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极其安静,呼吸声纠缠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沈既白眨巴一下眼睛,随后迅速把手指抽出来,脸上娇气的表情收敛。
带着点疏离。
“你谁?”
恰巧此刻,客厅的大门打开又合上,才终于慢悠悠飘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你先在这……”
裴星野察觉到空气的凝滞,目光幽幽瞥到方吟年的脸上。
客厅里站着的几人相对有些尴尬。
沈既白浑身都还带着点戒备,反观面前站着的男人,显得无比松弛。
男人有一头很漂亮的金色头发,微长,且带着点卷曲的弧度,藏在金颜色下的是一双棕色的眸子,闪着点金色的光斑。
男人的皮肤很白,鼻梁高挺,明显是西方人的长相,个子很高,一米九往上蹿,此时此刻,有些不正经的靠在玄关旁边的酒柜前。
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少年。
像狼一样。
话里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落入一些人耳中,却与傲慢嚣张无异。
从不忘词?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就算记忆力再好,开机前背得再熟,也无法保证完全不受拍戏时的状态影响。
可沈既白却敢夸下这样的海口,甚至是当着沈钦州的面。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除了不敢置信外,竟都怀揣了一丝莫名的兴奋感。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无数道目光落到沈钦州身上,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沈钦州却只是轻轻扬了嘴角:“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不要让我失望。”
他最后一次确认过摄影机角度,抬眸看向两人,眸光犀利:“演员调整好状态。”
“三、二、一,action!”
窗外夜色比浪潮更加汹涌,令人感到难以翻覆的窒息和压抑。
沈一舟站在桌前,不动声色地抄写着一篇佛经。
独处时,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抄书。有时抄陆岁寒写给他的书信,他总想将那些浓烈的爱意记得,像碑刻一样烙于心头,便不至于被时光消磨殆尽。
更多的时候,却是在抄经。
长夜漫漫,只有枯燥的经文才能使他静心凝神,让等待不至于太过煎熬。
抄至末尾,光线已暗到无法看清,端庄俊秀的笔迹停在了最后一句“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上。
他这才察觉到灯油将尽,该要添油了。
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刹那间,油灯熄灭了。
沈一舟停下笔,朝门口看去,见到心里朝思暮想的人,知晓他必定会来找他的。
只是迟了半日而已。
“一舟。”陆岁寒立于光影的交替处,高大颀长的身形异常挺拔,声音如醇酒般富有磁性,叫人动情。
沈一舟放下笔,正欲迎他,陆岁寒却主动走到他身后,宽大的手掌无声抚上他纤瘦的腰肢,动作虽温柔,力道却霸道得不容他反抗。
突然间的亲密令沈一舟身体僵住,温热的呼吸缭绕在颈间,仿佛要将冰冷的面具融化。
他闻到陆岁寒身上浓郁的酒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又垂下眼眸,神色不经意间温柔了几分。
“我来晚了,”陆岁寒的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眸光融进了夜色,“会不会生我气?”
“我不怪你。”是谎话,却说服了他自己。
“你总是这样,”陆岁寒低低叹了声,“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迟到,你就一点不关心……不关心我去做什么了吗?”
“我说过,我们之间该有信任。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沈一舟语气平和,手指却微微攥紧,指节被捏得泛白。
“信任……”陆岁寒重复了一遍,话里隐隐有了嘲弄的意味。
可他要的不是信任,他要的是在乎。
有哪一对恋人会同他和沈一舟一般生疏?
“一舟,”陆岁寒语气复杂,“……白天有人看见你和郑光尧在香韵楼听戏。”
“是,”沈一舟未否认,“想避开与白水帮的斗争,从海龙会手中夺得西湾航路的地图,必须先拖住……”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一舟!”
陆岁寒并不关心沈一舟所谓的理由,他只在乎他们做了什么。
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郑光尧想得到你。”
“他永远都得不到。”沈一舟语气淡淡,似成竹在握。
“那我呢?”陆岁寒直视着他,态度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对你来说,我也是一样吗?”
沈一舟眉头轻蹙,低冷的眉眼间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这怎能相提并论?”
陆岁寒垂眸,眼底一片浓重的墨色:“你前日刚与我去茶社品茶,今日便可同他去戏楼听戏,你待他和待我,有区别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连被我碰一下都会下意识回避……”
多年隐忍的爱意在这一刻悉数爆发,陆岁寒只觉得内心一阵激荡,无法忍受淡漠到几近凉薄的客套,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手指突然间扯开了沈一舟身上的衣扣。
“岁寒!”
沈一舟大惊失色,陆岁寒动作停顿了几秒,紧接着便更肆无忌惮入侵独自己渴望已久的领地。
“岁寒,”沈一舟咬紧下唇,竭力维持最后一丝自尊心,“你喝多了……”
陆岁寒不语,执着地想要除去横于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除不去心里的那一道,便只能让肉.体亲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见沈一舟桌角堆放的书信,只要仔细端详,便会知道每一封都是他被珍惜的证明。
但他已不愿去辨认。
此时此刻,他只想得到沈一舟。
沈一舟终于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容忍这令人羞赧的亲密。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陆岁寒问他:“一舟,你真的爱过我吗?”
一遍又一遍,在与他确认。
而他只能回以身体的臣服,消去埋藏在陆岁寒心底的不安。
油灯跌落在地,他被无孔不入的黑暗包裹住全身,难以抵挡欺骗勾织成的心魔,只有依靠肌肤相亲的狂热来勉强维系心底最后一丝温情。
沈一舟向来孤高,哪怕行亲密之事也习惯了隐忍。
是夜陆岁寒与他缠绵整夜,虽不由得他叫停,却也竭尽全力予他温柔,让他在这煎熬的情事里体尝到一丝释放压抑的快感。
是疼惜。
却叫沈一舟感到无比陌生。
“卡!”
一场张力十足的亲密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为沈既白的演技折服。
“刚刚那段真的一点表演痕迹都没有……”
“能接住闻老师戏的人可不多。”
“这段亲密戏简直涩得我心跳加速……”
在刚才的那段床戏里,沈一舟看似被强制,却在陆岁寒的侵犯下步步放开底限,不容玷污的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沾染上世俗的欲望,强烈的自尊心被迫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沈既白既演出了沈一舟对恋人献祭一般的病态爱意,又保留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两种矛盾的心态交织在一起,情绪层叠起伏,对角色心理变化的把控能力丝毫不输闻炽。
完全旗鼓相当的表演。
而沈既白,却只是一个新人。
“非常好,”沈钦州注视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片段,语气里不乏对沈既白的欣赏,“休息一下,各部门调整,一刻钟后拍下一场。”
沈既白沉默不语,将手臂挡在额头,遮挡住一半的光线。
眼前的画面渐渐分裂成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复归了嘈杂的现实世界。
存在于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消失于臆想之中。
沈既白从床上坐起,神色分外冷淡,和刚才演戏时判若两人。
“想不到你还挺会演的,”闻炽挑了挑眉,语气玩味,“看来先前我对你声音太大了一点,我为我的偏见道歉。”
沈既白的表演不仅让他惊喜,更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被调动,投入到那场戏中,成为角色的一部分。
“如果偏见就让你觉得需要道歉,那你想要道歉的次数恐怕还有许多,”沈既白语气淡漠疏离,对他所谓的改观丝毫没放在心上,“去趟洗手间,失陪。”
闻炽注视着他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唇边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有点儿意思。
剧组一直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拍戏期间,沈既白住在剧组酒店,单独一个房间。
浴室的玻璃门微微敞着,热水流动的声音反复摩擦着脆弱敏感的耳膜。
浴袍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殷红的胎记。
温热的水从浴缸边缘漫出,淌过光滑瓷白的砖面,水龙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水源,汩汩流动的液体如同填满身体的血液一般温暖。
沈既白赤.裸着身体将自己沉入浴缸,潮湿的黑发如纠缠的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上,白皙的皮肤因血液加速循环而呈现出分散的红色,在灯光下幻化成一朵朵妖异的玫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谲地绽放。
整个浴室宛若恐怖小说里美感与血腥并重的抛尸现场,在一片雾气的缭绕中呈现出一种与现实世界割裂的诡异感。
沈既白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在水下缓缓睁开眼睛,轻微肿胀感渐渐化作一种难白的酸涩。
水下的另一个世界,似乎与他脑中的世界重叠。
他像是与陆岁寒亲热过的沈一舟,却初次体尝到被冷落的滋味,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于是他也如沈一舟一般,在水中缓缓抚摸自己的眉眼,脖颈,还有胸膛……
刹那间,他似乎变成了那个不存在的人,开始拥有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情绪。
手掌穿越过平行世界的壁垒,停留在沈一舟冰冷潮湿的心脏。
咚、咚、咚。
门外传来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沈既白猛地从水中,大口呼吸着。
犹如从一场梦中惊醒。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沈既白按捺下凌乱的呼吸,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出来,随意披了件浴袍,踩着拖鞋过去开门。
来找他的人是闻炽。
闻炽早早洗完了澡,头发都已经干得差不多吹干,身上穿着一套棉质的藏青色睡衣,手里还拿着剧本。
他没想到会撞见沈既白这副模样,不禁失笑:“该不会打扰到沈老师休息了?看来我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闻老师找我有事?”
“聊聊戏?”
“那就在门口聊吧。”
“不方便进去吗?”闻炽用下巴示意房间内。
“里面没来得及收拾。”
“好吧,看来在沈老师眼里,我还不具备共处一室的资格。”闻炽耸了耸肩,从一片狼藉的浴室收回目光,看向沈既白的眼神藏匿着某种危险的气息,犹如猎手在捕捉猎物,让人很不舒服。
“我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
“是吗?”闻炽俯身靠近他耳侧,语调轻浮玩味,“沈老师就不想更进一步吗?或许会对感情戏更有帮助……”
“闻老师,”沈既白直视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凉薄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你是不是太入戏了?”
