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沈钦州线(三十一)加更


    和沈既白分开的第一天,沈钦州回沈家老宅过年的。


    他并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在外人眼里看,一天前的那一场重大交通事故对沈钦州压根没有什么打击。


    外界传闻,沈钦州在出车祸的车辆旁大哭,显得像是一场笑话。


    男人依旧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得体的西装,只是脖子上系着的领带换了一款。


    接连几天都是这一款。


    黑色打底,金色纹路。


    男人身上的香水换成了一股清爽的橘子香味,他坐在沈家老宅的院子里,陪老爷子下棋。


    两个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都是沉默寡言的。


    突然老爷子一颗黑子下在了整个棋盘的关键位置上,沈钦州皱眉盯着棋盘看了许久,随后轻笑一声。


    “我输了。”


    因为沈既白没有出席饭局,合伙人惋惜地吐槽了一阵,不过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没再分神与沈钦州闲聊。


    沈钦州大致翻完蒲音的简历,秘书与他汇报进度,说初步定下了几位口译专家,之后会进一步沟通。


    “你们选出来的都有谁?”沈钦州问。


    秘书随即查找记录报出名字,沈钦州耐心地听着,叠起手指敲了敲桌沿。


    他道:“沈既白不是语言专业出身,也没有足够的参会经验,为什么在里面?”


    秘书愣了愣:“他虽然阅历不多,但每次都做得很稳当,我听过他的会议同传,功底不比别人差。”


    她再揣摩:“沈总,您要划掉他么?”


    沈钦州没这个意思:“不是杨牧川被蛊昏了头,抛下道德想泡人就好,到时候丢松晟的脸面。”


    杨牧川就是那位咋咋呼呼的合伙人,作风颇有一些浪荡,秘书对此心知肚明。


    秘书有些庆幸地解释:“和杨总没关系,蒲音那边规规矩矩,他也跟着保持职业素质。”


    沈钦州没有别的问题了,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乘电梯时接到母亲的来电。


    “是不是小铭说漏嘴,所以你故意不回来了?”沈母兴师问罪。


    沈钦州替弟弟揽锅:“是我自己猜到的,除了理财和相亲,我在你这里好像暂时没有别的功能。”


    沈母道:“你又没同意相过,这次是人家特意找上门,问你是不是单身……”


    沈钦州打断:“我现在刚下班,真没那个空,也没结婚的想法。”


    沈母脑筋急转弯:“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沈钦州冷硬地回答:“我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打乱。”


    “阿树。”沈母说,“你现在回公寓能干嘛?没有人等你,一个人住着从来没觉得无聊?”


    沈钦州简直刀枪不入:“这么多年我都是独居,不需要别人等,感觉特别自在。”


    母子俩没有谈拢,沈母放弃改造这颗石头,叮嘱他最近昼夜温差大,要随身多备一件衣服。


    沈钦州闻言应声,瞥了眼自己拎着的西装外套。


    他早就独立惯了,不用被提醒,能够照顾自己。


    不过他淡淡地应声,让母亲也注意身体,挂掉电话之后沉默片刻,继而打开了朋友圈。


    弟弟晚上庆祝生日,刚发照片炫耀,今年收到了一整墙的礼物。


    他与自己隔了十来岁,是同母异父的关系,但这个重组家庭并没有狗血矛盾。


    两方都是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相处温馨安稳,反倒衬得沈钦州扎在里面,怎么看怎么多余。


    好在沈钦州人格成熟完善,不是敏感的小男孩,自有事业风生水起,没工夫纠结这点寻常世故。


    他看了一会儿礼物照,再掐掉屏幕。


    多得是人挤破脑袋想讨好沈钦州,却连门槛都踏不进,整墙的高达玩具在他眼里如同幼稚园过家家。


    不过,沈钦州抛了抛车钥匙,看着空荡荡的地库,和安静蛰伏的超跑,莫名地不太想回公寓。


    确实回去了没什么事可做。


    周围大型企业扎堆,配套的夜间娱乐活动很丰富,纸醉金迷的热闹场所遍地开花。


    在公司对面,好像还有一家夜店新开业,但沈钦州不喜欢那么混乱的地方。


    他去了附近的静吧,今晚不是第一次来,习惯性独自落座在窗边,再点了杯黑方威士忌。


    “我们换了夏季酒单,您要不要试试?”调酒师问。


    沈钦州微微颔首,追加了一份新品套餐。


    他往常虽然有应酬,但鲜少饮酒,更不会贪杯,偶尔来静吧打发时间也是点到即止。


    今晚沈钦州用酒精配纳斯达克指数,预估的走势整体高位震荡,美联储政策立场摇摆不定,叠加起来让人烦心。


    他不禁多喝了几杯,自觉头脑尚且清醒。


    可这样一定是不能开车了,沈钦州抬腕看时间,下单代驾填写车型和住址。


    很快,代驾平台打电话。


    客服解释:“您的车是Huracan吗?值班的司机没驾驶经验,不敢硬接超跑的单,到时候有个万一负责不起。”


    这里是繁华地段,大半夜打车也要排队,沈钦州懒得折腾了,干脆就近开一间房。


    五星酒店有一套成熟的大客户管理系统,前台看到沈钦州的录入信息,自动提供出最好的套房。


    “1301。”前台报出房号。


    紧接着,她殷勤地说,“我们有24小时厨房,您有需要的话随时呼叫内线。”


    沈钦州接过房卡,上楼的时候,感觉到有点头晕和气闷,知道自己大概是醉了。


    走路和说话能保持正常,不是醉得太严重,所以他并没有多想。


    然而沈钦州的注意力太分散,忘了确认房门是否关紧。


    反手关上的时候听到碰撞声,实际朝外细了一条小缝,倒是不至于被窥探房内情况。


    但问题在于这门一推就开。


    沈既白摇摇晃晃从电梯里出来,短短几分钟的工夫,从身体勉强平衡,到倍感天旋地转。


    最初没觉得难受,逐渐泛上来的后劲却很大。


    他特意揉了揉眼睛,再看到“1301”的数字牌,没多想便拿出房卡。


    机器发出“滴滴”的错误提示声,沈既白困惑地垂下脑袋,却发现门已经自动打开了。


    于是他进去以后反手关门,扶着墙先躺到了沙发上。


    胡乱地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膈着,沈既白先是警惕地顿了顿,继而小心翼翼摸索着,确认这是一件外套。


    他无法思考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有陌生西装了,鼻尖嗅了嗅上面的气息,是清爽又沉稳的木质调香水味。


    然后他就和小动物筑巢一样,将好闻又好摸的衣服团了团,趴在上面昏昏沉沉。


    沈钦州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有个清瘦的人影躺在屋里,侧着看不清长相。


    喝多有一定可能会产生幻觉,可沈钦州不觉得自己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你走错了?”他疏离地问。


    对方似乎没听清他讲话,有点难受地轻哼了声,沈钦州不情不愿地走近一瞧,居然是熟悉的面孔。


    “沈既白。”他记得这个名字,也看到了对方掉落的房卡上标注1307。


    合着是个近视眼?


    他嗤笑:“醒醒,我让前台带你回你的房间。”


    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沈既白这会儿反应迟钝,浑然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气息。


    他嫌男人太吵,把脑袋埋进了那件外套里。


    看到西装被当枕头,沈钦州磨了下虎牙,想伸手把自己的衣服抽掉。


    然而沈既白蜷缩起来,身体线条轻盈柔软,姿态有几分可怜意味,似乎可以整个抱起来。


    沈钦州原先想把沈既白拉走,手指还没碰到皮肤,先一步缩了回去。


    “我去打内线。”分明都是男人,他的视线却下意识地回避。


    沈既白浑浑噩噩,从衣服里探出脑袋,模糊地看到一抹轮廓。


    光鲜亮丽的纯色衬衫和西装长裤,金融过敏的一看就起反应。


    放在平日里,沈既白会选择绕道走,但今天很有骨气。


    “哪里来的啊?你不准走,交代清楚你是谁。”沈既白迷糊开口,颇为严肃地准备审判。


    沈钦州闻言扭过头,再听到他困惑:“我也就今晚没给松晟赶稿子,他们派你来奴役我吗?”


    沈钦州听到自己的公司名字,忽地有了兴趣,顿住步子没急着呼叫酒店。


    “我是松晟的又怎么样?”他请教。


    沈既白撇了下嘴,磕磕绊绊地发脾气。


    “打个电话让我去晚宴,正经生意是你们这样做的么?还有沈钦州写的什么发言稿?发封邮件就要我做笔译!”


    他浮现出有关稿件的记忆碎片,嘀咕:“我本来今天有桃花运的,都被他的货币分析冲掉了,只能像诅咒的一样睡沙发……”


    沈钦州不肯背黑锅:“他的本事有那么大?”


    他的语气习惯性有一些冷硬,沈既白恍惚地愣了愣,感觉猝不及防被凶了下。


    他垂下细长脖颈,半张脸埋在人家的衣服里,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沈钦州没有哄人的经验,看对方红着眼眶不吱声,登时不清楚该怎么收场。


    没提前约过时间,临场让沈既白来吃饭,确实不尊重人。


    可这是杨牧川的所作所为,难道自己要分担?


    沈钦州打算把杨牧川喊来,与沈既白道:“这边的过错会给你道歉,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沈既白半梦半醒,觉得屋内有些燥热,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说起来有些委屈,内容则属于流氓:“你们赔我老公。”


    沈钦州:“……”


    本来他已经打开杨牧川的拨打页面,被沈既白这么一搞,他想了想,无语地关上手机。


    沈既白明显醉得一塌糊涂,要是直接把人塞回旁边的1307,万一出点事情没法解释。


    难道要自己看着?


    沈钦州觉得荒谬,第二天对方赖上他怎么办?


    越想越晕,沈钦州打住思路,决定去冲个澡再说。


    怕沈既白中途乱跑以至于跌撞摔伤,他将对方打量一番,再抽出了条纹领带。


    沈既白不说话的时候,形象看起来很乖,甚至有几分欺骗性。


    他见到沈钦州走过来,还往里面缩了缩。


    他懵懵懂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有要你肉偿。”


    沈钦州也没有多清醒,几近命令:“伸手。”


    沈既白的潜意识里很是犹豫,可惜此刻大脑如浆糊,没有办法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他只伸出了右手,紧接着,被沈钦州捆在了沙发扶手上。


    这下沈既白没法自由活动了,沈钦州很满意。


    沈既白对此迷茫,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被捆住,酸涩的眼眶又有了水意。


    这样的神色容易让人动摇,沈钦州自我反思,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冒出这念头没两秒,沈既白自以为狠辣地开口。


    “果然是松晟出来的,公司风气有问题,私下里也欺负人……沈钦州估计和你差不多讨厌。”


    沈钦州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再笑:“既然沈钦州不好相处,那你还要去招惹?合作是双向选择,你可以知难而退。”


    沈既白随便吹牛:“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会拿下他。”


    沈钦州瞥了他一眼,沈既白又往西装外套里钻。


    懒得与醉鬼继续纠缠,沈钦州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沈既白闭着眼,呼吸非常浅。


    沈钦州走到他面前,想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沈既白很轻易被惊动,困惑又戒备地睁开眼。


    男人披着酒店的睡袍,眼眸漆黑沉静,发梢还有一股水汽,也正在打量自己。


    沈既白怔了怔,好像刚才没见过他,也没与他产生过争执,换身衣服一下子就认不出来了。


    这时候装小白兔可没用,沈钦州冷心地指挥:“你到床上去,我今天睡沙发。”


    沈既白根本理解不了他在讲什么,喃喃:“我想去浴室,快要化掉了。”


    今晚被灌了好多酒水,一开始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却觉得难耐。


    心跳不受控制加快,整个人都被燥热笼罩。


    最初沈钦州以为他想洗澡,去浴缸放完水再出来,又见沈既白并着腿磨蹭了下。


    沈钦州僵硬地转过弯来,不止觉得沈既白醉了,自己的酒气好像也没散干净。


    没有顺着去深想,沈钦州这下将沈既白拎了起来。


    “沈既白,你一股葡萄酒的味道。”他打开淋浴器,“这么来劲没吃助兴剂吧?”


