,先和他的师弟双修了。


    还反过来指责他只知道修炼,一点都不懂风雅。


    徐观棋自认一直修炼,无心顾暇怀宁月,确实亏待于她,便请求周泽天斩断二人的情缘,放她自由身,却没料到周泽天会爆发雷霆大怒,叫他以大局为重,趁早化神。


    但徐观棋早已发现,这剑诀自从他步入元婴之后,若无怀宁月的问心诀辅佐,就再难精进半分。


    而他也因此,修为瓶颈,难有进步,但怀宁月心不在他处,强行勒令对方辅助自己修炼无非是多此一举。


    而他修行越停滞不前,周泽天就越发暴戾,时常控制不住自身力量,无端摧毁房舍,重伤无辜弟子。


    如此行径,令徐观棋十分不适,可周泽天竟还试图让他与怀宁月双修,以破困境。


    徐观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直到此时此刻,徐观棋对他们的功法也只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根本接受不了周泽天这乱点鸳鸯谱的安排,于是当天便与周泽天大打了一场,将之重伤后一气之下离开了问天宗。


    也幸好他天资不错,有着元婴期的实力,即使境界不如周泽天,但道心比他稳固,所以师徒之战他未落下风。


    而此后无处可去的他远走无妄御都寻找突破之法,却在天海的无名渡口乘坐引渡船时误入一处无人秘境。


    在秘境中面临生死之劫时,他机缘巧合,被一位前辈遗留此间的一缕元神碎片所救。


    此后元神碎片被他收入识海温养,同时他也从前辈那里得知,问心撼天这两部功法的巨大缺陷。


    前辈一眼看出关键,告诉他,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自绝经脉,彻底废了撼天剑诀留在他体内的祸根,从头修炼。


    但那样的话,修为尽失之下,再有如今的修为会难上加难,而且周泽天随时可能会找到他,杀了他。


    第二条路就是夺取一部修炼进度相对同步的问心诀,辅以撼天同时修炼,但这部功法本就不完整,想继续练下去,唯有前往天海之畔的衍天宗收集


    相应的问心之法,再结合两者自行往后摸索,重新创出一套只属于自己的功法。


    他说得是相当容易,徐观棋听得也是格外天真,当即决定采取第二条路。


    实际上徐观棋根本不知道天海之畔在何方,衍天宗之名更是闻所未闻。


    他只想到适配他的问心诀,只有怀宁月。


    于是徐观棋借着无妄御都的雪龙坡秘境,传信让怀宁月与他同行。


    他给她许诺,此行之后,就主动切断周泽天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姻缘。


    怀宁月心早飞了,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于是欣然而往。


    此行……姻缘这块是切断得很彻底。


    不幸的是怀宁月也没能回来。


    而徐观棋则顺利拿到了问心诀。


    如何修炼,他已有了完整的方向,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徐观棋回宗之后,就先去了问心峰,向周泽天陈述怀宁月的死因。


    周泽天再在得知怀宁月已逝之后,暴怒异常,飞身上前就掐着徐观棋的脖子,眼中满是杀意。


    他为了功法融合再行夺舍那一天等了多久?他已记不清了。


    可如今,徐观棋却告诉他,怀宁月死了?


    这不就是在告诉他,他再也等不到功法融合了吗?


    既然如此,那么徐观棋也没了作用!


    周泽天动了杀心,徐观棋却是早有准备。


    他从黄昏一直到深夜时分,才从问心峰离开。


    离开之时,他身上受了不小的伤,而问心峰少了一位宗主。


    徐观棋没有立刻去疗伤,而是乘着月光,来到望月峰,隐去气息,无声地落在望月庭中一株枯树枝上。


    庭中,师衔羽原本是想发挥咸鱼天性,甚至还直接就地取材,借两棵树搭了个吊床准备睡觉。


    结果李恒和荀心也没有进屋,而是在院中,围着她一前一后,吐纳修炼。


    师衔羽∶“……”


    这给她整得多尴尬啊。


    毕竟修炼渣渣夹在学霸中间会本能的无所适从,结果这俩干脆以身作则贴脸开大,她还睡个屁呀。


    师衔羽苦哈哈地盘腿坐在吊床上跟着修炼起了师姐给她的枯木逢春。


    徐观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师衔羽,周身五色灵力运转十分规律,托着木系灵力涌入肉身静脉……徐观棋简直骇然。


    居然有人五行灵力同修,是不想突破了?


    徐观棋的惊骇没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这是他元神中的前辈不惜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也要短暂夺舍他片刻,去救的姑娘。


    前辈喊她师妹,想来应是同门,且……关系应当很好。


    徐观棋将意识沉入识海,喊了一声∶“前辈。”


    他的识海里,有一道剑形元神的碎片,静静悬立在那里。


    起初,徐观棋最开始在无妄御都的一处秘境中发现这元神碎片时还曾动过心思。


    这元神与剑道天生契合,若是将这元神炼化在本命剑中,定能使他的本命剑生出剑灵,品阶晋升,日后于他所用必定大放异彩。


    可谁曾想,在他动手之前,那一丝元神先看破了他的功法缺陷,甚至夺了他对本命剑的掌控权。


    那时,前辈说什么来着?


    他说∶“喔哦,小子,敢在我面前玩儿剑,你胆子大得很嘛。”


    徐观棋:“……”


    徐观棋无奈,为了拿回本命剑,不得不和这位前辈协定契约。


    前辈助他完善自身功法缺陷,而他,以识海一角,容纳前辈,以自身灵力供前辈休养生息。


    对于徐观棋而言,这一丝元神碎片在,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其实早已比他宗门里的师长更像是师长。


    指点他剑道,授他功法,几次助他死里逃生……也是因为他,前辈那原本还算凝实的元神碎片,这些年已是越来越虚散了。


    尤其不久前,因在雪龙坡与人几次交手落于下风,最后关键时刻是前辈借他的剑,才将他救了下来,也是因此,这元神碎片有些消散的迹象。


    加之白天的强行夺舍,眼下,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徐观棋有些迟疑∶“前辈,您还好吗?”


    第43章 偷感过了好一会儿,元神才传来回……


    过了好一会儿,元神才传来回应∶“无妨,我本就是随时都会消散的无主元神,好与不好都无差别。”


    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当初本体将他分离出去时,幸好没有夹带痛感,不然他怕是早痛没了。


    能苟了这么久,已是大赚!


    徐观棋默然不语,目光落在了师衔羽身上∶“……前辈,您与那姑娘,是同门?您的本尊也是盛京仙门弟子?”


    元神碎片笑道:“我和本体断了联系过后,许久未见她了,倒是不知她为何去了盛京仙门……不过去哪儿都无妨,活着就行。”


    他清楚得很。


    他的师妹,虽然在修炼之事上不太上心,但她知道该怎么活。


    为仙为凡于她而言,别无二致。


    她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说着,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也该离去了。等我恢复一些之后,就会附在雪女引中,你找个机会,把它给我师妹吧。”


    他笑道∶“或许,还能在我消散之前,再回一趟我来时的地方。”


    青云山,他自化神被分离之后,就再未归了。


    他还想去看一看,那千山云岫的壮丽之景……


    “……”


    徐观棋没说话,元神碎片却继续道∶“观棋,你有入魔的征兆。”


    徐观棋闭了闭眼。


    此前,和周泽天动手时,他体内的灵力就已是无比混乱。


    若非前辈替他压制,恐怕……


    徐观棋抬起手,看着掌心,喃喃道∶“前辈,连您也要离开,以后,我恐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有了前行之路,可此后孤身一人,又该如何走下去?


    又有谁会知道,这个虚情假意的宗门,也曾给过他一段短暂的温暖。


    元神碎片沉默片刻,才道∶“我亦曾受心魔困扰,不知该如何教你抑制这心中魔障。”


    “但你还活着,你还有的是机会……世间有千万种人,你应该去试着多去接触,毕竟人生海海,形形色色,不是人人都奉行背叛,也不是人人都会对某件事从一而终,万事万物我们不需要接受和理解,但必须去经历。”


    “此前你在山中修行两百年,出世仅仅十余年,又大半时光都在秘境之中消磨,于你而言,人生经历中最大的事情,也许只是既定的道侣先选择了别人,师徒情谊虚假。”


    “你可以去人间看看,凡人寿数仅百年,他们一生要经历的背叛和虚情假意,其实要远比你如今承受的要多得多。”


    听到这里,徐观棋忍不住问:“凡人经历这么多,他们不会疯吗?”


    元神碎片道:“凡人……或者说人心底的坚韧,无法用言辞去丈量,你可以比他们都坚韧,但也可以比他们都脆弱,仙与魔,只是一念之间罢了,看你怎么选。”


    “……”徐观棋沉默不语,元神碎片则继续道:“你若愿意成魔的话,倒也可以考虑去无妄御都,我在那边有位朋友,照应你是没有问题的。”


    徐观棋神色复杂:“……前辈就不再劝劝我?”


    “劝什么劝,我口水都说干了。”


    “前辈,您目前这个状态,是没有这种困扰的。”


    “那不重要。”


    徐观棋∶“……”


    他忍不住问∶“前辈,可否告知晚辈,您的本尊,到底是谁?”


    “这个是真不重要!”


    活着的时候,他打架之前第一件事必然是大声说出他的名号。


    但如今生死未卜的,还是不要闹笑话了。


    丢人。


    次日,问天宗的问心峰格外热闹,其他几峰的弟子都赶了过去,说是大师兄有话要说。


    动静很大,师衔羽他们仗着没人管就到处晃,路上看到那些小弟子们都在往问


    心峰赶,便都跟着去了。


    结果这一去就听到个恐怖故事——问天宗宗主昨晚上陨落了。


    师衔羽听得心惊胆战,赶紧拉着李恒及荀心跑到角落里小声交流∶“完犊子,咱们一来宗主就嘎了,他们不会怀疑是咱们杀的吧?”


    荀心扶额∶“……你一定要这么鬼鬼祟祟地说吗?”


    李恒附和∶“就是就是!”


    这么重的偷感,就算不是,但看着都像。


    三人谈话间,徐观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静静听他们蛐蛐完了才出声∶“不好意思啊诸位,让你们看笑话了。”


    师衔羽忙把他拽过来加入八卦群聊,试图套到一手情报∶“哎哟我去,徐师兄你在啊,快说说,你们宗主怎么回事,这说没就没的,是不是亏心事干多了,遭天谴了?”


    徐观棋∶“……”


    据说语言是一门艺术,但这位师妹掌握的好像是一门邪术。


    荀心都惊呆了,这也是能问出口的吗?


    她忙把师衔羽拉回来,“徐师兄别在意,我这师妹就是心直口快了一点,没有恶意的。”


    徐观棋笑了笑,说∶“无妨,师妹率真性情,我很喜欢。”


    李恒∶“……”有徒如你,你们宗主在天之灵铁定要吐血了。


    他问∶“那问天宗之后当如何?”


    徐观棋回头看了看广场上有些混乱的师弟师妹们,笑了笑,道∶“今后或许就没有问天宗了。”


    他虽然是大师兄,但他对于统领宗门并无兴趣。


    宗门里的几个长老,一大早的也在商量去处,显然也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么草率?”师衔羽问∶“你们宗门就没有什么不屈不挠的精神需要弟子们传承下去的?或者用于传承的功法?”


    徐观棋想了想本门功法,果断摇头∶“没有。”


    师衔羽看出来了,徐观棋对他们的宗主,也是不太满意的。


    如果一个弟子非常满意自己的宗门,那必然是因为宗门前辈对他格外优待。


    这样的前辈,若是陨落之后,弟子都会伤心的。


    但她从一开始就没在徐观棋身上感觉到半点有关伤心的负面情绪。


    她试图安慰∶“那你们宗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徐观棋笑了笑,道∶“等我安排好这些弟子的去处之后,便送你们到华云国,算是赔罪。”


    师衔羽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此行本就是我们多事。”


    赔罪,他赔啥罪啊?