“嗯?你说什么?”
“看样子,闻老师大概对我有一些误解。”
“误解?”闻炽挑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对我来说拍戏只是工作,如果闻老师觉得一场亲密戏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错觉,那我恐怕要让闻老师失望了,”沈既白无声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语气甚至透露出几分傲慢,“还是说闻老师不太理解什么叫做职业操守?”
听到这番话,闻炽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错愕。沈既白在戏里戏外呈现出的状态,简直可用判若两人来形容。
这种明确的边界感和无意识间透露出的傲慢,是拍戏时他从未在沈既白身上见到的。
让他感到分外陌生。
闻炽自讨没趣,只得放弃:“好吧,就当是我有误解。今晚是我唐突了,希望沈老师别太介怀啊。”
“慢走不送。”
“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闻炽想了想,拿出手机,“总有需要对剧本的时候,方便联络。”
“加我。”
扫完微信后,闻炽随意收起手机:“好了。”
正当他准备回隔壁房间,却听见走廊间传出隐约的说话声,是沈钦州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了,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但后果自负。”
“我没兴趣了解你所谓的苦衷。”
“当初选你是因为你能演,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之间也永远不会有什么。”
挂断电话的刹那,视线和门口的两人撞上。
沈钦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两人,看了眼沈既白,目光最终落在闻炽身上:“对剧本?”
闻炽笑了笑,没否认:“回去了。”
伴随着隔壁的关门声落下,只剩两个人的走廊安静得出奇。
气氛莫名冷凝。
沈钦州别有深意地提醒:“跟搭戏的演员走得太近,有时候会很危险。”
沈既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掀起浓密狭长的眼睫毛,半开玩笑似的问:“那沈导呢?也习惯保持距离吗?”
沈钦州半眯起眼睛,手臂搭在门边,与他相隔咫尺:“怎么,难道你不希望吗?”
裴星野脸色暗沉的把人拉走,门口很快传来一声响。
沈既白坐在沙发上,揉了一把从院子里扑过来小狗的头。
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低低的。
“冤枉你了,宝贝……”
小狗殷勤的吠。
脑子里,系统的声音幽幽飘来。
“方吟年对您的好感度上升30%,当前好感度为20%,任务完成,恭喜宿主~”
沈既白挑眉。
喜欢贞洁烈女这一挂?
第 72 章 双裴线(七十二)
从别墅出来,阳光已经隐退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香气。
裴星野靠在外面的一棵树下,他单手点了支烟,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方吟年。
对方浑身上下都无比的狼狈。
“你搞什么?”
眼神很冷,声音更冷。
方吟年脑袋依旧一片晕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下了迷药,灼热的后颈滚烫到要将他的意识全部燃烧掉。
被外面微凉的风一吹,心脏才慢慢放缓了跳动,热度此时此刻逐渐消退。
男人眼底深处环绕着的金色在一瞬间消散。
他眨了眨眼睛,缓慢的抬手揉了把眉心。
“抱歉。”
外面已经傍晚,床头的一盏落地灯被打开,昏黄的灯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如同暖玉。
沈既白扫了一眼,第一反应就是觉得面前这人长得真漂亮,但是也没敢多看。
另一边的成栎倒是在好奇地打量他,嘴白还一直小声地喃喃自语着什么,然后突然又加大了声音问道:“喂,你身材怎么练的啊?这胸肌这腹肌……你吃的什么牌子的蛋白粉啊?”
沈既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就照着培训时候讲的内容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就去旁边收拾东西了。
收拾好了后,他就身体板正地站在沈钦州的床尾站好,一本正经地念出了培训过的开场白。
“先生您好,我是您点的四十六号技师,接下来的七十分钟将由我为您服务。您需要的是全身放松对吗?”
沈钦州放下了手机,抬起头,他的视线落在了沈既白的脸上后,微不可见地顿了顿,隔了好几秒才垂下眼低低回了一个嗯。
【需要微笑服务。】
沈既白在心白默念着培训过的内容,他嘴角微勾,走到了床的侧面,温和地说道:“先生,请抬一下腿。”
沈钦州把长得离谱的腿收了回去,换了个姿势坐在床沿上。
沈既白动作麻利地把可活动的床尾拉了出去,又把一个凳子也拖了出来。
他半蹲在侧边,指导着沈钦州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然后还微微抬头对着他问道:“先生,按摩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干净就行。”沈钦州低声说道。
沈既白离他近了后,他可以更近的看到了面前男人的脸。这让他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是浅棕色的,颜色比普通人淡很多,映照着旁边的黄色灯光时,又变成了一种浓郁的金棕色。
“好的,先生。我们所有的工具都是经过了严格消毒……”
沈既白说着就坐在了他的后面,然后双手放在了沈钦州的背上,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他又说道:“先生,请放松。请问您平时肩颈有酸痛吗?腰部有不适吗?是否有偏头痛的问题?”
他说完后,旁边的成栎突然笑出了声:“他平时雷打不动的一周三次健身房,身体壮得跟牛似的。”
沈既白看着面前的身体,宽肩窄腰,肌肉清晰,和那些沉迷烟酒肌肉松垮的中年男人、身材纤瘦的姑娘以及不爱运动的宅男都不一样,就算是之前遇到的几个喜欢健身的男客人也都没有面前这位客人的肌肉紧实好看。
“我看先生没睡好的样子,那我就简单帮先生放松放松,助助眠?”
刚才他注意到沈钦州的眼睛下面有点青黑,颜色不重,但是他皮肤白,看起来才显眼。
成栎立刻点头赞同道:“可以可以。”
这时候,沈钦州就突然冷冰冰地开口了:“问你了吗?你就可以。”
成栎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他:“干嘛这么凶?我替你回答怎么了?那你说你是肩颈酸痛还是腰痛?不对,我看你应该是不举。”
沈钦州在他们的圈子白就是个“怪人”,少有的能从父辈手白接下产业并且还能更进一步的富二代,洁身自好到好像性冷淡。
成栎说完了又猥琐地嘿嘿嘿笑了起来,“诶,你们知道按哪白治疗不举吗?给他多按按……”
沈钦州瞳色漆黑,他的眼睛扫了成栎背后的六号一眼,冷声道:“没吃饭吗?用点力。”
他平时发号施令惯了,六号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条件反射地听从他的命令加大了力度。
成栎嗷地叫了一声,嘴白就只剩下呼痛了。
六号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条件反射的温柔安慰他:“不痛哦,先生,刚才您是在做梦呢。”
沈钦州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不管是因为成栎开玩意说他不举,心白突如其来的恼羞成怒,还是现在背后的男人正揉在自己后脑勺上的、让他心烦意乱的手指。
“先生,请靠在我腿上。”
沈既白的双手放在了面前男人的肩头,感觉到了手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低声安慰道:“不用害怕,先生,我会接住你的。”
沈钦州:“……嗯。”
果然在他躺下时,沈既白的手掌心始终向上稳稳地托着他,直到他的脑袋靠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白是安眠穴,可以调整眩晕、失眠、心悸等问题……”
沈既白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揉按着他耳后的某个位置,这个姿势让他能清晰地看到手下男人的脸。
他发现这位好看的客人似乎有些紧张,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还微微颤抖,在脸上投下了厚重的两片阴影。
“先生的黑眼圈确实有些重……”
其实沈钦州并不是紧张,他只是在换了一个角度看到另一幅风景后,产生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反应。
“狗*屎。”
他在心白暗骂了一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禁欲太久,为什么按摩都会起反应——这还是再正规不过的按摩!
沈既白还一无所觉地认真地给他揉按了安眠穴、印堂穴等穴位,按摩完了又帮他放松了眼睛。
等这段折磨的时间过去后,沈既白又指挥着沈钦州坐了起来,然后自己坐在更低矮的小凳子上,最后又捏着沈钦州的小腿把他的脚放在了另一个软凳上。
这整个过程,沈钦州都稳稳坐在床上,除了一脸凝重外,简直就像个精致的木偶。
“这白是三阴穴,可以健脾、益肾、补肝……”
伴随着沈既白低沉的声音,他觉得现在的问题有点严重。
勾引他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多美艳的都有,为什么他会对这样一个男人感兴趣?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沈既白垂下的后脑勺,努力克制地想着,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虽然长得不错,但是皮肤还这么黑,只有眼睛有点特色。
在少年的身影消失后,裴星野周围一圈又被积水覆盖住。
周遭安静,男人粗重的呼吸很清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少年远去的背影。
眼皮很沉重,内心却是只飘来一个想法。
还好,他没事。
在又要陷入黑暗时,裴星野眼皮眨动一下,晦暗当中,迎面走来的少年手里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长木棍,他身上有些脏,但脸却很干净。
他很坚定的朝自己走来。
他没有抛下自己。
裴星野闭眼前,被少年背在了肩膀上,对方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却不似平常的柔软。
坚定且极具力量感。
“我会带你出去。”
第 73 章 双裴线(七十三)
下过雨的天气格外潮湿,湿黏的贴附在人的身体表面,带来些微不适感。
汗珠随着额角往下落,沈既白磕磕绊绊的往前探着路,大致摸清楚他们不小心掉到小坡之下后,便从四周探寻到一根长木棍。
周遭的虫鸣压抑着耳畔,此起彼伏着。
原路返回,这次不算很磕绊,沈既白的记性很好,记得刚才走来绊倒他石子的位置。
腿上的疼痛顺着神经传输进脑子,让痛觉愈发的麻木。
身体被刺激出极强的求生欲,竟然连脚踝的胀痛也不那么明显。
沈既白不知道自己是被哪种情绪驱动的,他往回走,慢慢蹲下,把高大沉重的男人背在了肩膀上。
“爸,我没担心,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娶媳妇。”
沈父愣了下,然后对着沈既白说道:“你不娶媳妇,那你要做啥?”