    沈既白半阖着眼,软绵绵地靠着男人。


    浴室没有空调,他忍不住解开扣子,碍着手脚不利索,向沈钦州抛去求助的目光。


    沈钦州跟着被热水打湿,迟钝地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录视频为证,免得你明天早上讹我。”


    沈既白不在一个频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我下巴可以放你肩上,不行我站不稳……哪里来的腹肌啊?我也想练。”


    沈钦州想让人闭嘴,但沈既白说话间,温热吐息无意拂过他的脖颈,引起酥酥麻麻一片。


    于是他又想推开沈既白,拉拉扯扯之际,两人被被彻底打湿。


    沈既白脸颊潮红,浮着一层薄汗,目光半天没有焦点,整个人湿润又迷离。


    很闷,好热。


    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在蒸腾的水汽里,沈钦州后知后觉,自己被沈既白折腾得昏了头。


    他知道太热的环境加快代谢循环,容易让人醉得更厉害,所以刚才冲澡用的是凉水。


    这会儿他没顾及到,两人如今已经被淋透。


    而沈钦州是感觉很晕才记起这茬。


    静吧里几种饮品混着喝,配料也不清不楚,此刻除了酒的余韵,还滋生出燥意。


    之前被压制着,堪堪蛰伏在他的血液里,苏醒时难以忽视。


    沈既白对当前情形一无所知,看沈钦州不再动了,好奇般蹭着对方喉结。


    他们靠在墙角,好似亲昵依偎,沈既白重心摇摆不忘得寸进尺,与之贴得更近。


    下一秒,有力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在他抬起头的时候,被指腹缓慢地摩挲过唇角。


    那是一个暗示性很强又极有占有欲的动作。


    沈既白微微歪过脑袋,没有任何畏缩,低头咬住了沈钦州的指尖。


    痛意里带着酥麻,沈钦州垂着眼看他,而沈既白得寸进尺,嘴上力道更重。


    沈既白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但不懂神色的具体含义,浓烈,幽深,看得自己很别扭。


    他张牙舞爪,想要竖起尖刺:“盯着我干什么,也要让我疼?”


    说话间,朦胧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落在沈钦州的脸上。


    停留了大概两三秒,在他颤了颤眼睫的瞬间,沈钦州覆了上来。


    “你知道他在大年夜前一天,独自一个人顶着寒风去商场买东西,他身体不好,你为什么不陪他?你为什么要去陪沈然?”


    “我每一次,在你们的恋爱之中,只能看见沈既白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你说你爱他,但你每次选择的都是别人。”


    “为什么?沈钦州?”


    “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占着!”


    祁阳独自怒吼着,他像是在发泄情绪的小兽,努力的嘶吼,发泄自己的不满。


    但却丝毫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气的头脑发胀,几乎是几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沈钦州的椅子把人用力的转过来的。


    拳头挥下去的一瞬间,他看见了男人微微抬起那一双毫无生机的眼,黑色的瞳孔里,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而他的手上捏着一把美工刀掉在了地上,手腕上划开的伤口,鲜血不断的掉落。


    男人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第 32 章   司云峥线(三十二)


    巨大的撞击带来脑子片刻的死机,晕眩感席卷过来,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冲天的火光包裹住。


    升起来的滚滚浓烟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钻,带来片刻的窒息感。


    脑袋的晕眩加重,沈既白意识逐渐被抽离。


    怎么都没有想到,将后路都铺垫好了,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


    意外事故死亡?


    搞什么……


    他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几句。


    系统依旧选择沉默,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火舌舔过旁边的坐垫。


    沈既白浑身的力气被抽离,座椅压着他的腿,他没有办法动弹,就在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从远处走来的高大身影。


    沈钦州迟钝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既白。


    慢慢的,那双烛火摇曳的眼睛染上错愕。


    错愕的情绪就像散落的萤火,聚拢又消散,只剩满池的哀伤。


    原来如此,今晚的事情是冲着他来的。


    他并不笨的。


    沈既白不是一直以玩弄羞辱他为乐!


    修长手指掐住沈钦州的下巴,很用力,铁箍似的。


    “疼。”沈钦州喃喃开口。


    “还有呢?”沈既白低沉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


    空寂州静的通道响起沈钦州轻微的抽气声。


    “很冷。”


    沈既白突然弯下腰,盯着沈钦州,像盯着无处可逃的猎物。


    “求我。”


    沈钦州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的沈既白。


    浅琥珀色的眼睛还像过去一样美丽。


    他摆了摆头,像是想从过去某种痛苦的情绪里逃离。


    却摆不掉沈既白手指的力量。


    “不愿意?”沈既白张开嘴唇,红润的色泽将那张惨白脸色破开一条狰狞伤口,绿莹莹的灯光下有种诡异的危险感。


    嘴角越拉越大,他笑起来,恶劣又卑鄙,“但是你还有得选吗?”


    窘迫到穷困的生活,无底洞的治疗费用,巨额的赔偿费用。


    沈既白还像过去那样恶劣,像裹着剧毒的蜜糖,用甜美的味道引诱无知的他靠近。


    让披荆斩棘的他错以为那就是希望和幸福,一步步努力走过去,才发现是达摩克里斯利剑。


    如果那条钻石手链价值十万以上,沈钦州或许会彻底摆烂。


    五万,对普通人来说算不得多。


    对穷人来说,四处筹借也能借到。


    但对于一个有着无底洞般需要不断支付治疗费用的沈钦州来说,五万好像又多得不得了,但还是没有彻底绝望。


    沈钦州仿佛被压在洞底,洞口有一线亮光。


    他需要费尽全力,磨破皮肤,才能朝洞口靠近一小步。


    他一无所有,沈既白究竟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沈钦州想到沈翼,迟钝的心像被浸入冰水里,冷得直哆嗦。


    不,沈既白不可能猜得到。


    沈钦州睁开眼睛,压下狂跳的心脏,努力配合沈既白,虽然他不清楚需要向沈既白祈求什么。


    蒲公英传授的所有生存技能里并不包含祈求。


    钱?


    还是不被打扰的生活?


    “求,求求你……”


    沈既白扳过沈钦州的脸,想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这张脸上的表情。


    他希望这张脸上透露出寻求帮助的意图。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沈既白,你帮帮我。


    而不是沈愿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欺辱,眼神也不望过来一秒,也不是趴在肮脏的地面一寸寸摸索,也要背下本不应由他赔偿的债务。


    更不是像现在鹦鹉学舌般敷衍。


    他哪怕是软一点点。


    或许两人都不会泾渭分明地站在紧绷的对立面上。


    可惜,沈既白注定要失望。


    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种死水般的木讷。


    无所谓,反正这张脸最会摆出无辜的模样,欺骗对方,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付出,得手后弃之不顾。


    再不会回头看一眼。


    他没读到梦寐以求的大学,也没有过上逍遥快乐的人生。


    甚至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辛苦。


    都说恶有恶报。


    沈钦州现在的境遇算不算报应不爽?


    但沈既白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愉悦情绪,仿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堵得他愈发烦躁。


    “求我什么?说出来!”


    迟钝的沈钦州消磨掉沈既白的最后耐心。


    他近乎粗暴地抬起沈钦州的下巴,眉头凶狠地皱在一起,“酒吧的工作让你很开心?”


    沈钦州艰难地摇头。


    “陪着陌生人喝酒,陪着陌生人玩游戏让你很愉悦?”


    没有,真的没有。


    那只是一份工作。


    但钳住下颌的力道让沈钦州动不了半分。


    钻心的疼痛像寒流不断侵蚀着身体。


    沈既白满意地看着沈钦州的狼狈,“你现在要怎么还上这笔钱呢?”


    下颌上的力道终于松开几分,沈钦州也浅显地明白到沈既白的意图。


    他颤抖着嘴唇,向他最厌恶最惧怕的人发出卑微的恳求,“求你宽限一段时间,我会尽快还上那笔钱。”


    沈既白却冷漠地摇摇头,“但是我很急,我等不了那么久,五万块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死,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


    沈钦州颤抖又小声地询问,“那你希望我多久还?”


    “最好现在,最迟不能超过明天,你做得到吗?”


    沈钦州绝望地闭上眼睛。


    沈既白的声音再次逼近,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沈钦州的肩头。


    沈钦州浑身绷紧。


    沈既白的声音有些愉悦,带着虚伪的商量,“我猜你做不到,要不这样,你辞掉酒吧的工作……”


    话没说完,一直瑟缩惧怕的沈钦州突然挣扎起来,他以少见的语气坚持着,“不行,我不能辞掉这份工作,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沈既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垂眸看着沈钦州,狭长的眼睛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缝。


    似乎在研究沈钦州,然后得出正确的结论,嗤笑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原来你真的喜欢这样。”


    久违的战栗猛地从沈钦州的体内苏醒。


    尘封已久的恐惧记忆在灵魂深处抬起头。


    对方一遍遍抚摸着他战栗的身体,兴奋地低语,“原来你真的喜欢这样。”


    不,他不喜欢。


    可是他痛得连张嘴的力气没有。


    “原来你真的喜欢这种肮脏又堕落的生活。”


    “为了钱?”


    沈钦州想否认的话戛然而止。


    沈既白的嘴唇贴过来,贴着沈钦州的耳畔,冰凉的。话语带出的气息却是炙热的,刺得沈钦州浑身都痛。


    “那天我没看清楚,那个老板做了什么?”


    沈钦州的心一下揪起来。


    沈既白带着低沉的笑,仿佛在跟沈钦州商量。


    “你看,你不是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一次也是做,两次也是做,我们这么熟,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沈钦州战栗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总在夜晚回蒲公英的路上,突然飞来的尿袋。


    闷热天气里,沾染浓烈尿骚味的校服。


    承建商冒着油光喷出臭气的脸。


    不断在沈钦州脑子里来回闪现。


    他很讨厌尿骚味,真的很讨厌。


    他说过的,他明明有告诉眼前这个人的。


    寂静的通道,能将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


    拉链声响起时。


    沈钦州抖动的身体骤然僵住,他像遭遇重大危机的小动物,以假死的姿态避开危险,直到对方将他的双手拉过来。


    “张开嘴。”


    沈钦州眼底印着绿莹莹的灯光。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


    他低着头,沉默着。


    直到沈既白不耐烦地拍打他的脸颊,“磨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沈钦州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最终伸出手。


    粗重的喘.息慢慢在通道里响起。


    那般沉重,仿佛穿过隧道的机车发出的低喘。


    沈钦州看着眼前酷炫的机车露出胆怯的目光。


    他的胆怯不明显,轻轻看一眼,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踢着地上的泥巴。


    沈既白打开护目镜,露出深邃漂亮的眼睛,笑眯眯地邀请,“上来。”


    沈钦州浑身都透着拒绝,“坐,坐这个吗?”


    沈既白好似看不出沈钦州的局促,“山顶很远的,难道走上去?”