    说起来他们被“绑架”也纯纯是她自己没事找事儿造成的。


    如果一开始看到他们打架就跑得远远的,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师衔羽坚定了以后少听八卦的决心。


    极阴之体也吸引不了她了!


    徐观棋看着她,想了想,说∶“你就当我想跟你们同行一程吧。”


    “……行。”反正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


    之后师衔羽他们就在问天宗暂住了下来,但也没住太久。


    五天后,问天宗的弟子已被全部遣散。


    徐观棋甚至震碎了问天宗的五座山头,将这个小小的宗门,彻底从俱河国的版图之上抹去,连个遗址也没有留下。


    师衔羽看着此情此景,难免有些感慨。


    她对于同样破碎的青云山是想起一次都心碎一次。


    她无比希望青云山还能有哪怕小小的一个角落还能保持着原样。


    待她日后……行完此生,若是能再回去,就借着那方寸之地,过完余生。


    但徐观棋对于自己的宗门,却是亲手摧毁至不留一丝痕迹。


    也许,他的宗门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的回忆吧。


    师衔羽问∶“不论好坏,它也算是你的来时路,这般毀去,不会后悔吗?”


    徐观棋收起剑,淡淡道∶“问天不毀,难破我心中魔障。”


    “额,是我多言了。”


    徐观棋转而看向三人,正欲开口,却突然偏头,看向一旁,沉声道∶“出来。”


    师衔羽和荀心李恒连忙顺势看去,眼中皆是疑惑∶那边有人?


    而随着徐观棋话音落下不久,一道青衣身影就缓步走了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失联多日的苏音。


    徐观棋缓缓开口,“这位道友,你在此作何?”


    “此前前辈带走我的同门,倒是把晚辈给落下了。”苏音笑道∶“这一路寻来,也是花了我一些时间,不知师妹,现下如何了。”


    那自然是……“安然无恙啊安然无恙。”师衔羽真佩服苏音这无事发生的态度,她挠着头掩饰尴尬,问∶“苏师姐,你不是走了么?”


    她还以为苏音跟他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呢。


    “我的目的地是华云国,前路还有入云西洲,羽人国,尤其羽人国十分凶险,若无同行之人,以我之力,孤身前去恐怕有去无回。”


    “……”


    她这样说,师衔羽反而有些害怕起来。


    就这样无缘无故跟着她们?


    谢青幽甚至掏了一本木系功法出来,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只是加入将军府?


    师衔羽所想的,也是荀心和李恒在考虑的。


    他们倒是不担心自己,但师衔羽的修为还太低,如果真动起手来,只有师妹没有胜算。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便已经有了决策。


    “既然如此,那苏师妹便与我们一路同行吧。”荀心开口,而后示意着徐观棋的方向∶“这位徐师兄也会与我们同行,师妹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苏音神色未变,微微笑道∶“此行路途遥远,多个人,也多些热闹嘛。”


    徐观棋目光落在苏音身上,凝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那便动身吧。”


    因为荀心和李恒沿途都在狂刷悬赏任务,所以从俱河国到入云西洲,他们足足用了一个半月。


    万仙盟对于金丹期修士的弟子的照顾就多得多,完成任务之后不必回宗门领取奖励资源,只需要在就近的悬赏发布地就能领到。


    这种任务发布地点也多是归于盟中各个宗门安排,任务的登记不限于修士或是寻常凡人。


    而因为自问天宗之后的行程里,有了徐观棋这个疑似元婴大佬的加入,队伍整体战力直线飙升,荀心想都没想就很贴心地把任务难度上升了亿个档次,且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顺路过去,能用打架解决的任务,她和李恒几乎接了个遍。


    第44章 我见青山,见云海,见你


    还是免费的打手用起来得心应手,这一路打下来,可谓是收获颇丰,大家分摊之后,都是小富一笔。


    师衔羽也是体验了一把跟着大佬组队蹭经验刷装备的快乐。


    如果说师衔羽是悬赏收益最高的,那最惨淡的人就当属李恒。


    李恒以往修炼时鲜少出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腰包这么鼓,看着都有些飘飘然了,甚至打起了直接用传送阵直接传到华云国的主意。


    师衔羽∶……好家伙,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你居然敢说出来?


    果不其然,李恒毫不意外地被荀心狠狠锤了一榔头,然后没收了他的储物袋,直接交由师衔羽代为保管。


    师衔羽∶“……”哇哦,一夜暴富!


    李恒∶“……”哦豁,一夜破产。


    好在荀心私下和师衔羽说了,李恒的储物袋放她那里只是代管,后面李恒有需要,再拿出来就行。


    荀心倒也能代管,但她自己兜里装的就够多了。


    如果大家的资源全放在她一人身上,后面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出事就等于全队倾家荡产。


    嗯,大可不必。


    而且将军之前就和她叮嘱过,李恒以往鲜少出门,对于修炼资源也没有多少的概念,平时修炼都是大手大脚,资源有多少就用多少,没想过积攒节俭……如果他们这沿途收获颇丰,最好还是给他没收了保险一点。


    师衔羽对此是深以为然。


    她跟着李恒锻体时,他给的丹药都是高品阶的,一骨碌给她用。


    起初师衔羽还感动过——师兄对自己可真好!


    后来才发现李恒师兄不只是对她好,他纯纯就是人大方……哦不,是毫不自知的纯纯大冤种。


    对谁都一样,妥妥儿的散财童子。


    但师衔羽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大冤种。


    跟着师兄锻体那段时间,她还很厚颜无耻地在他那儿薅了不少丹药,现在想想都哭笑不得。


    当然,这沿途的收获,对师衔羽而言,并不单单只是修炼资源。


    荀心他们接的悬赏很纯粹,全都是打架优先,师衔羽跟着他们混个边缘刮痧,再时不时捡个漏,倒也给自己那抠脚的入门枪法刷了一波熟练度。


    眼下,她已经是能将之熟练运用,不会再瞻前顾后般,用着上一招就得在脑子里模拟下一式了。


    剑法……倒是因为太玄剑被她正式确诊为社恐的缘故,到目前为止还没正式用过。


    不过大家都觉得她剑法很菜,那就先“菜”着吧。


    就这样,一行人到了入云西洲。


    云来海府,除去一些比较辽阔的“无人区”之外,凡有人迹之地,皆被划分为三洲十二国。


    国有四个修仙帝国位列前茅,分别是华云、流沙、九离和旧夏遗址。


    这四个修仙帝国的境内资源要远超其他洲国,本土修士的起步也比其他地方的高得多,最近这几年更是天才频出。


    而三洲则是东华胜洲、入云西洲、天海龙洲。


    其中天海龙洲与无妄御都交界,由天海横穿两境,将天海龙洲围绕其中,洲内地势多以海上群岛而聚,分布着大小无数仙门支脉,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蓬莱仙岛。


    至于师衔羽他们目前所在的入云西洲,也是三洲中最大,也是在外实力最强横的一洲。


    入云西洲的疆域已不属于万仙盟所辖,而是归于逍遥盟,但在西洲之内还有个凌驾于三盟十会之上的仙门——昆仑。


    传闻中,昆仑曾是天上神山,是神仙的都城。


    但后来祈光祖帝登天后一剑削去神山之巅,倒坠入四境天,落地而生昆仑。


    不过,如今的昆仑封印重重,外人基本进不去,昆仑弟子也只会在百年一次的祖帝诞辰宴时出山。


    且山中修士也不会像其他仙门那样定时定期大开山门招收弟子,所有弟子皆是山中前辈入世修行时所带回。


    凡自昆仑的出世修行者,无一不是世间佼佼。


    不过那些,完全不是师衔羽会关心的东西。


    从俱河国跨入入云西洲的疆域时会横穿界域大阵,越过阵法之后,所有人都看到周遭的天地景象全都发生了变化。


    俱河国和沧澜国一样,地貌多是山川湖河,树木成荫。


    而入云西洲……至少在和俱河国交界这一片,尽是黄沙弥漫。


    师衔羽前世都只在电视上看过沙漠。


    眼下陡然落入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即便是御剑在天上飞着俯瞰下去,也是黄沙漫漫无边际,好似看不到尽头。


    师衔羽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异样感觉。


    有点类似于一个人突然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迷茫。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不是很好,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在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一个人也流浪过很多城市。


    南北西东,辗转各地,她始终孤身一人,始终无处安身。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有这样的体验,久而久之倒也麻木不仁,逐渐习惯。


    但习惯不代表内心接受。


    刚来到四境天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彷徨无助,但那时候有大师兄给她引路。


    他带她去青云,留她在青云,给了她安身之所。


    于是,属于“漂泊”的孤独,和初来乍到的彷徨很快消散。


    明明那种情绪已经远去许多许多年了,可此刻,她却再度陷入那种惶恐之中,又莫名想起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诗。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她不知不觉念出了声,主持剑阵的徐观棋却听见了,便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额……”师衔羽被他问得有点尴尬,她自诩学渣,本就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是突然想起,念叨念叨罢了。


    但徐观棋似乎已经自行领悟了诗句中的意境,又问她∶“怎会有此想?”


    “额……怎么解释呢?”师衔羽强行解释∶“我还是比较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能清晰的在草木身上看到春夏秋冬,也知道自己在每个时节该做什么,但入云西洲这茫茫无边的感觉让我稍微有些……额,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也许是因为你是刚来,还未接触过大漠的缘故。”徐观棋以为她只是没看过沙海无边,便说∶“入云西洲的金沙原是云来海府中最接近夕阳的地方,待到黄昏,你或许会改变这一看法。”


    师衔羽心想∶嗯,徐师兄安慰人的方式果然符合剑修的刻板印象。


    她笑了笑,抱着手臂,继续看着下边。


    沙海之中,偶有妖兽穿行捕猎……倒也有趣。


    如果大师兄在,应该会跟她说一说入云西洲的名胜风景。


    从前在青云山时,他每每外出归来,总会讲述青云山之外的景色。


    还有不少弟子跟他开玩笑说∶“大师兄就是我们的眼睛,有大师兄,我们也能看到四境天的全貌了!”


    那时的大师兄总是莞尔一笑,然后笑着说∶“也不算全貌,西神墓我还没有深入过……不过没关系,等我修为再上去些,就能深入西神墓了,没准儿还能和祖帝的遗骸面对面喝上一杯,到时候再与你们说说西神墓。”


    “……”


    想到此,师衔羽忍不住偏头去看了看荀心师姐和李恒师兄。


    二人都在闭目调息。


    原本李恒师兄修炼还挺随心的,虽然一直没突破,但一点也不着急,主打一个自在。


    最近好像是被荀心师姐给影响了,彻底化身修炼狂魔和悬赏狂魔……


    师衔羽收回目光,抿唇,在心里叹了口气。


    却在这时,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徐观棋突然开口,说∶“但也有个不一样的地方。”


    师衔羽∶“什么?”


    不是,咱们话题结束这么久了,你现在跟我但什么?


    师衔羽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徐观棋已经伸手向前,竟是拨开了天边云彩,一指西南的方向∶“你看那边。”


    师衔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云彩避让,却空无一物。


    师衔羽∶“……”看啥看,你让我看兰陵王啊?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给了个职业假笑∶“徐师兄,我的修为好像不允许我看太远啊……”


    徐观棋忽地轻笑一声,说∶“那,冒犯了。”


    说罢,忽然伸手,以食指中指相并,去碰了一下她的眉心。


    指腹从眉心往上,划出了大约一只眼睛的长度。


    师衔羽下意识闭了闭眼。


    可在眉心触感传来之时,识海之中一阵猛烈地颤动,三道剑意齐齐震颤,似要冲出体外。  ?  !


