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教谕不愧是大康四年的一品贡生, 他学问滏博,明辩官策经义,又脱口成章, 常常一针见血, 字字句句发人深省。
满堂学子无不受益。
堂散之后还有学子奋笔疾书记着商教谕先前所讲,生怕自个儿遗漏半句真言见解, 更有甚者扯着魏承问:“魏学子, 商教谕那句刑赏忠厚之至论, 末解当如何?”
魏承不假思索道:“君子长者之道。”
“多谢魏学子, 正是这句!”
“魏学子还有这一问……”
“魏学子当真聪慧!竟然能复述教谕每一句所讲!”
魏承也不藏私,将自己的讲义分享给众人传览, 这又引得众学子感叹他字迹铿锵,笔锋凌厉!
旁处传来散堂学子的说笑声,倒是甲堂不少学子忍着内急拥聚在魏承书桌旁与其探讨讲义。
许训导看一眼立在不远处未走的商教谕, 道:“先生觉得甲堂哪一位学子有治世之才?”
商教谕捋一把胡子,冷冷道:“一群朽木!”
“都是朽木?”
许训导笑道:“我怎么见先生对魏学子有几分照顾?”
商教谕吹胡子瞪眼:“照顾?不过是那糟老头子总在老夫耳边念叨此人,老夫只不过想试一试这小子深浅罢了!”
许训导自然知道商教谕口中的“糟老头子”是哪位人物,遂笑道:“那不知先生以为此子深浅如何?”
商教谕张了张嘴,捋着胡须有点不情愿道:“尚可!”
话落, 挥挥袖子就走。
许训导摇头笑笑也跟着离去。
能让商教谕觉得学问“尚可”的人可不简单啊!
也是打这日起,魏承竟然多了个“活讲义”的外号, 就连其余三堂的学子在路上撞见魏承都要请教几句学问。
六月转瞬即逝, 日头愈发炎热起来。
这档口魏家商行从福东街迁至临近福人居的第八户,新铺面因着前身是酒肆,铺面极为宽敞,二层小阁大大方方,后头还有处一进阔院。
家中皮子货全卖给了孔家, 银狸虽说比不得银鼠贵气轻盈,但因为是整背毛,蓬松飘逸,毛色亮丽,一张大皮子要价也不比银鼠低廉,剩下的花鼠皮毛色鲜艳,多是爱颜色的娇丽小姐喜好做护手和毛领,剩下的便是几十文一张的雪兔皮,这些皮子满打满算卖上了一千六百两。
眼下家中没有货要卖,再者铺子也要修缮,魏渝便让豆苗等人去锻炼酒量,雇城中的几个老木匠来重新修整铺子。
也是锦绣布行的孔老爷做保人和庄宅牙行的王七帮忙,原本要价六百两的铺子,生生给讲到五百八十两。
虽说二十两当不了什么事,但也借此承了孔老爷和王七的人情,以后一来一往,双方也就是朋友了。
魏渝先是请了王七用饭,寻一好日子写拜帖请孔老爷用饭,又过两日,魏庄收到孔家下人的回帖,这就说明孔老爷应约了。
酒宴摆在福人居二楼雅阁里,来者不仅有孔老爷还有孔言哥儿,魏渝有心让豆苗多学些,也将豆苗带来一道用饭。
也是他不能饮酒,赶巧豆苗哥这几日锻炼出来了好酒量。
孔老爷上座,众人才依次坐下。
席间,孔老爷先是问过铺面修缮如何,又问过魏渝在府学读书的兄长的学业,双方客客气气,都刻意不往正事上讲。
“这位小兄弟瞧着憨厚老实,酒量也不错,你是哪里人?”
马忠没想到话头能落在他身上,忙恭敬道:“小子马忠,也是凤阳镇茂溪村人,我与魏家兄弟是同乡也是好友,多亏他们照顾和挂念才让我也有机会来府城一览天地。”
孔老爷盯着马忠看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得看向坐在自个儿身侧的孔言,孔言却皱了皱眉,重重放下酒杯。
魏渝眼珠一动,看破不说破。
倒是只有豆苗有些懵,不知晓这些个聪明人在打什么哑谜。
孔言忽然起身道:“屋子忒热,我去外面散散气。”
孔老爷看向身后的小厮:“跟着少爷,莫教他乱跑。”
他又摇摇头,笑道:“这哥儿可是被我惯坏了,魏小兄弟聪慧非常,眼界又阔,以后可要帮着我照看照看他。”
魏渝笑道:“孔老爷这话可真是折煞小子了,锦绣布行蒸蒸日上,日进斗金,这整个幽州城谁不知晓孔老爷的厉害谋略?言哥本就天资聪颖,旷世奇才,这又在您膝下长大,耳濡目染多年,倒是我一个乡野小子要多向言哥学习了。”
这话算是说到孔老爷心坎里了。
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是除了独子聪慧就是在幽州城独一份的锦绣布行。
孔老爷大悦道:“魏小兄弟生意做得好,话也说得中听,怪说言哥儿乐意与你交往。”
魏渝笑道:“也是言哥照顾我,不嫌弃我话多。”
酒过三巡,孔老爷忽然道:“听闻你近来在打听内河船的事?”
魏渝并不意外孔老爷知晓他的行踪,坦坦荡荡道:“的确,小子在府城的木匠行打听个遍,最后却得知想要造船还是得去邺城。”
孔老爷道:“邺城的海商很是排外,海船图纸多是世代相传,从不与外人道也,我们孔家为了搭上这条海线用了多年,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打点就耗尽千两白银。”
“千两白银?”
魏渝瞪大眼睛:“这再添些就能造一艘河船了!”
“你可知海商往返一次能赚多少银子?”
魏渝道:“多少?”
孔老爷比了个数,豆苗嘶了一声:“这么多!”
“海商厚利,除了他们自个儿的生意,多是赚咱们这等想要走海商的商户的钱。”
孔老爷道:“邺城是山海城,山货资源不比茂溪山少,一艘海船就能养活一城的人啊!”
魏渝感慨:“积少成多,养海船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想了想,拿起酒壶给孔老爷倒上酒,又给自个儿倒满一杯。
豆苗见着忙揽着:“罐罐,你不会饮酒……”
“无妨。”
魏渝端着酒杯道:“今日能与孔老爷一见,实属我之幸事,虽说造船之术不外传,可办法总比困难多,若是孔老爷信得过我,若是有朝一日我造出了船,还望孔老爷能多多指点!”
孔老爷一震,他没想到这还未弱冠的小子竟然有这等雄心壮志!
他年轻时候在邺城海商那处碰了壁,也想着自个儿造船,可私底下花遍不少银钱也寻不到章法,再者邺城人排外,多不卖地,令人无从下手。
今日却被这小子激起了斗志。
他道:“好小子,只要你能拿出船纸,我们孔家定祝你一臂之力。”
魏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小子必定不教孔老爷失望!”
豆苗搀扶着罐罐上马,心疼道:“咱们就是不做海商又如何?何故将自个儿喝得这样难受?你兄长嘱咐我莫要叫你喝酒,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妨事,别告诉我哥哥。”
魏渝雪白脸颊腾起两片红,抚着胸口道:“我要赚大钱,帮哥哥在官场站稳脚跟,京城的官威风大着呢,我们没有钱就会欺负我哥哥!豆苗哥,莫,莫送我回魏庄了,咱今儿回商行后院住一宿。”
豆苗将魏渝好生安顿在马车上,叹气一声:“成,那我这就送你回商行后院。”
前面铺子还未修缮完全,后院却是能住人了。
豆苗刚要赶车就就见着不远处停下一匹马车:“承哥,你,你怎么来了?”
“眼见着宵禁,我见你们迟迟未归,便让云风赶车来寻。”
魏承只看一眼豆苗局促的神情,就猜到什么:“罐罐饮酒了?”
豆苗咽咽口水:“罐罐与孔老爷相谈甚欢,所,所以高兴就多饮了一杯……”
魏承垂了垂眸,道:“城门将关,去商行后院暂住一夜。”
回到后院后,云风去药堂抓解酒草,豆苗帮着生火熬药。
魏承将罐罐抱着放到床榻上,刚给他褪下鞋袜,就听小醉鬼晕乎乎道:“不要告诉我哥哥噢。”
“你哥哥已经知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罐罐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珠澄澈漂亮:“哥哥在家中书房读书,怎么会知道罐罐偷偷喝酒了呢?”
魏承气笑了,两指捏着罐罐脸颊的软肉:“糊涂虫,看看我是谁?”
罐罐往左面歪歪头,又往右面歪歪,通红小脸上露出嘿嘿一笑:“好俊秀的哥哥呀。”
说着小手去摸魏承的鼻梁:“不错,和我哥哥一样风流倜傥。”
魏承一顿,盯着那双乌润含水的眸子,忽然侧了侧脸,低声道:“乱说。”
“说你像我哥哥是抬举你!”
罐罐猛地攥着魏承的衣领,水眸中带着些怒气:“你给罐罐唱小曲儿!”
“罐罐以后是要造大船!走海商!”
魏承轻轻一叹,拿过浸湿的帕子擦擦罐罐的脸蛋:“等会儿给你唱,先擦擦脸。”
“不要你唱,我要我哥哥唱。”
罐罐忽然眼睛一红,可怜极了:“罐罐已经半天没见到哥哥了,罐罐想哥哥了。”
魏承哭笑不得,道:“哥哥就在这儿,你想我却认不出我。”
“我想你,也认得出你。”
罐罐用手背抹眼泪,委屈抽噎道:“我偷偷喝酒,故意耍酒疯,怕你生气呢。”
“不生气。”
魏承揽着罐罐的肩膀,哑声道:“就是心疼你。”
给罐罐擦了身又喂他喝下解酒药,没一会儿罐罐就抱着魏承的手臂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魏承才得以脱身。
他一出来就看到豆苗在外头喂蚊子,道:“怎么站在这处,不去屋里待?”
豆苗道:“我担忧罐罐,临行前承哥嘱咐我莫要让罐罐饮酒,可是我……”
“他是有主意的,他喝酒也是为了拉拢孔老爷。”
魏承道:“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豆苗将事情一五一十说过。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我知晓了。”
造船图纸……
府学的藏书馆会不会有关于造船的书籍?
他一直惦记着去藏书馆借览书籍,顺便给罐罐借两本游记本子,遂去问许训导是否能进藏书馆,不料却被告知藏书馆等地乃是身有功名的学子方可领牌进入。
在他问过许训导两天后,忽然又得知南边传来一批旧书,府学正招揽学子理书,若是六月旬考能中前三名便有资格进入藏书馆。
如此,魏承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进藏书馆!.
六月旬考已过,魏承的名字依旧列在百来名学子中第一位。
甲乙丙丁四堂学子又被打散了不少,孙览和魏承还在甲堂,张师兄也有进步,这次入了乙堂。
因着是甲堂头三名,魏承等人有资格得以去藏书阁规整书籍,虽说没有月银,但是每月可得一块腊肉和一布口袋白/面。
“魏师弟,今日廊食有凉口素面。”
孙览笑着道:“夏日炎热,咱们也省得让书童颠簸,不如一人吃上一碗解解暑气。”
魏承收整书箱:“成,那叫上张师兄一道去。”
所谓廊食,便是由府学提供的午食,一碗面也要不上多少银钱,只十文钱就能饱吃一顿。
学子坐东廊,教谕训导坐西廊,双方向来是各不打扰。
三人到时已有不少学子捧着素面大快朵颐,那面汤水鲜亮,上头飘着一层葱花和焦香辣子油水,依稀可见雪白弯曲的筋道扁长面条,只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魏师弟你何时去藏书阁理书?”
“堂后王嘱托来说让我等用过午食便去。”
张师兄眼睛一亮:“魏师弟若是有空能否帮我寻一本《八言章句集注》第十三篇?”
魏承道:“好,我找到便誊抄给师兄。”
排了许久才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张师兄踮脚望了望,道:“三碗素面!”
为首的人一扣锅盖:“素面没了。”
“没了?”
张师兄饿了一晌午,有些不悦:“我刚刚看到还有呢!怎么这会儿就没了?”
那人白眼一翻:“没了就是没了!”
张师兄气得撸袖子:“哎,你这人……”
孙览忙揽着张师兄的肩膀:“算了算了,没了咱们就使唤书童去外头带回来也成。”
魏承也劝道:“张师兄莫急,今日我请客,咱们去福人居用饭。”
因为一口吃食与人争吵实在不像话,张师兄也松口道:“成,那咱们走吧。”
三人刚要走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呛:“素面可还有?”
打面的人顿时换了嘴脸:“有,有的,曹嘱托,您可来了!”
几人挤过魏承三人就要去端面,张师兄炸了:“刚刚不是说没有!怎么他们要就有!”
打面的人寒了脸色:“这位是秀才曹嘱托,你们理应敬着他!”
曹嘱托看三人一眼,冷笑道:“等你们能考上秀才再与我争这碗面吧!”
魏承皱了皱眉,张师兄敢怒不敢言,小声骂道:“小人得势。”
不料这话叫曹嘱托听了去,他身后的狗腿回手就要打张师兄,却被魏承一把拦下:“作何打人!”
曹嘱托眸中闪过厉色:“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府试案首,乱说话不长眼色的人就要挨打,来啊,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第132章 第 132 章 陷害
曹嘱托有些一呼百应的能耐, 片刻间他身后几个狗腿就上来拿人,围观学子到底是忌惮曹嘱托的身份都不敢上前帮忙。
孙览和张师兄都是文弱书生哪里会什么功夫,俩人头一遭遇到这等欺凌被逼得满面慌乱, 退无可退, 魏承沉着上前,深眸凌厉:“国有国法, 府有府规, 敢问这位师兄我们犯了何等大错你竟然能越过许训导, 要这般兴师动众出手教训?”
“不过是个乡野来的小子, 竟然还敢拿训导来压我!”
曹嘱托掰着手腕,发狠道:“你们几个目无师长, 口出狂言,今儿我就替你们训导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给我打!”
眼见着后头几人的拳脚就要落在孙览和张师兄身上,魏承回手将这吓傻的二人护在身后, 抬脚就是飞踹,正中来人胸门,只瞬息之间那四五人就惨叫倒地。
孙览忽然惊叫一声:“魏师弟小心!”
魏承闻声回首,猛地格挡住冲向他面门的黑拳,反手成拳, 重锤此人手臂三寸,见其痛得后退, 又毫不留情截掌勾腕, 行云流水般卸了此人的蛮劲,手下功夫只用了三成力,却让偷袭不成的曹嘱托痛得冷汗直流:“小子,放,放手!”
魏承不允, 他气定神闲,面庞沉静:“敢问师兄要教我们什么规矩?”
“不,不教了,放手啊……”
曹嘱托大口喘气,痛呼出声:“是我错了,魏学子,莫要与我等计较……”
魏承黑眸微眯,这人知晓他姓甚名谁,还知晓他是今年的府试案首,看来早就盯上了他。
小鬼难缠。
他愣着脸将手掌往后一推,曹嘱托猛地朝后踉跄两步,豆大汗珠从额头上簌簌滚下,他捂着脱臼的手臂死死瞪着魏承等人,不甘又觉得实在丢人,最后才撂下一句狠话:“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一应狗腿搀忙扶着曹嘱托狼狈离去。
打面的人咽咽口水,战战兢兢道:“三,三位学子可还要面?”
张师兄惊魂未定,气得直冲他发火:“先前问你你说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了?难不成怕我师弟连你一道打了?”
打面的人看一眼魏承,抖着嘴唇道:“我,我……”
孙览师兄这般老好人都来了脾气:“魏师弟,张师弟,我们走,不吃了!”
魏承却揽住二人,又从腰间荷包掏出几文钱放在一边,淡声道:“三碗素面。”
打面的人如获大赦,利落道:“好,好嘞。”
三碗素面上桌,张孙二人倒是没动,魏承自顾自挑散面条,轻笑道:“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既然这场风波因着这一碗素面而生,咱们自然也要吃过这碗素面是何滋味,不然日后回忆起此事怕是也有遗憾。”
听到这话后,张师兄神色由怒转晴,感慨道:“魏师弟当真洒脱随性。”
“魏师弟的拳头也好生厉害!”孙览附和道。
三人对视一笑,到底是没让旁人误了心情。
这一幕却让不远处的两位老者尽收眼底。
商教谕冷哼一声:“这个魏承有点意思。”
另一老者捋着胡须,满眼属意和慈爱:“做事先礼后兵,张弛有度,文章官策又是上等上,颇有出将入相之才啊。”
又补了一句:“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不愧是我多年前就看中的好苗子,那一首《问月》你可是足足念了三日啊!”
“颜老头你莫得意!”
商教谕气不过:“眼下此子在我堂下,我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瞧!”
颜教谕摇头笑道:“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你对此子青睐有加,还破例点了旬考前三位学子入藏书馆理书?”
商教谕一噎:“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府学有规定,有功名在身的学子才能随意出入藏书馆,不过事有凑巧,藏书馆新入一批南边传来的旧书,修缮誊抄需要人手,府学中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多为训导嘱托,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听到魏承来寻许训导询问能否借览书籍一事后,想着事情既然赶到一处,那不如就顺水推舟定下旬考前三名才有规整借览书籍的资格。
全看这魏小子能不能考上前三名了。
也是魏承这小子学问深,又师承大名鼎鼎的颜公,墨程铿锵堪比入木三分,府试红榜第一人,此次旬考在百人中也是第一人。
商教谕又打量颜教谕一眼,有点不忿:“你这糟老头子,他既然是你爱徒,又何故让他在我堂下治经?”
颜教谕瞥商教谕一眼,拢拢袖口,笑道:“我于书法颇有造诣,官策治经还是商老更胜一筹。”
商教谕瞪眼道:“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又一甩袖子:“我倒要看看你与这爱徒何时相认!”