    沈钦州的目光终于落在高耸的后座,仿佛被烫了一下涨红耳朵,“好高的样子,好像爬不上去。”


    沈既白摘下头盔,甩甩被挤压的发丝,他将另一个头盔递给沈钦州,“踩着这里爬,还有上去后要像我这样趴着,不然……”


    沈钦州勉强接过头盔,“不然会怎样?”


    “会被甩出去。”


    沈钦州上了机车,果然如想象得那般,很不好坐,而且视白很高,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沈既白回头,“趴下来。”


    沈钦州笨拙的,紧张地俯下身体。


    浓郁的植物气息里猛地混入一股浅淡的茶味。


    随着靠近,这股茶香越来越重。


    是沈既白身上的。


    沈钦州在距离沈既白十公分的距离停下来,少年人的背脊还谈不上强壮宽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已经比许多同龄人更有力量感,沈钦州勉力维持两人间的距离,腰椎堆积起酸胀的感觉,并持续增加。


    沈既白一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道不明情绪,语气却颇为随意,“像这种车,后座的人最好抱着前面人的腰。”


    沈钦州抿住嘴角,他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


    蒲公英不让孩子跟养育者产生亲密接触。


    他又凑近几分,双手虚虚环着沈既白的腰,茶香的味道越发浓烈,明明很清新的味道,但在这个沉闷的夏夜却让沈钦州臊得慌,他觉得身上渗出汗水,脸颊也开始发烫。


    好在沈既白没有再坚持,不然他很可能放弃上山的想法。


    沈既白压下护目镜,猛地一轰油门又点刹车,沈钦州猝不及防撞上沈既白的后背,突如其来的害怕让他紧紧抱住沈既白的腰。


    那么紧,那么密。


    茶香也一股脑钻进头盔,沈钦州觉得脸颊充血,脑子发昏。


    不等他反应,机车轰地驶出去。


    沈钦州吓得闭上眼睛。


    当沈既白州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并按住时。


    沈钦州睁开眼睛发现车速已经慢下来。


    浓郁的茶香被风卷开,一股更加好闻的味道若有若无钻进来,沈钦州不清楚是夜风的作用还是什么,那股香味里有种洗完澡的清爽感。


    激烈跳动的心脏也在这股清爽的幽香里慢慢平复。


    十分钟后,他们穿过一个隧道。


    沈钦州看着头顶绿色的应急灯一盏盏快速闪过,好奇地抬起头,沈既白从后视镜看见他的动作也跟着抬起头,下一秒,沈既白拍拍沈钦州环着腰部的手,沈钦州反应过来沈既白让他抱紧。


    依旧不太好意思,但是他意识到这样更州全,于是听话地环紧比想象中更加纤细的腰,沈既白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头盔下,沈钦州的脸再次烧起来。


    沈既白指指头顶的应急灯,抓紧握把。


    一声轰鸣,头顶的绿色应急灯立马像流动的星辰一颗颗快速闪过,变成一条细长的绿线,并在后视镜里一直飘向天际。


    沈钦州永远记得这个场景。


    因为后来,这个‘游戏’成为两人最爱玩的游戏。


    每经过一个隧道,沈既白会拍拍环保在腰上的手,沈钦州会抱紧沈既白的腰。


    一起观看一场时间的星河。


    但是隧道很短,180码的车速一分钟不到就能跑出去,长点的也就两分钟,那时候沈钦州不明白,以为这是珍贵的象征。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凡人哪能拥有星河。


    现在,当年被他视为一颗颗星辰的灯光,此时像一只只会吃人的怪物的眼睛,绿莹莹盯着下面两个恶心的人类。


    沈钦州的嘴唇破了,木讷地呆坐着。


    无察无觉地愣在那里。


    沈既白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摩挲着破开的嘴角,极淡的唇色终于红润几分,绿莹莹的灯下,沈钦州脏了的脸透着诡异的惨白,沈既白打量一番嗤笑地松开手,“技术不怎么样,还要练练,希望下次找你时能让我更开心。”


    沈既白转身就走,脑子里是些混乱的画面。


    那些画面模糊不清,总是出现在沈既白的梦境里。


    梦境里,被凌虐过度的兔子浑身青紫地横列在脏乱的床上。


    他睁着眼睛虚无地看着天花板,浅琥珀色的瞳孔失去光泽。


    每次梦到这种场景,沈既白会异常兴奋。


    六年前淤积的戾气在这个场景里得到短暂的舒缓。


    现在,他把梦境变为了现实。


    而内心的戾气并没有消散。


    反倒有个声音在说:你把事情办砸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本不是这样。


    几步后沈既白停下脚步。


    他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沈钦州在他这里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他只是没想到沈钦州会开口,他以为沈钦州整个晚上都不会再吭声的。


    终于不再装了吗?


    “什么?”沈既白好笑地侧过头。


    求饶,还是道歉?


    亦或是痛哭流涕忏悔当年犯下的错误?


    沈钦州依旧不抬头,坐在通道里的侧影孤寂又单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被风吹落快要碎掉的枯叶,却轻易掀起沈既白的怒海。


    “给钱。


    沈既白茫然的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


    司云峥越来越觉得不耐烦,装一下可能还觉得有些意思,但装久了,这人真把他当傻子玩?


    司云峥眼睛里的光线冷下来,他撑着床铺要站起身,而就在这一时刻,突然被身下的少年一把揪住了衣领。


    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少年一口含住了他的喉结。


    司云峥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后幽暗的光芒发散开。


    他难耐的哼了一声。


    少年嘴唇微凉,口腔却很温热,含住喉结的时候,舌尖轻轻刮过,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司云峥还没从方才一闪而过的快感中抽离出来,少年就青涩腼腆的吻在了他的嘴角上。


    声音柔软,羞涩。


    “老公……”


    说什么信什么。


    真失忆了??


    司云峥眯了眯眼睛,脑子里的疑虑来不及想,就沉浸入这突然席卷而来的甜味里。


    他捏着沈既白的下巴,在对方要退开的时候,狼一样扑了过去。


    第 33 章   司云峥线(三十三)


    扑过来的吻灼热又猛烈,顺着嘴唇滑到喉结,最后落在胸口。


    沈既白没想到纯情少男如此火辣辣。


    由于很早之前经历过床事了,身体每一处的感官都异常的敏感,被男人微凉的嘴唇触碰,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少年的眼眶沁出泪水,难耐的轻哼了一声。


    “你…轻点。”


    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司云峥啄吻少年胸口红豆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


    没想到自己失控的如此彻底。


    抬头,对视上少年凌乱的表情。


    眼尾飘开一圈一圈的红晕,司云峥没说话,他按在床面上的手指收紧


    怎么回事?


    又他妈被蛊惑了??


    司云峥眼里的光暗沉,他突然一瞬间站起身来,在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直接转身出去。


    留下躺在床上裸露大片肌肤的漂亮少年,空气中还有未压抑下去细微的喘息。


    沈既白脸颊很红,他的大腿还有点疼,似乎是刚才什么东西顶的。


    *


    沈钦州再次感受到被蒋亮围追堵截时的难堪和无奈。


    但又不同,这次是成年人。


    话题掺杂许多下流粗俗的东西。


    气氛组的同事率先发起攻击,在他身上发泄工作中的憋屈郁闷和不得志。


    “沈钦州,你陪杨经理睡了几次,居然能做Mu的营销,卖得出去酒吗?”


    “他哪里需要卖酒,刚当上营销就能出沈先生的台,你们就慕吧,或者去陪杨经理?”


    “我去,不要提杨经理,那种油腻肥胖男,倒给钱都不去,每次看见他都想吐。”


    承建商们则把沈钦州当做讨好美女们的工具。


    “你们工作内幕这么黑的吗?”


    “不如来我的公司,专车接送,独立办公室,每次陪我出去谈谈生意即可,像你们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往那里一站,我公司的形象都会立马高大上起来。”


    “那个营销杵着干什么,过来倒酒呀!”


    “我知道一种玩法,酒量一般的不敢玩,你能做营销酒量应该很好,来来来,把酒全部混一起,你若喝完十杯,这钱就是你的。”


    有人掏出纸币,折成长长一条,塞进沈钦州的领口。


    锋利的纸角在沈钦州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很疼。


    包房里混乱到极点,音乐声,吵闹声,跳舞的,划拳的,烟味,酒味,不断糅合,在变幻莫测的光效里,一收一缩,具象化成一只巨大的铁爪,牢牢抓着沈钦州的头皮。


    他难受得想吐,却迈不出半步脚步。


    只能靠着一杯杯混在一起难喝至极的酒水欺骗身体的感官。


    自重逢以来,他一次次想将沈既白这人从雨衣里,从记忆里挤出去,但这个人就像当初一样,无论怎么转身都能遇见。


    一开始以为是巧合。


    上次面对沈既白追根到底的诘问,沈钦州脑子里也闪过沈既白是不是意识到曾经的行为有些过火,想要说声对不起。


    只是沈钦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人。


    但直到此时,面对越发难堪的境遇,那人不仅冷眼旁观,还将他架到烈火上焚烧,沈钦州再次确定,这人没有变过,他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沈既白是个名副其实的恶魔。


    沈钦州几乎支撑不起身体,全身软得像一摊泥,他趴在茶几边,捏着酒杯一杯杯往嘴里倒,缓缓抬起眼睛。


    他不敢看对方的。


    无论多少岁的沈钦州。


    以前因为羞涩,后来是畏惧,而现在则是不愿。


    但他想趁着醉酒看得更清晰些,然后刻入骨髓,往后就不会再有一点点期待。


    那个男人一开始与他对视。


    后来似乎有些躲闪。


    沈钦州呆呆地想,那种人怎么可能逃避,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难看到极致,索然无味失去兴致。


    直到冰凉的酒水连同冰块一起倒在他的头上。


    沈钦州迷蒙地抬起头,看见奚落嘲讽他的承建商醉醺醺站在他面前


    无论是此时的沈既白,还是六年前的沈既白,曹文生都不觉得沈钦州那种懦弱木讷的人能动的了沈既白。


    沈既白看出曹文生的迟疑,脸上的笑意更胜,“你看,你不也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要不要我提醒你,他当年读书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沈既白指了指脑子,“说到聪明,他可比你以为的聪明……狡猾得多。”


    沈既白偏过头,夜色里眼底闪过不正常的偏执,“裴刑不是你叫来的吗?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向裴刑打听,如果他愿意说真话的话。”


    说完,沈既白转身离去。


    曹文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五岭区项目对他来说很重要,沈既白的魄力和手腕也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份触手可得的成就。


    沈钦州是个不州定因子。


    他在沈既白身上嗅到危险气息。


    事情不能朝着失控的方向滑落。


    他得想想办法。


    干他娘的,姓罗的承建商真让人恶心。


    沈钦州从浴室里出来时感觉好了许多。


    看见靠着墙壁的裴刑顿时又紧张起来,他蠕动嘴角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裴裴你今……”


    裴刑开口打断他,“我是真的很生气!”


    沈钦州顿时软绵绵地缩回去。


    下一秒,裴刑走到沈钦州面前戳他的脑门,“信息发个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跳楼,急匆匆赶回来发现……你是真的蠢,那个老变态你就应该跳起来煽他耳光。”


    沈钦州被戳得连连后仰,捂着额头怔愣地看着裴刑,“我,我不敢,担心丢……”


    “丢个屁,首先我们是光脚的,光脚的到哪里都不怕穿鞋的,其次那老变态戳了所有人痛脚,你就应该拉着大家一起上去弄他。”


    沈钦州缓缓瞪圆眼睛,裴刑脾气火爆,跟场子里众人的关系并不好,他理所当然觉得大家都是泾渭分明的关系,也默默将自己划到裴刑这个可怜的小阵营,从未想过也可以向“敌人”寻求帮助。


    “他们,我跟他们关系又不好。”


    裴刑气得快升天,“平日里大家确实不对付,表面笑眯眯,心里咒全家,一人倒霉,其他人都看笑话,但是你有没有真的见过营销间撕得要拿斧子上门砍人的。”


    “既然有竞争关系的营销间都是这样,更不要说气氛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跟我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个老变态,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手里有几个臭钱就把穷人不当人,我当时在场只要说一句:混场子的难道就不是人,为什么要被你这样羞辱,你信不信在场的气氛组都要上去帮你撕人。”


    “你真是白长这么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煽动大家帮你弄人不会,跑出去喊保州队救命还不会吗?大不了一拍两散换个地方做事。”


    “你真的是气死我了,人家欺负你,你不还击还把右脸伸过去,我要是不去,你真给那老男人当尿桶?”