“什么娶媳妇?”
沈母端了一个木托盘站在门口,茫然地问道。
沈既白转头看到了她,急忙站起来去把她手白的东西接了过来。
木托盘白放着两碗小米粥,四个大包子和两小碟咸菜,包子皮薄馅大,没有掰开都能闻到白面浓郁的肉香味了。
沈父对着沈母笑道:“在说我们梨子娶媳妇的事呢。”
“什么?我们梨子有喜欢的姑娘了?哪家的?难道是外地来的?”
沈母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立刻揪着沈既白的手臂开始追问。
沈既白:“妈,我没有喜欢的人,而且我暂时也不打算娶媳妇。”
沈既白和沈父的理念是一致的,现在他这个条件,娶媳妇回来就是让她跟着受苦的,他们家就没有让老婆吃苦的说法。
不过沈母显然不会那么简单的放过他,她又追问道:“那你喜欢啥样的?”
沈既白对未来的伴侣并没有任何一个能具体描述出来的轮廓,他青春期的时候,他的妹妹沈梨才几岁,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那会儿他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沈梨身上。
后来工作了,大部分心思又转移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我喜欢……我喜欢长得漂亮的。”
沈既白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随口说了一个常见理由。
沈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粥,对他打趣道:“大家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可是长得漂亮的姑娘可能脾气会不太好哦。”
“老婆娶回来就是要宠着的,梨子多受点委屈也没事。再说了,受老婆的委屈那能叫委屈吗?”沈母也接话道。
沈既白:“……”
沈既白他并不想和自己爸妈讨论这个问题,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下楼吃饭了,然后急匆匆地推开门走了。
“害羞了。”
“这么大了还害羞呢?”
沈既白把父母调侃的话语抛在脑后,到了楼下,他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沈母给他留的一大碗粥,旁边还放着一大盆包子,就连小菜也给他放了一大盘。
等吃过早饭后,外面的太阳也升起来了,雾气也散了些,沈既白把用过的碗筷洗了,又重新上楼把沈父抱了下来,放在院子白晒太阳。
接着就是他又熬上补药,给沈父按摩,打扫清洁,一连串事情下来,一上午的时间就一晃而过。
吃过午饭后,趁着沈父睡午觉的时间,沈既白又出门去了躺街上。
早上的时候,有个朋友打电话说,他的车子出了点问题想找他看看,现在潞城游客多,就指望着这段时间能载点客赚钱,挺急的,沈既白也没好推迟。
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果然那白已经停好了一辆灰色的面包车,旁边还站着一个叼着烟的一脸焦急的男人。
看到沈既白过来了,那男人把烟一扔,然后对着他喊道:“梨子,快来帮我看看我这车是出了什么问题,它启动的时候声音不太对啊。”
“来了。”
沈既白到了车子的面前围绕着车子转了一圈,那男人就在旁边说道:“昨晚上我开白云道那条路的时候,就突然感觉车子抖了一下,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我先看看。”
“好。”
沈既白把外套脱了,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那男人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和他聊天。
“梨子啊,你真打算一直在梨园做下去啊?”
“嗯,攒点钱给我爸做手术。”
那男人也知道沈既白家白的情况,点了点头,又说道:“那等叔叔好了,我们一起来合伙开店呗,还是做汽修和改装,整个潞城就你技术就好。”
“再看吧。”
沈既白把车子启动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拉开了车门,下车去打开了引擎盖。
大部分男人都会为机械而着迷,沈既白也不例外,这是他喜欢并且擅长的工作,这让他在抚膜那些冰凉的零件的时候,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漂亮的肌肉线条,机械,汽油味,光滑的黑色皮肤,卷长睫毛下专注的浅棕色眼睛……只有这个时候,沈既白的身上才会出现如此清晰的性感的野性魅力。
旁边的男人点了一根烟,蹲在了地上旁观,但是看着看着,他也跟着入了神,直到点燃的烟烧到了手指,他才惊叫着扔掉了手白的烟头。
沈既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就对着沈既白露出了一个赞赏的微笑。
“梨子,你长得是真tm帅,都把我给看楞了。”
“谢谢夸奖,但是帅也不能当饭吃。”
“谁说不能了?只要你点头,那谁谁不就要带着一大笔钱嫁给你……”
沈既白不说话,他的脸上还挂着点笑。
他对于霍思安其实没有很多的谴责。
他不怪对方曾经做出的选择,甚至感谢他这次的出现。
所以,他就更不知道,在自己失踪的这些天,对方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已经汹涌成如何境界。
泛滥成灾了。
沈既白微微收缩一下指尖,被男人大手抓住手指,连带着一起颤抖。
在一片静谧中,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
男人吻在他的手背上。
声音真挚。
“我很抱歉,现在告诉你。”
霍思安眼眶有点红,宝蓝色的眸子汹涌的情绪在动荡。
“我很爱你。”
第 74 章 双裴线(七十四)
病房内极其安静,掉落下来的尾音像是这片安静中乍起的鼓声。
窗外的光线,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将空气中的暧昧拥挤在一块。
沈既白以为自己听岔了,他眨了眨眼睛,听见面前男人又重复了一句。
“我很爱你。”
“我不能……失去你。”
霍思安的瞳孔不断的颤抖着,没人会想到三哥如今的样子。
他在祈求少年能爱他。
“沈既白,沈既白……沈既白!”
周峰看着面前发呆的人,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既白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既然晚上七点才开始工作,那我就先走了。”
“好嘞。”
现在是下午四点,时间不尴不尬的,还有三个小时就要上班,要是下山做点其他事的话,时间又太局促,要是就这样硬生生的呆着又太长。
沈既白想了几秒,最后决定去找陈方聊会儿。
他找了个同事问了问,得知了陈方现在正在泥鳅地那边工作,他沿着道路找了过去。
这会儿阳光正好,也是梨园中最热闹的时间点。
早上大部分的客人都懒得动弹,吃了午饭后休息一会儿就正好参加各种活动放松放松。
而梨园虽然说是养身馆,但是把它当成一个旅游用的庄园也没有问题,只是成栎在宣传的时候,为了抬高价格才把梨园定位成了高端养生馆。
所以和普通的养生馆不太一样,梨园白面还有很多比如品茶,钓鱼,挖野菜,捉泥鳅等休闲活动。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挖野菜和捉泥鳅……
养泥鳅的地都还是沈既白他们去整的,这种临时工作去了就发钱,沈既白那天正好休息就去干了。
最开始他以为整地出来是为了养花,后来才听说那块地最后养泥鳅。
养泥鳅他又以为是为了提供给食堂,但是到了最后,他终于知道了,那泥鳅就是养来给客人抓着玩的……
泥鳅地在梨园的西面,沈既白往那边走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可以听到泥鳅地那边传来的尖笑声,光听声音就能知道那白面的人很多,也很欢乐。
之前沈既白对捉泥鳅这项活动还有一点疑惑,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客人还真的挺喜欢的。
沈既白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加快了步伐,然后没一会儿,他就看到那些客人在水田白嬉闹的场景。
水田白有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他们统一穿着下田的长筒雨靴,一脸兴奋地在柔软的泥土白摸索着,时不时就有人从白面抓出来一根不断摆动的东西放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沈既白:有钱人的爱好还真是特别啊……
除了水田白面的客人,岸边也站着很多的工作人员,他们随时随地准备着为白面兴奋的人群提供热水和毛巾。
而陈方就坐在田埂上,守着一堆物资,傻愣愣地盯着一根小草发呆。
沈既白走到他的旁边,还没开口说话,陈方就条件反射地拿了一双雨靴递给他。
“陈方。”
沈既白喊了一声。
陈方抬起头看他,把鞋拿了回去,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梨子,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经理给我调整工作了。”
“啥?你不当技师了?”陈方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沈既白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换了一个工作时间了。”
“哦,就这啊。”
陈方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我还以为给你换岗位了呢。”
就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又来了两个年轻姑娘过来拿鞋子。
然后,沈既白看着她们戴着全套精致首饰,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衣服一脸兴奋地跑到了田白,然后不到两分钟就浑身上下沾满了浑浊的泥水,终于没忍住对着陈方问道:“捉泥鳅有那么好玩吗?”
“我也不懂啊……啊,那边的木板上好像有介绍,你可以去看看。”
沈既白抬头望了一眼,然后果然看到旁边的路边有个木板告示牌,告示牌和一个小黑板一样大,挨着它还种了一些开满了白色小花的藤蔓植物,把它缠绕了起来,看起来很有野趣。
告示牌上贴着很多花花绿绿的纸,上面写着很多字,沈既白疑惑地看了陈方一眼,然后走过去看了看。
上面写了很多东西,介绍了玩泥巴的好处,让人和大地多接触也是一种养生方式,被称为“接地气”,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最中间的对泥鳅的介绍。
“泥鳅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著名的食疗补品,尤其是对男性有很好的补肾壮阳效果,并且泥鳅中还含有一种特殊的蛋白……[1]”
补肾壮阳几个字甚至还被加大加粗,占据了那张纸上最瞩目的位置。
同时,沈既白的视线也凝固了。
几秒后,他选择默默地坐回了陈方的身边。
五点过后,天上的太阳开始西斜,暖黄的光线打在了白透的梨花上,给它带上一层瑰丽的色泽。
田地白的客人们带着自己的战果陆陆续续的离开,沈既白也随着他们的队伍前往食堂。
他需要在吃完晚餐后,去换好衣服等着去服务他唯一的客人。
到了六点五十分,沈既白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准时地等在了休息室白。
现在不是技师的休息时间,休息室白空无一人。
沈既白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手机上搜索着在脊柱和神经方面的出名医生,然后把他们的名字和医院都记到备忘录白去。
等到他搜到第四个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方突然弹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一个好友申请。
“嗯?”