    我了个去?!!!


    师衔羽大惊,陡然睁眼,扭头就要去看徐观棋,入目却始终是那黑黢黢的破面具。


    平静的话语正从面具之下传来,轻声道∶“你再看呢。”


    她心神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去看先前徐观棋所指的方向。


    原本被修为和距离限制的视线,此刻好似看到了数万万里之外。


    像是斥巨资打造的电影特效一样震撼……


    铺天盖地的朦胧之物光速从眼中掠过,一瞬间,天地万物都清晰可见,如风似云般倒退着,直至一片绵延不断的雪山,自她眼中拔地而起。


    第45章 怎么哭了山高入云,层峦叠嶂,银……


    山高入云,层峦叠嶂,银装素裹。


    一柄巨大且气势磅礴的冰剑自上而下,悬于山巅。


    剑光晖晖,如日之恒,如月之升。


    它悬于昆仑,千年万年,恒古不变地笼罩着整座雪山。


    如果传说没有错,那应当就是祖帝所留的昆仑剑。


    传闻中,昆仑曾是神山,遥居天上万万里,乃是众神之都,白玉京的所在。


    但彼时灵


    气枯竭的四境天亦需要生机。


    于是祖帝往返四海寻觅天材地宝,又请世间最好的铸剑师,以自身骨血为引,锻造出了这把世间第一的剑。


    剑未赐名,直到斫去天宫圣地,令神山落为昆仑之后,此剑才得名昆仑神剑。


    昆仑弟子世代守卫昆仑神剑,也是为了镇压昆仑。


    因为一旦神剑出了差池,这昆仑山就会脱离四境天,重归上界。


    届时,四境天恐怕又会陷入灵力枯竭的绝境。


    一旦灵力枯竭,不仅修士无法修炼,就连这凡间的众多生灵都会失去生机。


    师衔羽望着那直入云霄的冰剑,内心大为震撼,虽已有猜测,但仍旧不由自主喃喃道∶“那是……”


    “徐观棋”说∶“昆仑,那才是真正的剑修圣地。”


    古往今来,世间修士无不以剑修为傲,而世间剑修又无不以昆仑为荣。


    即便是他,也不例外。


    他曾去过昆仑,亦曾听过神剑之悲鸣。


    师衔羽望着昆仑怔怔失神,直到耳边再次想起“徐观棋”的声音∶“师妹,入云西洲不仅仅只有眼下的黄沙莽莽,待你行过这万里金沙原,就会到达无尽绿洲。绿洲险象环生,秘境众多,法宝无数,机缘无数,而大道三千,三千无穷的修士皆汇聚于此。再往后,还有天鹰潭,那是云来海府首屈一指的水下洞天……师妹,入云西洲比沧澜国的国土要辽阔数倍,若非行程匆匆,你也可以在这里看到很多不亚于四季交替的盛景,你不必为这片刻的陌生而迷茫。”


    “……”


    话音落下,“徐观棋”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是晏云山。


    却也不是晏云山。


    他这一丝元神碎片,是本尊在察觉到自己即将彻底入魔时,特意分裂而出的。


    但在他贫瘠的记忆里,其实有很多关于师衔羽的画面。


    是因为什么呢?


    最初是因为从天而降的师妹,印证了他心中猜想——此世之外,必然还另有天地!


    而他之所以踏上修行之道,除了是回报师门的养育生恩之外,还有在开始修行的前一夜,他看到的,不同寻常的一幕。


    那时他还是个七岁孩童。


    他生来就有一双可以看穿迷雾的眼,从小看到的东西都要比别人多得多。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喜欢追逐“无尽”的尽头,时常望着夜空出神,尽管因为一坐好几天而导致师门长辈们一度以为他或许是个“傻子”。


    而那天晚上,他看到在这满天星河之上,尽是无穷无尽的阵法。


    那些璀璨的星光,无一不是环环相扣的阵法漩涡。


    他问师父:“那是什么?”


    师父却只能看到星河漫漫,告诉他说:“河汉浅浅,星辰锦绣,大好之景。”


    他摇头否定:“不是。”


    于是师父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说:“为师修为不济,看不了那么远,如果你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为师希望你……当它不曾出现。”


    他歪着头,甚是不解:“为什么?”


    师父的语气有些轻:“祈光祖帝陨落前曾说过,四境天是被天道蒙蔽的世界,凡境内修士,都无法开启第三眼,若有人看到的东西越多,最后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沉重,为师目光短浅,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那时的他年纪尚幼,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而他始终认为,既然目之所及,那就必然存在。


    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他伸出手去触碰星辰,好似真的能就此摘星。


    他还是对师父说:“可是,它就在我的眼前。”


    他说:“师父,我可以打碎它。”


    “打碎之后呢?”


    “打碎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真正的星辰河汉啦。”


    “……”万里侯沉默了许久,才问他:“那,你想用什么去打碎?”


    他一时也想不起具体的东西,联想到师父是剑修,就说:“用剑。”


    于是此后,师父开始教他练剑。


    每天挥剑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他练了近三十年。


    直到后来真正懂事之后,他才知自己修炼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打破此界那万年来都不让人飞升的天道。


    既然天有禁锢,那他就劈了这禁锢!


    他旨在开天,剑问九霄!


    师衔羽的出现,是他坚定所行方向无误的一个契机。


    她的存在即是错误。


    但她又恰好是五行灵根,注定修行困难,好像也是因此,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天道的注视。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师妹若是愿意专注修炼之道,以他之能,有的是办法让她越过灵根桎梏,寻找适合她的大道。


    届时青山之外,万丈山河云海,她处处都去得。


    但她不愿意。


    她没有那么大的野望。


    她更喜欢脚下坚实的大地,眼前硕果累累的稻穗。


    她说∶“大师兄,我不想活得太累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早出晚归,日升月落,生老病死,于百年之后,归于黄土。”


    她不会被长生蛊惑,也不慕停滞的岁月。


    他原本因为心魔而焦躁的心,好像也渐渐因此而平静下来。


    天在头顶遥不可及,而师妹总在眼前。


    此后的他依旧不忘修行,总会外出,归来时,总能看到她在田间,脸上永远挂着充满生机的灿烂笑容。


    可梦想安稳的她,如今却行于沧澜之外。


    山水迢迢,路程万万里,是她一人走来的吗?  :


    晏云山不敢想下去。


    他只是一丝元神碎片,他本没有痛感。


    可此刻,竟觉无尽刺痛,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细密密的蔓延在他的精神当中。


    他知道,青云山或许已经遭遇不测。


    青云山上上下下,不过三百余人。


    修为最高的师父,也不过是金丹修为。


    青云山从来都是低阶修士的乐土,从不主动招惹外敌。


    只除了他自己。


    只有远行在青云之外的自己。


    根源,或许就在自己身上。


    那供他他生长的青云……


    好奇怪呢,明明记忆仍在眼前浮现,可他却觉得遥隔千万里。


    是有疼痛触及心脏,可却没有着落点。


    是因为他只是一丝元神碎片吗?


    晏云山看向师衔羽,眼中无尽悲伤。


    而遥遥之外的沧澜国盛京仙门中,玄天阁剑池之下,剑意肆虐的无名之地,一种类似于心跳波动的动静,一下,一下,缓慢地开始震荡开来。


    云海之上,“徐观棋”垂下眼眸,隐去了情绪。


    “大师兄就得有大师兄的样子,心魔一发作就去找师妹,成何体统?”


    师父的话尤在耳边响起。


    他忽地一笑,散去这片刻阴郁。


    “……你怎么知道?”师衔羽哪知面前的人已换了芯子,正在心中郁郁感慨。


    她开口便是话里有话,她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迷茫,怎么知道比起匆匆来去,我更想驻足观望?她还想问∶你明明是俱河国人,你为何要说沧澜?


    可“徐观棋”只是目视前方,语气带着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情绪,轻声道∶“西洲而已,天下之大,你何处去不得?你处处都去得啊。”


    “……”


    这语气……


    虽然声音不相同,但这自信洒脱的语气,只有一个人!


    师衔羽心如鼓擂震跳,识海中剑意滚烫,她伸手按住心口,元神亦在识海中看到那剑意震颤不止。


    这是为何?


    仿佛有答案呼之欲出。


    她扭头去看徐观棋,可入目的,只是那漆黑又狰狞的面具。


    她很想靠近些许,可眼前人挺拔而立的身姿与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她终究还是止了步,重新看向昆仑的的方向。


    大师兄的身量,要比徐观棋高大些许。


    他从来是半披散发,发尾有些微微卷,像他偶尔作妖又偶尔严肃的不羁性子,又常以一根发绳随意系着,显得懒散,漫不经心。不似徐观棋这样仔仔细细梳好每一根头发,再以发冠束缚,显得整个人刻板又顽固。


    大师兄从来是以身养剑,从未将之收进过储物空间,但徐观棋的剑,只在打架时才会祭出来。


    大师兄自诩形貌虽谈不上天下无二,但胜在无碍观瞻,所以他从不以假面目示人……


    徐观棋呢?


    处处与他不同。


    他会是大师兄吗?


    不太可能。


    不,是完全不可能。


    徐观棋身上一股子emo味儿。


    大师兄不可能这样。


    他哪怕是真emo了,也不是这种了无生趣的模样。


    而且到现在为止,她只发现了徐观棋身上的两次异常,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则是刚认识的时候。


    但识海中剑意的震颤不会骗人。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第一次见面时为何会救自己,那就能理解了。


    但为何……


    师衔羽始终有满腹疑惑,犹豫再三,正要开口直接确认,原本在一旁打坐的苏音忽地开口∶“师妹,你怎么哭了?””


    第46章 心随天地走师衔羽陡然清醒。……


    师衔羽陡然清醒。


    随着苏音话音落下,师衔羽眼中的昆仑飞快被云层覆盖,她被开阔的视线也随之倒退复原,识海中的剑意也归于平静。


    徐观棋也不再言语。


    师衔羽伸手去摸了摸脸颊,竟不知何时落了泪。


    啊……?


    她再去看徐观棋,后者还是那副死面具,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目,仿佛此前不曾有过交流,语气淡淡地反问∶“有事?”


    师衔羽∶“……”


    很好,这位朋友,你最好是没事:)


    不过你放心,没事我也会让你有逝的:)


    师衔羽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苏音∶“师姐,你不要瞎说!”


    苏音∶“嗯?”


    师衔羽抹了把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情绪之后,才看向苏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姐有所不知,我这是迎风流泪,风吹多了就会哐哐掉眼泪,这是一种不治之症,无药可医!”


    她确实很想跟徐观棋问个明白。


    但在这之前,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苏音甩了。


    她很少会有会带来负面情绪的强烈直觉,但这种直觉又偏偏很准。


    虽然不知道苏音跟着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


    她为什么会有青云出岫?


    她的剑法为什么那么暴戾?


    这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里,师衔羽不能问不能说,真是……tui!


    糟心玩意!


    她在心里骂人,苏音一无所知,还顺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只是病症的话,我倒是也略懂一些医术,不如给你看看?”


    师衔羽∶“……”丢,忘记你丫是清风谷出身了。


    她回头瞥了一眼徐观棋之后,就兴致缺缺地走向苏音∶“那师姐帮我看看,此疾能治否。”


    徐观棋专注着御剑阵法,好似从未顾左言他。


    而他的识海中,却是看着那濒临消散的元神碎片,不敢置信但又不好发作,只余叹气∶“前辈,您冒着消散的风险,就为了哄您的师妹?”