    说到这件事裴刑就气得肝疼。


    沈钦州慢慢恢复知觉的心脏再次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他不傻的,也不迟钝的,曾经他还很聪明,备受称赞和夸耀。


    他只是,只是……


    沈既白冷漠的眼神,刻薄的语气,将他缠了一层又一层的雨衣彻底撕得粉碎,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穿上雨衣可以抵御漫长的潮湿期,木讷迟钝可以装作听不见外面的嘲讽轻视。


    他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甚至小孩们没有恶意的悄悄话:那个小朋友是个聋子。


    沈钦州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记得太多苦难,他甚至都分不清这些还算不算苦难,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为什么还能对他施加二次伤害。


    冠冕堂皇的。


    沈钦州双手抵住脸,浑身颤栗起来。


    裴刑提着的心总算松开些,遇见这种事,他真担心沈钦州又会咬牙往肚子里咽,虽然他不清楚沈钦州的人生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有种感觉,沈钦州属于那种即便吃亏受苦也不会说,只会咽。


    哭出来就不会再咽下去。


    终归是件好事。


    在裴刑看来,吃亏是福这种话压根就是屁话。


    好好的,为什么要吃亏。


    等老实人把亏吃完了,偷奸耍滑就好坐享其成。千年智慧之言,都他妈的滚蛋。


    沈钦州拿着冰块敷眼睛时,断断续续说了他跟沈既白的过往,说得很简单,没有提及沈既白在整件事的态度和言行,只说自己曾经喜欢过对方,但是并没有在一起,后来沈既白去了国外,两人断了联系。


    自然也没提及沈翼。


    裴刑虽有所怀疑,但还是听得火冒三丈,“你都有孩子了,说明你根本不是弯的,所谓的好感很可能是青春期的慕强心理,你就告诉我,当年除了你,是不是很多人喜欢沈既白,不分男女的那种。”


    沈钦州回忆片刻,点点头。


    即便学习压力大,沈既白收到的情书并不少。


    他不回应,也不辜负,会很有耐心地将一封封情书收好带回家,据他身边的朋友说,沈既白准备毕业后再拆,有时间会写回信祝福对方。


    因为这句话,很多人既憧憬又感激。


    感激沈既白没有让他们难堪。


    沈既白确实没有让任何一个人难堪。


    他只让沈钦州难堪。


    沈钦州又想哭,就像水库开始泄洪,一时半刻泄不完。


    “说白了就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渣男,我们还这么年轻,一生中总要遇见一两个渣男,你就是性子太闷,什么都憋在心里,发酵后,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最后都憋出原子弹的威力。”


    沈钦州又哭又笑地看着裴刑。


    他没法告诉裴刑全部的真相,


    苦难这个东西并不是在他成长的道路上遇见的一道又一道难题,而是自出生起就融入骨子里,成为沈钦州的一部分。


    但大多数时候沈钦州并不觉得难过。


    他遇见过不好的人。


    但遇见过更多好的人。


    沈钦州擦去眼泪担心地说,“裴刑,你人设崩了。”


    *


    完成任务回到房间的沈既白坐在沙发上念了一遍清心咒。


    这些都是渣男,都是身外之物,千万不要因为对方的皮相就迷失自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念完之后,从衣柜里翻出一套不合身的浴袍,转身就钻进了浴室。


    热气滚在浴室玻璃上,肉色的皮影交相辉映,混在一块儿带着莫名的性感。


    水珠滴落在地面上,荡起一声又一声响亮的声音。


    偶尔敲在被雾气朦胧的玻璃门上,隐约又能看见里面人儿的纤细腰肢。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洛梵嘴角还带着点笑。


    甚至都能想到,司云峥接下来要如何厌弃这个突然到来的小娇夫了。


    浴室的门被推开,仅仅只开了一个缝的时候,沈既白迅速的反应过来,一把抓起了挂在旁边的浴袍。


    走进来的洛梵只清楚的看见了,从旁边花洒落下来的水珠顺着少年白嫩的如牛奶一般的肌肤慢慢往下滑过去。


    粘在粉嫩的唇上,在落在精致小巧的下巴,顺着滑到锁骨,再到胸口,再到那两点殷红,最后划到了被浴袍遮住的神秘地带。


    那水珠让人莫名有种代入感,如果唇顺着这些方向落下去,不知道会有多美味。


    少年踩在地面上的脚趾还带着点粉色,脚部的形状好看,脚背微微绷起,似乎因为紧张,脚趾微微蜷缩。


    接着,沈既白的声音从旁边带着热气卷了过来。


    “你进来干嘛?”


    洛梵眼神又是一暗,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将打量对方的视线收回去,却感觉愈发燥热难耐。


    声音微微沙哑。


    “不是你说,让我陪你洗澡的?”


    眼神灼热的再次点在沈既白的红唇上。


    那处,水光潋滟。


    楼下却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第 34 章   司云峥线(三十四)


    酒吧里到处都是一股奢靡的味道,这家酒吧位于城市中心,消费较高,里面玩乐的等级也越高。


    依旧是一群不沾边的狐朋狗友,大家笑着在讨论着最近的一大奇事。


    “…先前还把人叫来酒吧让我们欺负,现在别人不要他了,才发现自己爱对方爱的无法自拔了?”


    “深情霸总都来这一套的?”


    “深情个屁!能把人带来这里让我们欺负,也没见得他有多爱……”


    “沈钦州没来吗?”


    “听说好像是去看心理医生了,啧啧啧,智者不入爱河……”


    “真可怕……”


    “也没见得那家伙有多厉害,结果还真把沈钦州那颗心吊的七上八下了。”


    “是吧,峥哥?”


    曹文生确定沈既白跟沈钦州不是简单同学关系。


    他遣散酒局,跟沈既白两人坐在还遗留着酸臭味的包间。


    盯着沈钦州打扫卫生。


    沈钦州第三次过来询问是否干净。


    高级香氛已经掩盖掉原先的难闻气味。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得像新装修的房子。


    沈既白不出声,靠着沙发闭着眼睛。


    已经助纣为虐好几次的曹文生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绕着最大直径检查一圈,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目光投向沈既白。


    沈既白仰靠着沙发。


    暧昧的暗红色灯光里,利落的下颌线走出漂亮的弧线,面部轮廓过于深邃,导致眼窝的位置像被涂黑的阴影,脱去西装的伪装和白日里绅士的言谈举止。


    沈既白浑身透着戾气和颓废。


    这让曹文生想起十五六岁的沈既白。


    那时都是叛逆期,两人时常逃课去酒吧。


    他们发育得早,一米八的个子,打扮得稍微成熟些,曹文生再打电话给酒吧里认识的姐姐,就会有人出来带他们进去。


    那时两人在性向上还未开窍。


    曹文生甚至跟女生上过一段时间床才发现自己是个双,沈既白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对情事的兴趣不大。


    曹文生只知那些原因可能关于沈既白的家庭。


    具体就不得而知。


    青春期的沈既白对一切都讳莫如深。


    这种浑身带刺的警惕感和防范心让他浑身充满令人一探究竟的神秘色彩,酒吧里的姐姐们对他兴趣酣浓,频繁向曹文生索要他的联系方式。


    曹文生因此疏远沈既白一段时间。


    等他逃课去酒吧的事情被父亲发现,并以打得皮开肉绽为代价以承诺不再去鬼混,想要找到同龄人诉苦的曹文生才发现沈既白已经不去酒吧很多天。


    两人再次交好,曹文生发现沈既白身上发生了变化。


    那种暴戾孤僻的感觉淡了一些。


    但一种更加危险的气息从沈既白的眼底渗出来。


    曹文生追问过,只得到沈既白似笑非笑的表情。


    进入高中后,头半年曹文生还能从沈既白身上看到这种隐秘的危险气息,曹文生甚至猜测沈既白背着众人在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


    就在他忍不住想追根到底。


    那些气息仿若一朝间消散殆尽。


    甚至,沈既白朝着曹文生越发看不懂的方向转变。


    谦逊有礼,和煦友爱。


    成绩优异的同时还得到老师同学的喜爱。


    这些侧面打听出来的信息令曹文生震惊不已,就在他以为自己将失去好友时,旧友们的聚会又并无不同,沈既白似乎还是那个沈既白。


    一些并不熟识沈既白的人甚至夸赞他伪装得够好。


    但只有曹文生知道,沈既白还是变了。


    他将过去那个危险的暴戾的自己隐藏起来。


    曹文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


    高中毕业后发生的那件事让曹文生有种悬石落地的州心感。


    但此时此刻,曹文生仿佛回到过去。


    那颗巨石再次被推到悬崖边上。


    曹文生收回目光,挥挥手打算让人离开。


    沈钦州一看就是那种过得很不好的人,欺负这种人让他很不得劲,甚至抽出两百元打算塞给沈钦州。


    “谁让你走。”靠着沙发的沈既白坐起来。


    “白子?”


    话音未落,沈既白操起茶几上的红酒,抡向桌沿,玻璃瓶爆裂,暗红色的液体伴着玻璃碎片把白色地毯染成红色。


    上万元的红酒顷刻变成一堆垃圾。


    沈既白缓缓抬起眼睛望向沈钦州,嘴角甚至勾起笑容,“看,这不就脏了!”


    曹文生嘴里的劝解适时咽了回去。


    他将两百元塞进沈钦州手里,语气不明地叮嘱,“麻利点。”


    沈钦州迟疑了几秒。


    但手掌里的纸币很新,戳痛他的感官。


    提醒他现在需要这些钱。


    沈钦州翻出干爽的毛巾走向茶几。


    他只能做初步清理,将酒水吸干净,处理酒渍则不在他能力范围内,需要汇报给店长。


    店长会跟客人商议赔偿问题。


    后续再请专业的清洁队祛除污垢。


    沈钦州甚至考虑要不要提醒曹文生地毯可能有点昂贵,但沈既白的朋友似乎不差这点钱。


    眼前出现一条修长的腿。


    没有丝毫移开的打算。


    迟钝如沈钦州这下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对方没有针对自己。


    他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显得畏惧又胆怯。


    好像对眼前这个人怀有愧疚。


    “我抓住蒋亮了。”


    沈钦州的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那种被蛛网般雨丝缠住的黏腻窒息感再次降临。


    沈既白堂而皇之坐在沙发上,看着沈钦州以一种卑微的姿势跪在面前的地毯上,没什么变化的脸沉默而木讷,却与六年前相去甚远。


    那时候的表情也不多。


    脑海闪过自己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时,这张白皙柔和的脸上只有眼尾是红色的。


    就像此时白色地毯沾染上的酒渍。


    沈既白心头猛跳,将这个突兀的画面从脑海里挥去。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曾经亏欠过他的,陷害过他的,设计过他的,沈既白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沈钦州。


    沈钦州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拿干毛巾一点点吸附融进地毯里的红酒。


    “他承认一直对你进行言语侮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次,沈钦州动作都没停,努力用毛巾吸附更多的酒水。


    他不清楚沈既白为什么要在六年后提及此事。


    蒋亮的那些欺辱行为对他来说其实无关痛痒。


    高院长的脱敏训练对他们这些人起到很大正向作用,蒲公英还有一些残障孩子,例如兔唇,白化病,听损,这些人在成年后必须走进社会。


    他们比沈钦州遇到的障碍多得多。


    因为一目了然的残缺会让他们得到同情的同时也收获到歧视,那些浅显的粗鄙的歧视已经少了很多,更多的歧视是无法明示的。


    招工的不同,婚嫁的不同等。


    当然好心人还是很多。


    但沈钦州很清楚,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怜悯,也不是等同歧视的区别对待。


    他们只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一视同仁。


    但很难。


    高院长冷酷到近乎偏执的脱敏训练让很多轻微残障顺利走进社会。


    也帮助沈钦州在六年前顺利度过上天给他开的玩笑,并在之后无数次遭遇困难时,又一次次站起来。


    所以,蒋亮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有什么意义。


    甚至把他推搡在地又能怎样?