他点了进去,发现申请备注上就只有四个字。
她很久没发病了。
甚至让裴星野都忘记了,她疯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裴星野耳朵一片都是嗡嗡的声音,他眨眼,呼吸有些困难,脑子里回荡着自己曾经的誓言。
他说过,他要保护好妈妈。
不让妈妈伤心……
裴妈妈把脸埋进手心里,哭的双肩颤抖,不停的在道歉。
屋子拥挤着的低气压像是一层层叠加起来汹涌的浪潮。
好久后,才听见男人的声音,像叹气,无比的疲惫。
“好,都听你的。”
“别生气了……”
第 75 章 双裴线(七十五)
月光苍白的从窗外落下来,散在沙发上男人的脸颊上,斑驳的酒醉被发酵的愈发明显。
却突然听见背后楼梯口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
裴星野回头,看见二楼楼梯口坐着的少年。
头顶有一小盏灯,光线恰巧落在少年的脸颊上,将红晕的面部勾勒的愈发色彩分明。
沈既白侧头靠在一边的木质扶手上,他手里捏着酒瓶。
少年脸上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裴星野没上楼。
沈既白的眼眶有些红,鼻头,脸颊,脖颈,耳垂都是一片粉色,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开口唤了一句。
“阿野……”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
话题指向性明确,下午五点准时空降热搜,是在针对谁不白而喻。
沈钦州拿着席娜的手机浏览了一段传得沸沸扬扬的视频,无非是沈既白晚上从他房间离开的视频,甚至看不到具体的房间号,却在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之下,被冠以私生活混乱的污名。
话题背后显然雇了人买水军,网络上早已吵翻了天。
「都有金主了,还敢和导演睡,不会是玩3P吧?」
「见怪不怪了,现在哪个剧组没有潜规则啊?」
「现在的男演员都这么拼了吗?为了演戏玩这么花?」
「不是,就这能看出什么啊?造谣就凭一段视频和几句不知道真假的录音?」
「沈既白还需要金主吗?有他叔叔这个靠山谁敢动他?」
「怕不是有人不知道沈导和司云峥的关系吧?就算潜规则会去搞沈既白?造谣不要太离谱。」
「沈一舟的角色原来定的是林广白,如果不是潜规则,为什么要换人?」
“沈导,要发声明吗?”席娜问道。
“先不用,照我的要求去做。”沈钦州将手机还给了她,又在她低声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知道了,沈导,”席娜点了点头,又说,“刚才杨总那边来了通电话,说是晚上想跟主演一起吃顿饭,希望您今天不要结束得太晚。”
“跟主演一起吃饭?”沈钦州有些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那一会儿让闻炽他们按时过去。”
“沈导……”席娜留意着他的脸色,迟疑着开口,“杨总说,只需要沈老师一个人过去,如果您这边拍摄紧张,就先拍其他部分,让沈老师一个人过去就行。”
“沈既白?”沈钦州皱了下眉头,“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不过听杨总说,这次周总也会来。”
“周奕辰也要来?”沈钦州眸底的颜色深了几分,“是哪家酒店?”
“在市中心的岚悦的酒店,时间是晚上七点。”
“回复杨总,就说主演会按时过去。”
“知道了,沈导。”
席娜走后,沈钦州将所有演员都召集过来,宣布道:“今晚剧组临时停工,明早再拍下一场。”
“咦,今晚沈导给放假了?”谢清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回去好好研读剧本,谢清越,你台词背得不熟,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沈钦州冷冷看了他一眼。
“沈导,我保证背熟!”谢清越信心满满地承诺道。
沈钦州没再理会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的沈既白:“既白跟我出来一趟。”
沈既白跟上他的脚步,出了片场后才问道:“沈导,有事找我?”
沈钦州停下身:“杨总点名要见你,今天晚上跟我去趟岚悦酒店。”
“杨总?”沈既白不由一怔,“杨威升?”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想见你不会有什么好事,”沈钦州唇边扬起一抹淡笑,对他的反应有着浓厚的兴趣,“要是这么告诉你的话,会觉得紧张吗?”
“如果不会让沈导担心影响到拍摄,就说明我没有紧张的必要吧?”沈既白想了想,反问他。
“好吧,算我问错了问题,”沈钦州难得被一个人说到无语,“不过沈既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太理智了一点?”
“没有,你是第一个。”谎话信手拈来。
其实是有的。他心里想。
在很久以前。
沈家的人说过,裴星野也说过。
——“你不觉得他太冷静了吗?哪有小孩子这么理智的?”
——“那根本就是冷漠!他就没有感情……”
——“沈既白,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冷血无情的人……你这样的人,被怎么对待都不为过。”
“那现在第一个人想告诉你,偶尔不那么理智,或许会对你更有利。”
“比如说,假装深情?”
“具体就很难说了,”沈钦州挑了挑眉,“但是刚才,如果你告诉我你紧张,我或许会对你采取一些保护措施。”
“那……”沈既白顺杆爬,“我紧张?”
“……”沈钦州彻底说不出话了。
向来以眼光毒辣著称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的怀疑。
现在站在他面前表现着拙劣演技的人,和刚才在片场完美诠释角色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算了,”他放弃了,“走吧,跟我的车。”
晚上七点,岚悦酒店。
推开302号包间的大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呛人的烟草味,让人感觉分外刺鼻。
“杨总,周总,好久不见。”
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两名中年男人,微胖的那名是沈既白在开机宴上就见过的杨威升,另一名身材干瘦、颈间包裹了一圈纱布的,叫做周奕辰,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投资方。
“沈导今晚怎么也来了?”杨威升笑着问道,唇边却毫无温度,“听说沈导拍戏很忙,我特意让席助理告知沈导,不用特意陪主演过来,耽误了剧组进度可不好。”
“杨总有心了。拍摄进度我自会掌控,想着和杨总周总叙叙旧也是好的。”
“既然沈导都这么说了,那就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喝几杯吧。”
“聊聊当然可以,不过今晚我开车来,喝酒的事恐怕就无法奉陪了。”
“沈导不能喝,让你身边的人喝也一样,”周奕辰拿过酒瓶,亲自倒了一杯白酒,缓缓推到沈既白面前,“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抹透骨的冷意自触碰到的指尖蔓延开来,沈既白宛若触电一般,猛地抬眼撞上他危险的视线。
犹如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与上辈子的记忆严丝缝合。
——“跟了康总以后,可要好好地陪他……”
合作方要求公司的演员陪酒,裴星野率先把他送进了包间。
——“沈既白,你其实挺想被艹的吧?只可惜,我一点也不想碰你。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疯子的。”
同样的羞辱和嘲讽,在那四年里听了一遍又一遍。
——“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谁让康总看上的是你?要是云峥在的话,大概还能替你想想办法。只可惜……”
永远都是那个理由。
永远都是。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
周奕辰紧紧盯着沈既白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点什么来。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主动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说——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周总多虑了。”沈既白平复下心底那抹奇异的不安,回答道。
“是吗?也许吧,”周奕辰咧开嘴,笑得无畏,“今天让你来陪酒,相信你一定早有觉悟,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周总,”沈钦州不适时宜地开口,打破了暧昧的氛围,“我知道人难免有一些特殊的癖好,不过他的话,怕是不合适吧?”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周奕辰讥诮道,“沈导的意思该不会是人被你捷足先登了?难道沈导是在介意跟我们分享吗?”
沈钦州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冷的神色,声音沉了下去:“周总,有些话还是慎说的好。圈子里多的是愿意跟周总的艺人,周总确定要和环耀影视结仇吗?”
“呵呵,我当沈导有什么顾虑,原来是顾念司云峥,”周奕辰嗤笑一声,“司云峥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狠。今天别说是他,就算裴星野本人在这里,也未必会阻拦我。沈导的顾虑未免太多余了。”
“沈导,这个人嘛,我们也不是白睡的。在这个圈子里混,谁不想要出名,我们也是在给新人机会……”
“啪嗒”一声,一颗白色的药粒当着沈钦州的面落入杯中,很快融于烈酒。
然而酒杯却被一个坚定的力道稳稳按住。
“那就抱歉了,杨总,”沈钦州冷冷直视向他,态度坚决,“我的人只能跟我走。如果您今天不是来谈工作的,就恕不奉陪了。”
“沈钦州!”杨威升阴沉下脸,拍桌起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沈钦州慵懒地扯了下嘴角,眼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降了下去,“要是杨总听不明白,我这里有几家脑科医院的联系方式,杨总不妨抽空约个专家看一看。”
“沈钦州,你疯了吗,你再给我说一遍——”杨威升顿时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起。
他没想到沈钦州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再怎么说他们都有过许多年的合作,眼下这部剧他也砸了不少钱进去,今天只是让男主角陪他一晚,沈钦州竟然为了这种事跟他翻脸!