颜教谕却道:“时候未到。”
从长廊离开后,魏承才来到藏书馆,被两位门房检查袖中并无火匣和水囊才准许进入。
甫一踏入藏书馆,他便被一位师兄领到一处馆台前,地上正摆着小山高般的旧书,旁边正站着甲堂其余两位学子。
为首的师兄看一眼魏承,道:“每日堂后你们三人的任务便是收整这批旧书,一人挑拣出残本,一人归纳,一人登记在册,你们同为甲堂学子,不若自个儿商量谁该做什么活计。每日做活两个时辰,若是不想走可以在馆内留下誊抄自个儿想看的书,但闭馆前要离去,切忌莫要将馆内的书带出去,偷盗书籍要被驱逐出府学和送官。”
竟然这般严重?看来罐罐喜欢的游记只能誊抄之后再带出去了。
三人不免正色都拱手称是。
待师兄走后,唤作陈海生的学子忽然一笑:“魏学子排在我等前面,你应该选最轻便的活计?我记得许训导常夸赞魏学子有一手好字,颇有柳公风骨神韵,那这登记在册这样的活你来做,实在最适合不过。”
另一人皱了皱眉,闷头没说话。
他是第三名,若是按着名次挑选,他岂不是就要做最累最脏的挑拣残本的活了?
眼下已是七月初,八月初便是院试,谁不想既能看书又能留出功夫多誊写两本经义?
魏承哪里看不出陈海生是在拿他做靶子,再者他倒是不觉得挑捡残本的活有多难堪脏累,反而还能借此阅览书籍,替罐罐寻寻游记和造船图纸。
遂淡声道:“我做挑捡残本的活计就成。”
这倒是让宋姓学子抬起头多看魏承一眼,他道:“那陈学子要做什么活计?”
陈海生笑眯眯道:“宋学子既然让我选,那我便选登记在册的活计吧。”
宋学子心道你倒是精明得很,他冷着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既是三人协力合作,整整下午魏承都埋在小山高矮的旧书中翻阅旧书,挑捡残本,另外两人并无活计,便可以随意借览书馆书典经义,奋笔疾书得誊写在纸上。
也是巧了,在一众名家典籍中还真让魏承寻到两本游记,他默默记下书名,想着明个儿看过之后回家叙述给罐罐听。
“魏学子。”
魏承抬头,眼下他手指脏污,衣袍也不整洁,颇有几分狼狈。
宋学子看一眼自顾自看书的陈海生一眼,默默道:“眼见着要闭馆了,你可有想看的经义,我寻来替你誊抄一份。”
魏承看一眼时漏,倏然想起答应替张师兄的事,他笑道:“不知宋学子可否帮我《八言章句集注》,只誊写其中第十三篇即可。”
宋学子无甚表情,点头道:“成,我这就替你寻。”
魏承谢过,又允诺待宋学子做活时也替他抄写。
宋学子去寻书时正好要从陈海生身后走过,却不料听到一句冷嘲热讽:“我劝你离他远点,他今儿可是得罪了大名鼎鼎的曹嘱托,以后怕是就要不好过了。”
宋学子当做没听到,自顾自替人寻书。
陈海生见这人油盐不进,撇了撇嘴,低嘲一句:“虚伪。”
魏承一出府学大门便见着不远处羊奶羹。
“哥哥!”
魏渝小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大寒瓜:“我听到有人沿街叫卖,便赶紧买回来一个。”
又打量下兄长,瞪圆眼珠:“哥哥你衣袍怎么了?”
“今日入了藏书馆做活,难免沾了些灰尘。”
魏承接过沉甸甸的寒瓜,笑道:“份量很足。”
罐罐眉飞色舞道:“我挑了一个最大最圆的寒瓜!”
又笑道:“可以先放在井水里冰上一冰!”
魏承也笑道:“成,要吃过晚食再吃。”
兄弟俩说说笑笑上了马车,忽然罐罐脸色一变,聚眉道:“有人跟踪我们。”
魏承掀开轿帘,便看到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藏在人群中。
罐罐猜测道:“难不成是吴少卿?咱们借着孔家的势盘下福中街的铺子,他想来应该是气得跳脚但又无可奈何。”
魏承却知晓也许不是,他想了想,将在府学的事情给罐罐讲过。
“哥哥与人打架了?”
罐罐急道:“难不成那个曹嘱托就是给哥哥下青倌帖子的人?”
魏承道:“应该是他,不仅知道我姓名还知晓我是府试头一人的事。”
“此人又坏又阴,实在该打!”
罐罐气得脸蛋通红:“若是我在,定打得他双腿尽断,一年都瘫在床上!”
魏承一挑眉,心道这个曹嘱托应该是要遭些罪了。
不过也是活该。
因着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知府学多少无辜学子受到其迫害。
夏日里,夜晚的风总是有些闷热,吃过晚食后魏承与罐罐便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吃着沙瓤血红的寒瓜解暑。
两头小狼也卧在他们脚边大口炫瓜。
罐罐咔嚓咔嚓啃着清脆香甜的瓜,满足的叹息一声:“好吃,好凉快啊!”
魏承拿着帕子给他擦擦嘴角,轻笑道:“肚子都圆润不少。”
罐罐拍拍自个儿小肚,嘿嘿笑道:“这也是个小西瓜。”
想到什么又去拍灰崽的肚子:“这是小灰瓜。”
灰崽乖乖嗷一声,像是在应和罐罐的话。
这时只见黑狼忽然走到灰崽身边,轻轻咬了咬它的脖颈。
灰崽条件反射似得抖了抖尾巴,咬着自个儿的瓜想跑,却不料被黑狼轻轻扑咬一下耳朵尖儿。
灰崽像是有点怂,但是又很想吃瓜。
最后在怂和吃中间选择了怂怂地吃。
罐罐靠着兄长的肩膀,笑得不轻:“好玩,杏儿这么急是要找灰崽玩什么游戏么?”
魏承没眼看,只得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罐罐歪歪头:“哥哥在府学还生了什么事?”
“除了曹嘱托那件事再也没有旁得了。”
魏承道:“倒是你,眼下福中街的铺子修缮,你这两日忙活什么呢?”
“还能忙活什么?”
罐罐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带着云风走街串巷的寻木匠呢,我就不信偌大的幽州城找不到一个懂得造船的木匠!”
“慢慢来,哥哥得空也会在藏书馆寻有关造船的典籍。”
罐罐垂了垂脸蛋:“哥哥要读书又要做活,还要修撰农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哥哥忙碌。”
“只要能帮上你,哥哥就觉得满足。”
魏承先起身,又将罐罐拉起来,道:“洗漱过后便去睡吧,哥哥去练几张字帖再睡。”
“哥哥莫要贪夜,仔细着身子才是。”
次日,兄弟俩又是各分东西,一个去府学读书,一个走街串巷继续寻会造船的木匠。
魏承一到甲堂就被孙览扯了过去:“魏师弟,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何事?”魏承好奇。
孙览面上有些大仇得报的兴奋:“怪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个曹嘱托真遭到报应了!”
“听闻他借着给府学做事中饱私囊的事和常常欺压学子的事都被揭露出来,今儿就被驱逐出了府学,连带着他上头的训导也遭受了训斥。”
孙览又笑道:“他要找上头的训导求情,却不料被那训导拖去报了官,足足挨了三十大板,双腿尽废,怕是一年半载都要在床上养着了!”
魏承一笑,倒也不意外此人的下场,只道:“多少学子因他误了前程,他难辞其咎,活该有所报应。”
没了曹嘱托这个隐患,张师兄心中舒坦不少,他到底也怕因着自个儿害了魏承和孙师兄,经此一事后他学会谨言慎行,决计不能因着莽撞害人害己.
日头高照,隐约可见火舌舔影。
魏渝将羊奶羹拴在一处茶棚外,边擦汗边道:“要两碗凉茶!”
“好嘞,客官请坐。”
两碗凉茶一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喝尽一碗,一蹭嘴角茶水道:“小二,我向你打听个事。”
小二甩着汗巾过来,低头哈腰道:“客官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渝在桌子上拍下十文钱:“咱们义镇叫得上号的木匠有几人?”
幽州城寻遍木匠之后,魏渝又来到离着幽州城最近的义镇,他天还未亮就从魏庄出发,太阳最烈的时候便能到义镇。
小二偷瞥两眼打盹的掌柜的,偷偷将银子收进袖口,道:“有三人。”
“哪三人?”
“周家村的老周头,极擅雕琢,马家村的虎拳头,一身蛮劲,听说他做得柜子又正又亮,不少富户都寻他呢,再就是……”
小二啧了声,摇摇头:“算了,这人不提也罢。”
魏渝却眯了眯眼:“说给我听听。”
他又往桌子上放下十枚铜钱。
小二眼睛瞪大了些,舔舔嘴唇快声道:“这人祖上犯过事,因着牵连九族,这辈子只能作奴,听闻他祖上就是木匠出身,还是什么什么大官咧。”
又解释道:“他主人家在义镇做木匠铺子,他在里头做活,我听说他沉默寡言,但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不叫好,不过却不受主人家看重,我见过他一次两次,他身上总是带着伤。”
魏渝来了些兴致,又往桌上放下十枚铜钱,小二简直乐开了花:“小哥还有什么想问的?”
“此人所在木匠铺在何处?”
魏渝循着小二给出的地址找到了那间木匠铺。
铺内空无一人,后院却传来叮叮当当锤击木头的声响。
瘦弱男子听到脚步声抬头,他皮肤黝黑,脸上有一处漆黑烙印,眸中满是死寂:“要做什么?”
魏渝笑道:“你都会做什么?”
男子淡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做什么。”
魏渝往前走几步,慢悠悠道:“我想做……”
“这位贵客想要做些什么?”
魏渝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声音硬插了进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魏渝一身上等锦绣轻薄的衣料,腰间挂着玉佩和锦囊,又生得唇红齿白,贵气非常,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个富户。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他瞪了一眼那瘦弱男子:“晦气东西,滚远了些!”
瘦弱男子垂头就走。
魏渝也没阻拦,只背着手与中年男子交谈起来。
中年男子原以为这是位想要做珠子把玩的纨绔少爷,却不成想眼前的少年不仅懂曲尺,墨斗,榫卯承合,还懂“甲乙生”的行话。
“甲乙生”也就是凭着木匠本事维持生计的人。
中年男子不敢小瞧,应承下魏渝的一套书案书架榻凳……还特意要上好的红木,线条花纹也大有讲究。
魏渝道:“这活谁来做?”
中年男子笑道:“自然是让铺子最厉害的木匠来做,咱们铺子总共三个木匠,也是赶巧,那几位木匠去到山中选材了。”
魏渝道:“这活可会让刚刚那位木匠做?”
中年男子动动眼珠,笑道:“自然不会,那是我们东家的奴,哪里配给客人做这等活。”
魏渝将此人神态尽收眼底,也知晓这活计定然是要落在那男子身上。
他财大气粗的掂量手中的钱袋,露出一兜白花花的银子:“我要你们铺子最好的木匠接我的活,若是这套书案做得好,我还有更多活计落在你们铺子上。”
小小的义镇铺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中年男子咽下口水道:“客,客官放心,定然叫最好的木匠给您做。”
魏渝淡淡道:“慢工出细活,这个木匠是否用心雕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希望他在做我的活时,你们莫要再给他派别的活计。”
中年男子见魏渝是懂行的,哪里敢糊弄,遂拍着胸口保证道:“客官放心,定然不会叫您失望!”
魏渝大方的留下二十两定钱便离去。
中年男子捧着银子连忙去后院寻老爷,老爷一听说铺子来了这样的大买卖,实在是乐得不轻,爱不释手摸着银子道:“让老钱来做,不,不成,让……”
他下定决心,咬牙道:“让丑疤来做。”
这个“丑疤”自然是指那个打出生前就受到牵连的瘦弱男子。
“既然那位贵客是懂行的,这期间就莫要让丑疤再接别的活计,只让他专心做好这一套活就成。”
中年男子有些不愿意看丑疤这样轻松,道:“老爷,可是铺子还有些活没做完……”
“那就你来做!”
老爷眼里只有银子哪里还有旁人,怒道:“若是做不出像样的活,到时候得罪了贵客,让老爷我损了银子,到时候你和丑疤一起滚!”
中年男子吓得一愣:“是,是,老爷。”
此时魏渝已经打道回府。
他只是对这个祖上曾是木匠大官的人有些好奇,并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意思,明儿他还是要去寻寻小二口中的另外两位木匠。
可惜的是他再次前往义镇,寻到那两位木匠却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罐罐倒也不气馁,世间哪有总是顺利的事情,凡事都要慢慢琢磨,才能有所收获。
他打定主意一月后再来义镇,眼下他要去旁的村镇碰碰运气。
小半个月过去,魏渝见天在外头骑马奔波。
人倒是没晒黑,只是每次回来后总是一身热汗,而且夏日衣服薄,他又常去陡峭村路,膝盖两侧越磨越红,渐渐渗出血丝来。
可教魏承心疼不已。
待沐浴过后,魏渝乖乖坐在床上,兄长则是半跪在地,拿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擦拭他的患处。
罐罐雪白的脚丫放在兄长膝上,他调皮得抖了抖:“哥哥,我的脚好像没有你的大呀。”
“乖一点。”
魏承将药膏细致涂好,耐心道:“明日我随你一道去马镇。”
有些地方马车进不去,魏渝又喜欢突发奇想,东跑西颠,他倒也不想折腾家里这几个死契伙计。
“哥哥院试在即,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罐罐忙道:“马镇我也不打算去了,那地方比咱们凤阳镇还偏僻,几个村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一位村木匠。”
魏承佯装生气:“若是再不在家养着,你这膝盖就要留疤了。”
罐罐瞧着兄长脸色,犹豫道:“那明儿我在家养一日?”
“这才乖。”
魏承想到什么,心中也有一些失望:“我这两日寻了不少书籍,可还是没寻到一星半点有关造船的事宜。”
“哥哥八月就要院试,这个关头可莫要再替我忧愁这事!”
罐罐急了:“咱们什么时候造船都不晚,可是院试三年只有一次,哥哥耽误不得!明日起哥哥就好生读书!莫要再寻造船的书籍了!”
魏承忙安抚道:“如此造船之事我们都先放一放,你这两日不准骑马乱跑,哥哥也好生读书不去寻书籍。”
罐罐连声答应:“好!我答应哥哥!”
因着近来不再刻意寻造船书籍,魏承挑拣完旧书残本,便有时间誊抄自个儿想看的经义。
这日也是巧了,他竟然在旧书中寻到半部残本《秦农纪要》。
甫一见到这本书时魏承还愣了愣,这是他第一遭看到旁人写得农书,虽说此书乃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书,可能一览先人所见所得,也让魏承因此受益匪浅,像是如获珍宝般捧着这本书看了又看。
次日便迫不及待将自个儿的最后一卷农书拿过来,因着受到启发,后半卷书籍下笔如有神,写得愈发通畅顺利起来。
“魏学子,许训导有事寻你。”
魏承闻此,便放下笔墨,将自个儿的农书放在书箱里,起身道:“我这就去。”
陈海生见魏承走了,他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趁着宋学子在焦头烂额的归纳书籍,他偷偷走到魏承的书案前。
这两日他常看到魏承奋笔疾书,他越看越心里越难受,生怕魏承寻到什么了不得的经义。
府试和旬考魏承都压他一头,这让他实在不满,在听说魏承得罪曹嘱托后可把他乐得不轻,谁不知晓曹嘱托为人凶狠,睚眦必报,魏承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以后定是好过不了!
可没想到曹嘱托就这么倒了,怕是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还未报仇,自个儿就瘫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陈海生轻轻翻了翻魏承借览的书,这两本书好像是都是残本农书?
一本破旧不堪,另一残本字迹倒是崭新,难不成是魏承写的?
这怎么可能,魏承一个小小学子能写农书?想来应该是藏书馆早先的书被魏承寻到来看。
不对,不对,他昨日盯着魏承好像是将这厚实崭新的残本装进了自个儿的书箱?
陈海生隐隐激动起来,当初师兄曾经说过藏书馆的书籍不准私自拿走,若是有缺,府学还会报官来捉?!
他终于抓到了魏承的把柄。
许训导唤魏承来也是考校他的学问,待见他对答如流便放他回到藏书馆。
魏承回来时就发觉自个儿的农书被人翻动过了。
他的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陈海生身上,陈海生却将头埋得很低,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注视。
魏承想到什么,勾唇一笑,决定将计就计。
第133章 第 133 章 他会造船
魏承想到什么, 勾唇一笑,决定将计就计。
他察觉到陈海生鬼鬼祟祟的窥视,但却按兵不动, 自顾自将书案上誊抄完成的墨程慢条斯理规整到书箱里, 倏然间抬起头来,就见陈海生猛地挪开视线, 活脱脱一副做贼心虚的小人模样。
魏承心中可笑摇头, 又对一旁正在归纳书籍的宋学子礼尚往来道:“宋学子, 你今日可有还未誊写的释文经篇?”
“多谢魏学子好意, 我昨儿已经誊写数篇,待我通背领悟之后再读旁的经文也不迟。”
宋学子从小山高矮的书籍中忙道。
魏承背上书箱, 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
宋学子略有惊诧:“魏学子平日要读到藏书馆闭馆,怎么今日这般着急?”
“家中有要事。”
见着魏承慢悠悠走出藏书馆,陈海生抬着屁股就要跟出去, 忽然就听身后的宋学子喊道:“陈学子,你也要走?你昨儿登记的经部和子部的两套旧书中有三处纰漏,其一南梁史抄第三卷记在了别史名册下,其二……”
陈海生踮着脚去望魏承的背影,急道:“我有事要走, 别来烦我!我明日再改!”
宋学子双手拦着他,耿直道:“明日还有明日的活计,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记错名册, 就说你这半月来耽误了我和魏学子多少时间你心里清楚,若是今日你不将这些错处修正,我就去寻许训导来问责!”
陈海生一听他要找许训导气得不轻:“你,你这书呆子!我有大事要禀报学正!”
“你这半日来魂不守舍,活做得也粗糙糊弄, 你去寻学正我也要去寻学正告你的状!”
陈海生气结:“你!”
宋学子黑着脸将登记册砸在他书案上,冷道:“不修完不准走!”
陈海生当然知晓自己为了能多抽出时间准备院试,对登记在册的活计有些懈怠,频频出错的事情若是被学正发现,失了粮肉倒是没什么,最怕失了学正和教谕的信任看重。
比起让魏承滚出府学,还是他自个儿的名誉更为重要些。
陈海生摔摔打打得开始重新做活,暗自安慰自己这世上就没有轻易收手的贼!