    虽然他窥探不了前辈的内心,但,前辈占用他身体之后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前辈如今只是一丝元神碎片,而夺舍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消耗元神的事,但凡他再来这么一两次,也就不必再考虑何时离开这种事,干脆收拾收拾直接消失。


    何况他还只是个碎片,连一丝灵魂也无,投胎之事都不必想。


    听着他的话,晏云山轻笑一声,旋即却又语气无奈地开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都把人弄哭了,怎么能是哄呢。”


    徐观棋无语,严肃地说∶“前辈,在你离开之前,我不会再允许你夺舍我了!”


    “啊……没事没事,问题不大。”晏云山说得满不在乎。


    他是早晚都会消散的。


    不重要。


    大概是本尊有意安排吧,他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是看得很重。


    或许他的存在是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但很遗憾,本尊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线索。


    大约……


    天道之下,本就没有秘密可言,对他而言,越无知,后路才越大。


    他只继续说∶“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叫苏音的修士甩掉,我才能转入雪女引,我的气息稍有暴露就会被她察觉,那到时候,可能你们都要遭殃。”


    徐观棋不解:“为何?”苏音只是一个金丹修士。


    晏云山以往对于徐观棋的疑惑总是知无不言,但这次却没有,反而只是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直觉。”


    徐观棋不能理解的是:“前辈,您的师妹和她的同门,对苏音都……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她杀了?”


    晏云山笑了笑,说道:“杀,那自然是想的。不过以你的修为还杀不死,相反,你还会被她将心魔引出,彻底玩儿完。”


    “难道您夺舍我也做不到?”徐观棋惊讶:“她只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谁知晏云山却道:“境界,只是大部分修士自我设立的门槛,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修炼不受境界困扰的人。就像你看到的苏音只是金丹,和你诱导师妹她们看到你也是金丹一样,只是便于行走的表现。苏音其人,深不可测,如果是我本尊,尚可一试,你……劝你最好不要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他都这样说了,徐观棋这才彻底死了心。


    前辈的话,他不会质疑,但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前辈,你和这苏姑娘难道是故人?”


    “故人?故不了一点。”什么故人一露面就会打打杀杀,晏云山哭笑不得,道:“我只能告诉你,别去招惹她……她的气息,非我如今这元神碎片所能克制。”


    既然确定了苏音不是同路人之后,徐观棋就转而说起师衔羽:“那师姑娘呢,她是前辈的什么人?”


    “师妹啊。”


    “我不信,以前辈的修为,不可能会对筑基修士另眼相看。”


    这……就有些刻板印象了属实是,晏云山语重心长道:“你这是对筑基修士有偏见,我多的是筑基练气的师弟师妹,那可都是我看着长大和看着我长大的家人。”


    要说另眼相看,倒也不至于。


    但不管是谁,都是他记忆里最鲜活的一部分。


    徐观棋非常不识趣地小声哔哔:“……就算如此,以我对前辈的了解,你也只是看着很热心,根本不可能对人人都如此牵肠挂肚。”


    晏云山:“……”呵,有点冒犯了你小子。


    只不过……


    徐观棋说得也没错。


    他师弟师妹师姐师兄虽多,但确实,并无一人能如师衔羽这般,令他青睐有加。


    他时常去看她,起初只是很想知道她会不会在某一天,又突然回去了。


    若当真如此,他定能借此找到天道的缝隙。


    不过师妹没有突然消失。


    他不觉可惜。


    毕竟,整个青云山中,只有师妹身边才让他毫无压力。


    她没有如外门弟子那样,只是一味地沉醉于田地灵植,每日碌碌只为换取吃住资格的几斗米。


    她也没有如碍于天资导致修行始终不得门道的内门弟子一样,只能一味地闭关修炼却毫无进展。


    她有自己的生活。


    她的院子里好似藏了一个四季,终年花草芬芳,牲畜环绕。


    而她最喜欢在院中那棵跃金木下捣鼓她的“小灵感”,有时候是花酒果酒灵米酒,有时候花茶果茶奶茶。


    虽然大部分都被他卷走。


    她也有自己的节奏。


    种植灵田遇到难题了,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地等死或者等人相助,而是第一时间去找问题,然后解决


    问题,也因此,五行术被她练得炉火纯青。


    她的灵田收成年年都是最好的。


    后来更是带着所有外门弟子,都年年增收,免去了不少生活压力,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她好像竭尽了全力在生活,但好在,她过得还算怡然自得。


    也只有在她那儿,与修行有关的一切事宜,他都可以抛诸脑后。


    他可以不是人人称颂,人人都想挑战的剑仙。


    他可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不经意递来的茶饭果酒,总能洗去他在外染上的一身疲惫。


    虽然喊着师妹,但她终归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但青云山……


    他们还回得去么?


    晏云山怅然若失,旋即开口,语气幽幽,阴阳怪气∶“唉,有些人要是早些时候对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小青梅也有这么机灵就好了,也不至于包办婚姻的对象会跟别人跑掉。”


    徐观棋瞬间心如死灰,原地入魔的冲动达到顶峰∶“……到底也曾同生共死,前辈若有心杀我,又何必诛心?”


    晏云山:“哦哟哦哟,有些人要道心不稳咯!”


    徐观棋:“……”前辈,有您,绝对是我的腐气。


    又过了两日,徐观棋主持剑阵落在了金风岭。


    金风岭是金沙原大大小小的黄山石窟形成的山体脉络,往里走一段路程,穿过一道隔绝沙海妖兽的结界,就是金风窟。


    金风窟是一座建造在黄沙中心的沙城,沙城面积很大,但居住在城中的修士却不多,且大多是低阶修士,平日专门修行的人就更少了,大部分都在附近沙矿采集灵石以换取修行或是生活资源。


    入云西洲虽然有着极其辽阔的土地,但其实绝大多数地方都不适合凡人生存。


    这里的土地无法生长出丰硕的粮食,江河湖中也不一定都是能吃的水鱼,天上不常有云雨相会,又或是冰封万里,水淹多国……金沙原就是这样的一片“无人”区域。


    凡人不适宜在此地生存,但对修士和妖兽而言却未必。


    金沙原之下,埋葬着不知多少年前的古城遗址和废弃的秘境以及洞天福地。


    经过岁月的冲刷,再如何废弃的遗址也会浸染上地底深处深埋着的浓郁灵力,诞生灵性。


    而器物之灵,对修士修行大有裨益。


    而黄沙之下,还有着纯粹的灵脉,天然的灵石矿。


    是以,金沙原中,有着好几个宗门都以采矿取灵来维系主要的开支运转。


    大约是因为气候干燥之故,此地的修士不论男女,着装都相对清爽,没有累赘繁复的广袖长裙,衣带翻飞,配色却十分大胆,多的是红橙黄绿等明亮的色彩,反而成就了沙城之中的靓丽之景。


    嗯,直叫人大饱眼福。


    师衔羽在金风窟里走着走着,一种莫名的既视感越发强烈……搞不好这是给她干到壁画的世界里去了。


    李恒也还未见过此番别致景色,边走边看便问徐观棋∶“师兄,我们来此作何?”


    徐观棋好歹是比他们要有些见识的,说:“如果在逍遥盟想继续接取悬赏任务的话,就需要先在逍遥盟境内的大宗门登记并核验,鸣沙窟是金沙原这一带的宗门首选。不过鸣沙窟只在每月初一会对外来修士开放山门,所以我们要在金风窟暂住几日。”


    初一?


    师衔羽原本和荀心手拉手看路过的漂亮姐妹,寻思着待会儿也去整一套当地特色服饰来穿穿,入乡随俗一下,听见徐观棋的话,她就来劲儿了,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所以,徐师兄,你是怎么计算时间的?”


    不开玩笑,从前还在青云山种地的时候,她还会记一下日子,推算推算节气,但也只是推个大概。


    自从青云山没了之后,她的时间观念就直线倒退,只有看到明显的季节变换时,才会感叹一下:啊,春天到了?什么,秋天到了?


    但要问起具体什么日子,必然抓耳挠腮。


    这就跟从前上学一样,在学校里还好,星期一盼星期三,星期三盼星期五,那至少有个盼头。


    而等到一放假,尤其寒暑假,她直接连几号星期几都给全忘了。


    而最近这些天,他们每天的安排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往打架的路上,以至于她对时间的流逝可以说得上毫无察觉。


    不开玩笑,在听到徐观棋在说出每月初一时,师衔羽满脑子都是:so?初一是什么时候?今天是几号?


    徐观棋听着她的问题,那叫一个汗颜,道:“这还不简单?以十天干十二地支组合位,各配单复,再以甲子始称,为纪日法,辅以月相星辉,年月日时便一目了然,何须特意计算?”


    师衔羽:“……”师兄,快别念了!


    师衔羽没听懂,不妨碍她抱拳肃穆不懂装懂:“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啥玩意儿天干地支甲子乙子啊,我能听懂那玩意儿我上辈子早干算命搞玄学去了。


    还不如跟她说看了几次日落就是过去了几天呢。


    师衔羽把大师兄的形象从徐观棋的身上彻底抠走,要是大师兄跟她说这些,必然会用她听得懂的话。


    第47章 神女,鹿王一行人寻了个客栈。……


    一行人寻了个客栈。


    金风窟往来行人普遍都是修士,所售之物也大多是一些修行资源,丹药符箓法宝等,有些类似于盛京城,但金风窟远比不上盛京城的繁华。


    这一点具体体现在客栈。


    整个金风窟,就只有两家客栈,一家为罗轻楼,一家为云上沙洲。


    师衔羽他们选择了就近的云上沙洲。


    说来这客栈少归少,但建得却是格外恢宏。


    就拿云上沙洲来讲,入目就是一座八层宝塔样式,每层宝塔外都雕刻着石像,而每尊石像中都蕴含着一道元婴修士的元神碎片,一旦有人在客栈中闹事,就得先吃一顿元婴修士的锁定攻击套餐。


    该说不说的,这种全天候的安保系统放哪儿都是高配了。


    听说这客栈本身就是一位前辈的法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除此之外,客栈里,每个房间还都为修士单独设了修炼灵台,有修行或是突破专用的灵力供给,也有提供丹炉的丹修专用的各种灵火客房等等……配套设施就,嗯,很全面。


    走近客栈大门,入目就是一个宽广的高台。


    高台红木修砌而成,灵力阵法层层包裹,而被阵法环绕的高台之上,竟是修士在……笙歌起舞,云雾缭绕。


    高台之后还有织锦薄纱如云而垂,有仙子飞在空中反弹琵琶,有仙子声音清幽,殷殷切切地唱着她们心中的鸣沙。


    “鸣沙曲,鸣沙音,说来千千字,拨弦万种愁?不尽悲来。他乡客,往来身,若今朝醉此处,莫寻前世因,莫念今生果。夜半壁上冷月,得见吾主回眸,方知长路迢迢,不如醉眠日落,一枕黄沙……”


    好吧,娱乐设施也已就位。


    虽然听不懂意思,但架不住人家专业的乐修唱得好听啊!


    师衔羽一时有些挪不动脚,在她的印象里,上一次看到这种腾云驾雾的舞台场景,还是西游记里,嫦娥姐姐在蟠桃宴上跳舞。


    妙啊,她果然是穿了个真的修仙界!


    师衔羽看得痴了,直到徐观棋抬手,在她眼前“啪嗒”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师衔羽当即瞪眼∶“干啥,你搁这儿cos灭霸呢?”


    灭霸?什么东西?徐观棋听不懂∶“什么?”