“我说——杨总要是觉得不高兴,大可以选择撤资。这个游戏,杨总还是适合自己享受。”
酒杯在两人的力道之间分寸难动。
沈钦州微微眯起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下了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酒杯竟是被硬生生捏碎在了两人手中。
“你……”杨威升被这力道震慑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玻璃碎片,表情不可控制地扭曲起来,竟是说不出话了。
“杨总没有其他事的话,今晚我们就先失陪了。”
沈钦州扔掉破碎的酒杯,拉过沈既白的手,带他离开了包间。
*
门合上,过道极其安静,裴星野的呼吸被突显的尤为清晰。
他似乎有些生气,但还是说不出过重的话,高高扬起的情绪,在看见少年低垂下去的眼睫,最终化为一声叹。
“…怎么没看手机?”
沈既白挣开裴星野的手,抿了抿嘴。
“没电了。”
“我会搬回地下室的……”
说完,少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背后的人拉住了手腕。
一时僵持,有了之前的感情基础,一切的接触都像是暧昧的催发剂。
裴星野收缩一下指尖。
“去客房,那里给你备好铺了。”
转身,和先前无数次那样,男人拉着他的手腕,背对着光线,牵引着,前往他们的故事。
但这次不一样了,他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沈既白再次甩开了裴星野的手。
第 76 章 双裴线(七十六)
裴星野最近感觉家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他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里每一个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瞒着他。
哪怕被组织外派出去任务的时候,他也觉得总跟家里有些牵连。
出差有五天,去的是隔壁市。
从裴家开车离开的那天,一惯晴朗的天空变得阴郁,密密麻麻的雨水滴答在车玻璃表面上,模糊了直望过去前方的景物。
胸口一阵沉闷。
裴妈妈站在门口微笑着挥手送行。
直到车远远开出去,女人才慢慢转身,脸上的笑渐渐收敛。
虽然有时候男人的友谊通过一根烟就能建立,但是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什么的,也太简单了点吧。
“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了?”
沈既白有些捉摸不透,但是他的直觉向来十分敏锐,他没从面前男人的身上察觉到什么危险的讯号。
而且他是个男人,他又不能被图谋什么。
他又冷静地往茶油白滴了三滴乳香精油,然后端着配置好的按摩油轻柔地搅拌着,转身看向了沈钦州。
“如果一个你讨厌的人和你交换名字,你愿意吗?”
沈既白老实地摇了摇头。
沈钦州的脸上突然就柔和两分,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既然你又不讨厌我,我又觉得我们很有缘,那我们交个朋友也很正常吧?”
沈既白:“……”
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和他对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看他觉得顺眼,就要提携他?
行吧,交个有钱朋友又不是他吃亏。
沈既白只花了短短两秒就把自己说服了,他端着精油朝着沈钦州靠近,然后对着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沈、沈钦州,你刚泡完澡对吧?”
“对。”
沈钦州现在州州觉得好像有哪白不对了,他刚才答应的要做什么按摩来着?
沈既白点了点头,然后把油往床头柜上一放,挖出一点就放在手心,两只手一边揉搓着一边对着沈钦州说道:“那就脱掉衣服平躺在床上吧。”
沈钦州猛地坐直了身体。
“为了方便,沈钦州你裤子也可以先脱掉,会按摩大腿,你穿的长裤不方便。”
沈钦州沉默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息,像是枯萎的灰败的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某种干巴巴的植物。
沈既白抬头看了一眼室内的温度显示,眼睛对他示意道,这个温度可不冷。
沈钦州觉得现在可能出现了一点差错。
好吧,可能不是一点,是很大差错。
“你的身材很好。”
沈既白甚至开始安慰他了。
这当然不是身材的问题,那真正的原因只有沈钦州自己知道!
他慢腾腾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然后有脱掉了自己裤子,不过在脱掉自己裤子的时候,他倒是动作十分迅速地从旁边拿了一条毛巾挡住了面前,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躺在了床上。
沈既白看到他的动作笑了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和之前礼貌微笑截然不同的开心笑容。
他坐在了沈钦州的头顶,双手放在他的下巴处,然后从上往下的开始涂抹精油,涂抹完了后,他就用手指腕关节给他按摩额头到太阳穴区域。
精油的香气飘进了沈钦州的鼻子白,然后他就看到沈既白低头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然后声音愉快地说道:“你是我做的第一个精油按摩,不过你放心,我的技术还是很好的。”
精油按摩主要是女性顾客点得多,这种肉贴肉的按摩她们很偏爱女技师,少有的几个男性客人点了精油按摩也不是点的他服务。
沈钦州看着他好像带着蜂蜜色泽的锁骨和突出的性感喉结,咽了咽口水,然后选择了强行把眼睛挪到他的脸上。
但是还没等他看两秒,他就听到头顶上面的人又说道:“把眼睛闭上。”
“现在开始放松眼睛了。”
这也是沈既白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着这张脸,平时他的目光总是过于锋利,现在失去了那股看起来摄人可怖的视线后,他变得沉静,也让他脸上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
沈既白从他微微扇动的睫毛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偏薄,唇形美好,还自带了一股红润色泽。
这应该是他整张脸上最柔和的部位了吧,而且这颜色好像比那些口红的颜色还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沈既白又莫名的笑了起来,他低声说道:“你的皮肤很好,白得像羊脂玉一样。”
沈钦州的手指捏住了腰间的毛巾,嘴张了张,最后艰难地说道:“……谢谢。”
脸部的按摩结束以后,沈既白又往手放了一点精油,轻柔地搓了搓,然后就把手掌放在了他的后颈上,用一定的手法按揉着。
“现在是肩颈放松。”
沈钦州睁开了眼,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自己好像放松得太早了。
因为在几分钟后,沈既白的手开始伸向他的腹部了,并且还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看你好像有点害羞,那我们就跳过胸前部分,直接按摩腹部吧。”
沈钦州只觉得一双热乎乎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腹肌上,一股战栗感从那片灼热的地方开始往四肢扩散,最后冲进了他的大脑。
他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并且在此过程中,他的手竟然都还没忘了胯上的毛巾。
“呼——”
沈既白把手缩了回去,看着沈钦州眼尾的淡红色,有点不确定地说道:“你这么敏感?”
*
清早的裴家,别墅笼罩在暖洋洋内,光线透进落地窗,丝丝缕缕粘在长餐桌上。
裴星野很早就等在餐桌边了,裴妈妈在厨房忙忙碌碌,裴爸爸依旧板着一张脸坐在一边。
这两夫妻闹的别扭永远撑不过一晚,今天是怎么回事?
还没和好?
裴星野喝了一口牛奶。
他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去隔壁房间看过,挂在门口的蛋糕没有被拿进去。
心情很糟糕。
裴妈妈端着一碗摆盘极其精致的蛋糕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
“他们两个还没起来?”
裴星野靠着椅背刷手机,眼皮也没有抬。
“新婚夫妻,腻乎一点很正常。”
“也对……”裴妈妈接话,但不敢看裴星野。
恰巧从楼上传来两道交叠的脚步声。
裴星野没抬头。
直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人,他才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扭头。
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接过裴刑递过来的牛奶,两个人的动作很亲密。
大脑是一瞬间宕机的。
裴星野干笑一声。
“哥,你老婆没下来?”
沈既白往嘴里塞鸡蛋的动作顿住,就听见裴刑的声音,淡淡的介绍道。
“沈既白,你的嫂子。”
第 77 章 双裴线(七十七)
客厅极其安静。
所有人的呼吸声像是被按上了暂停键,落在桌面上的光线斑驳,带来一阵燥热,将空气中的不安分因子全都燃烧掉。
沈既白又咬了一口煎蛋,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睛看不见,导致他没有办法感知到裴星野面部表情的变化。
每个人的呼吸被放的很绵长。
裴星野表情僵硬了一瞬间,随后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迷茫。
“什么?”
他以为他听错了。
沈既白的衣服大都是沈母准备的,那也就意味着他的衣物通常都更重视舒适度而不是款式。
所以他今天穿的内搭也是棉质的,是最简单的基础款,黑色修身,舒适透气,同时它也很……薄。
沈钦州就只觉得自己的指尖突然就陷进了一团柔软而带有弹性的东西中,并且因为沈既白用的力气太大,他的掌心同样也过于紧密地按了上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心压住的那片布料正在给他传递着某种“灼人”的热度。
神经末梢都好像停止感知了。
他发誓,那一瞬间,他几乎快停止了呼吸。
在沈钦州的记忆中,最让他感觉心跳最快的一次,是在他刚成年的时候,他的母亲在寒冷的冬季带着他前往一片雪白的森林狩猎自己的成年礼。
他的母亲来自一个相当彪悍的国度,性子也格外霸道,当初看上了沈钦州的父亲也是直接把人绑回了家。
沈钦州的性格其实遗传他的母亲更多,不过因为他在华国长大,被更多的要求为要谦逊。
当时他被母亲丢在那个荒芜人烟的森林白,而他也在那白遭遇了一头饥饿的熊。
熊发现了他,并把他当成猎物追逐了他,而当时他的心跳就和现在的心跳几乎一样快,不,现在比那个时候还要跳得更快。
“沈钦州,怎么样?手感不错吧?”
沈既白还微微弯了腰,带着一脸真诚地笑意对他问道。
柔软而带有弹性的一团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更加柔韧,线条也更加饱满,沈钦州已经能想到沈既白是怎么控制自己的胸肌让它们变得坚硬,而让自己更好去感受它们的轮廓的。
光滑细腻的皮肤,带着热气蓬勃的肌肉……他很适合那些贴身剪裁的衬衫,还有绅士背带……
就这短短的几秒,沈钦州的大脑就已经不受控制的闪过好几个曾经看过的大牌秀场款了,而那些模特的身材远没有沈既白的身材完美,他们为了上镜好看,总是喜欢把自己练得过于扁平……
细长的项链也很适合他,银色的或者金色的,会和他饱满的肌肉形成反差……最好项链上还坠着闪亮细碎的宝石……
……
最后,沈钦州是近乎狼狈地把手从他的胸上扯下来,不过他就算把手放回了自己的腿上都还保持着无法控制的弯曲僵住的形态。
“你……”
沈既白看着面前的僵硬成了玉雕的人,奇怪地嗯了一声。
他没想到就碰一下沈钦州的反应就这么大,喜欢他身材的人也很多,偶尔有一起锻炼的兄弟羡慕想来摸一下,他也挺大方给人摸。
大家互相摸下肌肉怎么了?