这个魏承肯定还会再犯!
魏承坦坦荡荡走出府学,没见着身后传来追逐的声音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个陈海生自以为捉到他的把柄,肯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
正好他也需要一个机会要将自己编撰的农书送到教谕和学正跟前。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魏承今日早退也是想着罐罐负伤在家,他早些回去陪他解解闷也是好的。
罐罐前些日子为了寻找造船木匠,早出晚归,不辞辛苦到处骑马乱跑,膝盖两处被马鞍磨得伤痕累累,也是魏承好说歹说,这小娃才肯答应在家休养,待院试过后再操办造船一事。
云天早就侯在一旁,见着魏承出来忙迎上去:“东家今日下学真早。”
魏承点头,问道:“小东家和豆苗是在魏庄还是新铺子呢?”
“小东家在魏庄呢,马大哥在守着新铺子修整。”
云天笑道:“我来得时候云风来传话,说小东家想吃咱家早先在福东街的铺子旁边甜糕铺子的酸梅小糕,还想喝宝福斋的鲜桃酿和醉烧鹅嘞!”
魏承一笑:“赶巧今日回得早,那咱们将这些玩意儿买回去给他吃。”
又想到什么:“我听同窗说,幽州这时节蒲桃问世,待会儿咱们也去寻上一寻。”.
春有百花,夏有荷。
魏家后院的荷花池开得正盛,宽大翠绿莲叶蔓延到池塘外,一只黝黑毛绒的小猫躺在下面打盹躲阴凉。
魏家兄弟初来府城,不知晓城中富户有囤冰的习惯,更没想到同为北地,幽州竟然比凤阳镇热得这般厉害,不过他们现在手中有两千多两白银,买些贵重厚冰来用倒也不心疼。
堂屋中央摆着四鼎小冰鉴,上方飘着阵阵凉气。
魏渝翘着二郎腿依靠在软榻上,边拿着玉娘子给的残本翻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云风说笑。
云风给他摇着芭蕉扇,笑呵呵道:“小东家你今儿除了烧鹅再不想吃旁的了?东大哥寻来的厨娘做饭可好吃啦,昨儿做了一锅刀豆炖猪酱骨,韭花炒鸡蛋,哎呦,可把我们几个香得不轻。”
魏冬倒是不辱使命,月初就从庄宅牙行领回来一个做饭婆子,这人唤作翠婶,她话不多,手脚麻利,说是早些年逃荒来的幽州城,眼下家中只剩下她一人了。
“没胃口,不想吃。”
魏渝看一眼外头天色,懒懒道:“什么时辰了?哥哥是不是要下学了?”
云风寻思一会儿,道:“大东家这小半月都是宵禁前两刻才回来。”
眼下日头正晒,宵禁前两刻太阳才落山。
“那还早着呢。”
魏渝伸个懒腰,身上的轻薄绸袍不见一丝褶皱,他挤上榻下的鞋子:“我去后山找灰崽和杏儿玩。”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中传来人走动的声响。
魏渝眼珠一亮:“是哥哥下学了?”
他还没跑出屋子就见着兄长带着一身热气进来。
“外头热,快进去。”
罐罐又递凉茶又从云天手中抢过蒲扇,眉眼亮晶晶:“哥哥,你今日下学怎么这样早?”
“今日藏书馆没什么活计,我就想着早些回来。”
魏承饮尽一碗凉茶,笑道:“你今日乖,没有乱跑,哥哥给你带回来好吃的了。”
罐罐歪歪头,馋道:“是不是我的烧鹅桃酿和小酸糕?”
魏承卖关子:“这些都给你买了,可还有一样旁的。”
罐罐期待不已,乖乖坐在小榻上等着新奇玩意儿。
没一会儿,云天就捧着海碗进来。
只见那海碗上方冒着凉气,雪白冰沙里埋藏着颗颗珠圆玉润,光滑黑紫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果子?”
“这是蒲桃。”
魏承细致得小圆果的外皮剥掉一半,送到罐罐嘴边:“尝一尝?”
罐罐试探得一口咬住,边咀嚼边高兴道:“外皮紫色黑,果肉却是黄绿色,吃起来酸甜生津,味道像花蜜又像是熏了兰花香气。”
水润多汁的蒲桃沾了冰沙更为凉爽可口。
罐罐也忙给哥哥剥蒲桃,不料他手劲儿糙些,将小嫩果子剥得七零八碎。
魏承也不嫌弃,笑着接过来送进嘴里,只是再不让他沾手,自己剥给俩人吃,他见着罐罐吃得小腿直摇晃,他心里也高兴:“蒲桃是长在蒲桃藤上,这时节蒲桃多卖,明儿我下学再给你买一筐回来。”
罐罐吃得开心:“咱们凤阳镇倒是没见过卖蒲桃的。”
“蒲桃藤难得,凤阳镇的富户家没准也有,人家不缺银子自然是不会卖的。”
魏承琢磨一会儿:“赶明我再打听打听,哪户人家肯卖蒲桃藤,到时候咱卖两株种在拱门前。”
罐罐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咱家自己种,那岂不是年年夏日都能吃到蒲桃了?”
兄弟俩在凉快的屋子吃尽一大碗冰沙蒲桃,二人也不贪多,给豆苗和小狼们留下两份后,剩下的便让云风云天带去给家中伙计和厨娘分着吃用。
晚间,魏渝轻手轻脚得来到兄长书房,见着兄长读书也不打扰,有模有样的坐在书案对面,随便抽出两张宣纸就开始练字。
没过一会儿,他就憋不住了,书房可这不是他小罐罐能待的地方!
他摸摸自个儿脸蛋,哎呦一声装道:“我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连庄子大门都没出过,哥哥你看罐罐是不是胖了?是不是丑了?”
这小娃愣是装出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样子。
魏承看他一眼,摇头笑道:“没胖,好看。”
“就是胖了!”
魏渝掐着自个儿两腮的软肉:“这些肉都能炒三顿菜了!”
“乱说。”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卷,缓步走到他跟前,就见着桌上两张纸上写满“我要出去玩”这几个字。
写得乱,字迹却不丑,笔锋端正,隐约有几分熟悉。
魏承忍俊不禁道:“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去寻造船木匠?”
魏渝抿抿嘴,小小声:“去找造船木匠顺便出去玩。”
“膝盖上的擦伤不痛了?”
魏渝一听有谱,跳起来蹦了三蹦:“一点也不痛,哪哪都轻松!”
“罢了。”
魏承叹笑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明儿就出去吧,不过莫要往一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跑,哥哥总是要担忧你的。”
罐罐拍着胸脯道:“好!我明日只是去义镇看看那个身世不凡的木匠活计做得怎么样,这一次会带上云风和魏春,我绝对不会乱跑的!”
心愿达成,罐罐也不再打扰兄长读书,乐颠颠跑出去沐浴睡觉,他明儿还要早起咧!
魏承坐回书案前却静不下心来,他想了想去到偏房寻来针线和两张留着自用的雪兔皮。
烛火影影绰绰下,他笨拙得缝制出两张柔软的侧跨马鞍毛。
次日,罐罐醒来的时候哥哥早已去府学读书,再他看到羊奶羹马背上多了两片东西时,惊讶道:“这是谁做的?”
云风挠挠头:“会是翠婶子么?我前两日在她面前说过小东家骑马颠簸太久磨伤了膝盖。”
羊奶羹马背上也不是没有软马鞍,只是今年夏日忒热,魏渝怕热穿得又是轻薄的丝绸,他那段日子见天得跑来跑去,这才磨伤了膝盖。
如今软马鞍上又多了两张柔毛皮子,想来这一回他能少遭不少罪。
“不是。”
魏渝摸摸那细密针脚,不知怎地就想到幼时兄长缝制的钱口袋。
他轻轻笑道:“定是我哥哥贪夜给我缝制的!”
说着他猛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笑道:“走,咱们去义镇!”
魏春和云风各赶着一匹空板马车,三人踏过炙热干燥的官道,又一路颠簸走过山路,终于在午后赶到义镇木匠行。
中年男子一见着魏渝就像是见到了财神爷,热情来迎:“钱少爷您可来了,您要得书案家具早就打好了!勤等着您上门指点了!”
钱少爷不过是魏渝的化名罢了。
魏渝淡淡点头,端着谱道:“是么?那我得我先瞧瞧货。”
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在前方带路,三人跟着其进入一间空旷的屋子,就见着里头摆放着几张凭椅书案……,款式简约大方,风格高雅,最为精妙得是那家具上的图腾,或祥云密布或啸虎成群,雕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好漂亮啊。”
云风欢喜得摸着那花纹,看得眼睛都花了:“木匠可真是厉害。”
魏渝心中也有几分惊叹,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这套家具谁做的?”
中年男子赔笑道:“是在下和铺中其余几个木匠一道做的。”
“做得不错。”
魏渝将剩下的银子也交给他,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的,咱们谈谈以后的生意吧。”
“钱少爷请随我来。”
魏渝临走时给魏春一个眼色,魏春立刻会意,早在出发之前他已然从小东家口中得知要找得人的相貌特征。
在东家随中年男子进堂屋时,他落后一步,趁着没人注意又悄悄离去。
木匠行的老爷姓乌,一双眼珠浑浊不已,见着魏渝横眉冷对,倒是中年男子曲意逢迎,话里话外都是哄骗。
魏渝年龄虽小,入世晚些,可也看出这俩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是想多贪他的银子罢了。
若是没见着这套书案,魏渝倒也没多那身世不凡的木匠奴人有心思,这厢见到就让他有了不少想法。
不管这人会不会造船,但他的手艺定是能为他的造船大事上添砖加瓦!
乌老爷冷冷说八套红木老寿仙桌椅要八百两银子,中年男子忙劝着说他们铺子取木如何困难,运材如何不便,又安抚乌老爷说钱少爷是咱铺子回头客,还是要多给些便宜。
俩人双簧唱得好,魏渝也是最擅长忽悠人和稀泥,他道:“二位可知这套寿仙桌是要送给谁的?”
他放低声音:“要送的人可是当今闻府丞的亲娘闻老夫人呐!”
这倒是把二人唬得一愣:“闻府丞?”
“我来义镇寻能人做活,不过是贪一个新鲜手艺,见着你们家的木匠做活不错,这才想把这活计交给你们!”
魏渝摇摇头:“你们若是能做好,别说八百两,就是一千两,少爷我也是给得起的!”
这话让乌老爷激动不已,手上的茶盏险些丢了去,他咽咽口水,哪里还想着要与中年男子唱大戏,眼冒贪光:“真的?”
魏渝笑眯眯道:“自然是真的,乌老爷难不成还信不过我?”
乌老爷忙道:“信,自然是信的。”
双方又各怀鬼胎说过几句,魏渝便起身告辞,笑道:“三日后我会再来铺子与乌老爷商谈八套寿仙桌的事。”
又轻轻将一张银票按在桌子上:“这是定钱。”
乌老爷眼睛都直了:“二,二百两?”
中年男子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魏渝云淡风轻笑道:“小钱而已。”
“快,快让铺子中的人帮着钱少爷搬运书案家具。”
魏渝从堂屋出来就看到魏春侯在一旁,冲他点了点头。
他脸上无甚波澜,继续与乌老爷说说笑笑。
乌老爷见到银票后态度大大转变,刚刚有多冷淡倨傲,现在就有多热情好客,扯着魏渝的手说个不停,若是再唠下去,怕是都要与魏渝拜把子了。
一套家具装在马车上,脸带黑印的年轻木匠在其中帮忙,他一瘸一拐,额头还有一处青紫,瞧着凄惨又带着一股狠劲儿。
“装完货就快快滚回去!”
中年男子低声训斥一句,见着魏渝走近,又赔笑道:“货已装完,天气炎热,钱少爷路上仔细着暑气。”
“管事有心了,若是咱们此次交易能成,我也有重谢。”
魏渝察觉到丑疤警惕阴冷的注视,可他目不斜视自顾自上了马车,就在挥鞭欲走时丑疤忽然冲了过来。
中年男子眼皮一跳:“丑疤,滚回来!莫要冲撞了贵客!”
丑疤只停在魏春那匹马车旁边,他低头哑声道:“这,这个绳子未系严实。”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系完赶紧滚回来!”
丑疤双手很是粗糙,十个指头几乎没有一根好的,皆是伤痕累累,他三两下将绳索打结,又看骑在棕色高马上的魏渝一眼,这才慢慢退后。
魏渝若有所思一会儿,只道:“咱们走。”
马车驶离木匠行老远,魏渝忽然跳下马来,三两步跑到魏春的板车前。
“小东家?”
魏渝探手去摸丑疤刚刚碰过的绳索,果不其然在缝隙中见到一张泛黄的破布。
他轻轻展开,上头有着两个用木炭写得字。
“走。”
“会。”
魏渝圆眼睛渐渐瞪大,眸中似有万丈光芒,他紧紧攥着手里破布。
来时他让魏春去寻丑疤,问他两个问题。
其一“愿不愿意随他走。”
其二“会不会造船?”
第134章 第 134 章 陈海生out
云风忙过来问:“东家?这布条可是你要找的人留下的?”
魏渝将布条捏在掌心, 道:“正是。”
又看二人一眼,淡笑道:“日后这造船之事便能落在此人身上。”
云风和魏春都是大惊大喜,魏春更是耐不住性子, 扯着缰绳道:“小东家, 那我这就再去探乌家木匠的口风!”
“莫要打草惊蛇。”
魏渝摆手,正色道:“那间木匠行多是靠此人的手艺才撑得起来, 乌老头哪里会将最好用的木匠松口送人?”
云风皱了皱眉:“哎, 那咱们可如何是好?我瞧着那人再不带出来就要被木匠行的人欺负死了!”
魏渝思虑片刻, 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只是要看这人愿意不愿意了。”
“魏春,你这两日留在义镇, 想办法留一句话给他。”
他低声将计谋一五一十说给魏春听。
魏春听话眼睛一亮,感叹小东家这步棋下得可真妙,遂抱拳道:“是, 东家!这事我肯定给您做得漂亮!”
如此,魏渝便带着云风将两车书案家具拉回幽州城内,马车也停在福中街北面第七户。
这里正是他们家还在修整的新铺子。
赶巧豆苗正打算出铺子:“罐罐?你这是……”
“豆苗哥!”
魏渝跳下马来,笑道:“我带回来两车书案家具,想着放到后院留着咱们自己用。”
铺子里跑出来几个伙计, 手脚麻利的往后院搬运。
豆苗打量两眼锃亮精巧的桌子椅子,连连点头:“这木匠手艺真不错, 瞧着大气端庄, 有些像孔家……”
“孔家?”
魏渝似乎嗅到旁的东西,眼珠一转:“哎呦,咱豆苗哥什么时候去孔家了?”
豆苗一噎,挺大的黑皮汉子竟然红了脸颊:“我,我没有, 不是你想的那样。”
罐罐不是个刨根问底儿追人私事的性子,揽着豆苗哥的肩膀往里走:“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铺子二楼修整如何?”
豆苗轻轻松了口气,忙道:“你说要八面临街窗,还剩下两扇窗没修好,明儿晌午应该都能完活。”
他们家要开的是商行,免不了要与各色人物商讨生意,所以二楼便做了几间茶水阁,魏家山货商行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所以二楼的装修怎么说也要比得上福人居,不能太过寒酸。
兄弟俩从楼上下来,豆苗叹了口气:“我这两日给城中不少富户送拜帖,有几户拜帖石沉大海,还有几户回帖推脱了,这几日满打满算也就请了两户,不过却没定下来什么生意。”
魏渝并不意外,还笑道:“那两户富商是不是在酒桌上总是扯着孔家?”
豆苗瞪大眼睛:“你这罐罐莫不是偷偷跟着我不成?怎么酒桌上说的话你都知道?”
“豆苗哥,你把我说得也忒神了些。”
罐罐好笑道:“咱们当初得罪了吴家,又借着孔老爷的势能在福中街盘下铺子,这事怕是都被不少人琢磨千百回了,人家不应约有着看不上咱,也有着是忌惮吴家身后的汤家,那剩下的两户便是想借此攀上孔家罢了。”
豆苗点点头,笑道:“原是这样。”
又好奇道:“咱们搬离福东街的铺子都过去小一个月了,你说这吴少卿怎么没了手段?是不是憋着什么损招呢?”
“我打听过这吴家没有什么能耐家业,不过是靠着姐姐姐夫在城中混了两间铺子而已,我倒是觉得他来滋事,应该是背后的人在出谋划策,至于图谋什么,我还未想通。”
魏渝不甚在意:“再说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若是时时提防他们来犯,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豆苗哥,你尽管放手去做,怎么也有我和哥哥给商行兜底。”
这话说得让豆苗心神振奋,他握拳道:“罐罐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做事,不教你和承哥失望。”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失望不失望?”
罐罐笑道:“天色不早,咱们一道去接哥哥下学。”
“承哥平日里不是宵禁前两刻才下学,近来下学怎么这般早?”
罐罐扶着车辕跳上马车,笑道:“哥哥说近来藏书馆活计轻松,昨儿都是这个时辰回得家,今儿没准也是,咱们等我哥哥后再一起去下馆子。”
豆苗一拍腰间挂着的钱袋子:“成,今儿我请你们去吃太白鸭!”
马车行驶到府学,他们就见着门前围着不少百姓和学子,还有一队官差鱼贯进入府内。
“这大热天这些百姓怎么都围在这里?”
豆苗掀开轿帘,东张西望一会儿:“有什么热闹好看?”
魏渝皱了皱眉,二话不说跳下马车,扯过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问道:“敢问这是生了什么事?怎么把官差都招来了?”
“听说有学子偷拿了藏书馆的书,惊动了学正和官差!”
“藏书馆的书都是千金难寻,有些人枉费读圣贤书,竟然还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这事定是不能善罢甘休,官差都来了,想来是有人要被驱逐出府学了!”
“我听说这偷盗藏书的人还是今年五月份的府试头一名!”
这话像是一记惊雷炸在魏渝耳边,在豆苗和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直冲冲挤进围观人群,不料还未挤进府学大门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差提着刀给拦了下来:“官家府学,闲人不得闯入!”