    师衔羽∶“没什么。”


    徐观棋提醒道∶“鸣沙修士擅长以音律舞姿蛊惑人心,师妹当心。”


    “略懂略懂。”师衔羽摆摆手,不甚在意,刚想说自己对音修的套路也是略懂一二(在藏书


    楼里有幸翻过一本从入门到入土的秘籍)时,脑子忽然转过来了,一拍手心,恍然大悟∶“啊,方才师兄你是在担心我啊!”


    徐观棋∶“……”


    他在识海吐槽∶“前辈,你这师妹的反应速度很可以。”


    晏云山∶“你自己小瞧她,管她反应什么事?”


    徐观棋∶“……”不知为何,突然想骂人。


    一行人寻了空位落座,自有跑堂前来前来招呼,询问他们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李恒这个师兄没有白当,当即主动问及客房,在问过客房价格之后,他捏着兜里屈指可数的窝囊灵石,果断死了让大家一人住一间上房的豪门公子梦,转而只要了两个普通客房。


    嗯,他跟徐观棋一间,三个师妹住一间。


    反正大家都是修士,基本不用睡觉,挤一挤又怎么了?


    跑堂的苏蛮见状,倒也没因为他住不起上房而甩脸子,而是拿着玉简登记信息,以御物之术传去柜台之后,就拿出菜牌子给他们点菜。


    大约是因为这地方遍地黄沙,以至于种植和畜牧业都很难发达起来的缘故,所以菜色少得可怜。


    也索性大家都是辟谷修士,口腹之欲并非必须满足之事,所以只是随意点了几个招牌。


    菜上得快,临到走了,苏蛮还额外友情提示了一下∶“诸位仙长,金风窟外近日有妖兽出没,入夜之后,切记不可出城。”


    苏音奇道∶“妖兽?既是妖兽,鸣沙窟弟子不管吗?”


    一般来说,妖兽的活动范围普遍都是无人区。


    毕竟它们虽然智力不太行,但却有个“不要靠近修士,会变得不幸”的生存本能。


    而凡人所居之地大多灵气贫瘠,根本不利于妖兽的修炼,只有环境恶劣但灵气充盈之地才适合它们。


    金风窟虽然不利于凡人生存,但却绝对称不上“无人区”,城外居然还有妖兽,此事有些荒诞。


    毕竟金风窟本身就是满城修士,鸣沙窟也是大宗门,但凡出现妖兽,随时都能宰了,为何还会放任不管?


    不止苏音疑惑,余下众人皆是好奇。


    苏蛮却是一脸愁容,道:“若是无名之妖,杀了便杀了,但在城外徘徊的妖兽却是鸣沙神女的坐骑,亦是整个金沙原的守护神兽,数千年来,福泽此间,都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又怎敢轻易下去狠手?只得将之忍痛驱逐出城……不过诸位不必担忧,妖兽只在夜晚出行,撞击结界,不会无故伤人,诸位仔细些,避开便可。”


    “原来如此……”


    苏蛮又道∶“城中亦有张贴告示,若是有仙长能在不重伤的情况下安抚其情绪,神女定有重谢。”


    师衔羽耳根子软,根本听不得“定有重谢”之类的话,忙问:“不知这坐骑是何妖兽?”


    盛京仙门里少有听说有哪位领导有专属坐骑的,她便以为,坐骑应当只是寻常之物。


    以他们这一行人的战斗力,拿下应该不难。


    苏蛮道∶“曾是执掌此间福泽之兽的九色鹿王,如今失了灵智,已沦为灾祸之身。”


    师衔羽惊呆:“……九色鹿?”


    苏蛮点头。


    师衔羽变脸如翻书,果断抱拳∶“是在下失礼了。”


    敢小瞧九色鹿,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荀心见她神色变化尤快,不由侧目∶“师妹,你对九色鹿有头绪?”


    师衔羽忽地有些感叹∶“也不算头绪吧,只是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


    李恒精准捕捉关键词并试图增长见闻∶“……动画片?那是何物?”


    师衔羽∶“……”额,这咋解释?会动的画?


    她组织语言∶“……就是一种讲故事的形式。里面有一段关于九色鹿的传说,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了,大致意思是说,是有个人在深山里打猎还是干嘛,落水濒死之际,被林中神兽,也就是九色鹿所救,神兽叮嘱他不能将其行踪透露,但这个人为图钱财,转头便将此事上奏国王,谁知国王的夫人亦是贪心之辈,听完之后,竟想要以九色鹿皮来做衣服,于是国王就让这人领着军队重返林中,捕杀九色鹿……”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独李恒怒而锤桌:“真是好一出恩将仇报的戏码!此人之后是何结局?”


    师衔羽想了会儿,“好像是九色鹿化去国王军队的箭矢之举令他过于惊恐,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了?”


    如此结果,荀心也不由惊呆∶“就这么简单?”


    师衔羽哭笑不得,道∶“没办法啊,总干亏心事的凡人是很脆皮的,随便吓一下就自爆了。”


    再者,这只是个寓言故事,要给小孩子看的,九色鹿惩罚坏人的手段要是太残暴,可是会被举报的。


    荀心和李恒自是不懂那些。


    在他们看来,若是自己遇到这等恩将仇报之辈,必然不会叫他有好果子吃。


    徐观棋却道∶“或许仁慈,也是神兽的本性。”


    师衔羽不置可否∶“或许吧。”


    不过类似的传闻,她却没在四境天这个世界里听到多少。


    四境天的神兽,她知道的不多,沧澜国里流传的也都是些上古传闻了,祖帝那个时代的……那都不叫神兽,毕竟人家都是能化人形,以“尊”而称。


    而现如今这世道,要是哪里有神兽降世,修士们闻着味儿就去了,要么将其降为坐骑,要么就炼化成丹药法宝……惨得嘞。


    而与此同时,徐观棋识海中,那安静的元神碎片忽地“咦”了一声。


    徐观棋注意到了,忙问:“前辈,你可是知晓此事?”


    晏云山道∶“我与鸣沙窟的烛沙神女倒是有些交情,她的坐骑……鹿王鸣生与神女应是同源而生,彼此共存,二者皆有本源护体,怎会沦为妖兽?”


    他没说的是,鹿王沦为妖兽,那同源而生的神女处境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问问这跑堂。”徐观棋在识海中回答着,嘴上也问起了苏蛮:“鹿王庇佑此间数千年,小道友可知它如今为何会沦为妖兽?”


    “此事啊,那便说来话长了……”苏蛮提及此事,也是难掩哀痛,而后望向师衔羽,苦笑着道:“但与这位仙子所说的故事一般,这也是一段恩将仇报的往事。”


    师衔羽来了兴致,从储物袋里掏出瓜子花生∶“哦?展开说说。”


    徐观棋环顾客栈,眼下并无多少客人需要招待,他便取出一枚灵石递给苏蛮,道∶“我等此行本欲拜访鸣沙窟,倒是不知还有这等秘闻,不妨道友说与我等听听,我等也好决定之后安排。”


    苏蛮看了看灵石,又抬眼去看了看柜台后头拨算盘的掌柜。


    后者头没抬,只点了点。


    苏蛮这才接过灵石,在一行人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说道∶“此事,倒是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了。”


    第48章 金沙旧事一百多年前,金沙原上下……


    一百多年前,金沙原上下了场黑雨,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要说起来,整个金沙原都是黄沙之都。


    自从沙漠彻底形成之后,至此已经过去好几千年了……往来此间的修士都知道,此间天地受上古神魔之战的影响,导致水系灵力约等于无,也从未下过雨。


    原上所有用水,皆是修士催动灵力或是借助法器进行五行转换而成,但法器启动需要的灵力大,而沙原上修士遍地都是金火土灵根,转换成水系灵力再凝结成水,所需要的消耗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以至于水之一物,成了金沙原上比灵石还要宝贵的东西。


    雨水这种天象,对他们而言,就像是神迹。


    而那场短暂的黑雨,却令黄沙开出了早已断绝数千年的水系圣花——圣罗帐花。


    此花虽然算不上特别高阶的灵草,但只要经过金沙原丹师的独门手法炼制,就可越过土生金,金生水这一过程,直接将土系灵力化作生水,为修为不高的修士或是凡人所用,是金沙原上极其珍贵的奇珍。


    以往的圣罗帐花基本都是由修士以灵力种植,再以重金售于低阶修士或是凡人,这场黑雨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不少人的灵石压力。


    是以,这场黑雨也被当地的修士们认定为数千年一遇的吉兆。


    可随着这场黑雨而来的,除了圣罗帐花之外,还有一对被追杀的修


    士夫妻。


    这夫妻本就不是金沙原的人,还修得一身邪功,以至于一到金沙原,便被鸣沙神女所设的结界阻拦在外。


    金沙原修士受神女与鹿王的庇佑,数千年来都谨遵一条神令∶不得与邪修有任何层面上的往来。


    是以邪修夫妻逃亡而来时,所有察觉到异常的修士都没有动过张开结界放他们进来的念头。


    眼见着前路就在眼前却因结界而再难进寸步,夫妻二人最终被追杀他们的散修杀死,饮恨而终。


    而令人惊奇的是那女修腹中已有胎儿,在女修死去的时候,胎儿也应散去魂魄才是,可他却因为吸收了那一场黑雨的惠泽,竟是挣扎着从母体腹中爬了出来。


    浑身血淋淋的,哭喊着好似要撕裂金风窟的夜空,却因是邪修之子,而始终无人关注。


    好在哭声引起了乘着鹿王,随鸣沙窟护法一同巡游金沙原的神女注视。


    神女一眼便看出他是邪修之后。


    他的灵魂充斥着杀戮与阴暗,若是就此死去,或许会免去一场劫难。


    偏偏那场被视为吉兆的一场雨却续了他一条命。


    彼时,与之同行的护法八部之首江别弦见状,忽地莫名感慨了一句∶“……可见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好生之德。


    只此四个字,便叫原本无意的神女动了恻隐之心。


    金沙原隔绝邪修到来,是祈光祖帝与他们的约定。


    神女与鹿王万年不曾违背过这份约定。


    但……这个孩子,烛沙在那一霎那间,心神恍惚,竟以为他是被金沙原选中的幸运子。


    鹿王鸣生与烛沙心意相通,察觉到她有心相救,便轻抬足尖,以本源之力封印了这孩子的杀戮根源,唤醒了他的至善之魂。


    后来,这个婴孩被送完金风窟,由当地修士收养,就近的罗轻楼客栈供他住处,百家友邻赠他吃穿,又因他到来时盛放的圣罗帐花,为他取名罗帐。


    七岁后,罗轻楼的修士发现了他的修行天资,于是将他送去鸣沙窟修炼。


    十岁时,罗帐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梦道天资,仅仅数月功夫,便习得鸣沙绝学《鸣沙歌歌》。