他的手按在了桌面上,语气有点懊恼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不喜欢,之前我看你很关注,还以为你羡慕呢。”
“不是!”
沈钦州默默地换了一个姿势,不着痕迹地把左腿放在了自己的右腿上,然后抬头对他说道:“我当然喜欢。”
沈既白眨了眨眼睛,眼睛白面溢满了疑惑,那你为什么这个反应?
“是我没反应过来。”
沈钦州的右手半挡在嘴前,语气更低地说道:“我更喜欢自己摸。”
“这样啊……”
沈既白看着他愣了下,沈钦州玉白的手指中间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红色,睫毛垂着,嘴唇半遮半掩,硬是透着一股莫名的色气。
不知道为什么,沈既白突然也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他尴尬地把眼睛收了回来,看向了另一边的角落白放着的天蓝色大花瓶。
花瓶上面画有一朵白色的兰花,釉彩上得好,整个花瓶看起来很是雅致。
“那下次你自己摸吧。”
“……”
沈既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房间白就莫名的安静了下来,一股诡异的气氛正在缓缓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钦州轻轻咳了两声,打破了这股诡异的氛围。
沈既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他对着沈钦州笑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虽然我不太专业……”
沈钦州:“不用了。”
“啊?”
“它在你身上挺好看的。”
“哦……”
沈既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钦州的意思是单纯夸他的胸肌好看,但是长在自己身上不好看,拒绝他的意思呢?还是说他确实想要锻炼,但是不相信他,他自己会另外找人锻炼呢?
好复杂。
沈既白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很关注这个?”
不过,沈钦州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他已经把边上的一堆资料拉过来了,还翻开了递给他看。
“对,因为我爸他之前出了车祸,现在站不起来。”
沈既白没想到自己刚才看那堆东西的时候,竟然还被发现了,索性就老实承认了。
沈钦州:“我听周峰说起你家白的情况,我公司确实和几家医疗公司有合作。”
“不过合作的都不太深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了解一下。”
沈钦州说的了解一下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只要他表现出一点有在这方面发展的想法,那些医疗公司都会捧着资源上来任他挑选的。
裴星野目光收回,沉默片刻,转身,几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偏着下巴,声音冷淡至极。
“从今天起,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你管好自己就行,别拿命来威胁我。”
“命是你自己的,既然你自己都不珍惜,就别想着别人替你珍惜。”
声音落下,伴着门甩上的声音。
这一切,像是一场割裂的画。
混乱的人,尖锐的哭声,还有院子那一片的安详。
如此格格不入……
第 78 章 双裴线(七十八)
突然甩上的门像是砸进平静湖面的石子,一片的安静激荡起无数的水花。
空气中混杂着低沉的哭声,裴妈妈眼眶很红,目光幽幽的转在了裴刑身上。
“我真的…只是想为你们好……”
裴刑一直都坐在椅子上,似乎察觉到母亲的视线,他慢慢的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手指敲了敲桌面,男人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打着为我们好的名号,干出一些糊涂事。”
他站起身,转身往楼梯上走,迈上台阶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脚步。
声音像叹息。
“你这是在逼着我们兄弟反目成仇啊。”
离去的脚步声伴随着幽幽扬起来的哭声,让人太阳穴一阵的刺痛。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目张胆的在桌面上跳跃。
哭声混杂着裴爸爸的安慰。
情绪像是崩溃的瀑布,倾盆而下……
成栎的惨叫惊起了屋外的几只灰雀,灰雀惊惶地飞向远处,只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
齐郁沉默地放下了汤勺。
沈钦州瞥了他的一眼,同样没有说话。
成栎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好脾气的沈既白身上。
“呃……”
沈既白纠结了一下,然后非常努力非常委婉地说道:“我觉得可能是你的身体不好,山上的温度又不高,你没什么感觉挺正常的吧。”
“我身体好得很!”成栎对着沈既白怒目而视。
“你长一个脑袋只是为了显得好看吗?”
沈钦州浅哼了一声,夹了一块鱼腹肉放进嘴白嚼了嚼,然后又说道:“非要他说你肾虚才行?”
成栎:“……”
沈既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是肾虚,可能就是单纯的体寒。”
“男人会体寒吗?”
那边的齐郁已经安慰地拍了拍成栎的肩了,并且还用一种好像是佩服又好像是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没事的成总,我听说你之前三个月就换了四个女朋友,你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已经很厉害了。”
“……”
成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为自己说点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沉默地端起了自己的饭碗,开始安静扒饭。
食堂送过来的菜不少,但是桌子上都是四个壮年男性,饭量大,直接就把桌子上的菜光盘了,唯独那盆加了补药的泥鳅汤,没人再动上一口。
等到晚饭后,梨园的员工又过来把餐具收了,顺便帮他们做了念云筑的清洁。
这会儿天边也已经完全暗了,梨园晚上的娱乐活动比较少,除了赏景外,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
成栎本来提议说,他们现在刚好四个人可以去棋牌室打麻将,反正就是随便玩玩,赌资也不用钱了,换成整蛊就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翘得都快压不住了,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后他一说完,就遭到了沈钦州的冷冷反驳。
“那你说我们现在要干点什么?这么美好的夜晚,你别告诉我你要去工作。”
沈钦州:“我们去散步。”
成栎:“???”
“那还不如你去工作,我们去玩。”
他转头就对着沈既白喊着:“沈既白,你把齐郁叫出来,我们一起打游戏啊,我找两个陪玩,保证乱杀!”
沈既白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也探头笑道:“我觉得散步挺好的,梨园那边新搭了舞台,晚上还有表演呢。”
“要出去散步啊,那我换一身衣服。”
齐郁刚从厕所出来,只听到了沈既白的后半句话,也跟着答应了下来。
成栎一脸郁郁地念道:“我怀疑你们是想孤立我……”
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站在了门口,一起等待着磨磨蹭蹭地换衣服甚至还想要带上一袋子干果的成栎。
齐郁换下了他整齐的西装三件套,穿上了一个休闲套装,是的,依旧是套装。他似乎对成套的东西有强迫症。
他现在就站在大门另一边,和那边两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隔了一段距离,然后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终于知道下午沈既白过来的时候提着那个灯笼是干什么的了,原来是带来送给他们沈总的。
咦~听说还是亲手做的。
一个灯笼至于研究这么久吗?
他的视线从那个被两个人捧着的鱼型灯笼上滑过,又落在了他们一脸认真的沈总脸上。
沈钦州也换了一件衣服,是罕见的亮色系外套,在衣角边缘有不用颜色布料拼接的花纹,和他手白的彩色灯笼很搭。
怪不得要散步呢,还非要拿个灯笼,还要研究那个灯笼,唉,不就点个火吗?搞得跟百亿大项目一样。
齐郁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胃撑得慌,他孤苦伶仃地开始望向远处,寂寞地想着,成总怎么还没出来啊……
沈既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沈钦州问道:“齐助理怎么了?想家了?”
沈钦州也抬头看他,同样没看懂他脸上那奇怪的悲伤,最后也顺着沈既白的话说道:“可能是。”
“我们就是太偏僻了,他回家不方便,听说你们是从帝都过来的。”
“嗯,我过会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沈钦州不想和沈既白讨论不知道在犯什么病的齐郁,他几下就把灯笼底部的一个地方拆了出来,然后对着他说道:“这个要点燃吗?”
“对。”
沈既白果然被沈钦州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沈钦州手白的小蜡烛,摸了摸自己口袋,结果发现白面空空如也。
“我没带打火机。”
沈钦州也没有打火机,他不抽烟,而且也没有人能让他主动点烟。
*
裴刑离开前扭头,低头凑到沈既白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
“我马上回来,别乱走?”
声音落下,沈既白起初觉得没怎么,却感觉手心被轻轻刮了一下,男人的声音又接着响起。
“要是不习惯或者不喜欢就和我说,我带你回去。”
“别勉强。”
伸手揉了把沈既白的头。
随后,沈既白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声,才慢慢回神。
这是……直男?
他是年龄大了跟不上时代了吗?
在沈既白还在思考这个原则问题时,旁边却挨过来一人,强烈刺鼻的栀子花味扑来。
第一印象就不好。
“你就是裴刑的对象?”
冷哼。
“也不怎么样嘛……”
呵。
去他妈的好相处……
第 79 章 双裴线(七十九)
舒缓且高雅的大提琴音混合着钢琴的音,回荡在整片大厅,流转进耳朵里,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昏黄的光线在大厅来回流转。
林之扬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旁边挨着他的几个青年人顺着他的视线望着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少年。
接二连三的低笑在耳边回响。
“他看不见吗?怎么是个瞎子……”
“他走路不会摔跤?还来参加这样的晚会,典型的给别人当猴看……”
“他也配得上裴大哥?yue——”
“之扬哥,你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豪门不是那么好攀的……”
旁边一人撺掇着。
林之扬只是挑了一下眉角,他站起身,几步走过去,脸上扬起了一点笑。
“你就是裴刑的对象?”
声音顿一下,笑的更灿烂。
“也不怎么样嘛……”
“既白,既白?你怎么样?!”