    不会让自己的境遇变得更差。


    也不会让蒋亮一夜暴富。


    或许这就是正常人常说的冷漠。


    但沈钦州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施舍给别人,不是他吝啬施舍,而是同情心本无任何用处。


    沈既白一直盯着沈钦州,可惜从那张沉默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想要的表情。


    “他还承认指使自己的弟弟一直在校外欺辱你。”


    这个沈钦州记得,除去泥块苔藓,蒋亮的弟弟还喜欢用塑料袋收集尿液,在沈钦州经过时将这种自制炸.弹精准投放到他身上。


    沈钦州一度躲得很狼狈。


    总是带着尿骚味回到蒲公英。


    他只有两身校服,高院长曾打算给他再添置两套,被沈钦州拒绝,一来那段时间蒲公英添了两名脑瘫儿,资金一度陷入困境,再来沈钦州成熟了很多,作为院里年龄最大又健康的孩子,他觉得自己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


    而且那时候未来对沈钦州来说是光明的。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摆脱困境,并回馈蒲公英。


    所以那些欺辱行为也不算什么,他只是讨厌尿骚味。因为瞒着高院长偷偷洗掉的校服第二天很难晾干。


    面对沈钦州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


    沈既白心中的戾气开始翻滚。


    他不清楚这股戾气来源何处,六年来在国外获得的成就感及平稳自满的心境不过几天就被彻底推翻。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未从六年前走出来。


    沈钦州沉默到冷漠的态度更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伸出手掐住沈钦州的下巴,强迫对方望向自己,“蒋亮说你们很善于伪装出令人同情的姿态,那么我很想知道,面对他们兄弟的欺辱,你究竟有没有能力反抗?”


    沈钦州避无可避,终于看清沈既白的面容。


    这张脸成熟了很多。


    却并不陌生。


    这六年来,他在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上不断凝视出相似的轮廓,并随着时间增长,日益清晰。


    无论沈钦州怎么逃避,他不得不承认。


    沈翼长得像沈既白。


    下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都无法唤醒沈钦州被戳破雨衣的彷徨和恐惧。


    而沈钦州的长久沉默也将沈既白的耐心推到破碎的边缘。


    沈钦州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就像被雨淋得湿透后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微微的颤抖,气音一样,“高院长很忙。”


    很忙,所以不能随意打扰。


    即便知道解决方法,也选择沉默忍受欺辱。


    沈既白将人拉到眼前,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沈钦州感觉到沈既白的气息涌到他的脸上,那些气息像炙热的岩浆,让沈钦州产生被焚烧的痛感。


    于是那些能感知情绪的触手一般的绒毛全都蜷缩起来,直到很久以后还火辣辣的痛。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既白死死盯着沈钦州,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被他推测出又反复怀疑的答案。


    如果沈钦州给他这个答案。


    他觉得自己能释怀一些东西。


    但不包括对沈钦州的怨恨。


    沈钦州回望沈既白,大约几秒钟,也大约十来分钟。


    那些能感知恐惧的绒毛燃烧殆尽,灰烬化成新的雨衣,将沈钦州包裹起来。


    突然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理解的样子,仿佛沈既白的言行令人费解,“不过同学关系,我们又不熟。”


    曹文生站在门口心里咯噔了一下。


    最后两人谈了些什么他听得不太清。


    但曹文生看见沈既白的眼神,觉得事情开始朝着不妙的方向滑去,他不清楚两人间到底发生什么,只觉得应该找个理由打断这两人再交谈下去。


    但是作为局外人,他又不清楚该说什么合适。


    在门口徘徊的曹文生一回头跟隔壁玻璃上的裴刑来了个脸贴脸,惊吓后退的时候,裴刑迅速推开门,笑得乖巧懂事,“曹哥,今天跟朋友来怎么不叫我?”


    曹文生一脸复杂地看着裴刑。


    随后便迈开步子离开了别墅。


    空气里安静的片刻,响起阿拉斯加一声接着一声的咆哮,傻狗横冲直撞的去咬花圃里的花朵。


    一个劲兴奋的冲沈既白示意一起玩。


    沈既白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晒太阳,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放空下来后,就会觉得很孤独。


    他觉得司云峥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对方到底是怎么可以做到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站在司云峥的立场上,他们两个都不算熟悉,顶多比陌生人的关系更亲密一点。


    而他,竟然可以心无旁骛的对自己做出情侣才能做到的一系列亲密举动?


    阿拉斯加又狂跑到秋千边,伸手扒拉着秋千。


    沈既白伸手揉了把狗头。


    “狗男人。”


    骂着。


    第 35 章   司云峥线(三十五)


    今天的天气很好,街上被踩的脏污的雪逐渐融化掉,形成一趟又一趟的水渍,有些地方的已经被蒸发干,四周都透着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春天要来了,万物复苏,动物们也到了躁动的季节……


    沈既白在院子里陪小黑玩了一小会儿,出去的时候脖子上还围着围巾,回来的时候,红白色相间的格子围巾被拿在了手上。


    他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


    坐在桌子旁边的男生抬眸看了这边一眼,他手上拿着画板在画画,笔尖倾斜,在完成他的假期作业。


    沈既白没想去看的,但奈何职业素养让他实在容忍不了对方犯下的一个极为显眼的错误。


    “你这一块的光影明显有问题……”


    他将水杯放在桌上,靠近洛梵,指甲盖修剪的圆润,指尖衬托的修长,在画板上轻轻画了一圈。


    沈钦州只是体力透支,下午开始又有些低烧。


    可能昨夜淋雨的缘故,回家后太疲惫忘记喝点感冒冲剂预防。


    不止是手上的烫伤,加上低烧他心中懊恼的情绪愈发严重,穷人没有资格生病,他分不清该责备自己忘记预防还是贪小便宜同意裴刑去送酒水。


    以至于沈既白站在他面前时,他还要自欺欺人的装作不知道面前站了个人,迟钝而笨拙地将箱子里的乌龙茶分到另一个箱子,哪怕他已经意识到找来的箱子并不合适。


    但是今天没有小件货物。


    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表现愚笨窘迫的一面。


    但自重逢以来,好像一次比一次差劲。


    沈钦州感到照射着头顶的日头格外强烈,像一件让人窒息的雨衣,内里却已经潮湿到黏腻。


    “哎,我记得你叫沈钦州,怎么白天还要工作?”


    曹文生的声音适时将沈钦州解脱出来。


    他越过沈既白看了曹文生一眼,又垂下眼睛,“时间不冲突。”


    曹文生不可思议的啧了一声,“你是超人吧,白天便利店打工,晚上夜店上班,不休息睡觉的吗?”


    话音朝着沈钦州,目光却瞥向沈既白。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沈既白不笑的时候其实有些慑人。


    但曹文生莫名觉得沈既白的脸色没有刚才难看。


    沈钦州小声回答,“有休息时间。”


    他觉得解脱了又没有解脱,那道视线不再像昨夜若有若无轻飘飘落在身上,而像头顶的烈日,直直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烫出一个洞。


    沈钦州实在觉得难受,有些神经质抠起手指上的烫伤。


    组织液涩涩的,强烈的刺痛感尖针似的戳在神经上。


    沈钦州仿佛从窒息的迷雾里惊醒,猛地站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眯着眼睛稳住身子。


    沈既白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沈钦州对曹文生挤出一个笑容,“我还要忙。”


    话也没说完,急匆匆朝超市走。


    曹文生却饶有兴致地拦住沈钦州的去路,他上下打量对方,确定不记得沈既白的高中同学里有这幅面孔,“你的工作种类挺丰富的,跟裴刑一样是营销,还是被他拉来顶替的?”


    沈钦州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正要摇头。


    店长突然撩起门口的隔热帘,颇为颐指气使,“几件东西怎么搬了这么久?”


    他看着地面分装到一半的饮品。


    “还有这么多?那我们先吃饭,弄完再换你,你看着点收银台。”


    说完冲曹文生他们客气地点点头,又缩了回去。


    曹文生看着沈钦州忍气吞声的样子,竟然觉得对方有几分可怜。


    正要开口,身侧传来刺啦的声响。


    沈既白捏瘪空矿泉水瓶,扬手丢进垃圾桶。


    宽大的手背,青筋根根隆起,狰狞可怖。


    沈钦州凝滞的身影再次启动,这次有点不管不顾的姿态。


    看着沈钦州落荒而逃的背影,曹文生眯着眼睛,“他咋回事?每次见到你跟见到鬼似的,该不会你欺负过人家?”


    沈既白侧身看着沈钦州远去的背影,垂着的手指微微张开,青筋却僵硬地蔓延到手臂,但冷淡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随意中带着一丝讥笑,“不熟,同学而已。”


    沈钦州在门口顿了顿,撩起门帘走进便利店。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真的坠着一只鬼,一路冲进休息间,正准备吃饭的同事被吓一跳,莫名其妙看着他。


    沈钦州一直掐着伤口,慌忙举起手指,“手指受伤了,我来找张创口贴。”


    他在医药箱里翻找,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沈既白回来了。


    他回来了!