    此事轰动一时,也惊动了本在闭关的神女。


    之后烛沙结束闭关,还特意去看了他,而后便一眼相中他的天资,之后,更是在护法的建议下,将之收为亲传弟子,继而倾力栽培,授其封印之术。


    此后随着修为见长,鸣沙歌歌也被罗帐练得出神入化,甚至能将梦境外放,引修士沉眠,将自身梦境化作真实,助修士修炼。


    这已是梦道之术最接近完整的境界了。


    事情至此,罗帐本该按部就班,只等来日主持鸣沙窟,代师行走金沙原,传承鸣沙之志,永绝邪修入境。


    如果一切都这样顺顺利利就好了。


    百年光阴转瞬即逝,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罗帐的本质就是邪修。


    他的杀戮根源只是被封印,而不是被彻底根除。


    而梦道之术,就是让人入梦。


    而梦境,会呈现出人的本性根源。


    境界越高,修炼者在梦中就会直面最真实的自己。


    而罗帐就是在一次次的梦道术修炼中,逐渐发现自己就是金沙原一直以来都极为排斥的邪修。


    于是此后,事态就开始变得难以预料了起来,他,被封印的杀戮根源在梦道术中,逐渐清醒了过来……鸣沙窟的浩劫,也因此,悄然而至。


    但在这之前,还得再说说处于变故中心的神女和鹿王。


    说起他们,就不得不将时光再往前推万年。


    这片土地的往来岁月从不留情,沧海桑田也不过万年而已。


    但世人不知,如今被他们奉为神女与鹿王的烛沙鸣生,其实早在万年之前便已存在。


    他们本是金沙原圣地中心被风雷所摧,被日月所养的天然石峰。


    在四境天灵力最为浓郁之时,二者受大地灵力滋养而诞生出各自的神魂,经历数千年的日精月华洗涤方才破石而出,落地时一分为二。


    但即便如此,二者也没有化出灵长之形。


    比起万物初生便有父母相伴左右,烛沙与鸣生作为“石头”中诞生的精怪,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肉身。


    他们在彼时灵气充裕,妖怪横行的四境天中,弱得不堪一击。


    同类精怪往往朝生夕死,而他们还能彼此依靠,跌跌撞撞地在这人间摸索着过活。


    而那已是比万年还要久远之前的事了。


    彼时祖帝尚未登天,四境天尚未划分四境,金沙原也还不叫金沙原,亦无黄沙过境,而是满目苍翠,生机盎然的一片仙境。


    古国,仙宗,城池,部落……人妖魔,在这片土地上各自抢夺资源,争夺地盘,各色斗争从无休止。


    而彼时的神女与鹿王不过只是刚刚萌生灵智的幼小生灵,并无强力修为。


    他们相依为命,只在林中徘徊,凭着本能,朝饮露水以洗髓,暮食月华而求长生。


    那时的这片土地上,还生存着凡人的氏族部落,但随着时间洪流,部落辗转成了城池国度又几经王朝更迭……再后来,四境天因上界的神魔之战而受波及,导致灵脉枯竭,此地又逢天崩而降天火,地裂又生岩浆……至此,这片曾经的桑田沃土终成被炙烤成了焦土,凡人繁衍生息的国度也被彻底掩盖,沉入地底。


    只有烛沙与鸣生还留在这片土地。


    再后来,便是祖帝为众生走访四海,寻觅生机,而后登天剑劈昆仑,使得灵气自上界倾洒,才令四境天重获生机。


    但此举虽壮,却也为四境天招来了滔天大祸——


    上界诸神,自诩高高在上,却被无名下界的生灵一剑劈了神都白玉京,如此挑衅,诸神自然震怒,于是诸神抬手,不过一念之间,便彻底断绝了四境天与上界相连的无形通道,也彻底抹去了四境天修士们飞升的机会。


    如此还不够,诸神甚至还将引动神魔之战的罪魁祸首——玉璋天魔的残骸封印在了四境天。


    至此,境内修士无法抵抗的死气,滚滚而来。


    世间任何净化之术,都对其无用。


    最后,仍旧是祈光祖帝。


    他以身殉道来封印天魔残骸,他陨落之地也就成了如今的西神墓。


    而在祖帝陨落之前,曾对烛沙与鸣生有过点化。


    他点化烛沙化形以及封印结界之法,赐予鸣生生之本源的力量,又教会他们修行之道,叫他们此后便以黄沙为根,驻于此间,镇守万世太平。


    除此之外,他们最终的使命便是规避一切邪修进入金沙原的可能,直至焦土再化桑田。


    此后二者相依修行数千年,才脱去石胎而化神入世,以修士及坐骑的身份在金沙原砥砺修行,此后又在沙原徘徊良久,才受万众修士之邀,入主鸣沙窟,而后倾其所有神力设下了覆盖着整个金沙原的防护大阵,以此杜绝邪魔之修进入金沙原的可能。


    此后神女与鹿王也未只在鸣沙窟坐镇,依旧常年巡游金沙原,为凡人祈福,赐修行灵根,为修士寻找修炼资源,清除着一切可能化为邪修的种子。


    同时寻找着倒转沙海为黄土的契机。


    一人一鹿,一如既往,数千年来,初心未改。


    烛沙虽不是天上真神,却是金沙原所有人心目中的神女,鹿王同样如是。


    神女与鹿王的神像坐落在金沙原上的每一个部族村落,每一个宗门城池。


    他们诞生于石中,注定不会有凡人无法割舍的七情六欲,尤其是男女之情。


    而罗帐,她的弟子,却在与她朝夕相处之下,对这位神女,对他的师尊,有了不该有的情感。


    他大约是这


    世间,除了鹿王鸣生之外,唯一能靠近神女的人了。


    可他也心知肚明,这份感情注定卑微。


    金沙原修士以神女为信仰,神女则以金沙原民众意愿为主。


    罗帐的私心不能见光,否则就会被视为金沙原之耻,被修士民众联名驱逐,到那时,他可能连见她一面都是奢侈。


    而神女眼中,永远都不会有只属于他一人的倒影。


    终归是朝夕相处过,罗帐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师尊,看似时常垂眸凝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众生,但实际上,她也是这片土地上最无情的人。


    她的视线总是越过这片土地,望着别的地方。


    罗帐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能就此压制这份情,永远只做神女的弟子,也未尝不可。


    百年光阴,他过得已是极为快活。


    他已将封印之法掌握于心。


    她的金沙原,他可以替她守。


    他让自己将这份不应该的情感压在内心深处,可他所修的梦道之术,却在他修炼至大成时,唤醒了他被封印的杀戮根源。


    同样唤醒的,还有他生而为魔的记忆。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金沙原之下的某一件埋葬之物。


    因为魔身无法靠近金沙原,故而才借邪修之身而降生于此。


    他应是生而知之的存在。


    但他出生时,母体邪气消耗太重,以至于刚出生的他才会过于虚弱。


    而当时被鸣生一同封印的,除了他的杀戮根源外,还有他身为邪魔的天性。


    而这一百多年随人族成长修行,竟让他也有了几分可笑的情感。


    记忆恢复的他一边唾弃着这份情感,一边疯狂渴望着烛沙对他的关注。


    哪怕只是一个偶然扫过的目光,都能让他快活至极,而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自己那迫切想要毁了金沙原的内心。


    可烛沙的目光永远纯粹,纯粹到令他无比憎恨。


    她一如既往地看着辽阔无际的金沙原,她的神力无处不在,独独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而他,只能小心翼翼收敛着自己那逐渐猖狂的恶劣心思,日复一日,佯装如常。


    但邪修天性难忍,在太多次得不到烛沙的注视之后,他终究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恨她心在金沙原,恨她眼中无他。


    他恨整个金沙原,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如果金沙原上的所有人全都消失就好了……不然的话,我该多可怜啊。


    罗帐有时会冒出这样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可那又如何呢?


    他心中的杀戮已是难以压制。


    反而越是抑制,越是放肆,一时爱恨交织,转而原形毕露,直至天性占据理性上峰。


    可在最后关头,他却没有直接入魔,以无上魔功毁灭这黄沙天地,而是放任自流,任由梦道之术在鸣沙窟无限扩张,使所有鸣沙修士都入了他的梦。


    他想,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在他那场梦里,他不再是小小的鸣沙修士,神女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是他只属于他的附属。


    他不必将她称作师傅,亦不必同其他人一样,永远不敢正视她的眉眼。


    在梦里,他们阴阳易位,高高在上的人成了他,而她,需要对他俯首低眉。


    但,冲破封印后的他回归邪修,对仙门绝学的梦道之术自然也失去了应有的掌控。


    他施展的梦道之术,被他自身杀戮根源所排斥。


    他的“美梦”并没有走到尽头,而是半途就被并未入梦的烛沙轻易打破。


    一瞬间,所有入梦之人皆清醒。


    被罗帐以梦道之术更改的认知重回正轨,真相齐入脑海,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俱是不可置信。


    而随着所有人一同从梦道之术中清醒过来的,还有被他在梦中虚构的“神女”梦烛沙,在这一瞬也成为了真实存在。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为惊骇,也包括罗帐。


    他的梦道术已经到了如此境界,可见恐怖之处!


    而梦烛沙受罗帐心念影响,对他有着无穷无尽的依恋与爱。


    哪怕在梦里受尽了他对烛沙持有的报复,也依然不改。


    但梦醒之后,她顶着烛沙的模样,茫然无措地站在鸣沙窟,站在罗帐身后,如同一个初临人世的婴孩。


    可她似乎又知道自己的存在不为鸣沙窟所容,亦不被金沙原所容。


    所以她本能地寻求罗帐庇佑,紧紧地扣着他的胳膊。


    此情此景,是何等小鸟依人?


    那是罗帐梦中有过无数次的美好场景。


    可罗帐却深知她是虚假。


    真正的烛沙永远不会那样看他,永远也不可能对他有亲密之举。


    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


    他拂袖甩开梦烛沙,只抬眼看着真正的烛沙。


    可是,好奇怪。


    她明明近在眼前。


    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居然就成了他再也无法靠近的存在。


    真的……


    好奇怪啊。


    罗帐茫然之余,却又无比清醒的知道,就算自己再把杀戮根源封印或者彻底根除,也回不去了。


    梦醒那一刻,他就再也不是烛沙的弟子。


    他内心深处独属于邪魔的杀意仍然在翻涌,可从始至终,此前种种,此后种种,都只是他一人的恨海情天。


    她,不会在意。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爱上这样一个顽石呢?


    他应该把她毁掉。


    拨正他走错的一步。


    罗帐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分解成了两个人,一个想杀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个又不想做任何让她痛苦的事。


    纠结来去,最后他竟痴痴地笑着,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时,从梦道术中挣脱的护法八部及时赶到,各自亮出法宝,隔绝了烛沙与他之间的距离。


    江别弦看着罗帐身侧那张与神女一模一样,却满脸娇羞茫然的脸,便是震怒不已∶“罗帐,鸣沙窟养你百余年,没成想你竟大逆不道做出此等渎神之事!”


    “渎神?”


    罗帐自嘲着重复江别弦的话,却并不回答,而是将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坐在鸣生背上的烛沙身上。


    “烛沙。”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说∶“师徒一场,你会放我走吗?”


    他还在奢望着。


    如果她愿意放他走,那他便就此离去,再不回头。


    可烛沙只是垂眸,眼中并无悲喜之色,而后抬起手中莲花,法力自其中扩散而出。


    开口时,语气无悲无喜∶“鸣沙承祖帝之志,将誓死守卫金沙原,收你为徒已是过错,我不会将错就错”


    烛沙说完,鸣生便带着她往前而去。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了自己这个徒弟的样貌。


    也不过是百来岁的人啊。


    在她眼里,也只是个尚未长成大人的孩子。


    百年修行,他年幼时跟在自己身后喊师傅的模样,年轻时外出总会带些礼物赠她问她是否欢心的模样,他近来心不在焉,时而狰狞,时而茫然的模样,忽然在眼前一一闪过……烛沙方觉时光如水,不知不觉间,弟子还尚未长成她心目中的传人模样,就已成了魔。


    百年之前,她怎么就忘记了祖帝的遗训,在明知他是邪修的前提下,竟还将他留在金风窟?


    她却不知,自己清醒万年,不过一次糊涂,却如此致命。


    清醒如她,当时因何糊涂?


    谁也说不清。


    罗帐看着她古井无波的面容,一时说不出是可悲还是可笑,可仍旧抱怀一丝希望,语气有了悔意,有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低声下气∶“即便是你言传身教百余年的……我?”