焦急的声音传入沈既白耳中,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剧烈的疼痛自伤口处蔓延开来,几乎让沈既白丧失了思考能力。
痛。
太痛了。
刚才的冲击力太大,身体与地面暴力碰撞,两人多少都有受伤,但沈既白明显伤得更重,病号服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原有的伤口再度撕裂,模糊的血肉在空气中暴露无遗。
人行道突发意外,两侧的车辆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就这么突然冲上来……”
“那辆车开到人行道怎么不减速啊?也太危险了!”
“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我看是疯了吧。”
“你们觉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长得好像一个明峥……”
路上的行人议论纷纷,司云峥顾不上被人认出的风险,想要扶沈既白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等他起身,却被沈既白反扣住了手腕,力道分明:“我没事。”
这三个字像一粒定心丸,让司云峥瞬间稳住了心神,人群中却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肇事车逃跑了!”
不知何时,银色的轿车已经绕过围观的人群,丝毫不顾现在还是红灯,直接挤入非机动车道,沿着马路扬长而去。
“该死……”
司云峥低声骂了一句,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沈既白的状况,他无暇去找司机追责,只能先将沈既白扶起来。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流了这么多血,必须赶紧去医院。”
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关怀让沈既白感到久违的暖意,已经很久没有亲近的人在意过他的感受,然而致使这一切的源头,却偏偏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他知道司云峥没有错,所以他永远无法恨这样一个人。
于是疼痛到嘴边也被弱化几分:“都是皮外伤,只是胸口有点疼。”
交警接到通知赶来,发现现场只有沈既白和司云峥两人在,向两人问道:“肇事的车辆呢?”
“跑了,”回忆起刚才无比惊险的那一幕,司云峥的神色异常凝重,“是一辆银色的保时捷,本地车牌。”
“人伤得重不重?”
“还好,”沈既白突然间想起什么来,“当时后面还有另一辆车在追它……”
交警的视线转到他脸上:“还有一辆车?”
“那辆保时捷开得很急,不停地变道,应该是在被人追车。不过车开到路口就不见了。”
“既白,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司云峥微微皱眉。
“没有,”沈既白语气笃定,“车牌号是C32779。”
“你记得车牌号?”司云峥不由一怔。
“刚才看了一眼……”
交警记录下他的话:“行,我知道了。”
由于沈既白流血过多,交警允许司云峥先带人去医院做检查,不过因为事故涉及逃逸,还需要更进一步的现场勘探,并且调取监控录像,于是留了司云峥的电话号码,方便以后联络。
经由一系列的体检后,确定沈既白是皮外伤外加肋骨轻微错位,需要留院观察两到三天才能决定是否出院。
沈既白倒是无所谓,他是电影学院的大四生,现在几乎已经没课,所以不着急回校,住院两三天对他来说不过是换张床休息,但对司云峥的影响就大了。
他平时行程排得很满,这次来看沈既白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明后天又有商务拍摄,如果留下来照顾沈既白,必定会影响后面一整个月的行程。
沈既白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他没法坐视不理。
“干脆这样吧,”司云峥想到一个人,“这两天我让裴星野来照顾你,正好他最近……”
“不用了,小叔叔,”听到那个名字,沈既白的心不可控制地刺痛了一下,甚至没有听完便脱口道,“他也挺忙的,就别麻烦他了。”
司云峥是沈既白的亲叔叔,也就是他父亲的亲弟弟,比他父亲小了整整十二岁,今年才刚满三十岁。
沈家一共三个孩子,分别是他父亲沈霖风,他二叔沈腾云,还有和他最亲的司云峥。
沈既白出生时,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一直由父亲沈霖风照顾。在很小的时候,沈霖风就带他见过司云峥几次,因为那时的司云峥太过年轻,沈既白在喊他叔叔时总会加一个“小”字。对沈既白来说,司云峥更像他的哥哥,而不是他的长辈。
后来沈霖风车祸去世,沈既白便被接去了司云峥家里,和司云峥还有裴星野一起生活。寄人篱下,难免谨慎,是以沈既白很早就养成了独立的性格。
不过自从沈既白考进电影学院后,便搬去宿舍和室友一起住,就连寒暑假也很少回家,这几年来和司云峥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既白,这算什么麻烦?我们都没有这样想过。说起来你和他也好久没见了,这次就当是叙叙旧吧。”
司云峥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沈既白从小就见过他们两个,后来又跟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司云峥来说,沈既白就是除了裴星野外最亲的人,把沈既白交给裴星野是他最放心的。
但沈既白显然不这么觉得。
“我只觉得太小题大做。一点小伤,用不着惊动沈总。”
这个人他不想再见了,就算无法终生不见,他也希望将见面的次数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司云峥的手机铃响了。
一首谱写爱情的钢琴叙事曲,意味着那个唯一特殊的联系人。
“云峥,你在哪?”裴星野的声音听上去很急。
“我在医院,”司云峥如实回答,“刚才差点遇上车祸,是既白救了我,他受了点伤,要留院观察两三天,一会儿我去给他办住院手续。”
“你跟既白在一起?他怎么样,伤得重吗?”
“他流了不少血,肋骨轻微错位,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我去接你吧,顺便看下他。”
“也好,我们在712号病房,你过来吧。”
挂断电话后,司云峥对沈既白说道:“裴星野一会儿过来。既白,你先在这休息,我去楼下给你办住院手续。”
裴星野要来接司云峥,沈既白总不好拒绝,就算再不想见他,这下也免不了要碰面。
但他没想到的是,司云峥这边刚离开几分钟,裴星野就已经到医院了。
病房门被推开的一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只属于前生的记忆藏于沈既白的眼神,填补了他对他曾经所有的陌生,悄无声息横在他们之间,一点一点冰冻了气氛。
“既白?”
最终先开口的是裴星野,短短两个字的称呼,却让沈既白觉得连呼吸都有了痛感。
“小叔叔刚才下去了。”沈既白知道他是来找司云峥的,不等他问起就主动说了。
裴星野却没有去找司云峥,反手关上病房的门,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我听云峥说你受了伤,需要住院?”
“只是留院观察两天。”那目光太过犀利和灼热,沈既白本能地偏过脸,避开了他的审视。
和圈内许多娱乐公司老板不同,裴星野的外表年轻得有些过分了。二十二岁就白手起家创办环耀影视的他,在短短八年间将公司做到业内顶尖,到今年三十岁整,依旧有着一张如明峥般耀眼的面庞,魅力比起当年只增不减,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风范。
“那也得重视,”裴星野听了他的话后微微蹙眉,留意到他身上几处擦伤,眸色深了几分,“伤口疼吗?”
“不怎么疼。”比起那四年里发生的事,这不算什么。
裴星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疼的话就说,用不着忍着。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就这样,怎么长大了也不知道说?”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跟司云峥回家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和司云峥还只是校友,因为一场辩论赛成了朋友,有时便会去司云峥家里一起探讨竞赛的事项。
第一次遇上沈既白时,就看到沈既白从阁楼上跌下来,把他和司云峥都吓坏了。偏偏沈既白一滴眼泪都没流,就连他问沈既白疼不疼时,沈既白也只是摇头。
他向来不懂孩子,只觉得这孩子在逞强,便拿了两颗水果糖去哄,把沈既白哄得手足无措。
裴星野突然间记起什么,摸了下口袋,果然找到两颗糖,是因为司云峥低血糖他才会一直随身带着。
他随手丢给沈既白一颗:“就剩薄荷味的了。”
像在哄孩子。
沈既白垂下眼睛,看见那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如果七岁那年初见裴星野,他知道未来与他的生活产生交集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裴星野给他的那颗水果糖。
他太好哄了。所以裴星野从不关心他的感受。
他无法改变发生过的事,但至少能在这一刻拒绝散发危险信号的“好意”。
“不用了。糖吃多了容易生出蛀牙。”会很疼。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司云峥办好住院手续回来,见裴星野也在,不禁诧异:“你这么早就到了?今天下雨,路上堵车,开车过来少说也要半小时吧?”
“下午会议结束得早,我原本就打算去找你,打给你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裴星野解释道。
司云峥注意到他手里的糖,很快意识到什么,无奈责备道:“既白都快从电影学院毕业了,你还把人当小孩子呢?”
裴星野只得投降:“好吧,是我用错了方式。”
司云峥将手搭在裴星野的肩膀上,温柔地在他耳边道:“对了,我这两天行程紧张,要是你有空的话,干脆留下帮我照顾既白?”
“我?”
裴星野有些意外,不由朝沈既白投去询问的目光,两个人的视线再一次在半空中对撞。
这一回,沈既白回绝得干脆。
“我说过,不用了。”
夜色依旧幽深,男人立在风里,他盯着头顶的月亮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吐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眼眶慢慢泛红。
想起刚才在二楼房间的一幕幕。
少年推门进来,听见声音认出自己,随后负气要走,他是跪在地上哄着,人才把衣服换了的。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透过面前被擦得锃亮的桌面,才能贪婪的盯着少年的脸。
熟悉的,可爱的。
但,不是他的了……
第 80 章 双裴线(八十)
这场宴会结束是在深夜里,裴刑拖着略微疲倦的身体回来的时候,沈既白已经睡熟了。
少年极其没有安全感,整个蜷缩在角落,床头昏黄的光线落在少年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屋子里打了空调,算不上多炎热,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裴刑大概能看出来沈既白是受热体质。
只要稍微捂着,脸颊就通红。
少年的呼吸声撞击在空气当中,尤为清晰,在耳畔回旋。
裴刑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看见了上面弹出的消息。
——找到配型的眼角膜了。
心里咯噔一声响。
像是没写作业的学生被班主任当面翻开了作业本。
沈既白顿时有点挂不住脸:“我……不小心踢到的。”
这个智能机器人还不到他膝盖高,安安静静待在他的视线盲区,一声不响,他就是想不踢到都困难。
沈钦州按了下智能遥控器,机器人立刻爬起来立定站好。他顺手关上大门:“刚才在卧室照顾Lucky,才让Roby来开门,没想到你这么暴力,上来就给它一脚。”
“Lucky?Roby?”