魏渝心中慌乱,面上不显,手一摸腰间就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了下来:“还请两位大人通融一二,我只是进去寻一个人。”
这官差却是不为所动,冷道:“官家府学,闲人不得闯入!”
“罐罐?!”
魏渝焦头烂额之时看到孙览师兄和张师兄走过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他兄长不知怎么得罪了同在藏书馆做事的学子,那学子污蔑魏承偷书!
魏渝攥紧掌心,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哥哥偷书?怎么可能。
那学子故意陷害?还是拿什么作文章?
记得哥哥饭桌说过一句在清点旧书时寻到一本《秦农纪要》,令他受益匪浅,次日还将自己的半部农书带到藏书馆继续撰写……
魏渝心思掠得飞快,忽然心念一动,他快步上了马车。
“罐罐怎么了?你要去哪儿?”几人都急道。
魏渝一扯马绳:“我去寻兄长的废稿!”
“废稿?什么废稿?”
奈何羊奶羹跑得飞快,让豆苗根本追不上去。
外头喧闹不已,府学责事堂却是死一般寂静。
坐在主位的是府学学正,其左坐着商教谕,右坐悬空,后面又立着四位训导和嘱托。
众人面色严肃,无一人作声。
良久后,头发花白的学正开口道:“陈海生,你说你亲眼见着魏承偷盗藏书馆的古籍残本?”
陈海生上前一步,抱拳道:“正是,学子有罪,昨日就看到魏承偷偷将残本装入书箱带回家中,原本想着好歹同窗一场,私心想要劝其归还残本,回头是岸,不料今日又见他偷拿残本归家,实在是怒其不争,忍无可忍,这才将此事报给官府!”
话落,又将魏承的书箱呈了上去。
几个训导和嘱托接过,开始席地翻找起来。
老学正默了默,捋着胡子看向神色冷静的魏承:“魏承,你可有话辩解?”
魏承淡声道:“学子没有偷盗藏书馆的书籍,此事全然是陈海生的污蔑。”
“你还狡辩?!”
陈海生气道:“人赃并获,你哪里有脸面狡辩?”
“你也知道什么叫人赃并获,我问你赃物在何处?难不成偌大府学全凭你一人所言就要定我的罪?”
魏承低看他一眼,又拱手道:“还望学正教谕为学子做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商教谕却轻咳一声,粗声道:“魏承你若是没有做出这等事,府学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魏承颔首:“多谢教谕。”
“教谕您莫要被他这幅样子骗了!”
陈海生咬牙气道:“魏承你敢做不敢当!枉费被商教谕这般看重!”
商教谕却冷冷看陈海生一眼:“陈学子你也不必激动,待查验魏承的书箱之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陈海生一噎,攥紧拳头。
老学正的视线掠过几人,最后才沉声道:“许训导,王训导,你们可将魏承的书箱检查清楚?”
许训导几人早已将魏承的书箱翻了个底朝天,里头除了水囊钱袋,也就剩下笔墨纸砚,还有半部残本……
只是这残本纸张崭新,瞧着像是手稿,可所写内容偏偏又是此次寻回来的旧书中的子部农书。
若是说这是魏承誊抄的也太过荒谬,毕竟这残本的字数可非一月时间就能誊写完成的,饶是坊间盲目抄书的好手怎么说也得用上三四年才能抄到如今厚度。
就在许训导犹豫之时,王训导忽然抢过他手里的残本一把夺过,大声道:“学正,教谕,你们看,这应当就是魏承偷盗的残本!”
陈海生眼睛瞪大,满是喜色和得意:“人赃并获,人赃并获,魏承你如今还想怎么狡辩!”
商教谕眉毛一瞪,又做作咳嗽一声,猛地拍两下椅子扶手:“这么大的事情有些人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的好徒儿可就被人欺负死了!
他身后的仆从会意,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堂内。
众人神色各异,一道被押过来的宋学子担忧看向魏承。
他不作犹豫,上前拱手道:“学正,教谕,我与魏学子共事一月有余,他整理残本兢兢业业,心细如发,决计不是那般偷盗之人,此事应当有人从中陷害!”
陈海生一听这话顿时炸了:“宋学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为是我设计陷害魏承?我知道你乐意攀附魏承的学问,不过学问再好,人品恶劣,倒也不是我们读书人该追崇的正道!”
“我是敬佩魏学子,但也是觉得魏学子为人正直,袒护朋友从而才敬佩他!”
宋学子看着一脸淡定的魏承,急道:“魏学子,你快像学正解释说明,这本书根本就不可能是你偷拿的!肯定是有人趁你不备偷偷陷害你!”
陈海生冷笑一声:“你倒是为他着想,可你看他敢说话吗?他怕是早都心虚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此时这宫中浩羔楞陶陶部残本已经被老学正拿在手中,他轻轻翻过两页,眉心微皱:“魏承你……”
商教谕暗道不妙,出言劝阻道:“学正,此事应当……”
“学正,教谕。”
魏承上前一步,面庞沉静,掷地有声道:“这部残本的确是我的。”
“你的?”
陈海生呵了一声:“是你偷藏书馆的书!”
老学正又翻动两页书,越看越觉得此书有些不对,这本农书不像是百年前的古籍,遣词造句,时节名令,倒像是今人所撰……
他将残本递给下座的商教谕,商教谕与颜公体打了一辈子交道,只粗糙翻看几页就知晓这本书全是魏承的字迹!
难道,难道……
魏承神色平静,拱手道:“学子自幼生于田地之间,感念五谷杂粮于天下苍生如病中药,如鱼中水,自多年前一场大旱,见过乡田颗粒不收,农人饥肠辘辘,挖草根,食树皮,心中悲痛,便生了撰写农书教民种田和饲养农畜的心思,农书至今已写三十六集,共三百六十一目,通篇十二万三千字。”
陈海生张大嘴巴,眼睛都直了:“你,你说谎……”
老学正却不理会陈海生,只惊讶道:“这本农书真是你一人所创?”
魏承又一弯腰,叹口气道:“若是学正不信,尽可派官差去我家书房寻我六万余字废稿,数十万的字字句句乃学子呕心沥血所创,绝无哄骗学正之言!”
老学正早在看这农书第一眼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为了公正严谨还是派官差去魏承家中寻找废稿。
没想到官差前脚出去,后脚就传来几声吆喝:“找到魏承家中的万字废稿了!”
老学正惊道:“怎么如此之快?”
为首的官差如实禀报:“有一人称自己是魏承的弟弟,他已将其家中的废稿全都带来了!”
是罐罐!
魏承被人污蔑时情绪未变,如今听到罐罐大热天在外面等他,心中便多了几分对陈海生的厌恶。
老学正等人看过一木箱废稿,点头道:“这本农书正是魏承所创,他没有偷盗藏书馆的旧书。”
此话一出,孰清孰黑早已明了。
陈海生不可置信,面如死灰,比起不能扳倒魏承,可得知魏承竟然能自创农书这一事更让他焦心难堪。
同为童生学子,何故魏承总是压他们一头!
商教谕却目露欣赏和骄傲,捋着胡子道:“魏承你这小子倒是也厉害,我听闻你出生农家,还要供养幼弟,不成想书读得好,竟然还写出半部农书来!”
“什么事情闹得连官差都找来了!”
一道年迈声音从外面响起。
众训导嘱托忙恭敬道:“颜教谕。”
颜教谕乃是著名书法大家,所创名帖《瑞雪时晴贴》被当今圣上钦点“三希宝贴”之一,与其余四位书法大家,并称颜公书圣。
老学正见着颜教谕,也得问上一句:“颜公来了。”
魏承心道,想到这位颜教谕应当就是府学另一位贡生教谕了。
他也低头唤了一句:“颜教谕。”
不成想颜教谕却忽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好生生分,叫什么颜教谕,应该叫我一声师父才对。”
师,师父?
这让众人又是一惊,陈海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水来。
魏承惊诧抬头,对上颜教谕的和蔼慈祥的目光时,瞬间福至心灵,难道说这位颜教谕就是这些年一直赠他宝贴书籍之人?
他一挥长袍,跪地道:“魏承见过师父!”
颜教谕将他扶起来,满眼欣慰:“你做得很好,当年你夫子写信与我说遇到一个好苗子,他将你所创诗歌和平日字帖都送与我来看,我又听说你身世来历,感念你势弱早慧,不免心中怜惜,你也从来没让我和你夫子失望。”
魏承心中动容:“魏承多谢师父和夫子这些年的帮助怜爱。”
商教谕有点醋,重重得嗐了声,故意打破师徒二人相认温情:“颜公,你这徒儿不简单啊,瞧瞧,这些年不仅练了一手好字,作了好学问,竟然还鼓捣出半部农书出来!”
颜教谕眸中闪过惊喜:“当真?”
他接过农书一看,连连感叹道:“不错,不错啊。”
又将书送回商教谕手中:“你既然是魏承的教谕,不如就帮帮他修整改稿?”
商教谕吹胡子瞪眼:“你这糟老头子!”
话虽这么说,商教谕却没将这部残本丢回去。
魏承见状,忙谦逊道:“学子恳求教谕指点。”
商教谕颇有些不耐烦的哎呀两声:“算了,算了,左右我近来也没什么事情要磨。”
又道:“我丑话说到前面,你让我校正,那这十多万字能有多少字留着,我可说不准!”
魏承笑道:“此事全凭教谕定夺,学子定会虚心改正。”
商教谕这才满意。
魏承自证清白后便与学正等人告辞,全然不管陈海生是否会受到苛责。
他所谓将计就计,一是为了让陈海生空欢喜一场,二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农书顺理成章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想要让农书问世,想要多赚些银子补贴罐罐的造船大业。
可人心隔肚皮,府学水深害虫多,官大一级压死人,最后他撰写多年的农书最终能否归属于自己还是未知。
眼下陈海生将事情闹大,府学无人不知他自创半部农书,还趁机正式与大名鼎鼎的“师父”相认,想来有些人就是想摘桃子也动他不得。
魏承与宋学子一道出来,他感谢道:“今日多谢宋学子为魏某说话。”
宋学子没有因为魏承与颜公的关系而有所变化,只摇摇头:“我也是如实说,我觉得你决计不是陈海生说得那种人。”
“哥哥!”
“承哥!”
“魏师弟!”
罐罐豆苗等人见着魏承毫发无损的出来,忙大步跑过去关心问候。
罐罐担忧道:“我一来府学就听说你遭受旁人污蔑的事了!又想到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便先一步跑回家中将你的废稿全带了过来,可有帮上你?”
魏承将事情讲过,最后笑道:“你可是帮哥哥大忙了。”
魏承没想将此事告诉罐罐,罐罐也有自个儿的事要忙,这等小事倒也用不上他出手。他今早来府学前便将自个儿多年废稿整理到木箱里,还特意放了显眼的地方,全等着官差来家里搜查,不成想罐罐竟然来府学接他,还顺势让他尽快摆脱这桩烂事。
这事一波三折,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魏渝向宋学子拱手道:“多谢宋学子为我兄长说话。”
豆苗孙览等人也跟着一顿感谢。
宋学子不善交友,面皮也薄,只得尴尬道:“我,我没做什么。”
罐罐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哥哥是又逢凶化吉一次,今儿我请大家伙去福人居用饭!”
张师兄抚掌笑道:“好好好,我惦记福人居的太白鸭有段日子了。”
魏承道:“宋学子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们一道去,席间咱们也可探讨学问。”
宋学子犹豫一会儿,点头道:“好,如此我便叨扰了。”
这群少年人心智纯良,没什么歪心思,饭桌上说说笑笑,好不欢快。
散席后,因着城门已关,魏承和罐罐只得在铺子后院将就一晚。
“哥哥今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罐罐坐在床上,叹气道:“我一听到有人报官捉你,吓得腿都软了。”
魏承摸摸他脑瓜:“这事怨哥哥,我早该把这事说与你听。”
罐罐仰着小脸,皱眉道:“这个陈海生善妒又歹毒,也不知晓这等人做官做宰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官场百相,这等人就是做了官也是随波逐流之辈,成不了什么大器。”
罐罐思索一会儿,才闷闷道:“哥哥以后一定要做最厉害的大官,我也要努力赚银子努力养参造船,真是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欺负哥哥了。”
无权多财,妻美家贫,势弱早慧乃是大忌,魏承怎会不知。
他轻声道:“哥哥会做大官的。”.
次日,魏学子年纪轻轻就编撰出半部农书和早就拜颜公为师的消息传遍整个府学。
这也让不少训导和嘱托都来巴结魏承,由此可见颜教谕在府学中的地位有多高。
“陈海生行事冲动,未查清缘由就私自报官,可学正念他有护书之心,也并未过多苛责,只是他却在院试在即的重大关头连告数日病假,真是令人不解……”
“魏学子,你要准备院试还要编撰农书,不如藏书馆的活计我派一人替你去做,当然了,你还是能随意进入藏书馆。”
说话的人正是昨日的王训导。
这个王训导也与魏承有几分纠葛,当初那个欺压学子的曹嘱托便是他手底下的人。
想来昨日指证魏承偷盗旧书一事,他没少在其中出力。
魏承淡淡道:“不必了,我能顾及过来。”
王训导讪讪,这才让开路。
魏承行至学堂后面的一间书舍,叩门三声,就听到里头传来颜教谕的声音:“进来。”
魏承进来,便恭敬道:“师父,您唤我。”
颜教谕点了点头,半晌才慢慢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与你相认。”
魏承思虑片刻,道:“徒儿根基未稳,师父威名甚广,您怕徒儿心不能静,乱了院试之心。”
“你很是聪慧。”
颜教谕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提前与你相认?”
魏承一笑,道:“护短?”
颜教谕笑道:“你夫子还说你性子寡冷,我见着你也有几分滑头。”
第135章 第 135 章 丑疤得救
颜教谕打趣魏承几句, 便与他谈起远在凤阳镇的诸葛夫子来。
原来颜教谕是大器晚成,比诸葛夫子年长二十岁有余,当年在府学落魄也不是因着家贫, 而是亲父宠妾灭妻, 他本意不问世事,只想做闲云野鹤, 钻研书法, 后来生母病重, 颜教谕痛定思痛, 三十大几才考童生入科举……
“我见着你勤奋读书,便想起你夫子当年也是这般废寝忘食, 嗜书如命,那时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却肯将一整日的干粮分我一半, 多年前我知晓他不再科考,心中遗憾,便想着让他来府学做训导,可他这骨气铮铮,为了照顾病妻, 不愿前来。我也只好常与他书信往来,寻些滋补良药赠予他。”
颜教谕叹气:“你打算何时回去探望你夫子?”
魏承道:“八月院试考完, 我便回凤阳镇看望夫子师娘。”
颜教谕算算日子, 笑道:“想来你和院试红榜能一道到凤阳镇。”
打这日起,魏承在府学又多了一个去处,那便是来颜教谕的书室练字。
魏承的字连严苛的商教谕都要道一声不错,可颜教谕从未点评一句好与坏,只让魏承每日练字帖百张。
第三日, 魏承下学之后又来书室练字,却不见颜教谕的身影,一进来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卷笔迹未干的书轴,上面写得正是《东方朔画赞》。
魏承见着这书轴久久不能回神。
那字迹如九天云龙翻涌磅礴,啸风龙吟似有实质,直灌双耳!
当真称得上贵越群品,古今莫二!
他终于知晓颜教谕为何从未点评他的字。
想要真正入书法大家的眼,他魏承还不够格!
魏承敛住心绪,端坐于书案前,心无旁骛的练起字来。
与此同时,罐罐带着几个伙计和云风又一次来到义镇。
甫一来到落脚客栈,就看到魏春焦急走过来:“小东家,大事不好了!”
魏渝眉眼一凛,道:“慢慢说来。”
原来那日魏渝告诉魏春的计谋便是三十六计中属于混战计的“金蝉脱壳”。
他在乌老爷面前“财大气粗”便是为丑疤的“脱壳”做前菜。
他让魏春将计谋说与丑疤听,若是他愿意,便让丑疤涂上会让人生可怖红疹的草药,再装出一副染上恶疾,不久于世的模样,到时他便做局问乌老爷拿下丑疤的奴契,乌老爷就算是琢磨出不对劲,应当也不会做什么。
谁让“钱少爷”允诺了乌老爷八百两的生意,丑疤在乌老爷眼中算是低贱的摇钱树,眼下又生了重病,两相取舍,贪财好利的乌老爷自然会将丑疤尽快脱手。
魏春急得直捶掌心:“我早已准备好毒草,可没想到这个丑疤竟然对自个儿这么狠,他用着斧子砍伤了自个儿两只手,都露出白花花的手筋!他说乌老爷的祖辈与他们家有仇,乌老爷十分吝啬歹毒,若是他手脚俱全,别说是八百两就是八千两乌老爷也不会放过他!”
魏渝一怔。
云风倒是急了:“他的手都废了,还怎么能给咱们造船?”
魏春迟疑道:“他,他说造船不是靠手,而,而是靠脑。”
“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魏渝笑了下:“我倒是真想认识认识他了。”
又道:“魏春你去寻郎中候着,云风你们和我去乌家,既然这人只凭一眼就相信了我,那我也不能让他失望。”
魏渝一到乌家就被中年男子迎进堂屋:“钱少爷稍坐,我们老爷抽不开身,马上就来。”
“哦?”
魏渝淡淡瞥中年男子一眼,作势要起身:“既然乌老爷忙,那我改日再来叨扰。”
中年男子忙道:“钱少爷莫走,我这就去请我们老爷。”
他快步出了堂屋,询问几个人后就在后院撞上带着郎中一道走过来的乌老爷。
“老爷,老爷,钱少爷来了,瞧着气不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乌老爷脸色阴沉:“这个姓钱有几个臭钱倒是摆上谱了!”
他又看一眼郎中:“那丑疤的手当真救不回来了?”
“倒是也能救,不过要花费数百两银子。”
郎中道:“您要救么?若是要救,我这就派伙计去幽州城寻药!”
乌老爷可是吝啬非常,给妻儿花一文铜钱都心疼,又怎么会救一个奴?
他重哼一声,挥袖就走:“救什么救?也不用给他药吃,若是死了,直接裹上草席丢去喂狼!”