    他还奢望着自己于她而言,能有一些不同。


    可烛沙只是淡淡地肯定着他的惶恐∶“即便是你。”


    许是她的言辞过于决绝,罗帐忽而仰天大笑。


    在烛沙的法力波及到身前时,他不再压制邪魔之气,放任自己彻底入魔,通身修为大涨。


    不过一个照面,便震退了护法八部,以手成爪,直取烛沙。


    他狞笑着呢喃∶“你既无爱,不知


    可否生恨。”


    他要掐着烛沙的脖子,就欲将其带走。


    却被鹿王鸣生以神力禁锢,鸣生的结界隔绝了他伸向烛沙的魔爪,而它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曾看他一眼。


    可那一瞬间,罗帐却有滔天怒意袭上心头,又或是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目标。


    而恰好,他在此世,最为嫉妒的便是与烛沙相知相惜,不需要言语也能互通心意的鹿王鸣生!


    所幸在与烛沙的百年相伴间,他也觉察出了几分鹿王的弱点……它的本源之力藏于心脏,它的力量来源于麟角。


    于是罗帐不再保留实力,甚至不惜以燃烧寿命以及修为的代价,以手化利爪,硬生生撇断了鸣生的一只麟角,又趁着烛沙同样受创神力倾泄,心神失守之时,剜去了它的心脏,更是当场祭出自己的一半灵魂,将其炼化成了鹿王灯。


    他的封印之术确实炉火纯青。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修士可以靠近他。


    那天之后,罗帐被宣告叛逃鸣沙窟,鹿王失去神智,伤人无数,不得不被放逐出城。


    而神女……神女与鹿王同生,鹿王失去本源之力后,神女同样受到难以预料的重创,此后日夜煎熬,修为步步倒退……


    此事从发生至今,也不过三月余。


    可这短短时日,已令鸣沙窟内外都濒临崩溃。


    苏蛮说至此处,恨得是咬牙切齿∶“唉……可恨那罗帐夺走鹿王心之后便叛逃失踪,否则,鸣沙修士定要齐心协力夺回鹿王灯。”


    外人或许不知,但对于金沙原的人而言,鸣沙神女就是金沙原的形象化身。


    他们多少人自出生就听着鸣沙神女的传说长大?


    又有多少人是受了神女的庇佑,才能获得灵根,从而在这黄沙之中生存下去?


    若是鸣沙窟就此散去,那以后金沙原恐怕再不会有本土修士了。


    师衔羽忍不住问∶“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能唤醒鹿王的神智吗?”


    苏蛮摇头∶“我听鸣沙窟的修士前辈说过,一切本源皆源自于心,众生皆是如此。心若不在归处,人也好兽也罢,都不过是没了神智的行尸走肉。鹿王的灵智想要归位,就只能是鹿王灯。”


    “其实也不尽然。”徐观棋识海中,晏云山的元神碎片道∶“鹿王与神女同源而生,万年相依,在金沙原一带名声远扬,这些年来建立了不少他们的神像,如果信众诚心,其实可以延缓鹿王魔化。”


    徐观棋不由惊讶:“前辈此话当真?”


    第49章 死老登晏云山道:“这世上,能称……


    晏云山道:“这世上,能称之为“神”的,无一不是靠着本源之力在福泽世人,从而被世人冠以神之名。承担“神”之一字的前提就是承得起众生之愿,而鹿王的“本源之力”在最初或许是旁人赠予,但经历过这么多岁月,早已演化为世人的信仰反哺而来。若是信众足够虔诚,本源再生也未尝不可……怕只怕鹿王撑不到那个时候。”


    徐观棋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晏云山突然问他∶“此事牵扯极大,你打算袖手旁观还是掺和一脚?”


    金沙原因为神女结界的缘故,一直没有邪修魔修进入。


    而罗帐却在金沙原中隐去了行踪,说来也值得考量。


    徐观棋不答反问:“前辈认为呢?”


    “如果我是你的话,会试上一试。”晏云山笑道∶“神女的善缘也不是那么好结的,你要是掺和上且帮上了忙,可以趁机向她讨要一片本命莲花,此物专治邪魔,于你如今,堪称大用。”


    万万没想到,前辈最后竟是为自己考虑。


    徐观棋心绪复杂,他按捺住情绪,又问∶“如果前辈只是前辈自己呢?”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复杂难懂,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在这里的人是前辈的话,您会怎么做?”


    晏云山啊了一声,语气拖长得有些长,才道∶“我所行之事吧,从来只凭本心。但也知道烛沙鸣生行于此间天地万年之久,哪怕只是一颗细小的沙砾,也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因缘,即使不是真神,但作为维系此方天地法则的存在,也不应毁于小人之手。”


    嗯,这句话再翻译一下就是∶无需多言,白首剑启动!


    徐观棋若有所思。


    目光落在师衔羽身上,他突然又问:“前辈以为,师妹会如何抉择?”


    晏云山:?


    我师妹关你何事?


    他轻呵一声:“小子,你这就有点多嘴了。”


    徐观棋:“……”


    一旁苏音则问∶“看来鸣沙窟短时间内不会安宁下来了,如此,咱们还要去鸣沙窟吗?”


    说到这儿时,她看向众人,继续道∶“想来鸣沙窟的修士中,定然有不少境界比我们高的人,他们都没有办法,我们在这时候前去叨扰,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倒不如尽早出发,前往下一个宗门登记,以免留在这里反被祸事殃及。”


    她主张不管闲事,徐观棋倒也认可。


    荀心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毕竟关乎宗门存亡之事,必然牵扯出许多秘辛。


    对宗门而言,内部矛盾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鸣沙窟或许会因此闭窟也说不定。


    再者,他们这个队伍组成本来就有点散,苏音就是最大的隐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半途结交的徐观棋。


    同行途中,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身边之人捅刀,在此期间,还插手其他事宜反而不利。


    想到此,她也有些同意苏音的看法,便也看向师衔羽∶“师妹,你觉得呢?”


    师衔羽没想那么多,不管打不打得过都要先跑是她的咸鱼信条。


    但她又有些纠结。


    一来,九色鹿这个动画片吧,是她很小的时候看的。


    论时间,对她而言那也是七八十年前的陈年老窖……到现在她都还记得故事的大致走向,说明这个故事对她而言,或多或少也起到过一定人性上的教育意义。


    而她无论何时想起这个故事,自己的立场都始终站在九色鹿的这一方,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没有辜负看这个片子时的初心?


    她心中多多少少对主人公的形象与象征的意义有些心驰神往。


    而现在,那与她记忆中或许有些许相似的神兽鹿王,正在遭遇不测。


    而她在这里,听到了这件事,却什么也不管的话,以后,在其他地方听到“九色鹿王已陨”这样的话,她是否会唏嘘一阵?再从而逐渐忘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已经开始模糊的九色鹿身影呢?


    会不会因此再遗忘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呢?


    或者再逐渐遗忘掉自己来时的地方?


    她说不准。


    仙道这玩意儿的因果玄乎得很。


    她虽无意沾染仙途大道,像所有修士一样被仙道逼着往前走,但……她在这个世界里,很少能找到和自己从前所在世界相关的存在。


    鹿王鸣生,她虽还未亲眼见过,但她不想就此一走了之。


    哪怕以她的力量,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留下来会有什么作用,掺和这种事没准儿还得不偿失,但……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件事有没有结果。


    所以几经犹豫,师衔羽还是开口,看向荀心,认真地说∶“师姐,我觉得……如果就这样走了的话,会有点可惜。”


    在她所知的故事里,九色鹿应归于森林。


    如传说一般美好圣洁,而非入魔作祟的妖兽。


    她看过的动画片,可以只是一个虚构故事。


    但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这金沙原的鹿王鸣生,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继续对荀心和李恒说道∶“反正鸣沙窟就近在眼前,我们等初一去看看,再做决定,如何?”


    她如此一再反复强调,也是有些担忧被师兄师姐否定。


    但其实多虑了。


    荀心听了她的话,并未多想,只是可有可无地点头∶“也好。”


    李恒也道∶“反正我们时间多,不差这几天。”


    他嘛,又无所谓在哪里。


    他们的目的地是归川京青丘国,只要能在帝君嫁女宴之前赶到,中途去哪儿都无所谓。


    而且近来一直都是徐观棋在主持御风阵法,再怎样也该让人家休息休息是吧,总不能想着人家修为高就使劲儿压榨吧……虽然这一路他们没少压榨。


    更何况,将军也跟他说了,沿途所经历的一切,皆是修行。


    即是修行,必然要有所收获才叫修行。


    一路光顾着赶路和做悬赏搞资源也怪腻味的。


    李恒的立场无比坚定,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就能把自己攻略得心服口服。


    师衔羽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的提议,顿时高兴起来,一手拉一人,对他们真切说道∶“谢谢师姐,谢谢师兄!”


    “oi!这就见外了哈!”师妹这人虽然偶尔有些离谱,但却难得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倒叫李恒被她这动静激得往后一跳,口不择言道∶“喂,咱们自家兄弟,啊不,自家姐妹,啊不,也不对……嘶,反正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好像也不对,算了,咱们将军府的师兄妹,不论做什么都是要同心协力的,休得再说这见外的话!”


    “……”师衔羽感动之余也是哭笑不得∶“师兄,你别光顾着修炼,也该恶补一下文化课了。”


    荀心侧目,忍俊不禁,也是跟着点头∶“师妹所言极是,极是啊!回头一定要建议将军在府里开个什么,文化课。”


    李恒∶“……”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在骂我蠢。


    李恒哼了一声,决定自己大男子要有大量,不和小女子计较。


    徐观棋见三人商议结果一致,便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休整几天,之后就去鸣沙窟看看吧。”


    苏音见状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鸣沙窟有神女布下的核心结界,其中蕴含的净化之力,恐怕会阻止她的靠近……


    因还要在城中待几天,第二天一大早,荀心便决定在周边看看,看能不能具体地了解一下鸣沙窟的情况。


    李恒对鹿王之事也是充满好奇,便也跟着她一道。


    师衔羽倒也想去看看周边之景,但她并没有出门。


    倒也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她去哪儿苏音都找借口跟着,逛街买个烤串儿都要跟着,这让她有点无语。


    可以肯定了,这丫的目标就是自己。


    只是不知道具体想干嘛。


    师衔羽又不好揪着她衣领子直接问,干脆就不管了。


    她不理苏音,苏音却不安静,看她愣着就问∶“师妹,在想什么呢?”


    师衔羽什么也没想。


    彼时她就坐在云上沙洲大厅的空位上,磕着本地特产根生米,喝着本地美酒琼浆玉露,托腮看着台上仙女仙男唱歌跳舞,是大写的微醺,一整个享受。


    尤其修士法术层出不穷,个个自带舞台特效,完全是沉浸式体验。


    师衔羽心想,哪怕现在唐太宗在世,都不会有她这么享受。


    当然,她也不仅仅是沉浸在“今日无事勾栏听曲”的享受中,识海里,她仍旧劈着元神在修炼。


    将军给她的分神术功法给她修歪了,现在她元神被劈成三块儿了。


    笑死,什么叫自学有风险,试试需谨慎啊。


    不过无妨无妨,她现在功法多,一块儿元神修一部都不碍事。


    事半功倍!


    不过这会儿她没再练青云出岫了。


    自从“徐观棋”那天碰她额头,引起了识海里剑意的动静,她就没练剑了。


    徐观棋不是大师兄。


    但引起她剑意震颤的必然是。


    他不现身,必然有其道理。


    但是!


    死老登!


    跟她玩儿神秘是吧。


    不现身是吧……等着!