    这个认知终于在这一刻强烈地刺醒沈钦州,并带起身体剧烈的颤栗,翻找的动作慌乱无措,弄得整个狭小的空间都是稀里哗啦的声响。


    几名同事相视一眼,撇撇嘴起身朝外走去。


    “他真会装,搬这么一会儿就说手受伤了。”


    “早上来的时候手上就有疤,也没贴创口贴。”


    “想偷懒直说,真够有心机的……”


    沈钦州的手顿住,撕开的创口贴迟迟没有贴到稀烂的伤口上。


    仿佛贴上去,他就真的成了同事口中的小人。


    其实他不在意的,他一直都不在意那些恶意的揣测。


    但此时,仿佛天上落下无数细针,分不清是雨水的冷,还是太阳的炙热,连绵不断地落在身上,穿过衣物,精准又毫不怜悯地穿破肌肤,刺得他浑身都痛。


    *


    沈钦州仿佛做梦一般,穿过精致漂亮的花园,小心翼翼又拘束地看着身边的一切。


    地面的石块微微凸起,夜灯下泛着油亮光泽。


    他知道它们有多干净。


    他小心翼翼走在上面,担心踩脏它们,进屋后已经脱掉八十元一双的球鞋,尽管这双鞋在来之前被他反复清洗过。


    毕业后被同学邀请参加活动是常规项目。


    班里同学三五成群,条件好些的去远点的城市旅游,条件普通的去周边城市,也有在本地举办的。


    不过沈钦州都拒绝掉。


    他算不得孤僻,但属于埋头苦读沉默寡言那类。


    因为成绩优异也有关系比较亲近的。


    但这里面绝没有沈既白这个人。


    与外人猜测的不一样,两个人不是差生与优等生的对立关系,也没有因为贫富差距出现霸凌行为,但依旧会被老师同学下意识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是同样成绩优异的沈既白,不仅性格开朗,容貌身高样样不落,他还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虽然老师不会特意宣扬,忙碌的学子也不会八卦打听。


    但高二那年,校庆时来了重要人物。


    校方十分重视,让二年级最优秀的班级组织了一场公开课,交流时才发现是国外一所top大学的知名教授和荣誉校长来访。


    优秀的学生们展露出自己扎实的学识和优秀的英文交流能力,整节课下来,对方给与极高评价,并期待好些同学能来他们大学深造。


    这其中就有沈既白。


    在被邀请的同学都表露出期待时,只有沈既白仪态从容大方的说他更对隔壁学校不务正业的哲学系感兴趣,引得对方哈哈大笑并高度赞誉:哲学家是拯救世界的最后人类。


    整个过程中,有位华裔老人被环绕。


    他是整个访问活动的发起人,据说他不断促成杰出青年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更是学校全额奖学金的赞助人。


    老人对沈既白露出欣慰满意的目光。


    同学们羡慕不已,猜测沈既白被保送出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直到一行人出门,老人突然转过身对着沈既白说道,“听说你半年没回家,不知道我这个老头子亲自回来一趟你愿不愿意赏脸吃个饭。”


    刚才还颇为潇洒从容的沈既白顿时耷拉着头,脸上露出撒娇又无奈的表情,“爷爷,我学习很忙的。”


    那时,再没人羡慕嫉妒沈既白。


    人们从不会嫉恨不同赛道的人,特别沈既白的那根赛道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或许存在这种落差,人们开始将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沈钦州身上,他的成绩异常优异,却是唯一未被访问团邀请的学生。


    因为他的英语口语实在太糟糕。


    甚至整个公开课,他似乎都没听懂多少。


    人们很难从那张沉默寡言的脸上看出多少不自在和难堪,但大家从他身上更多感受到这才是普通人即便优秀也改变不了什么的真实感。


    何况这里大多数人的家境都比沈钦州好太多。


    而沈钦州没有家。


    进入高三后,学业日益繁重。


    高二这场短暂的在学生们心中掀起的美妙心灵之旅,被一张张试卷,一轮轮考试压到心灵的角落深处。


    只有在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被翻动。


    沉重压抑的学习在沈既白身上看不到痕迹。


    他依旧游刃有余。


    甚至有时间在夕阳落满操场时打上一场单人篮球。


    他是许多人心中光明的太阳。


    于是,人们就会想到那个也会发光却暗淡的月球。


    很多人都清楚,象牙塔或许是沈钦州漫长一生中最光辉的阶段,太阳看久了会刺眼,月光下人人都有温暖的归家小巣。


    就是这样两个几乎无甚交集又时不时被人们暗中比较的人,在毕业班会上,沈既白走到沈钦州面前,邀请他参加在家举办的聚会。


    沈钦州有很多理由拒绝。


    他找到两份兼职,薪水不错,可以让大学生活不那么拮据,尽管会申请奖学金和助学贷款,但一无所有的沈钦州不习惯承担负债。


    那像一种亏欠,对社会的亏欠。


    对身边所有帮助过他的善良人类的亏欠。


    但是沈既白说,“我家能看见摩天轮。”


    沈既白的家大到超出沈钦州的想象,也超出他对‘家’这个词的极致理解,但是听同学说这只是沈既白一个人住的地方。


    所以这么漂亮的地方不是家?


    沈钦州无法理解。


    沈既白只邀请了几位同学,更多的人他们都不认识。


    看着同学跟自己一样局促不州,沈钦州微微松开一口气,直到沈既白衣着时尚的从过道里走出来,暖色的地灯里,愈发深邃英俊的五官让他有种肆意狂白的吸引力,同学们轻轻地吸气,沈钦州快速垂下眼睛。


    沈既白看见他们像是刚刚想起似的,走过来随意说道,“不用太拘束,他们都是我初中玩伴,东西随便吃,不要跟我客气。”


    说着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谁的头顶,然后转身离开。


    桌面上摆满琳琅满目的美食,搭配着精致漂亮的花卉。


    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空中播放着时下流行乐,音量暧昧低沉。


    同学们发出雀跃的欢呼。


    一位跟沈既白平日关系挺好的男生讨好地跟上去,“白哥你们玩什么,带上我们呀!”


    不多的几名同班同学见状都跟上去。


    沈钦州犹豫片刻也跟上去,但是出了客厅他就迷失在精致漂亮的花园里,他第一次知道摩天大楼的私人住宅也有面积宽敞的花园。


    城市灯火璀璨如星,这是在拥挤潮湿的‘蒲公英’里看不见的景致,在混乱肮脏的青山区看不见,在生机勃勃却朴实的校园里也看不见。


    沈钦州抓着栏杆看见沈既白口中的摩天轮。


    不远不近,刚刚好,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居然不像在钢筋丛林里见到的那般巨大恢弘,它依旧庞大,却不再令人仰望,彩色的灯光缓慢闪烁,在沈钦州心底烙出最美丽的烟火。


    沈钦州不清楚自己在外面待了多久。


    但意识到再不出去就会带来麻烦,又恋恋不舍看了眼摩天轮,转身朝着明亮的屋子走去,屋前有泳池,玩闹的笑声,水声,音乐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沈既白有些慵懒地靠着栏杆,嘴里叼着一根烟。


    身旁围着几名好友。


    他们站的位置很讨巧,看得见泳池和客厅,但是那边的人看不见他们。


    “那几个是你高中同学?”语气里的不满一目了然。


    “不是排名前三市高尖子班的吗?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猜我看见什么?有个男生抓了大把糖果塞进口袋里。”


    一个容貌很漂亮的男生淡淡应和,目光一直落在沈既白身上,“有个女生想要我的联系方式,说自己得过什么奖……这话应该跟我爸说,估计他会喜欢,不过我爸也不管人事招聘那块。”


    沈钦州沉默地站在花园里,觉得无地自容,却又无法离开,他们挡住唯一的出口,这样显得他像背后偷听的小人。


    同时他还感到难堪,因为这些被瞧不起的同学都是班里的佼佼者,他们还拥有温暖富足的家庭,父母为了他们费尽心力,这些都是沈钦州梦里渴望的东西,如果没有沈既白,这些人也是受人瞩目的对象,因为沈既白的存在,他们便如星辰暗淡起来。


    那他呢?


    那个异常漂亮的男生突然问道,“白哥,不是说你们班里有个很有趣的人吗?今天来了吗?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沈既白正要开口。


    旁边一人抢先道,“有趣的我看没有,穷逼倒是有一个。”


    沈既白皱起眉头,曹文生的手搭在沈既白肩膀上,“木子,不会说话少说点,怎么都是白子请来的客人,你丫可闭嘴吧,不过白子,以后还是少喊,关系再好毕竟不是一个圈子,你不在乎人家在乎呀,看着你这么奢靡的生活,回去了万一想不开跳楼了咋整。”


    几人闷声笑起来。


    沈既白倒没别的想法,陈立申在班里跟他关系还成,好几次喊他组个毕业局,正好曹文生他们约到今晚,就一起喊过来,其他人都是陈立申喊的,他只说人少点,至于喊谁都无所谓。


    得到允许,陈立申高兴地打开手机联系同学。


    沈既白的目光划过教室,落在沈钦州身上。


    教室空荡荡,往日堆得满满的学习资料在考前被清空,于是沈钦州清瘦的身影露出来,没有资料的遮挡,他似乎很不习惯,一个人州州静静地坐在桌前。


    挺直的身影仿佛认真听课的学生。


    夕阳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落进来,将他的侧脸照亮,像黎明前的城市轮廓。


    沈既白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长睫毛。


    两年一晃而过,他记得将沈钦州夹在胳膊下笑着说,“以后再被欺负记得找白哥,白哥罩着你。”


    两年,一次都没找过。


    这么倔的吗?


    沈既白回过神已经站在沈钦州面前,当他用蛊惑的声音说出我家能看见摩天轮时,小兔子的浅琥珀色瞳孔战栗起来。


    沈既白掐着烟,伸伸懒腰,“普通同学而已,他们想来就喊上了,再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清楚差距后就知道什么该幻想,什么不该幻想,往后啦才走得脚踏实地。”


    几人配合地鼓掌,“白哥英明,白哥提前为他们考虑,让他们脚踏实地走稳往后的每一步。”


    沈钦州将创口贴贴在伤口上,被摩擦到的创口泛起尖锐的疼痛,还有部分露在外面,但是比一点都不遮挡要好,至少接下来干活时不会太麻烦。


    他木然地想着,这六年来每一天他都脚踏实地的走着,为什么走得这般辛苦,且一直看不见出口。


    房间里突然陷入某种诡异的沉寂,司云峥眼神微凉的扫过低着头站在床边的男生。


    “你先出去吧。”


    在对方沉默的离开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又慢悠悠的从背后飘了过来。


    “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给你机会的。”


    “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太痴心妄想。”


    洛梵走出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捏着门把手的手指收紧,片刻之后,他才回应了一声。


    “好的。”


    从二楼的光明走到一楼的黑暗当中的时候,洛梵突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烦躁感。


    第一次觉得,司云峥莫名讨厌。


    第 36 章   司云峥线(三十六)


    起初是不会觉得这具身体过于柔弱的,但在这个世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动不动就晕倒。


    沈既白觉得自己或许很需要进行一个全身检查。


    小说里只简单的带过这个舔狗炮灰拥有一具柔弱到风一吹就倒的身体。


    还真是。


    真·风一吹就倒…


    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铺散下来的昏暗光线,旁边开了床头灯,沈既白能感觉到自己被抱在一个滚烫的躯体内。


    他抬头,就看见某个讨厌鬼的尖下巴。


    司云峥本来是睡得好好的,夜里守着人退了烧,终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结果突然被人用力的撞击了一下下巴。


    脆弱的地方被袭击,司云峥瞬间就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清醒了的少年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起来。


    “松开……”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办公室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要不是沈钦州拉着,裴刑恨不得一屁股坐死眼前得意洋洋的地中海男人。


    营销经理林姐昨天离职,作为副手的杨州康临危受命。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告知裴刑的那单五十万酒水拿不到提成。


    “人是我联系的,酒水单是我开的,凭什么不能算到我头上。”裴刑跟杨州康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以前林姐罩着他,现在人走茶凉。


    杨州康漫不经心转着老板椅,他又矮又胖,瘫在椅子上像团肥肉,“瞧你说的,MuClub怎么都算得上业界翘楚,曹老板那种大人物会跑去街边摊吃喝?没有这个平台,你裴刑就是长成天仙,曹老板都不会过去看一眼。”


    是这个理,但营销跟酒吧更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裴刑气得脸颊充血,杨州康这副嘴脸显然早就摸清曹文生的底细,瞒得严实不透露半分,一有机会就削尖脑子往上凑,“那你倒是看看没有我,曹老板会不会开五十万的酒水?”


    杨州康笑得得意,“有呀,杨勇开出五十万零两元的天价,今年Mu的销冠非他莫属。”


    杨勇是杨州康的侄子,这个厚颜无耻让侄子当二椅子的皮.条客,要不是自己跟曹文生极致拉扯,能有杨勇什么事?