郎中叹一口气,无奈得摇摇头,也提着药箱离了乌家。
“让钱少爷久等了,都怪府上的贱奴惹了事端。”
乌老爷和蔼笑着拱了拱手,又看一眼中年男子:“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不给钱少爷添茶。”
“不必了。”
魏渝手掌盖住茶盏,冷着脸:“我听说一件事,特意来问乌老爷真假。”
乌老爷愣了下:“不知钱少爷听说了什么事……”
魏渝猛地一拍茶盏,只听哐当一声茶盏落地就摔了个稀碎,怒道:“我听说我让你们做的那套书案家具不仅仅是你们府上的木匠做的,一个祖上犯了大罪的奴也做了不少活?”
乌老爷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都急道:“钱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我好心与你们做生意,几百两的定钱说给你们就给你们了,你却是拿一个犯奴碰过的东西来糊弄我?若是让府丞大人的夫人知晓我要送的寿仙桌也是出自奴手,我钱家上下怕是没命活了!”
魏渝冷笑道:“你快快将我的银钱都还回来,我也就让家中奴才把你们那套破烂书案丢回来!”
这吃进乌老爷肚子里的银子哪能轻易吐出来:“哎呦,钱少爷,这事到底是谁要害我们乌家,这都是乱泼的脏水,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犯奴来做贵人的好货?”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好好好,你以为我钱家是好欺负的?幽州城哪个人不看我钱家的脸色?”
魏渝作势就走:“既然你不还钱,那我就去报官!”
乌老爷大惊,狠狠瞪了中年男子一眼,那中年男子也是个好狗腿子,立马抱住魏渝大腿,哭道:“钱少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偷懒让奴碰了您的家具,我们老爷根本不知情啊,求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们计较……”
乌老爷上去就给中年男子一脚:“你这狗奴才!谁让你阳奉阴违做了这等恶事,你可知老爷有多想与钱少爷结交,你害我失了信,老爷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中年男子哎呦一声,抹泪道:“钱少爷救命!”
魏渝冷眼看他装相,眼下救治丑疤要紧,要不然他真想让这坏出水的中年男子再挨几脚!
“罢了。”
魏渝装作消气的模样又坐回椅子,冷冷道:“乌老爷这事您得给我一个说法。”
乌老爷一听银子能保住,忙道:“钱少爷您想要什么说法?”
“我到底是看中你们乌家旁的木匠的手艺。”
魏渝稍作迟疑:“我现在不能相信你们会不会还让那个奴做寿仙桌……”
“钱少爷您大可放心!”
乌老爷浑浊眼珠瞪得锃亮:“那个奴手废了,这辈子都碰不了木匠活!”
魏渝哦了一声:“真的?”
“真的,真的。”
中年男子灰头土脸道:“钱少爷若是不信,我这就带您去看!”
“好,带我去看上一看。”
魏渝跟着乌老爷二人来到后院,一靠近柴房就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丑疤刚刚做活竟然伤了自个儿两只手……”
破旧的柴门推开,就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杂草木柴中,仿佛早已没了生息。
“还真是废了。”
魏渝哼笑一声:“乌老爷,不如你这将死的奴送给我算了!”
乌老爷迟疑:“这……”
他眯了眯眼:“他都快死了,钱少爷要他有何用?”
“我这口气可是还没出呢!”
魏渝瞪乌老爷二人一眼,故作凶狠:“难不成这口气要出在你们身上?”
乌老爷犹豫着没说话,倒是中年男子低声道:“老爷,丑疤就算不死也是废了,咱们乌家难不成要养一个废人?钱少爷可是能给咱们铺子带来八百两利益,何必因小失大,再惹恼了他……”
乌老爷最后才道:“成,既然钱少爷想要出气,那我便将丑疤送给钱少爷出气。”
“他的奴契在何处?”
乌老爷审视的看着魏渝:“既然人都要死了,何必还要奴契?”
“若是有人再出尔反尔说这奴是我害死的呢?”
魏渝冷哼一声:“我可不想因此担上官府的官司!”
中年男子又小声道:“老爷,钱少爷的考量也不无道理……”
乌老爷瞪中年男子一眼,心底忽然觉出什么不对了:“钱少爷既然不放心,不如就在我这里出气,人死在我这里,官府怎么也找不上钱少爷。”
看来丑疤还真是了解这歹毒老头!
魏渝淡笑一声:“乌老爷,你这话说得轻巧,我有些喜好也不愿让外人瞧见。既然你不是真心想将这奴送我,那就算了。明明是你们无理在先,我却一次又一次退让,不成想竟然换来你们这般猜忌,想来咱们也是没有缘分了……”
见着魏渝真踏出柴房,中年男子焦急道:“老爷,这,这事……”
乌老爷看一眼了无生气,面色死白的丑疤,良久才道:“把奴契给他。”
中年男子忙大喊道:“钱少爷留步!奴契正在此处!”
魏渝脚步一停,心中的石头倏然落下。
他对云风低声道:“你们先带着他走,莫要等我。”
云风紧张起来,点头道:“是,东家。”
魏渝又气定神闲的随乌老爷回到堂屋,手里把玩着那泛黄单薄的奴契,笑道:“原来犯事的奴契是这般,小爷我今日可真是涨见识了。”
中年男子赔笑道:“钱少爷,既然丑疤和奴契都给了你,那咱们的生意……”
“生意自然是要做的。”
魏渝大手一挥:“这丑疤的奴契我也不白看,我前些日子留给你们的二百两就当作是买他的奴契银子,这回定钱我再给你们四百两!”
乌老爷刚刚还有些沉郁多疑的心思顿时被这四百两银子打散了:“四百两定钱?”
魏渝笑道:“若是这八套寿仙椅你们做的好,我还有重金酬谢!”
这回乌老爷倒是怕魏渝反悔了,道:“管事,你快去准备笔墨,既然钱少爷说前些日子给的二百两用来抵奴契,那咱们便立个字据,如何?”
魏渝真是求之不得,不过还是端着道:“还要立字据?难不成乌老爷怕我要回来这二百两?”
乌老爷连忙摆手:“既然钱少爷不愿意,那不立字据也是成的。”
魏渝却道:“还是立个字据,我这人做事不喜留尾巴。”
中年男子很快拿来笔墨,乌老爷痛快提上自个儿的名字,魏渝却没动笔,只道:“我字迹不堪入目,按个手印如何?”
乌老爷不曾多想,只当魏渝就是个空有钱财的纨绔,道:“全凭钱少爷心意。”
魏渝将奴契和字据揣进胸口,忽然想到什么道:“瞧我,今日来得急,竟然忘记带银票了!”
“我也是没料到又定下一笔四百两的定钱,不如明日我派伙计来送银票?”
乌老爷见识过魏渝的财大气粗,笑道:“我自是相信钱少爷的,眼下木材还未备齐全,定钱也不必这么急。”
“那怎么行,只有银子到位,活计才做得漂亮么。”
魏渝起身掸掸衣角:“明日钱家的伙计会来给乌老爷送银票!”
乌老爷亲自送魏渝上马离去,待人走后,他背着手往院里走,忽然道:“丑疤被钱少爷带来的伙计先带走了?”
护院道:“几人扶着丑疤上了门前的马车就走了。”
乌老爷皱了皱眉:“有点不对劲儿。”
中年男子道:“老爷,哪里不对劲?”
“哪有奴才不等主子的道理。”
中年男子猜测道:“难不成是带丑疤去治病?”
乌老爷浊眸瞪大,一瞬间想明白什么:“快,快派人去跟着那钱少爷!”
魏渝早料到乌老爷会反应过来,遂一出乌府便骑着羊奶羹快马加鞭蹿进乡路。
等到乌老爷的人手追出来时哪里还能见到“钱少爷”的身影。
第136章 第 136 章 接小野参!
自打陈海生告假之后, 藏书馆又进了一位甲堂学子来做登记在册的活计,这人学问不错,虚心认真, 做活更不拖泥带水, 与魏承宋学子二人仅磨合两日就顺利上手,三人齐心协力, 终于将小山般高矮的旧书规整记录大半。
魏承知晓罐罐今日去义镇办大事, 便想着早些下学, 他拾掇书箱时就听到新来的那位学子小声道:“宋学子, 魏学子,你们可喜好吃青蟹?”
魏承手一顿, 抬头应声道:“青蟹?”
乔学子没成想府学名气甚大又寡冷少言的魏案首能与他搭腔,遂受宠若惊道:“对,正是青蟹, 是今儿早从邺城传来得稀罕玩意儿,如今正值盛夏,蟹肉细腻鲜美,我家中囤留两筐,想请着二位去家中饮酒共赏。”
魏承点点头:“那倒是不巧, 舍弟有事,我急着回去见他。”
他又有些好奇:“虽说邺城到幽州走得是水路, 可怎么说也得走上小半个月, 这青蟹如何存活?”
乔学子一噎,挠挠头:“这我倒是不知,这些活计都是家中管事操办,我只知道那两筐青蟹活蹦乱跳,瞧着就很是新鲜。”
“静幽山有一处通往邺城盼水的山谷河滩, 若是子时打捞海物,船夫破晓便能到幽州。”
宋学子见他们都看过来,边整理书册边道:“静幽山瘴气深,此河滩又常有毒蛇出没,河道波折,洞口狭隘,往返只有一人可贴壁通过,寻常人家就算知晓这处地方也没办法平安过来,不过秋季涨水,山洪泄入,此处便会被沙泥覆盖,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两个月才能通人。”
乔学子问出魏承心中所想:“宋学子如何得知的这般清楚?”
宋学子笑道:“我便是邺城盼水人。”
宋学子是邺城人?那个一艘海船养了满城人的邺城?
魏承心念一动,不过面上不显。
“原来宋学子是邺城人!”
乔学子摇头笑道:“我这还邀你去家中吃蟹,想来宋学子应当都吃够了这些玩意儿。”
“幼时常吃,后来到幽州求学,便也少吃了。”
宋学子也笑道:“今日我爹娘哥嫂来幽州看我,不如改日再与乔学子吃宴。”
乔学子连忙摆手:“这事怪我,没提前下帖子相邀,二位有事尽管去忙。”
魏承忽然道:“不知乔学子家中与这蟹贩如何联络?明日他可还再来?”
乔学子神色一动:“魏学子也喜好吃蟹?”
“是舍弟的喜好。”
乔学子道:“那我便匀魏学子一筐,一筐八十来只,左右我们一家也是吃不了的!”
魏承难得没推拒,只因着往年这个时节他早下河给罐罐捉河蟹解馋,今年夏日都快走到尾巴,他弟弟可是连蟹壳影子都还未见到。
他笑道:“那也成,不过我不白拿,一筐蟹要多少银子,我定要如数给你。”
魏承带着云天回到魏庄,只见魏春云风等人急色匆匆,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倒。
他眉头一凛,手中的书箱都要拎不稳:“罐罐出了什么事?”
“大东家回来了!”
云风累得直喘气:“这不是小东家的血,是小东家带回来的木匠的血!”
他顺势将事情来龙去脉与魏承讲过。
魏承脸色稍霁,道:“木匠双手可还有救?”
“有救!”
云风道:“小东家说了就是耗尽千金也定要救回来木匠的手!”
“哥哥回来了?”
魏渝从义镇跑回来闹了一身黏汗,回来又去木匠的屋子与郎中交谈许久,身上又染了血腥气,这不他才沐浴一番,又换了整洁干净的衣裳,如今正是一身清爽。
“哎?桶里是什么?怎么沙沙作响?”
罐罐往云天手中的木桶里一看,就见着两掌大的螃蟹被捆牢,细碎的霜沙水没过毛绒蟹嘴,他乌润眼珠亮得漂亮:“好大的蟹!哪里来的?”
魏承见着他满眼欢喜,遂笑道:“从藏书馆的乔学子那儿匀来的。”
罐罐打小就是好奇小娃,忙将这蟹的来历问得清清楚楚,在听到静幽山竟然有条能通邺城盼水的危险河滩时明显有些兴奋,可又怕被哥哥发现,只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这蟹咱怎么吃?”
自己养大的小娃,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魏承也不戳破他,只笑道:“你想怎么吃?”
罐罐舔舔唇:“做一道辣子炒蟹,多放辣子和糖霜;再做一道葱姜青蟹,要煎得焦脆香口,要一咬脆出响;最后再来一道清蒸蟹,原汁原味,想想就鲜美非常呀!”
魏承提醒:“还有你在家中常爱吃的蟹肉小饺。”
魏渝也想这一口,半大小子就爱吃带肉的玩意儿,他挠挠小脸,嘿嘿笑:“蟹肉小饺一寸一个,蒸好之后还要油炸,且麻烦人呢。”
魏承摸摸他的头,轻笑道:“不麻烦,你忙着,哥哥给你做。”
魏渝一听,上去就抱了下兄长的腰,大笑道:“哥哥真好!罐罐最喜欢哥哥!”
说着就又跑去看木匠的伤势。
魏承在原地站了会儿,又摇头笑笑,提着蟹桶去了小厨房。
因着螃蟹多,翠婶几个也来帮忙生火备料。
翠婶见着魏承换了衣裳,蹲在地上要做刷蟹的活计,忙走过去道:“东家,您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种活计,快让我们来做。”
魏承淡笑道:“无妨,这都是我自小做惯了的活。”
翠婶见说不动便也跟着一起忙,道:“这天下少见大东家和小东家这样的兄弟手足,若是我……”
她喉咙一哽:“若是我兄长当年能帮我一把,我夫君儿女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魏承劝慰道:“人生如马驰过缝隙,你多食五谷肉糜,多做自在事,也算作替亡人圆梦一场。”
翠婶似梦中惊醒,用袖子擦泪:“多谢大东家宽慰,我晓得了。”
一顿青蟹宴耗尽半个时辰,魏家兄弟向来大方,又让云风云天往前院也端去几盘好蟹,留作他们和魏东等伙计的吃食。
豆苗原本想着今日在新铺子住,可仆从来报说魏庄办蟹宴,魏家两位东家唤他赶紧回去吃蟹。
辣子糖炒蟹鲜爽火辣,离着老远就能闻到炒熟的辣子香气;那上尖的葱姜炒蟹,翠绿葱白裹着浓稠的蟹汁,热油烹炒的蟹壳酥脆金黄;罐罐吃清蒸蟹时总是会先吃肥嫩如白玉的蟹腿,待鲜美腿肉下肚,哥哥便将拆好的满膏满黄送到他嘴边,许是怕他吃腻,在他吃了一几口后又淋上几滴爽口鲜醋,这滋味更是妙极。
蟹肉小饺便是一咬一口蟹油汤,豆苗险些烫到舌头,一边呼气一边笑道:“承哥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魏承见状给他满上酒水:“这些日子你忙着铺子修整,实在是辛苦,要多吃些。”
豆苗咽下去之后道:“这些蟹得花多少银子啊!”
“二十两。”
豆苗惊诧:“二十两?”
罐罐把小脏脸朝向哥哥,下一秒在冰块里镇着的湿凉帕子就落在他脸上,他边任由哥哥擦拭边道:“能从邺城运来这些新鲜海货,想来是有些本事的,二十两一筐倒也不贵。”
豆苗点头认可:“是这么个理儿。”
他忽然一惊,若是在茂溪村二十两银子能活一辈子,可来到幽州城便也只是一顿青蟹宴。
太阳下山,众人也酒足饭饱回去沐浴安歇。
翠婶是个体贴的,知晓螃蟹性寒,还给众人熬了一锅红姜水来祛寒暖胃。
魏渝喝尽一碗红姜水,摸摸自个儿圆滚小肚,苦着脸道:“哥哥,我真的只能喝下一碗了。”
魏承无奈笑道:“让你馋嘴。”
他想了想也坐在床边,搓热掌心才去轻轻按揉罐罐的腹部,过了会儿才问道:“可有舒服些?”
“舒服多了。”
魏渝脑瓜轻轻靠在兄长肩膀上,闭眼慢吞吞道:“哥哥我今天很高兴呢。”
魏承垂眸道:“因为那个木匠?”
“倒也不是,应该说救回木匠就离着造船又进一步,眼下只攒银子就够了。”
魏渝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哥哥可愿替罐罐好生结交那位家在邺城盼水的宋学子?”
“你不说哥哥也会替你结交他。”
罐罐含糊一笑,蹭蹭兄长肩膀:“哥哥真好。”
魏承笑了,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见着罐罐睡熟了,试探得轻拢他额角垂下的发丝,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丑疤救回来前几日一直陷入昏迷,眼下还是炎炎夏日,狰狞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溃烂生疮,幽州城几家药堂的郎中诊治两日后都吓跑了。
为此魏承特意求了在幽州城很有威望的颜教谕,颜教谕倒也没多问,只让他带着一封信去福北街一处偏巷寻一位老者。
那老者穿着破烂,初见着魏家兄弟还爱答不理,再听到颜教谕的名号后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拎着一壶酒随他们来到魏庄。
还真是大隐隐于市,老者下方子第二天丑疤的高热退了,第三天伤势好转,可神智未愈,还需要药材吊命,卧床休息。
虽说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可魏渝并不心疼,丑疤能为他造船,就是倾家荡产他也要救。
银子能赚,可造船之人难寻。
八月初,院试开场,考棚设在府学,一场正试,一场覆试。
主考策论八股和试贴诗,再附上《圣谕广训》和《官策》默写。
其上都是魏承极擅长的学问,作答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院试比以往两场还要严苛,魏承这两日就窝坐在三十来人一间考舍的屋子里,身上除了自个儿的汗味,还染上旁人难以言喻的味道。
府试每个考生自个儿一小敞棚,官府在桌子底下会备置一个瓦盆,考生可自行解决三急;可是如今院试三十来人聚在一处,连动一下都要被呵斥,想要如厕更是需要请示主考,一旦去了卷上会被盖上一颗黑章。
这黑章还有个诨名叫屎戳子,许多判卷的考官见着屎戳子便厌烦不已,饶是学问再妙,也免不了被打入末流。
所以7 7 z l这也便是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的来源。
魏承本就爱洁,最后一场有人竟然当场……若不是怕被学正苛责,他恨不得早早将考卷交上了去。
两日后,他疲惫不堪的从考棚出来,离着老远就见着飞奔过来的罐罐。
“哥哥!”
魏渝满眼笑意,小手有模有样的拱了拱:“以后哥哥可就是英俊风流,功名在身的秀才郎君了!”