    师衔羽强行说服自己要冷静。


    为了转移思绪,她最近劈出来的元神都在修炼枯木逢春和将军给的功法,修腻歪了就抱元守一,全力炼化太玄剑。


    太玄剑也是可怜,堂堂天阶神兵哈,沦落到被她一个筑基炼化。


    但凡换个境界高的,元婴啊化神啊,炼化起来也是痛痛快快的,偏偏是个筑基,炼化时的动静就跟挠痒痒一样,一天磨一点儿,一天磨一点儿的,刮痧似的。


    剑修以强为尊。


    剑也同样如此。


    如果是被一个筑基修士炼化,太玄剑灵觉得自己还不如择个良辰吉日,自爆了完事儿。


    师衔羽尚且无法与太玄剑通心意,自是不知它心中所想。


    她只知道自己闲不住,根本闲不住!


    第50章 鸣沙歌歌说来,谢青幽那里掏来的……


    说来,谢青幽那里掏来的枯木逢春,倒是有些玄妙。


    它乃木系功法,运转之时,炼化出来的灵力既能主生,也能主死。


    师衔羽本就对木系灵力略有钻研,但她以往所修的是风轻和瞬,这只是五行术里的低阶功法,只有助于灵植生长和轻微的外伤恢复。


    在恢复功效上,还是强行以木系灵力的愈合特性促使伤口复原,只能说简单粗暴且效力有限,谈不上玄妙。


    而枯木逢春,却是有着令死物再生的大玄妙。


    不过,常规来讲,这种大玄妙,都不是筑基修士能解锁的。


    师衔羽碍于境界不能领悟,故而寸步难进,只觉得这功法练得看她好像看不到尽头。


    以枯木逢春引入丹田的木系灵力汇入识海之后,就没影儿了。


    就跟水滴入大海一样。


    虽然这跟她在修炼火系灵力水系灵力修炼时的感觉也差不多,但水火二者在识海汇聚时,尤似像江河入海,奔流不息……起码能清晰地感受得到。


    但偏偏这以枯木逢春炼化后的木系灵力却跟水滴落进大海一样,一滴一滴,滴答滴答的,完全没着落。


    师衔羽被这玩意整得本就有点焦灼,看到苏音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喝茶,一时心理不平衡,再想到对方那百宝囊的属性……嘶,没准儿能套点儿诀窍?


    想到此,师衔羽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口问道∶“师姐,你会你们清风谷的绝学吗?”


    苏音闻言一愣:“清风谷的绝学?”


    枯木逢春的资源不如请龙回首那般,只要想学就能学得到,师衔羽也不好说自己就有,只能疯狂暗示:“就那什么,我听说清风谷有个起死回生的枯木逢春啊……你会吗?”


    “起死回生倒也有些过于夸张了……”苏音淡淡笑道∶“但枯木逢春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将此法修炼至大成者可令焦土复苏,生机绵延……可不是炼丹植药那么寻常,整个清风谷会的也不过亲传弟子寥寥几人。”


    说到这里,她还耸了耸肩,十分遗憾的样子:“这等绝学,我若是会,就不该只是个药理弟子了。”


    师衔羽∶“……”倒也是。


    苏音对枯木逢春所知不多。


    不,应该说除了清风谷的亲传弟子以外的所有人,对其都是知之甚少。


    苏音只知道枯木逢春乃是清风谷立足盛京仙门数千年而不倒的根本。


    即便是将来三将五老发生争执矛盾产生灭门惨案,哪怕盛京仙门不复存在,清风谷也可倚靠枯木逢春而延续下去。


    这一绝学,无数人觊觎。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


    炼丹植药,有相应的灵根便有相应的天赋,假以时日,总能有所成果,但修习功法绝学,更需要的还是资质。


    清风谷丹师药师众多,可修炼了枯木逢春的人,也不过三五。


    而谢青幽,便是清风谷这一代弟子中,在枯木逢春之上造诣最高的,但他如今却也因这功法困于境界,久未突破。


    苏音对清风谷没有什么可图,却也知道,如果她能掌握这门功法,必然会多一条选择。


    但,她的存在,与这主生之道的功法就是相悖的。


    别说学不了,便是学了……跟自我了结也没区别了。


    她没说太多,只问师衔羽∶“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衔羽耸耸肩,说∶“师姐也看得出来啊,我就一废物筑基,多学点技能总是没错的。我寻思着以后回仙


    门了就去找谢师兄问问能不能分享一下来着……师姐,你觉得修那玩意儿有窍门吗?”


    毕竟比起请龙回首这种肉盾绝学,她一个弱女子,还是更喜欢当奶妈啊!


    苏音还不知道谢青幽和荀心做的交易,闻言便是万分不可思议∶“……你觉得谢师兄会这么轻易地把功法给你?”


    找一毛不拔的谢青幽分享清风谷绝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没睡着还是没睡醒,青天白日的听到这种梦话。


    “当然不会!”师衔羽神色无比坚定,说∶“但人嘛,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翻身了呢?!”


    苏音∶“……”


    早知你这不靠谱的想法。


    嘶,晏云山到底在想什么啊?


    怎会在你这种废物身上几番下苦心!


    要不是为了那三道剑意……


    苏音被她三言两语激得终于有些烦躁了,淡淡道∶“我不知道,我没修过。”


    师衔羽瘪瘪嘴∶“哦。”早知道问你没结果。


    苏音不再开口,抬眼看了看前面高台之上的婀娜多姿的鸣沙仙子,她是提不起半点欣赏之意。


    世间红颜都不过枯骨黄土,也不知道师衔羽到底在看什么。


    按理说她一个姑娘,要看也该看男人,盯着这些女人看,有什么意思。


    苏音索性琢磨了一下之后的打算。


    最迟师衔羽他们几天后就要去鸣沙窟,在这之前,她还是先“离开”一阵儿比较好。


    鸣沙窟的结界,若非万无一失,她不敢贸然尝试。


    雨灵儿的伤势应该已经彻底恢复了。


    想到此,苏音便起身道∶“索性这几天无事,我也去其他地方看看,可能会稍微晚几天回来,你们到时先去鸣沙窟吧。”


    师衔羽∶!


    好家伙,你丫的终于要走了!


    师衔羽三个元神在识海光速进入敲锣打鼓唢呐鞭炮一条龙模式,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啊,好,师姐路上小心啊。”


    等她前脚刚走,后脚师衔羽就捏着拳头“耶”了一声。


    虽然知道是错觉,但……好家伙,总觉得这沙漠里的空气都清爽了不少呢?


    赶紧多吸两口!


    不久后,徐观棋也下楼了。


    他一早就知道李恒和荀心结伴去了鸣沙窟,倒是没想到苏音也不在客栈。


    左右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想必是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他今天也另有安排,不过……


    好歹也是听了这么久的“师兄”,加之有前辈那层关系在,徐观棋倒也是真把师衔羽当做师妹来对待了。


    知道苏音不简单,他便不放心师衔羽一人留在客栈,想了想,索性上前问道∶“师妹,我准备出城去找找鹿王鸣生的行踪,你可要同行?”


    这就直接找鹿王了?


    不愧是大佬,上来就直奔主题,一下就说到师衔羽心坎上去了,她当即一拍巴掌∶“师兄甚是懂我!”


    且说荀心和李恒这边。


    二人出了金风窟,就直往鸣沙窟靠近。


    路上,李恒问∶“就这样把师妹留在云上沙洲不会出问题吧?徐观棋还好,那个苏音我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荀心对此倒不是很担心。


    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对苏音的感观没变,但徐观棋却是个可信任之人,以他的修为,应当能压制苏音。


    但到底也是外人,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咱们早去早回吧。”


    鸣沙窟所在不远,以二人的修为,御剑全速飞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


    鸣沙窟不似李荀二人以往见过的宗门那般,光是山门就建得辉煌磅礴,尽是大宗之风。


    鸣沙窟的山门是一座倚靠黄沙累积而成的山体,在山体之上建造成的巍峨建筑群便是鸣沙窟的大致外貌。


    山门分左右两面巍峨墙壁,左边的墙壁以纱帛镶嵌其上,有各色乐器被描绘在了纱帛之上,同样描绘在上的,还有形色各异的仙君仙子,跃然其间,栩栩如生。


    而另一边的壁上,则凿了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洞窟,因被护山大阵隔绝,从外看不到里面内容,倒是增添了一份特有的神秘。


    两壁之间,便是鸣沙窟的登山门。


    壮丽的十八层楼阁,每层楼阁都悬挂着一枚金铃,随着风而摇晃,时不时发出叮铃之音。


    山门前,矗立着是一座神女手执莲花的神像。


    神女身形娇小,坐在神鹿一角上,玉手遥指天际,那是日落的方向,而她长眉入鬓,眉心一朵金莲,眼眸低垂……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像是在为黄昏而叹息。


    神鹿脚下,落地生花,生机盎然。


    乍看之下,石像也好似乎有了生命力。


    李恒乍见此景,难免惊叹,道∶“想来,这便是鸣沙神女与鹿王鸣生的神像了,金风窟的修士都说神女与鹿王原本就是一同从石像之中诞生出来的,也不知真假。”


    荀心道∶“许多传说多都是基于现实而生,即便不真,也肯定有着必然的关联。”


    此地当真神奇。


    虽然四境天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神”,但此地却有着别样的感悟。


    自从迈进鸣沙窟的护山阵法后,内心都好似被洗了一番。


    静下心来,还能听到妙音阵阵从那石像之中传来,仿若远古时的仙乐。


    说来昨夜他们都对鸣沙窟及其周边已经略做了解?。


    这鸣沙窟弟子的修行大多以音修为主,但宗门绝学却是梦道。


    梦道名为《鸣沙歌歌》,是一部以曲邀人入梦,以曲在梦中令人沉沦或是以曲在梦中进行元神相关救治的绝学。


    杀人救人,一念之间。


    这是一个非常刁钻的功法,也是极为全面的功法。


    荀心和李恒等人甚至还围绕梦道讨论了一番,若是他们中了梦道,该如何挣脱。


    最后还是徐观棋道∶“梦道之法是鸣沙窟立世根基。修士一旦入梦,便只能使元神在梦中游离,受造梦者的驱使,如若梦中的世界太过遥远,也许就会无法苏醒,而在梦外强行唤醒也会使元神迷失,梦境内若是强力反抗,也会重伤元神……入梦后,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身道心。”


    这也不是徐观棋所说的,而是他识海中的前辈所说。


    鸣沙窟弟子其实不多,也不常游走在金沙原之外的地方,以至于外界对梦道之术知之甚少,但这不代表可以小瞧梦道之法。


    一旦被梦道术带入梦中,稍不注意就会道心受损,继而生出心魔,大道崩塌。


    他说得认真,荀心等人也听得用心,皆严肃记下。


    眼下二人观瞻片刻神像,皆是想起了梦道之法∶嗯,不知道能不能领教一下……


    说来修行,无非就是要多体验。


    荀心道∶“先去问问守山弟子,要留心附近的阵法。”


    李恒点头,抬步上前而去。


    鸣沙窟的守山弟子只有两位,都是男修。


    不知是功法还是当地的传统,他们均是上身赤裸,身披彩帛,悬坐于空,好似随时能随风而去。


    比较奇特的是他们身上都刻着云纹彩绘,肉眼看去,竟能感受到强烈的灵力波动。


    李恒他们靠近山门的一瞬间,守山弟子就有所察觉并睁开了眼。


    见来人未着当地服饰,便知不是金沙原的修士,他们脸上便多了几分警戒,其中一人突然身如流云一般,踏着多彩锦缎飘飞而来,落在李恒荀心身前一丈之处,沉声询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那锦缎,在他停下之后,如流云一般,转瞬又化作臂上披帛,如云如水,缓缓流淌,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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