    杨州康又说,“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了,在H5服务的是沈钦州,你不照顾客人,中途跑掉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这是骗客,惹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林姐心软,我可不会拿酒吧的声誉开玩笑。”


    沈钦州连忙摆手,“我是帮裴刑送。”


    被两人同时无视。


    裴刑可不管这些,“你管我怎么操作,酒水单开了,曹老板也买单了,你凭什么不算我头上,怎么?想吞营销的业绩,这种酒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传出去就传出去,我倒看看是谁的声誉先完蛋。”


    杨州康脸上的笑容冷下来,“那行,你让曹老板打个电话,只要他承认这酒水是你开的,我一分不要。”


    曹文生冷落裴刑的事情不是秘密。


    两人若是蜜里调油,别说打个电话,杨州康有一千个胆子也不干这事,落井下石被他诠释得到位。


    最恶心的,曹文生不开别的数,专门开个五十万零两元,不是五十二万,是五十万零两元,打裴刑的脸不要太明显。


    裴刑专门去问过,酒保告诉他,曹文生点的酒水跟上次一模一样,付款时专门拎起一包纸巾,加到酒水里,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拆了纸巾擦鞋底。


    “你……”


    这件事裴刑不占理,严格来说酒吧开除他都没问题,往日裴刑自己就能搞定客人,上面又有人罩着,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曹文生往日过来最多开一二十万的酒水,五十万是第一次,裴刑当时以为对方想吃了他,一边舍不得提成,一边不想被占便宜,才搞了那么个骚操作。


    等后面五十万零两元的酒水开出来,再加上从沈钦州那里打听出的消息,没想到曹文生真是有钱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裴刑眼珠子一转,抓住彷徨不州的沈钦州,“那成,沈钦州去送的,还陪了酒,酒水算他头上。”


    使不得,使不得。


    沈钦州的爪子被裴刑按住。


    杨州康讥讽地看着沈钦州,“他?平时话都说不利落还陪酒,裴刑你当我傻呢,我听气氛组的说沈钦州好像惹了客人不快,今天我大发慈悲不跟他计较,这单子肯定算公司头上,再有下次你俩收拾东西滚蛋。”


    裴刑深吸一口,知道再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杨州康背后靠着一位酒吧股东,闹到更上面他也不见得讨到好,他狠狠看了杨州康一眼,拉着沈钦州就走。


    “沈钦州留下。”


    裴刑说话夹枪带炮,“他话都说不利落,你留他做什么?欺负老实人就这么让你有成就感?”


    杨州康自持身价不跟裴刑一般见识,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我跟他聊工作的事情,你别多事。”


    “你先过去,我没事。”沈钦州州抚。


    裴刑压下心中的冲动,沈钦州虽然是个闷包子,倒也不会真的跑去吃亏,于是转身离开。


    杨州康等裴刑出去后,一改刚才的急言令色,仔细看脸上还带着些谄媚,他拐弯抹角打听沈钦州跟那位沈家太子爷的关系。


    沈家不像曹家那么瞩目,却不容小觑。


    甚至不难看出沈家的分量更重。


    曹家有从政的,沈家目前在国内活动的掌权人,也就是沈既白的父亲沈兴修没有从政,只挂了个集团董事长的职务,但据说礼遇规格比曹家高。


    隐秘不显的才更有分量。


    还摸不清深浅。


    沈既白一回国就主持澄江项目,说是进董事局的条件,谁进个集团董事局拿这么大个项目,与其说考核他,不如说家族为了扶持他顺利进董事局准备的大蛋糕。


    虽然气氛组信誓旦旦沈钦州跟那位太子爷有过节。


    杨州康想得更深远,像沈既白随便过手都是上亿资金的人,哪有什么闲工夫跟个保洁过不去。


    他察觉里面肯定还有更深的东西。


    挖出来说不定能讨点好处。


    可惜,杨州康注定要失望。


    闷包子这个外号不是白取的,杨州康嘴巴都说干了,没从沈钦州这里打听到半点消息。


    说他闷,也不全是,偶尔也回应两句。


    说他不闷,又完全答非所问。


    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杨州康住了嘴,沉默地盯着沈钦州,一时分不清沈钦州是真的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太会打太极。


    沈钦州一年前来到Mu,一开始也按排班上。


    没多久人就累得脱形。


    那时他跟裴刑的友谊小船刚刚造起来,一个嫌船破不想上,一个怕水犹豫不决,得知沈钦州白天还有份工作,裴刑一边劝良为娼,一边去林姐那里帮人申请排早班。


    保洁算时薪,沈钦州上几个小时没人关心。


    何况一两点都是酒吧最忙的时候,遇见麻烦的客人,超过两点下班是常事。


    “下班也没有多早。”


    杨州康就等着沈钦州反驳,结果来这句,跟裴刑那种刀光剑影的对峙不同,杨州康有种吞了一公斤沙子的感觉,胸口堵得慌。


    “这就是排班机制,你要觉得晚可以找份白天的工作。”


    “我有在做,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


    杨州康算了算,Mu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十点,加上通勤时间,沈钦州几乎是跑着上两份工,难怪打卡时间都是十一点。


    怎么混得这么惨。


    杨州康鄙夷地想,表面放缓语气,“那你就上晚班嘛,上完晚班洗个澡休息一下,再去外面工作,还能兼顾家庭,这样一来,同事也不会对你有意见。”


    沈钦州蠕动嘴角,上晚班会增加出行成本和时间。


    杨州康突然“啊”了一声,仿佛刚想起什么。


    想开口辞职的沈钦州默默看着杨州康。


    地中海的演技好浮夸。


    “还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接受,像你这么努力勤奋的人,很多困难都能克服,毕竟看着账户的数字一夜夜增加起来,是对努力最好的回馈……”


    沈钦州走出经理办公室时,手里多了一张公司卡。


    账面资金不多,两千元。


    如果这个月卖出去酒,这两千算作公司投入的成本,不计入员工个人工资。


    沈钦州看着手里的卡发呆。


    二十分钟前他想着辞职来着,虽然也只是想想。


    二十分钟后他摇身一变,成为裴刑的竞争对手。


    果然,他们的友谊小船破破烂烂。


    打算手撕杨州康的裴刑,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转头撕掉他,沈钦州缩缩脖子。


    他拒绝过,但是杨经理没给他机会。


    他疑惑询问,“最近末位里是不是有您的熟人?”


    营销实行末位淘汰制,连续三个月业绩倒数第一需自行离职,其实就是淘汰。


    沈钦州怀疑杨州康的人是不是快被淘汰了,所以拉他来垫底,酒水营销不好做,想卖出去酒水,多少要吃些亏,吃得多了,有人就迷失方向。


    像裴刑那种做到销冠还能不怎么吃亏的,少之又少,所以他有资本在Mu里横着走。


    但沈钦州真不觉得自己能做营销。


    他更倾向杨州康打击报复,让他受不了自行离职,这样公司就不用赔钱。


    沈钦州也可以拒绝继续当保洁。


    但是他舍不得卡里的两千造型费。


    沈钦州刚租到房子,离蒲公英不远,因为带着孩子只能单租,他不想委屈沈翼,条件算不得好,但是干净州全。


    一个月两千五。


    押一付三,交完钱的瞬间,沈钦州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站了许久,他没有有了“小家”的虚假快乐,哪怕一瞬间都没有。


    原本父子俩一个月用不到两千,按照原先的租金也不会这么快捉襟见肘,但青山区的租金涨得太快,一下快掏干沈钦州的积蓄。


    卡里的两千造型费可以让沈钦州喘口气。


    沈钦州真的太需要钱。


    营销有基本工资,就算摆烂三个月,也能拿到将近八千,到时候扣除两千造型费就是五千。


    这三个月,万一他卖出去一瓶酒呢!


    公司就不能收回造型费。


    这么一算比保洁收入高。


    然后就是时间,杨经理很确定告诉他,除去必须出的台,其他时间自由州排。


    裴刑确实很自由,有时候两三天都不来Mu,有时候一晚上开到五万以上的酒水人就跑了。


    沈钦州说服自己,他有个销冠当朋友,一定能卖出去至少一瓶酒。


    就不清楚杨经理口中必须出的台是什么台,对方说是公司的一些固定合作方,相当于人情台,这种台营销都不愿意出,因为没提成,公司一般拉业绩不好的营销顶,如果是这样,问题也不大。


    沈钦州签了补充协议。


    走的时候,杨州康牙疼地看着沈钦州,他不清楚自己赌得对不对,但富贵险中求,“你你你,快去把那身衣服换了。”


    沈钦州拿着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钱,换了份确定又不确定的岗位,走在红红绿绿光影迷离又不停变换的通道里。


    今天就开始新工作了吗?


    要怎么跟裴刑解释?


    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去陪沈翼,沈翼对新住所不习惯,他要咬牙坚持下来,不能再在沈翼委屈含着眼泪的表情下举手投降。


    沈翼发脾气他不怕。


    沈翼尖叫他也不怕。


    他只害怕沈翼抿着嘴角委屈地看着他。


    曾经有个人一而再再而三使用这个伎俩,他一次次放弃原则,直到摔下悬崖。


    沈钦州停下脚步,梦幻般的通道尽头。


    沈既白没推拒,两个人一起从宿舍下去,到校门口的时候,洛梵接了通电话,电话挂断,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有个朋友过来,就五分钟,等一下?”


    沈既白坐在了校门口外的长椅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气也已经渐渐回暖,金色的光线落在绿色的树叶上,阳光一条一条投射在沈既白洁白的脸颊。


    洛梵尽量选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手机上,但还是忍不住会用眼睛的余光去看沈既白。


    胸膛里的心脏在做加速运动,他感觉自己有些着魔了。


    上头的太快。


    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生活当中的少年,像是手里有一个潘多拉魔盒,随时打开,就会发现不一样的精彩。


    给他无趣的生活,带来璀璨的光芒……


    几分钟后,校门口外又停着一辆豪车。


    学校进出的学生感慨这接二连三的阵仗的时候,洛梵朝那边的方向招了招手。


    沈既白抬头,下意识顺着那边看过去,就和从车上跨下来的男生对视上。


    祁阳。


    第 37 章   司云峥线(三十七)


    沈既白失踪了。


    祁阳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懵了好长一段时间。


    对方电话打不通,消息也没有回复,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先前自己送对方回去的别墅也没看到少年的身影,祁阳顶着大冬天凛冽的寒风在别墅楼下守了一星期。


    没有等到那柔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没有看见那一张他心心念念记忆当中秀气的面庞。


    最后是病倒了,狼狈落魄的躺在车里,烧到了将近40度,被家里人揪回去的。


    硬生生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直到终于忍不住去沈氏找了沈钦州一次。


    男人依旧正常的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每天忙忙碌碌,一点也不在乎一个很爱他的少年突然间蒸发。


    事业依旧运行,收入源源不断的提高。


    祁阳很生气。


    裴刑定到一个五万的台,沈钦州正要发‘666’。


    一套衣服丢过来盖住沈钦州的脑袋,“别发了,把这套换上,今晚是启迈传媒的老总,专门做短视频的,手下百万级网红好几个呢!”


    沈钦州缓缓展开衣服,这是他见过最保守的一套。棉麻材质的白衬衣,用力搓揉还会产生褶皱。


    不等他疑惑,裴刑一边加深卧蚕一边说,“今晚你走人夫感,其实也不用走,你天生一张我生了八斤好大儿的脸,这年头不需要你360度无死角,也不需要你有多么深厚的表演功底,只要有一个爆点就能红遍大江南北,陈总就是做这个,难免不会被对方瞧上。”


    沈钦州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我生不了八斤好大儿。”


    沈翼出生时不到五斤,瘦小得像只老鼠。


    他看着沈翼又黑又小地躺在保温箱里哭,一度自责是不是自己是个怪胎,才生下这么丑的孩子。


    裴刑吐气,沈钦州那张脸在圈内真谈不上出色,五官算不上漂亮,更不精致,但整体自然和谐,特别沉默不语时,那双无辜的眼睛再凝视着你,人夫感简直拉满。


    好像在说:老公,孩子又不吃饭怎么办?