魏承一见着罐罐身上的疲倦就散去不少,安静笑道:“那便借罐罐吉言。”
“哥哥明日好生休息,后天咱们启程回家!”
回茂溪村!接小野参!
第137章 第 137 章 小三元
夏末清晨, 日光斑驳,大开的木窗招惹来阵阵布谷鸟鸣。
魏承悠悠转醒,忽然一惊, 暗道不好, 连忙撑起臂肘就从床上下来。
“哥哥醒了?”
魏渝端着脸盆帕子从外头进来,笑道:“哥哥莫慌呀, 我想着你前两日忒累, 便从给木匠治手的岳老先生那儿请了安神香, 倒是真好用, 竟然让哥哥一觉睡到天亮。”
“原是这样。”
魏承颇有些惊魂甫定,边套外衫边摇头笑道:“我于梦中也在考棚奋笔疾书, 忽然惊醒只觉得自个儿耽误了院试,真是吓得腿都要软了。”
魏渝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稀罕事, 稀罕事,难得见哥哥说自个儿被吓得腿软。”
“外头什么动静?”
魏承朝窗户旁看一眼:“杏儿灰崽闹起来了?”
“院里那株梧桐树惹来不少肥鸟,灰崽和杏儿早就打上鸟的主意,我便让云风云天帮它们捕鸟,也省得这些鸟见天早上来叫唤, 惹得我和哥哥都睡不安生。”
魏渝顺手抱过跳到窗里的黑猫墨珠儿,捏捏黑猫毛茸茸的肉垫小爪:“墨珠儿, 你可真胖乎。”
墨珠儿乖巧得喵了声, 挥着小爪子去咬他衣袍上的花纹,一缕白的尾巴尖轻轻甩着。
他又道:“孔老爷助我寻了一支幽州的镖队,唤作万鑫局,这队伍总共十二人,个个都是练家子, 再者还带上云风云天,魏春和魏秋。”
“魏冬和魏夏留着打理魏庄和照顾木匠。”
魏承分析道:“现在孔老爷与咱家因着造船联结在一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以后也要培养一些自个儿的人。”
“豆苗哥不是说我师父佟钊和甘九这两年也要来幽州开镖局?”
罐罐眯着眼睛嘿嘿笑:“这不就是现成的“自个儿人”么?”
魏承挑眉:“佟镖头能甘心受你小顽皮货的差使?”
“我师父都多大啦?这一两年内他必定成亲生子,我师父那人我还不了解么?面上五大三粗,内里心软多情,定会被自个儿的漂亮娘子和可爱儿女绊住腿脚,到时候哪里舍得到处走镖?”
罐罐跃跃欲试:“镖局那么多师兄弟等着张口吃饭,我带着他们赚大钱不好吗?”
“好,好极了。”
魏承也笑:“我且看看你怎么忽悠佟镖头。”
“一招就够!”
罐罐晃晃黑猫小爪,乌润眼珠光彩照人,顽皮道:“先给魏罐罐找个师娘!”
魏承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凤阳镇巷子看到的一幕,也不知道佟镖头和甘九兄弟进展如何了。
“对了,两头小狼要带着,那咱可还带墨珠儿?”罐罐忽然打断魏承的思绪。
“这时节天热,莫要带它来回折腾了。”
魏承笑道:“我昨儿在席间听豆苗说一嘴,他不与我们一同归家?”
魏渝点头:“是了,新铺子离不开主事的人,城中商户的邀约拜帖也多落在八月下旬,他自个儿来与我说请愿留下,我也只好依他。”
“这半年来你豆苗哥成熟不少,做事也愈发稳重有道,留他在幽州城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不过……”
魏承心中隐约猜出豆苗为何不愿回凤阳镇的重要原因,怕还是放不下甘九的妹子彩姐儿,遂微叹一声:“婶子和马叔应当会念他。”
剩下半日,罐罐安顿商行和魏庄,魏承便回一趟府学要亲自与颜教谕和商教谕告假。
商教谕有些不愿放他回去,面上有些严肃:“院试才过就请离府学一月,魏承,你莫不是以为自个儿院试答得很好!红榜有名了?”
魏承敛眉,恭谨道:“学子不敢,学子和幼弟离家多时,家中恩师师娘恐日日惦念,若是我等长久未归,实在是怕二老忧心过度伤了身子。”
商教谕一噎,随手将半卷书丢到魏承怀里:“这是你那农书,纰漏之处我已给你注出,就算路途遥远难捱,你也莫要闲着,仔细修正梳理,待你回来后还有一位大人物想要见你。”
魏承稍惊,看向在一旁和蔼微笑的颜教谕。
颜教谕捋着胡须笑道:“此人正是幽州府丞闻大人,待你从凤阳平安归来,师父为你引荐。”
若是能见着闻大人,那农书大肆印刷一事也就有了苗头!
魏承心中大喜,忙道:“徒儿多谢师父。”
又赶紧冲商教谕一拜:“魏承多谢商教谕。”
商教谕斜他一眼:“速去速归,回来若是学问退步,饶是有你师父说情,老夫照应拖你到官府挨板子!”
魏承笑道:“魏承定会安心读书,绝对不让师父和教谕失望!”
次日,天还未亮,魏家兄弟便带着人马和两头壮硕威风的成年野狼踏上返乡之路。
烈日炎炎,商队人马无一不疲惫不堪,就连胖胖乎乎的灰崽都瘦了一圈,这可把黑狼心疼得不轻,无奈它还不能带着灰崽进山捕猎,只因着这一路上野兽颇多,它们还要护着罐罐和哥哥的安危。
终于在第四日时,众人行至四海客栈,灰崽也终于吃上新鲜的猪肘。
他们在此休整一日,又备了些不易馊坏的干粮,装满水囊,甚至还喝上玉娘子酿造的羊奶酒。
听玉娘子说,自打客栈换了酒水,生意真是好上了不止一点,竟然还有商户特意来这儿囤酒,为此还给他们免下这一日的住宿吃喝的银子。
魏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将银钱塞回钱袋子,抱着肩膀道:“玉姐姐,我教你说的话你可说了?”
玉娘子哼笑一声:“我逢人就说幽州城有个魏家商行,收卖毛皮子货和一应山货,来往伙计也都教了他们这套话……”
“甚好,甚好!”
魏渝笑呵呵道:“玉娘子做事我很是放心,想来不出半年,我们魏家商行的名声可就大了!”
商队只停留一日又踏上归程,这一路遇到几群野兽,不过有黑狼和灰崽镇守商队,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后头又遇到两波山匪,第一波给了点过路费了事,第二波好言难劝未果,又见着只是一群花拳绣腿的小喽啰,商队也不手下留情,将人痛打一番后,就送到此山头临近的一村落里正那处,如此又耽搁两日。
八月十五,魏家兄弟终于平安回到凤阳镇。
也是巧了,院试的红榜竟然就在这日揭晓!
离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喊:“红榜揭了!红榜揭了!”
“院试头一名是凤阳镇茂溪村!”
“什么?又是茂溪村人?我记得县案首和府试案首也是咱们凤阳镇的学子……”
“难不成,这,这人连中小三元!”
第138章 第 138 章 人参……蛇?
吴师娘拎着菜篮子回来就见着诸葛夫子穿戴整齐正往外走, 她眼皮一跳,忙揽着道:“今儿日头大得很,你暑毒才解, 莫要到处乱走。”
诸葛夫子前儿惹了暑气, 眼下早就好利索了,他轻笑道:“那两碗藿草汤下肚就治好暑毒, 夫人莫要担忧, 今日院试放榜, 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那看榜的人忒多, 人挤人拥挤一簇,你就是去也挤不进去。”
吴师娘扯着他手腕不让走:“承小子和孙览等人定榜上有名, 待会儿私塾的学子也会来给你报喜,你快快回去歇着。”
“夫人呐,我这……”
诸葛夫子还想说些什么, 外街忽然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欢笑声。
“夫子,师娘!”
魏渝从马车一跃而下,推开小院的门就往里头闯:“哥哥中了,哥哥中了!”
魏承到底稳重些,含着笑意跟在弟弟身后。
诸葛夫子和吴师娘皆是满眼惊喜和震惊:“罐罐?承小子?你们回来了!”
吴师娘一把将罐罐揽住, 眼眶渐渐泛红,哽咽道:“这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我, 我和你夫子还以为你们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我和哥哥想夫子师娘想得厉害就回来了!”
罐罐抱着吴师娘的手臂不松手,又歪头冲一旁的诸葛夫子撒娇:“那夫子也想罐罐么?”
诸葛夫子抬手轻轻给他一记,笑道:“放你这小顽皮货在外头撒野,夫子怎能不惦记你?可去看你陈爷爷了?”
“拐去陈爷爷家中看了,敲门也没人应, 听着邻居说爷爷和吕爷爷去寒山寺避暑了。”
罐罐嘿嘿笑,又一把搀住诸葛夫子的手臂:“外头热,咱们回屋说。”
诸葛夫子点点头,看向落后两步的魏承,他抬手拍拍其坚实肩膀,感慨又欣慰道:“刚刚听罐罐说你中了红榜?就是不知位列秀才中第几等?”
罐罐眼珠圆亮,举着手指道:“哥哥这次院试力压众人,拔得头筹,想来回到府学能作一等廪生!”
诸葛夫子瞪大双眸,惊道:“廪生……院试案首?当真!?”
魏承向前一步,拱手恭谨道:“夫子,小子不负您这些年的悉心教导,终获功名,今得以入仕途。”
作何府学中的秀才嘱托能那般得意骄傲,不外乎是但凡考上秀才且还是名列前茅,这人也就算作真正踏入士族阶层了。
“好,好啊!”
诸葛夫子双手托着魏承双臂,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孩子,县案首易得,府试案首亦易得,难就难在连中小三元,如今你凭借聪慧毅力获此殊荣,日后定能大展宏图,拜相封侯!”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魏渝踮脚去看竟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佟钊和大师兄!
“师父!”
“大师兄!”
佟钊翻身下马,惊了一瞬:“天爷!你这小子何时回来的?”
大师兄喜道:“罐罐!”
魏渝笑道:“八月初院试考完,我们便启程归家,这一路上遇上些波折,还耽误了些时间呢。”
佟钊见着这一幕,摇头笑道:“我听闻院试放榜,便赶紧来诸葛夫子这儿给您报喜,不成想这俩小子竟然回来了!”
吴师娘忙笑道:“今儿都别走了,我做些好酒好菜,你们聚在一处吃着!”
“不成,不成。”
诸葛夫子摆手道:“院试不比县试,魏承红榜第一,又连中小三元,官差定会敲锣打鼓回到茂溪村报喜,魏承和罐罐应当早些归家才是。”
吴师娘拍拍胸脯道:“对对对,师娘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这桩大事!”
魏承想了想道:“我和罐罐来时让云风云天回家报喜备宴,不若夫子师娘还有佟叔赵师兄一道随我们回茂溪村热闹叙旧一番?”
众人并无异议,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今朝许久未见,哪里舍得就这般分离,见着诸葛夫子和吴师娘回房更衣,佟钊更是让赵重回去喊镖局的弟兄们:“就说你十师弟回来了,让他们速到茂溪村魏家相聚。”
赵重抱拳喜道:“是,师父!”
“等会,等会!”
魏渝想到什么道:“还要带上甘九大哥,我都许久未见他了!”
赵重看一眼师父,闷笑两声:“这个么,师父……”
佟钊轻咳一声:“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来,若是不愿……”
“罐罐回来了,甘九大哥怎么会不愿意来?”
魏渝动动眼珠:“师父,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欺负甘九大哥了?”
佟钊摸摸鼻子,心虚得啧了声:“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
又正好对上魏承那双清冽正直的眸子,忽然想起当年他好像带着甘九做坏事,险些被承小子发现……
“这事不着急,以后再和你们细说。”
佟钊大手一挥:“赵重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罐罐还想刨根问底儿,却被兄长扯住手腕:“师娘出来了,你扶着师娘上马车。”
“好咧!”
魏罐罐到底是镖局上下最宠爱的小师弟,一听说他从幽州回来了,上到镖局老管家,下到当年一道玩耍,如今还在镖局做事的小娃都闻声而来。
车马刚踏进茂溪村的地界,离着老远就见着里正伯伯等村人。
李茂德比他们走时要苍老几分,鬓角华发丛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神色奕奕,十分激动:“承小子,罐罐,你们可算是回家了!”
“里正伯伯和婶子可安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
李茂德与诸葛夫子和佟钊寒暄过后,急道:“报喜的官差还在你家中等着,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回去!”
同来的还有亭亭玉立的溪哥儿,罐罐见着溪哥儿就想像小时候那般扑上去玩闹,可一想到溪哥儿定了亲,他们都长大了,遂只得站在不远处轻轻一笑:“小溪哥。”
溪哥儿抿嘴笑道:“罐罐长高了呢。”
罐罐抬手与他比了比,惊喜道:“我竟然比小溪哥高出这么多!”
“顽皮小子,你和我一个哥儿比什么?”
溪哥儿下巴点着和里正伯伯一道说话的魏承,打趣道:“有能耐去和承哥比。”
“比不过,比不过。”
罐罐背着手笑:“我再吃两年也比不过我哥哥啊。”
溪哥儿四处望了望,见着没人注意他们,从袖口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擦擦汗。”
魏渝坦坦荡荡接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涣哥儿可还是在镇上药堂做活?”
溪哥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两日有媒人到涣哥儿家中提亲,话里话外就说许多人不喜涣哥儿在外头抛头露面行医,婚姻自古是大事,郎中叔便让涣哥儿从济民堂回来了,涣哥儿的脾气你也知晓,自然是与郎中叔大吵一架,绝食抗议,我听说他病了。”
“病了?”
魏渝皱眉道:“我还给你们带了幽州的上好料子和胭脂,等我回去看看他。”
溪哥儿轻笑:“成,他总念叨你呢。”
魏家兄弟回家的阵势颇大,惹得田垄劳作的村人都好事来问:“承小子读书回来了?”
“听说承小子考上了秀才郎君?”
“了不得,了不得,魏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秀才是什么官?”
“秀才不是官,但以后能做私塾先生,官府赏赐银子还赏田地,像是魏家那大羊庄都能免除不少税银呢!”
“说起这事我就想起老魏家以前那个魏志……”
“提他作什么?几个月前他娘就带着他们兄弟离开了茂溪村……”
越走近魏家大院,那喜庆的锣鼓声就愈发近了,那官差身披红马甲,腰间别着锣鼓,他上前抱拳道:“恭喜魏秀才,贺喜魏秀才,数年寒窗终不负,今日连中小三元,祝君步步高升,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此乃我凤阳镇几十年来第一大事,孙县令特命我等敲锣打鼓来报喜讯!”
“多谢孙大人记挂照拂,魏承感激不尽。”
魏承回礼笑道:“亦有劳大人千里迢迢前来传讯,照顾不周,还望多有担待。”
“魏秀才客气了,您若是有闲,择日还请去府衙置换过路名帖和领取朝廷的赏赐。”
魏承又谢过,见官差欲走,便将师娘特意准备的红绸子塞到官差手中。
官差推搡时候摸到一手碎银,心道这个魏秀才当真大方,满面笑意客气两句,到底还是收了。
报喜讯向来是个肥差。
他这次算是捞到了!.
离家数月,魏家大院被云风云天的小爹云夫郎打理得干净整洁。
魏承中秀才是茂溪村的大事,饶是平常不相与的人家都舔脸来凑热闹,不少夫郎娘子一改往日嘴脸,争抢着要帮助洗菜做饭。
里正娘子也不给魏承得罪人,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活计……李三郎帮着羊庄死契伙计宰羊,莫夫郎和郎中叔将自家的桌椅搬来几张,豆苗娘和马叔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杀了一头猪搬来了……
偌大的院子跑着一群圆胖可爱的小娃,你追我赶,一如当年的罐罐溪哥儿涣哥儿……
只一上午,茂溪村有学子高中秀才的事就传遍凤阳镇。
魏承陪着里正伯伯和诸葛夫子等人说话,魏渝到底是惦念自个儿的羊庄和小野参,与众人打个招呼就忙去查看。
云夫郎亦步亦趋得跟着,关切道:“小东家,云风云天这俩小子没给您闯祸吧?”
“没有。”
魏渝笑道:“他们俩个做事认真,云夫郎不必多思。”
云夫郎叹气笑道:“没闯祸就好,这俩小子愚笨,还是要两位东家多多教训。”
魏渝一进羊庄铺面而来的不是羊膻臭,而是阵阵浓郁香甜的桃子香气。
庄子一分为二,隶属羊庄这片山地除了大肆种草,还种了二十来棵桃树。
云夫郎笑道:“小东家和大东家回来得正好,眼下八月中旬,桃子快熟透了,我还想着到时候和婆子将桃子卖一些,剩下得再晾晒成桃干让猎户队给两位东家捎去呢。”
魏渝去桃树底下转悠一圈,目之所及硕果累累,只瞧着就令人口生甜津,他踮脚摘下一个粉红的大桃,放在鼻尖闻了闻,就道:“果子留一部分给家里人和村里人吃,剩下得全部晾晒成桃干,到时候我拿去幽州铺子卖。”
他又去看过羊棚,打眼一过,就知晓家中多了六处新垒的棚子,可是里头却没见着多少羊群。
云夫郎解释道:“阿大阿二带着猎犬去山里牧羊,这时节山上草鲜水足,勤放牧也能省了不少草料食料。”
“家中现在还有多少羊?”
云夫郎将账本奉上:“母羊和小母羊共一百二十五只,公羊十五只,卖了二十来只小公羊种,我特意让里正娘子陪我一道卖的,春夏的羊种比不上腊月的羊种,一只公羊种只得二两多银子。”
“羊庄有些小了,过两日得闲,我会问里正再盘些山地。”
魏渝扫视账目一眼,心中有数,又道:“我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将羊庄交给你打理,日后再买卖羊种不必再让带着里正娘子了。”
云夫郎点头道:“哎,小东家,我记着了。”
魏渝忽然道:“你认为羊庄里哪个人能替你的做管事?”
云夫郎犹豫一会儿:“小东家,我若是说没有,您会不会觉得我刻薄妒忌,使坏压着下面的人?”