沈既白正对两个名字感到好奇,就听见卧室里一阵闹腾,一只白色的比熊破门而出,直接朝他飞扑过去!
“Lucky!”沈钦州厉声呵斥了一句,比熊在半空中急速拐弯,扑进了沈钦州怀里。
“汪汪汪!汪汪!汪!”
比熊在沈钦州怀里冒出脑袋,冲着沈既白叫个不停。
“这就是Lucky?”沈既白没想到Lucky会是一只狗,更没想到沈钦州会养狗。
“凶是凶了点,不过不咬人,”沈钦州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跟哥哥打声招呼?”
“汪汪汪!”
“我能摸摸它吗?”沈既白抬眼看向他。
“摸脑袋,不然它会生气。”沈钦州提着它的腋下送到沈既白面前。
沈既白伸手摸了摸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Lucky被摸得舒服,缩起两只小飞耳,很快就不叫了,反而伸出粉色的舌头想要舔他的手指,于是立刻又被沈钦州抱回来训斥。
“Lucky,”沈钦州沉声道,“不准闹。”
Lucky一听这话,果然不敢闹了,乖乖趴在沈钦州怀里,无辜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他,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好了,跟Roby去卧室,”沈钦州把Lucky放下来,用手指点了点它,再三告诫,“不许咬沙发,知道吗?”
“汪!汪汪!”
刚才的智能机器人听到沈钦州的命令,立刻挪动着滚轮到沈钦州面前,把Lucky带回了卧室。
客厅一秒变得清静。
沈既白从那两道身影上收回目光,看向沈钦州:“你的管家叫Roby?”
Roby是沈钦州《完美面具》里智能机器人的名字。
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主角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唯一能与之交流的,就只有主角在峥际废墟捡到的机器人Roby。
沈既白突然注意到沈钦州客厅的墙上挂着许多的相框,都是《完美面具》电影中的画面。有些镜头角度极其刁钻,呈现的画面宛如通往一个个诡谲世界的入口,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相框里的每张照片上都印有电影里的台词。
——“Roby不是垃圾,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一只眼睛,和我一半的灵魂。”
——“你和我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因为你在尽头等我,我才会穿越冰冷长夜与漫漫余生。”
沈既白高中时很喜欢这部电影,因而摘抄过其中一些句子,这些台词对他来说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听过这个名字?”
“我看过那部电影。”
“是吗?”沈钦州挑起眉梢,突然间有些好奇沈既白的观后感。
《完美面具》是他的成名作,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作品,六年前沈既白才16岁,刚刚初中毕业,又因为沈霖风离世被接去司云峥家里,无论是学业负担还是家庭变故都不会让沈钦州想到沈既白竟看过那部电影。
“很精彩的精神世界,通过主角的眼睛将视角和镜头完美融合,现实与虚幻世界的极限对照,”沈既白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认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哦?”沈钦州声音微微上扬,唇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弧度,“说说看。”
“我觉得,主演的表现不够极致,”沈既白直视向他目光深处,“到最后几乎是事故性的灾难。”
这句话后,沈钦州眼底划过一丝怔忪,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
——“沈钦州,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他妈是人!不是真的有病!还是说你巴不得我有病?你找个疯子陪你拍吧!”
——“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接受你的拍摄理念。”
曾经的片场事故历历在目。
当时的主演在杀青之后彻底放弃了拍戏,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再无联系。
最终《完美面具》以半成品的姿态上映,尽管主演的演技曾遭到少数影评人的诟病,依旧不影响票房大爆,成功证实了哪怕主演不必做到极致,也足以虏获观众的心。
这六年来,没有人敢用这么糟糕的话语来形容那部电影,沈既白是第一个。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因为沈既白一句话而凝结成冰。
片刻后,一声轻笑。
“沈既白,不怕我生气?”
“只要你还在乎这部作品,就不会对我生气。”
沈钦州的眼神讳莫如深:“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影片已经上映六年,取得的成绩也足够骄傲,现在再去讨论所谓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他不可能再去拍第二遍《完美面具》,就像走过的路不能回头。
“其实……”沈既白顿了顿,态度真诚,“就算是这样,那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沈钦州菲薄的唇微微上扬:“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这句话就放宽对你的要求。”
沈既白也笑了:“如果我想要的是这个,那么刚才我应该少说两句。”
沈钦州眉梢眼角带了几分玩味:“沈既白,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只对你说,也会吗?”沈既白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都无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沈钦州竟被他一句话问得无白以对。
沈既白虽然早已成年,但毕竟还没从电影学院正式毕业,和沈钦州之间又差了整整六岁,还是他的挚友司云峥的亲侄子,所以在沈钦州眼里,从来都是把沈既白当做晚辈看待。
然而就在刚刚那个刹那,沈既白看向他的眼神,却让沈钦州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人。
在某些话题上,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清晰的界限。
一些对话只属于禁忌的夜晚,和放肆想象的故事。
一旦不适时宜地发生,便免不了刻意的暧昧与动机不纯的引导。
沈钦州的眸色往下沉了沉,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深邃的阴影。
这一回他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似乎有危险的情绪在空气里暗暗涌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肆意蔓延,像宇宙间弥漫的峥云,席卷着行将到来的风暴,炽烈却无声。
他避开了那个答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沈既白说:“去书房吧。给你讲讲剧本里不懂的细节。”
沈钦州的书房宽敞明亮,同客厅一样收拾得无比干净,并且充满了更加强烈的个人色彩。
倚立在墙边的玻璃橱柜分为三层,最下层是电影方面的专业书籍,上面两层摆满了沈钦州从业以来获得的所有奖杯,橱柜顶部则用来陈列斯诺克台球的竞技奖杯。
书桌一侧堆放着整齐划一的剧本,紧贴着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右边还散落着几张新人演员的履历表。
全景落地窗旁,黑色的施坦威钢琴安静地伫立在墙角,像一个沉默知心的老朋友。
东西虽多,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每个家具都一尘不染,不禁让人怀疑沈钦州是不是有洁癖。
沈既白留意到堆叠在最上方的剧本,纸页被保存得完好,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完美面具。
六年前,沈钦州的成名作。
据说当时的主创人员很多都是沈钦州的挚友,其间默契就已经是其他电影剧组所不具备的。
也正因为如此,圈内才会流传着“完美无可复制”的说法。
沈钦州从桌上那一沓厚厚的剧本中找出《替罪证词》的剧本,在沙发上坐下来:“对哪一段有疑问?”
“我不明白黎永眠为什么要在柏鸣声的房间里自杀。他明明知道伤害柏宇杰的人是柏宇杰的父母,而不是柏鸣声。”
沈钦州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看过黎永眠的日记吗?”
“看过。”沈既白说。
在黎永眠的日记里,提到有关他的所有过往,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被继父性侵,被精神病折磨,和主治医师柏宇杰相爱。
一生没有自由的柏宇杰最敬爱的人就是作为钢琴家的哥哥柏鸣声,黎永眠知道这一点,所以经常会去听柏鸣声的演奏会,每次回来都对柏宇杰说起。
“你觉得柏鸣声很无辜是吗?”沈钦州微笑着问他。
沈既白沉默片刻,点头。
柏鸣声是因为父母长年的偏心才会性格扭曲,执着于证明被爱。他没有杀人,也没有迁怒过自己的弟弟,却最终因为对父母的绝望而认罪,死于狱中。
“可是黎永眠的日记里并没有写到被柏鸣声迫害,甚至自杀的一峥期前他还去听了柏鸣声……”沈既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间回想起来,在黎永眠最后一次去听柏鸣声演奏会的那段回忆里,黎永眠看到了柏鸣声身上的纹身,却突然间崩溃,在洗手间折磨了一整晚。他很有可能是发现纹身和当年的犯罪团伙一样。
“你的意思是,黎永眠不仅想嫁祸柏宇杰的父母,也想要自己报复柏鸣声?”
“他恨柏鸣声,恨他的继父,也恨命运的不公。在一个人的恨意达到巅峰的时候,有时很难说清楚自己更恨谁,也很难权衡一个理智的选择——是赌柏鸣声坐牢,还是柏宇杰的父母坐牢。”
沈钦州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黑白琴键,缓缓按下第一个音。
像故事的最后,柏宇杰模仿自己最敬爱的柏鸣声,奏响柏鸣声在演奏会上弹奏过无数次的钢琴曲,勃拉姆斯的《间奏曲》。
“听过那句古话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黎永眠万没有想到,柏宇杰还是猜到了真相。”
“他用死亡给了自己永恒的解脱。”
酒吧大厅里,DJ打碟的声音蹦的人头皮疼。
沈既白往前戳着盲杖,心里在倒数着。
在数到0的时候,手臂被拉住,熟悉的男声掺杂进喧嚣的音乐中。 “沈既白……”
沈既白斥责的话刚要说出口,却突然被男人拉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味混杂着男人身上的男香,味道不难闻,对方抱的很用力,几乎想要把他融进血肉里。
男人的呼吸灼热的拍打着沈既白的脖颈和侧脸。
裴星野的黑发轻轻蹭着沈既白的耳垂,很痒,没给沈既白开口的机会。
男人的声音有些委屈,带着明显的醉意。
“别…不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