“不会。”
魏渝摇头笑道:“我说这话只是想让你独当一面的同时,也能提拔出自个儿的心腹,他不必死心塌地为我做活,但是一定肯为你肝脑涂地,我在幽州的商行会越扩越大,到底还是需要自己人在身边。”
这一句“自己人”让云夫郎心念一动,若是能在幽州做活,也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哪里会不惦念自己的孩子呢。
他握紧双拳,正色道:“小东家放心,两年之内我定然会提拔出新的管事。”
魏渝点点头,不再多说旁的,忽然想起曾经给羊庄做活的刘顺俩口子,
刘顺夫妇曾经帮着魏家兄弟牧羊,后来建造羊庄,俩人主动请缨打理羊庄,魏渝见他们老实本分也就允了。没成想后来云夫郎来到羊庄,那顺嫂觉得自个儿做羊庄管事无望,便主动离开了羊庄,走时还大言不惭……
他道:“刘顺夫妇俩可有来闹事?”
云夫郎惊讶不已:“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
“几月前就听说他们养得羊病死不少,赔上许多银子,这夫妇俩也不知怎么想的,赖在羊庄门口求我放他们回来继续在羊庄做事,我与里正娘子和秋哥儿商量一番后到底是没允他们,今儿倒是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咱们大东家当上秀才郎君,不敢闹事造次了!”
“羊庄又不是救济堂,岂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魏渝不甚在意道:“日后再来纠缠也不必理会。”
他踏上隔开羊庄与小野参的横桥,看一眼身后的云夫郎:“忙去吧,不必跟着。”
他从腰间解开钥匙打开上锁的木门,甫一打开就见着里头杂草丛生,也不知有没有毒蛇隐匿其中,实在令人无法下脚。
他折了小段树杈打出一条路,边走边喊:“小野参?”
“小野参在不在?”
连喊几声没有一点动静。
魏渝颠了颠手里桃子,猜测道:“难道又跑了?”
他不死心又吆喝两声,可徒有山风晃动长草,根本不见小野参的踪迹。
“真跑了?”
魏渝想到什么,拿着帕子擦擦两下桃子,刚要上嘴咬竟然咬了一个空,眼前也划过一道残影,可笑的是那道残影隐没在绿油茂盛的草丛里,那水灵灵的却桃子在上方飘着跑。
这一幕诡异又好笑。
“敢偷我桃子!”
魏渝撸袖子假模假样的追:“小野参你给我站着!”
草地腾起一片灰尘,那偷桃贼自个儿把自个儿跑冒烟了。
魏渝忽然腾空一翻,直接落在桃子前方,只听着草地里发出一阵奶呼呼的喘气声。
魏渝顺手将桃子拿了回来,得意道:“小野参?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半晌没听到传来动静。
他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将蒿草拨开,就见着一坨奶白色的人参……蛇?
人参蛇脑瓜圆圆,没有五官,头上有两片翠绿的人参叶,叶脉繁复,看不出是几掌叶,中间还有株俏丽的小红花,身子尾巴却是像奶蛇幼崽一样小巧又可爱。
人参蛇死死打挺,头上的小花也耷拉着,奶声奶气的假哭着:“桃子拿走叭,把我也拿去泡酒叭,又是人参又是蛇,大补得咧。”
“噗……”
魏渝忍着笑道:“小野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怨谁呀!”
人参蛇从地上盘起来,头上的小花有力摇晃着,像是在发泄不满,小奶音里满是控诉:“没有你这样的爹爹,也没有他那样的哥哥爹,我一觉醒来只有满山的蛇和杂草!你知道被蛇追着跑有多绝望吗!”
山中野参常有蛇类守护,小野参乃是百年人参,算得上人参王,自然会吸引许多蛇群竞相追逐。
这是打不过就加入?
“我们走时你还在冬眠,若是蛮力将你挖出来恐怕会伤了你的根茎。”
魏渝将桃子擦了擦又放回人参蛇面前:“别生气啦,这不是来接你了么。”
小野参犹豫一会儿,头顶的两片小叶子抱着比它头还大的桃子,那株小红花咔嚓咔嚓啃着桃肉。
“好好吃,好吃呀。”
魏渝试探得摸摸小野参的身子,滑滑的,硬硬的,有点像……白萝卜?
“你会一直这样吗?”
小野参吭哧吭哧吃着桃子,可爱道:“不知道呀,活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也已经活了几百年啦!”
魏渝:“……”
真不知道你是在炫耀还是在诉苦。
既然这么能活,那就乖乖给他打童工吧!
第139章 第 139 章 秦氏打秋风?
月上梢头, 宾客散尽,先前热热闹闹的魏家小院此刻安静下来,只剩下伙计和村人帮忙拾掇桌椅的说笑声。
“罐罐, 这是我从你郎中叔的药材堆里翻出来的上好解酒草, 你快让云天小子给你兄长熬煮上。”
魏渝闻声回头,笑着接过草药包:“多谢莫阿叔, 我正想着去您那儿讨药呢。”
莫夫郎温柔道:“谢什么, 要谢也是我们谢你, 这半年来你的猎户队上山寻天麻人参, 每次都带着你郎中叔,有着那群人高马大又厉害的猎户跟在他身边, 你郎中叔现在就是在山上过年我都不担心!”
这事魏渝曾经与李家三郎哥说过,让他们常带着识得草药的郎中叔上山,一来郎中叔能教年纪轻, 见识少的猎户识得名药,二来有着猎户跟随,也省得涣哥儿和莫阿叔担忧。
“我于席间听人说三郎哥还带着猎户队在山上寻人参和天麻,今儿一回来就热闹起来,我也没抽出时间去茂溪山新建的山屋去瞧他们。”
魏渝笑道:“这群小子可有给郎中叔和三郎哥惹麻烦?”
莫夫郎思索一会儿, 道:“我倒是没听说猎户队有人造次,倒是有几个旁村猎户来里正家找茬, 说什么山上的人参都被茂溪村的猎户挖光了云云, 到底是出师无名,没本事还怨同行,最后被梁娃李猛那几个小子堵在半路上好好教训了一顿。”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倒是不孬。”
眼见着院子里的人渐渐散了,莫夫郎左右望了望, 像是还有话说。
“阿叔可是有事想与我说?”
莫夫郎点了点头,为难道:“罐罐啊,你千里迢迢从幽州回来,按理说我不应该扯着你说闲话,可,可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魏渝垂眸一想:“可是涣哥儿的事?”
莫夫郎惊讶抬眸看他一眼,又重重叹一口气:“我只想着你与他一同长大,到底是打小的情谊,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他……”
话到最后莫夫郎都有些哽咽。
魏渝觉得涣哥儿生病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忙将莫夫郎请到堂屋,又屏退屋中做活的伙计。
他倒了一杯凉茶送到莫夫郎面前:“阿叔,有话慢慢说,若是能帮上我肯定帮忙。”
莫夫郎擦擦泪:“你们才走不久,那济民堂的钟掌柜就随着沈郎中举家迁至邺城,临走前还特意寻了我们,问我们愿不愿意让涣哥儿随她去邺城学医,可涣哥儿到底是小哥儿,我怎放心他随钟掌柜就这么去了邺城……
“没过多久,这济民堂就被千金堂的掌柜给盘了下来,更名为惠民堂,做的也是普通百姓的生意。坐堂郎中的儿子姓许,在药堂做账房,他年纪不大,瞧着面相只觉得他温润有礼,没想到背地里是坏了心肝的,”
“竟,竟然对涣哥儿说什么要纳他为妾,好在涣哥儿机灵,再也不肯去惠民堂了,我和你郎中叔还未杀到济民堂,那许少爷竟然倒打一耙,说涣哥儿偷了药堂草药,那些明明与涣哥儿交好的伙计也都帮着许少爷说话,还,还污蔑涣哥儿勾搭那贼人…公-众-号高-唥-萄-萄…涣哥儿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不肯见人,我和你郎中叔也是没有用,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村人问起也只能用旁的缘由搪塞过去。”
原来这才是涣哥儿病的实情。
魏渝气得拍桌:“岂有此理!这个许少爷欺人太甚,我明日就去给涣哥儿讨公道!”
莫夫郎扯着魏渝的袖子要给他下跪:“罐罐,罐罐,这事声张出去到底还是涣哥儿吃亏,不然你郎中叔真的会和那许少爷拼命,可世道如此,人言可畏,我也只想让涣哥儿平平安安,也不求他成亲生子,你的铺子若是缺个伙计,能不能让涣哥儿这次随你去幽州躲两年。”
“阿叔快起来,莫说什么世道如此,皇亲贵族的哥儿和女子中品性堪忧不在少数,可世人却趋之若鹜,恨不得提鞋做奴,捧痰如金,说到底不过是嫌贫爱富,欺软怕硬罢了!”
魏渝连忙拖着莫夫郎双臂,正色道:“您放心,我会带着涣哥儿堂堂正正去幽州,这个仇我也定给涣哥儿报了!”
莫夫郎震惊不已,眼泪簌簌落下,半晌才道:“罐罐,阿叔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送走莫夫郎后,魏渝思虑片刻,心道还是将这事解决再去探望涣哥儿。
屋外传来云风的声音:“小东家,解酒汤熬煮好了。”
魏渝接过道:“你们也跟着累了这么些日子,回去和云夫郎好好说说话,明日睡个懒觉,不必急着来伺候。”
云风亮着眼睛应了声哎:“小东家和大东家也早些歇息!”
魏渝端着解酒汤回到里屋,就见着兄长抚额闭目坐在桌旁,他忙道:“哥哥可是哪里不舒坦?解酒汤熬好了,哥哥喝上一碗,身子能舒坦些。”
兄长从不饮酒,也是今日长辈高兴他才陪着多饮一杯。
魏承闻声抬头,那双清冽眸中带着沉沉醉红,哑声道:“无事。”
“真的?”
罐罐撑着下巴笑:“里正伯伯今儿是真高兴,瞧着容光焕发,年轻许多呢,也是咱茂溪村多年没出个秀才……摆宴也是为了给哥哥脸上添彩儿,不过哥哥从不饮酒,明后两日可莫要再跟着那些汉子老爷喝上了。”
“我想着咱们要修缮祖坟还要上山点货,羊庄还要一堆事情要做,我便将那两日的酒席推了去。”
魏承将放凉的解酒茶一饮而尽,以帕子擦擦嘴边:“我听到你和莫夫郎说话了。”
“哥哥听到了?”
魏渝握紧拳头:“那贼子可恶!我定会给涣哥儿讨回个公道。”
“明儿你我去官府置换名帖和领官家赏赐后再去寻李行谦。”
魏承起身脚步不稳,魏渝忙上前扶一把:“哥哥慢点,咱去寻李师兄做什么?”
他恍然,笑道:“罐罐明白了,那厮不是仗着自个儿在镇上有几个铜子就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可咱们到底是白身,也在镇上也待不了多久,那李师兄和县令大人是亲戚,若是咱们两方做扣,也定能让他尝尝有理说不清,被旁人欺压的滋味!”
魏承轻笑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次日一早,魏家兄弟一道去到官府小六部置换身份名帖。
此次府城院试,在官学读书的三人全都上了红榜,孙览师兄名次高些,张师兄稍低些。这二人怕耽误读书,饶是中了秀才也未归家报喜,倒是都送来两封家书让魏承捎带回去。
昨儿来报喜的官差见着魏承忙迎上来:“大喜,大喜,是魏秀才来了。”
又差事小吏:“去通传孙大人,就说魏秀才来府衙前来拜见。”
“如此空当,我便先给魏秀才置换名帖,还请两位小坐。”
官差翻出泛黄厚厚的卷轴,念道:“自古学子考上秀才,那就是有功名在身了,一为见着县令不必下跪磕头,二为赏银十两,三为赏田十亩,四为秀才徭役免税,地税也得以减免……”
他又一顿,暗暗嘶了声:“魏秀才考取院试头榜又是幽州北地的小三元,可给咱们凤阳争了大光彩,赏银二十两,赏良田二十亩,地税可免六十亩田!”
听到免地税六十亩时罐罐精神大震。
昨儿他翻看账本看到今年羊庄收了恁老些夏税时心痛不已,万万没想到今儿就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一个秀才就能免六十亩地税……若,若是他兄长考上状元?????
读书真的有用!
官差唏嘘不已:“这还只是咱凤阳镇的赏赐,等到魏秀才回到幽州城,那便是官学一等廪生,想来还有更多赏赐!”
他起身将身份名帖和地契银匣恭敬送到魏承面前:“魏秀才当真前途无量啊!”
魏承淡笑接过:“先生谬赞,也是魏承多受孙县令和夫子长辈这些年的赠书指点,才能有今日之功名。”
兄弟二人一出小六部就被官差请到孙县令的私宅叙话。
等到离开官府,火红日头高挂,已然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了。
魏渝用十文钱差使街边小娃去李府寻人,兄弟俩便先一步来到如意楼厢阁等候。
兄长自顾自饮茶,罐罐就爱不释手得捧着地契和卷轴,感慨道:“读书真好啊,一亩地要十两银子,二十亩地那就是二百两,六十亩地免地税,咱家的地满打满算也不到六十亩,我若是凑够一百二十亩田地,只交六十亩的地税,那银子还不是像流水般进入我的小口袋?”
“财迷。”
魏承给他倒满一杯茶水,又将一碟小糕送到他跟前:“尝尝,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罐罐亮晶晶的一双眼珠还落在卷轴上,只张嘴啊了声。
魏承无奈一笑,只得夹起块糕点喂给他,见他咀嚼下肚,又将茶水送他嘴边:“糕甜,再润润喉。”
罐罐就着兄长的手喝了半碗茶。
李行谦风风火火赶来时就见着这场景,噗嗤笑出了声:“我当着小半年没见,能看到小罐罐威风凛凛的一面,不成想还是要自个儿兄长伺候吃喝呢。”
“李师兄来了。”
罐罐起身迎他,笑嘻嘻道:“我哥哥乐意伺候我,我也乐意让我哥哥伺候,有些人怕是连溪哥儿的面都见不上吧?我昨儿还和他一道吃席面呢!”
“你这小子,怪会捉弄人!”
李行谦瞧着精瘦了几分,人也成熟不少,他笑道:“我昨儿也听说咱们凤阳中了一位小三元,这天大的喜事一想便想着是咱魏师弟,我还特意去夫子师娘那儿报喜,却被邻居告知你们回来了,还带着夫子师娘一道归村团聚。”
魏承笑道:“李老夫人身子可好?”
“好着呢,不过近来是浴佛日,我母亲与我祖母一道去寒山寺礼佛了,归期在这月十六。”
魏承点头:“那也只得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去拜访了。”
李行谦左右看看:“你们这么急找我来可是有事?”
魏家兄弟对视一眼,罐罐点头道:“有事想让李师兄帮忙。”
“找我帮忙?”
李行谦指着自个儿:“你们一个会赚银子,一个又是小三元,能有什么事找上我?”
又一惊一乍:“是不是溪哥儿出事了?”
“李师兄莫要乱猜,小溪哥且好着呢。”
罐罐只道:“惠民堂郎中的儿子许桂君人面兽心,得罪了我,我想着借李师兄在凤阳的势杀杀他的威风!”
李行谦也没贸然答应,只道:“若是我没记错,这许郎中才盘下这济民堂不久,你这才回来他怎么得罪你了?”
罐罐道:“他诬陷我兄弟偷盗铺中药材,还到处散布他的谣言,诋毁他的名声。”
李行谦哪里不知与溪哥儿交好的涣哥儿以前就在济民堂做小药童,且说这涣哥儿还给他们做过信鸽……与其说帮忙,倒不如说报恩。
李行谦当即道:“成,这个事我来做!”
三人许久未见,吃吃喝喝一顿,说起不少往日趣事,倒也好不自在。
没过两日,凤阳镇就传出惠民堂以次充好,卖毒药材给人吃的脏事,官府雷厉风行将人捉拿,一时之间不少苦主都来佐证……
“大康律法,售卖假药致使人生病者,杖责二十,徒刑一年,不法家财悉数充公。”
魏渝将这白纸黑字的告示念给郎中叔和莫夫郎听:“这许桂君父子俩当真可恶!这案子还在细查,若是真有人因他们的假药而死,这俩人怕是要血债血偿了!”
这卖假药的事还真是歪打正着,若不是赶巧被他们碰上,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要害死多少无辜穷苦百姓。
莫夫郎轻咳两声,捧着告示小声道:“涣哥儿听到了吗?要不要我再念两遍?”
郎中叔道:“我嗓门大,我来念……”
“都别念了。”
那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个面黄肌瘦,眼含泪珠的俊秀小哥儿。
“涣哥儿,你可算是出来了。”
魏渝将手边的包袱递上前去:“这是我在幽州城给你选的好料子和胭脂水粉,还有一堆精致的小木匣子,装首饰绣囊正好,你看看你喜欢不?”
涣哥儿垂着头接过包袱,小声道:“喜欢。”
见着涣哥儿这样子,魏渝真觉得应当让李师兄再出出力,让那个许桂君在牢里再多挨几顿毒打!
几月不见,这乐观活泼的涣哥儿都被欺负怯懦了!
他又笑道:“喜欢就成,你也知晓我在收天麻和人参,商行的伙计又都是粗人,虽说识得几个大字,可到底是没有真正识得药材的能人,你若是愿意,赶明和我一道去幽州城,日后药材越收越多,帮着我卖药材成不成?”
豆苗卖山货,涣哥儿卖药材,这倒是个不错的打算。
涣哥儿眼珠一亮,又看向爹爹和小爹:“可,可是……”
“罐罐和魏承又不是旁人,你们打小一起长大,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莫夫郎上前拍拍涣哥儿的手:“你跟着他们兄弟做活,阿爹放心。”
郎中叔万分不舍,可到底也知道让涣哥儿跟着罐罐去幽州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他也劝道:“涣哥儿,过两日就和罐罐魏承一道去吧,到时候爹娘也去幽州找你。”
涣哥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心中知道那许桂君被捉定然不是老天有眼,他眸中泪花闪烁:“好,那,那我去帮罐罐理药材。”
魏渝抱着双臂,挑眉笑道:“幽州城可好玩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天天带着你玩!”
涣哥儿也破涕而笑:“那不成,我是去赚银子的,可不能见天跟着你玩。”
见着涣哥儿重展笑颜,魏渝心中一轻。
当年莫夫郎和郎中叔于他们兄弟有恩,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涣哥儿孤僻落难,不闻不问,眼下极大欢喜,他也了却一桩心事。
再者涣哥儿师从郎中叔和钟掌柜,识百草,通览药书,到时候再给他寻个正经师傅,等他再大些应当就能看病问诊了。日后海船在海面漂泊,随行伙计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这个时候必然要在船上配上信得过的郎中了.
在茂溪村总是要比在幽州城轻松许多。
祖坟修缮的间隙,魏渝和魏承将家中田地归拢一番,他们家曾买王家两亩田,又买了里正伯伯家六亩;后头使计策买下老魏家四亩靠山地,大旱年间又捡漏八亩靠山地,眼下再算上官家赏赐的二十亩田地,拢共是四十亩地。
他们带着地契来到里正家看茂溪村的地舆图。
“我想再建一个庄子。”
魏渝指着舆图几处道:“官府赏赐的二十亩良田分了四处,我想着紧着靠近小水坡的十亩田往外扩展,再将周围的田地全买下来!”
里正伯伯却不认可道:“全买下来?这两年是丰收年,粮食价平,你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留些银钱在手啊。”
“伯伯,这年头缺得永远是粮,肉,药。”
魏渝看一眼兄长,见着那双清冽含笑的眸子满是赞许和鼓励,他大手一挥道:“除了羊庄那十二亩田不卖,我要用剩下的十八亩田换小水坡附近的田地,若是有人肯换肯卖,一亩田我额外再给一百文铜板!”
里正伯伯听得眉毛直跳,这小子这么大开大合,能攒下给自个儿和兄长娶媳妇的银子吗?
“承哥,罐罐……”
溪哥儿端着茶水敲了敲门,脸色有点紧张:“外,外头来人了,说要找承哥。”
魏渝头也不抬:“谁啊?”
溪哥儿道:“他说他是承哥的弟弟。”
第140章 第 140 章 酸了
“他说他是承哥的弟弟。”
“弟弟?!”
罐罐像是炸毛的墨珠儿, 猫眼瞪圆:“哥哥,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旁的弟弟了!”
魏承拧眉稍思,他道:“弟弟……难道是秦氏改嫁后生下的儿子?”
“秦氏改嫁……”
罐罐反应过来什么, 惊道:“是那个当年偷戴兄长长命锁的宋宝儿!”
说着他将手中的舆图重重放下, 撸着袖子就要冲出去:“好啊,这是看着我兄长中了秀才, 就派小的来打秋风了!且让我先去会会他们!”
“罐罐!”
李茂德连忙唤他:“此事干系你兄长前程, 你可莫要冲动!”
魏渝脚步一顿, 就听里正伯伯急道:“如今你兄长高中秀才, 身有功名,身边千万只眼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他生母秦氏去官府告状,饶是当年有我作证他们早已断了亲,可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 血浓于水,生恩大于天,官府怕是会治他个不孝之罪!到时你兄长的仕途可就毁了啊!”
“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
魏承上前一步安抚住恼火的罐罐,沉静道:“我与秦氏之关系, 茂溪村和姜河村的父老乡亲都能为做作证,再者我入私塾第一日就料想到今日之事, 我心中有数。”
李茂德还是不放心:“不如你将秦氏接回家中……”
魏承沉默不语, 罐罐知晓哥哥的心结,想了想道:“咱们且先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们来到里正家的堂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娃捧着海碗喝甜水,一侧坐着位粗布妇人正与里正娘子哭哭啼啼说着话。
那胖男娃一见到魏承,蹭得一下蹿出来直跪在魏承面前,假哭道:“哥!哥!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我是宝儿啊!”
罐罐不爽极了,但为了哥哥的仕途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魏承淡淡看宋宝儿一眼,侧开身子道:“我与你并未同姓,不在同枝,这声哥还是免了。”
宋宝儿却脸皮贼厚,挪着膝盖跟着走:“哥哥,哥,我知道你怨娘这些年不……”
罐罐忍无可忍,大步一迈挡在宋宝儿面前,气道:“你姓宋,我兄长姓魏,你有事说事,莫要往上挂亲戚!”
“你这小子好狠的心,宝儿和承小子同母异父,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不算作亲兄弟!”
那粗布妇人扯着嗓子出声:“倒是你,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你与魏承非亲非故,毫无血缘,还牵累我们承小子养你多年!人家兄弟相认,你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住口!”
魏承将愣神的罐罐护在身后,冷着脸道:“我本想听听你们为何事而来,不成想却东扯西扯,竟歪到我自个儿弟弟身上了,我与他不亲近难不成要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宋宝儿亲?还是要与你这从未见过面的妇人亲?我见你黄土半埋不欲说重话造口业,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来做我的判官!速速带着你们宋家的孩子离开茂溪村,莫要再胡搅蛮缠!”
他又看向里正娘子:“婶子,我与弟弟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里正娘子应了声哎,却听那宋宝儿忽然嚎哭起来,跪爬着扯着魏承的袍子不松手:“哥!哥!你不认我也就算了,可是娘病重在床,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银子给娘治病,她怀胎十月生你养你,你如今高中秀才,又养羊庄又养猎户,就是从指缝漏点银子也能救娘的命啊!”
那粗布娘子也哎呦哎呦哭起来,拍着大腿道:“我那弟媳也是苦命的人啊,前一个丈夫被熊瞎子咬死,后一个丈夫又被人砍死,这两年可算是将宝儿拉扯大,不知怎地惹上咳血的毛病,宝儿才八岁,哪里有本事给秦氏治病啊!”
夏日门户大开,里正家这点动静早就惹来往村人来看热闹。
魏承不为所动,握着罐罐的手腕道:“我们走。”
兄弟俩就这般走出李家的院子,徒留后面宋宝儿和妇人嚎啕大哭和村人的指指点点。
“哥哥。”
行至家门前,魏渝忽然笑道:“我想起要去羊庄给小野参摘桃吃,晚一会儿它又要闹脾气,不如你先回家等我。”
魏承抬眸看他一会儿,轻叹道:“你可是要背着我偷偷去处理宋宝儿和秦氏的事?”
魏渝稍愣,又坦然笑道:“哥哥面冷心善,若是那秦氏当真病重,咱们就是给她买两幅药又如何?可若是那宋宝儿和宋家妇人今日没安好心,咱们也不怕她们使阴招,总之这事要摆在明面上来,万万不能因此毁了兄长的仕途。”
魏承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些人说话浑浊难听,这事还是由我来做。”
“修缮祖坟是大事,数十碑文还等着哥哥来写,正好我这些日子要在外头跑买地的事……”
魏渝拍拍手,一脸轻松:“秦氏这件事哥哥就放心交给我!”
俩人说话的功夫就有伙计急匆匆来寻,这修缮祖坟最怕影响地下气脉,风水先生让泥瓦匠在祖坟百步外侍奉香碗取新土,不料泥瓦匠却在百步外挖出一窝鼠洞,这样的土定然是用不了的,眼下风水先生又来重新掐算,魏承自然要跟随陪侍。
见着兄长走远,罐罐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住了。
饶是知晓那粗布妇人不怀好心在说屁话,可一句“野孩子……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外人”倏地让罐罐心底一凉。
他与兄长没有血缘,那个又胖又缠人的宋宝儿却有……
一时之间,罐罐心中五味杂陈,又妒又气。
猎户队寻人参天麻还未归来,囤买田地也有着里正伯伯游说村民,如此还未等宋宝儿和那妇人再来闹事,魏渝就带镇上的王郎中涣哥儿还有家中几个婆子一道来到姜河村宋家。
他记得宋家以前是住阔门大院的,可那宋富户染上赌病,不仅输光了家财也输掉了一条命。
眼下秦氏便带着宋宝儿住在宋氏宗族分出来的一间小院。
宋宝儿见着他眼睛一亮,直往后头瞧:“我哥呢?我哥怎么没来!”
魏渝冷冷道:“你娘病了,见郎中应当会比见我哥哥有用。”
宋宝儿一噎,眼珠转转,伸着胳膊不让他们进去:“我,我三婶子说我娘的病她有偏方治,你们只要出银子就成!”
魏渝盯着宋宝儿的胖脸好生看一会儿,心中竟然有些舒坦了。
这小子与他兄长有血缘如何?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又如何?却半点脑子不长,只被人当傻子耍罢了。
他轻笑一声,缓了声音:“我们可以出银子,但也要看看你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我娘病了!”
宋宝儿果然上钩,握拳道:“不信你们来瞧!”
院门一开就闻到股浓郁药味,魏渝到底是男子不便进屋,便由着涣哥儿和郎中一道进去给秦氏诊脉。
宋宝儿警惕的看着魏渝:“我三婶子说了,你们要是不给我娘治病的银子,她就拖着我娘去官府状告你们!”
“那你呢?”
魏渝看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要你娘活还是想要银子?”
宋宝儿张口就来:“我要银子!”
又赶紧捂着嘴:“我,我要银子是给我娘治病!”
“是吗?”
魏渝抱着双臂,打量这破落院子一圈,又盯着肥头大耳的宋宝儿瞧:“你三婶子待你如何?”
“我三婶子没有儿子,她待我如亲生儿子,我娘舍不得给我吃肉,三婶子就天天从家里给我拿肉拿糖吃!”
宋宝儿有些得意:“我三婶子说了,以后她和三叔的家财都是我的!”
魏渝心中有了猜测,点头附和道:“那你三婶子对你可真好啊,若是你娘没了,那你不如给你三婶子三叔做亲儿子?”
宋宝儿心虚动动眼珠,没敢作声。
魏渝却看得明白,这话那粗布妇人定然与宋宝儿说过也嘱咐过,不然凭借宋宝儿的脑子,想来早就传遍整个姜河村了。
秦氏这病来得倒是蹊跷……
这时,涣哥儿和郎中从屋里出来了,俩人脸色都不太好,涣哥儿低声道:“痨病。”
说罢欲言又止,魏渝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宋宝儿见着他们没有给银子的意思,急了:“不是说看了我娘就给我银子!你们骗八岁小孩!”
“八岁小孩……”
魏渝冷笑一声:“我兄长八岁都能自个儿撑起一个家,你倒是还把自个儿当孩子。”
宋宝儿耍泼皮:“不准走!不准走!我婶子说了要拿银子换药方!”
院子的动静引来左邻右舍,没一会儿那宋家十来口都闻声来了。
宋家三婶掐着腰骂:“大家伙评评理,魏承这不孝子,亲娘卧病在床看都不看一眼,竟然派着一个捡来的来欺负人了!”
“我听说魏承中了秀才,他竟然也不来看他娘……”
“虽说秦氏改嫁给宋家,可到底十月怀胎生下他,他现在有出息了,怎么说也得来她娘堂前尽孝啊!”
“张口捡来的,闭口捡来的,宋家三婶你不是也想捡别人家的儿子当作自个儿的儿子吗?”
魏渝处变不惊,笑道:“各位父老乡亲有所不知,我与兄长前些日子才从府城回来,眼下一知道秦婶子病重忙带着两位郎中来给秦婶子诊病,还怕宝儿年纪小,照顾不好,特意从家里带了两个能干的婆子伺候秦婶子……”
村民一见着郎中和婆子都在院子里候着,倒也说不出魏承不闻不问的话了。
宋家三婶子又骂道:“那魏承作何不来?!他自个儿亲娘病了,派这些外人来有什么用!”
“你们大可去茂溪村打听打听,我兄长一回来就大肆修缮魏家祖坟,所谓百善孝为先,黄道吉日已定,后人哪敢违逆祖宗选定的日子?我兄长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有村民道:“我听说魏家在修缮祖坟的事了,请的还是姜水村的吴瓦匠……”
“修缮祖坟怎可一拖再拖,既然郎中都给秦氏请了,还是先给秦氏看病要紧。”
“承小子也是有心,还请了两个婆子来照顾秦氏,秦氏当年对他如何,咱们村谁不知道?”
这回宋家三婶子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魏渝忽然叹口气道:“宋三婶子,我听宝儿说你有治秦婶痨病的偏方?说是只要我们出银子才肯卖?你说咱们聚在一处,也都是为了秦婶子和宝儿好,这病郎中都束手无策,不如您就大发慈悲就将偏方给我们吧,银子的事情好商量,只要你说个数,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出来。”
宋三婶子没想到宋宝儿将这事和魏渝说了,慌乱道:“我,我没说啊,这孩子怎么……”
有一个娘子应当是和她不对付,阴阳怪气道:“哟,宋老三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背着村里人做了女郎中?”
众人都笑,谁不知道宋家三婶子在村里是个什么腌臜人物?
宋家老太爷重重砸了下拐杖:“老三家的,你当真有痨病的偏方?”
“爹,这都是宝儿胡咧咧的话,谁成想这小子竟然当了真!”宋家三叔忙打圆场。
宋家三婶子也道:“对对对,宝儿年纪小,净爱说些胡话。”
又剜魏渝一眼:“有些人拿些胡话来冤枉长辈,真是没安好心!”
魏渝却忽然变了脸色,对着宋宝儿大声斥责:“宋宝儿,你可知错!”
宋宝儿吓得一愣:“我,我没错……”
“还敢狡辩!”魏渝冷脸道:“三婶子乐善好施,为人大度,没有方子你却说有方子,她与你和秦婶子是一家人,如何能做出这等畜生事?凭着一张嘴就去骗秦婶子先前所生孩子的银钱?还说什么不给你们钱就拖着秦婶子的尸体去报官?你三婶子真是白对你这么好了,给你吃肉给你吃糖,就你这样的白眼狼,张嘴闭嘴诬陷长辈,你娘若是没了,三婶子和三叔定然不能过继你了!你小小年纪,净说胡话,这毛病不改以后酿成大错,可是要被官府捉走问罪的!”
“别捉我!别捉我!”
宋宝儿早就被吓傻了,嗷嗷大哭,上去就抱着宋家三婶子的腿不松开:“三婶,你救救宝儿啊,明明是你说你有救我娘的偏方,你让我问魏承下跪要银子,你说拖着我娘的尸体去报官,你还说等我娘死了就认我做儿子……你最疼宝儿了,你还背地里让宝儿叫你娘亲,叫三叔爹爹,不让我告诉我娘……”
宋家三婶子眼白一翻,险些气晕,这个宋宝儿明明与魏承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脑子就是天差地别!一个秀才郎,一个傻大帽!
人家一吓唬,竟然把以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宋家老太爷气得直喘粗气:“老三,老三家的,你,你们这是做的什么事!秦氏还没死呢!”
宋老三哑口无言:“爹,我也是为了宝儿好啊……”
“早就看出宋家三婶子不安好心,原来打着是过继的主意。”
“这个秦氏也是可怜可恨,魏承那样有本事的儿子不稀罕,却把宋宝儿这样的白眼狼当宝儿!”
魏渝看一眼紧闭的窗户,嘴角藏着笑,故意扬声叹道:“当务之急是治好秦婶子的病,宝儿过继不过继的事还是等着以后再说。”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宋家老太爷皱皱眉,叹道:“既然魏承有心救治他娘,那我宋家也就领你们这份情,宝儿年纪小,秦氏的病就交给他了。”
“秦婶子是我兄长亲娘,兄长这些年也总是念着她。”
魏渝摇摇头:“大家伙也知道痨病没法子治,我们兄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郎中和两个婆子留在姜河村,魏渝带着涣哥儿往茂溪村走。
涣哥儿小声道:“罐罐,那秦氏瘦成一把骨头,有出气没进气,我想着也就是这两日了。”
魏渝面色沉重:“我知道了。”
晌午处理完秦氏的事,后半日魏渝就随着里正伯伯到处去村户家中签田契。
一放出魏家要换小水坡田地的消息不少村户都找上门来,魏家分散的十来亩地都是良田,中等田换良田,一亩地还白得一百文钱,谁能不眼馋呢?
短短半日魏家分散的十八亩田都换成了临近小水坡的田地,眼下那处就是整整二十八亩地,比十二亩的羊庄还要大。
“若是有人还要卖小水坡和羊庄附近的田,里正伯伯就让他拿着田契来找我。”
李茂德道:“你还要囤田?小水坡二十八亩田还不够你养羊?”
“小水坡的田不养羊只做粮庄。”
魏渝点了点羊庄另一半靠山地:“这片地我要养山参,围建参园,眼下田地不够多,还是要再各扩二十亩。”
李茂德惊道:“胡闹!山参乃天地所生,凡夫俗子如何能种山参?”
魏渝笑道:“伯伯莫急,且让罐罐试一试,若是成了,以后咱茂溪村可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养参之乡。”
李茂德知道罐罐打小就有主意,遂笑道:“也罢,左右那是你自个儿的山地,就是出了不参苗,你也可以养羊养牲畜。”
魏渝倒是信心满满:“眼下就等着三郎哥和小梁娃他们带回来参种了。”
在外头忙碌一日,魏渝才回到家中,不成想却没见着兄长,问过云风才知道兄长还在祖坟雕刻碑文。
“杏儿和灰崽还没回来?”
云风笑道:“今儿早回来了一会儿,天一黑我瞧着又没影了,想来是跑到上山去了。”
这两头小狼在幽州城真是憋坏了,眼下回到家中免不了要狩猎一番。
月上梢头,外头才传来些动静。
魏渝忙放下小银罐,挤上鞋子去迎:“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承头上身上皆是石灰,他一边扑扫一边笑道:“听吴大哥说明后两日有雨,所以今儿就赶紧将剩下的几块碑文刻好。”
又转过头道:“你今儿可去了姜河村?可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我倒是欺负了哥哥的另一个弟弟。”
魏渝越酸越说气话,抱着小手坏笑道:“我还把他欺负得嗷嗷大哭!”
魏承垂眸笑笑,并未搭腔。
这倒是让故意说酸话的人急了:“哥哥怎么不反驳!难不成你真认那个笨蛋小胖子做弟弟?”
魏承慢条斯理脱下玄青外袍,回头瞧他一眼,勾唇道:“我可未说他是我弟弟,倒是有些人上来就捏酸,现在还来问我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