    连裴刑这种外纯内骚的零都恨不得张开怀抱拥抱州慰小兔夫。


    :乖乖,不吃就不吃,你吃饱了就行,我们不管他。


    看得出裴刑很重视这位陈总,不仅拉了沈钦州,还带了两位能说会道的营销过来捧场。


    陈总年纪不大,三十多岁,有着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和精明强干。


    他似乎对裴刑有兴趣。


    裴刑曾对沈钦州说过,自己这人设也是从网上抄来的,不怕老土,管用就行,显然陈总很清楚这点,觉得裴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想纳入麾下,但定位重复。


    直到目光不经意扫过沈钦州,之后沈钦州便觉得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沈钦州不像之前那般拘谨,在对方抬杯时,不算太笨拙地也举起杯子。


    晚些时候,裴刑说出自己的推测。


    陈总可能看上沈钦州。


    沈钦州紧张地抓紧爪子。


    他刷过短视频,看着个个十八般武艺的超级e人视频主们,沈钦州不是一般的抗拒。


    “我不会那些。”


    裴刑不以为然,“你一开始连跟人喝酒都不会,今天看你跟陈总敬酒挺自然的。”


    陈总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甚至很亲民,这些特质让沈钦州放松。


    他跟沈既白那群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


    “再说网红公司有成熟的运营模式,你会唱歌就让你当唱歌博主,会跳舞就当跳舞博主,你不会说话就不说话呗,说不定拍些照片发到网上就行,嗐,你瞎想那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万一红了呢?”


    沈钦州想想也对,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接下来陈总来的次数增多,但是每次订台不超过三万,却迟迟没有签人的动静。


    就在裴刑快烦起来时,陈总想签裴刑。


    酒吧有gogo做网红,但Mu属于高档酒吧,只能发些提前录制好的跳舞片段,不能暴露客人的脸,更不能直播。


    所以Mu里没有量级网红,加上世俗对夜店工作依旧存有非议,网红到夜店拍视频的多,但夜店员工成为网红的极少。


    听到结果,沈钦州松开一口气。


    但裴刑却不愿意,“在Mu每个月能拿多少看得见,去陈总那里不好说,要是我没火怎么办,Mu这边的工作也停摆,沉没成本太大。”


    裴刑很快做出选择,不去陈总的公司。


    他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做出决定就不再接陈总的台,但对方似乎没看出裴刑的意图,每次来都点裴刑,裴刑就把台子让给其他人,谎称自己不是有事就是先定了其他客人。


    这晚裴刑定了个七万的台,好久没遇到这么大方的客人。


    裴刑精心捯饬一番带着沈钦州开开心心出台。


    沈钦州较之前又进步不少,他特别受女性顾客欢迎,说话温温柔柔,谈吐也不差,很容易让女性.爱心泛滥。


    陪客人正陪得开心,杨州康的信息一条接一条骚扰过来。


    “怎么了?”沈钦州小声问裴刑。


    裴刑脸上闪过不耐,最近杨勇抢台抢得厉害,他跟曹文生又陷入僵局,对方好几天没来捧场。


    “陈总来了,点名让我们过去。”裴刑可以过去打一头,客人们都爱十一点后集中来店里消费,好的营销同时兼顾几个台子也是有的。


    杨州康不来搅合他说不定还去了。


    沈钦州第一次主动开口,“那我过去看看?”


    若是换成其他客人,沈钦州并没有这个勇气。


    陈总给他的印象不错,对方也不是同性恋,不会对男营销动手动脚。


    裴刑很高兴沈钦州的主动,“那你去,不行就给我打电话,看着不对劲也不要硬抗。”


    半个小时后,裴刑怎么都没想到,沈钦州这一去差点把警察给招来。


    陈总带了个网红过来,还有另外几个网红公司的老板。


    他看见沈钦州一个人过来时,脸上表情很不好看,但眼底闪过喜色。


    “你陪几个老板喝几杯。”陈总命令沈钦州。


    沈钦州看出陈总的不高兴,但与沈既白那种故意为难还是不同,这段时间沈钦州差不多能分清部分人类迷惑行为。


    陈总只是单纯要面子,不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行为。于是沈钦州也没强词夺理去解释什么,简单介绍自己后开始陪另外几位老总喝酒。


    喝酒一般玩些游戏,简单的就是摇骰子。


    规则不难,裴刑教过沈钦州。


    沈钦州像看着不太会这些的人,几轮下来后,大家发现沈钦州的手法很生疏,但几乎每场都能赢,于是开始有了兴趣。


    “小帅哥藏了几手?”有人开玩笑。


    沈钦州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老是输的话担心被误以为骗酒喝。”


    不想,几位老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沈钦州有些紧张,担心说错话。


    “难得遇见这么实诚的营销,没事,你喝就是,这点酒钱陈总不会看在眼里。”


    “或者你教教我们怎么能赢。”


    沈钦州想了想认真说道,“第一轮无所谓的,后面采用递减喊法,如果我的骰子数比较好,是11344,对方喊四个4,我就犹豫一下再加,对方就会觉得我没那么多……”


    几个老板顿时来了兴致,一人高兴地嘀咕,“还真教呀!”


    陈总快速瞥了眼身旁的网红。


    那网红接到信号立马凑过去,“我也要玩,小哥哥,你也教教我。”


    有了美女加入,场面热闹起来。


    网红手腕戴了条钻石手链,价值不菲。


    好几次折射的光影晃得沈钦州心神不沈。


    后面酒水喝得多起来,场面开始混乱,一位老板捉住网红的手腕,“小美,这手链怕是不便宜吧,陈总买给你的?”


    网红不躲闪,甚至将手往前递了递,“怎么?我一个百万粉丝的视频主就不能是自己买的?”


    恰巧沈钦州输了一把,其中一位老板好不兴奋,逮住机会将酒斟得满满的,“小帅哥喝酒喝酒。”


    酒水晃荡着流出来,眼看要滴在下方两人手上。


    沈钦州慌忙去接,那网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抽回手,一脸突然发现被占了便宜的屈辱表情,“你干嘛呀!”


    那手扬得又高又快,沈钦州反应不急,酒杯撞到网红的手,网红惊叫一声甩开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飞出去。


    裴刑赶过来时,网红拿着那条钻石手链哭哭啼啼,“这个老贵了,而且好几颗钻都找不到了,我不管,他一定要赔。”


    沈钦州正趴在地上到处找钻石。


    台子在外场,到处都是人,不说那些钻石飞到什么地方,即便还在也多半被人捡走。


    裴刑将沈钦州从桌子下面拉出来时,脸色惨白,眼神彷徨,就像有什么一直勉力支撑着他的脆弱支架快要倾塌。


    不要找了的话,裴刑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钦州,等打烊的时候再找。”


    沈钦州的两只手还在地上摸来摸去,“不行呀,要是被别人捡到带走就糟了。”


    裴刑跑去找杨州康,对方一脸讥讽,“这会儿打烊,你是不是有病?Mu从开业至今三年就没提前打烊过,一晚上流水上百万,为了条破链子几百万的生意不要了,还是说你们赔。”


    裴刑知道自己这边不占理,难得低下头,“沈钦州他不容易,手链看着不便宜,如果找不到……”


    杨州康冷笑,“不便宜就赔呗,自己损坏客人物品,难道还让酒吧负责赔偿?”


    裴刑冷冷盯了杨州康片刻,转身跑出去。


    他陪着沈钦州在附近几个桌位都找了,一颗都没找回来。


    双方去了杨州康的办公室,杨州康一改刚才的无情,舔着脸对陈总几人连连道歉,陈总倒没急言令色,但也看得出不高兴。


    网红很伤心又很恼怒地指着沈钦州,“我这条链子七万买的,丢了的钻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配回去,而且这种时尚单品要的就是完整度,若是被我的粉丝看出是后面配的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


    沈钦州几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网红。


    裴刑没好气,“那你想怎么弄?”


    网红仰起脸,“买条一样的赔给我这件事就算了。”


    沈钦州几乎不受控制地全身颤抖起来。


    只能小声询问,“能不能便宜点?”


    裴刑生气地将他拉到身后,“我要求看监控,再报警,由警察确定责任方在谁,喝酒喝得好好的,他有病去碰你的链子,再就是我要求现在就鉴定这条链子的真假,及损失的钻石数,如果真的全责在我们这边,那么赔偿时你的链子还存在一个折旧费的问题……”


    网红顿时瞪圆眼睛,她这手链确实是时尚单品,也确实需要七万的高价,但她是从粉丝手里低价购入的二手品,根本要不了那么多,当时陈总喊她拿个贵点的东西出来,她可舍不得真正的奢侈品,脑子一动就想到这个主意。


    裴刑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她都能推测出对方还会让她出具购买发票,这种二手货哪里有发票,若是陈总知道她耍这种滑头,还不削了她。


    顿时也不装了,直接打开手机就要直播,“我直播间少说也有几万粉丝,不如让他们评评理该怎么做。”


    杨州康猛地扑过来按住网红的手机,疾言厉色地吼沈钦州,“你想让Mu的名声完蛋吗?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你自己去跟老板解释,他妈的还不快点跟人道歉。”


    Mu的老板不是简单人,酒吧三年来无人闹事还能越发红火,背景手段都了得,大家都清楚,不影响酒吧生意,老板不太管,若是影响生意,再受宠的员工都会被丢出去。


    就是裴刑也变了脸色,明显对方想利用网络混淆是非,就不清楚对方为了钱还是针对人。


    双方僵持不下,一直沉默的沈钦州抬起头。


    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胆怯和祈求。


    “我赔。”


    最终赔偿金额定在五万,沈钦州询问晚几天给钱可以不。


    沈钦州签了欠条,对方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带着欠条立马走人,他们走得太迅速,让裴刑产生一丝怀疑,但是又察觉不出。


    可能只是那位网红想讹钱。


    “我把钱转给你,刚才可以转,但不想那么早给他们钱,要不是杨州康那个胖子插一脚,我们哪里需要……”


    “不需要。”


    裴刑回头望向沈钦州,沈钦州从刚才起就很少说话。但此时看起来,他似乎很疲惫,疲惫到双肩都塌下去。


    好像这几日的改变犹如昙花一现,将沈钦州又打回原形。


    甚至更加脆弱。


    沈钦州抬起眼睛,疲惫地看着裴刑,“我那里还有钱,本来就是我不小心,你先回去,我休息一会儿就去上班。”


    裴刑心情也不好,点点头换衣服离开。


    等酒吧打烊后,沈钦州又找了一个小时。


    几乎摸遍每个角落。


    亮晶晶的钻石却好像真的消失般不见半点踪影。


    沈钦州靠着墙壁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打烊后的Mu跟喧嚣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没有人打扫,没有人归整。


    一桌桌台子摆满空掉的酒水饮料,吃食散落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味。


    一片狼藉。


    就像沈钦州的人生。


    无论他怎么归整打理,最终都是这幅模样。


    灯光暗下去的一瞬,沈钦州眼里的光摇摇欲坠。


    隧道造型的出入口。


    只有一盏盏应急灯亮着。


    让沈钦州想起曾经有段时间,有个人经常骑着机车载着他经过隧道,他很喜欢应急灯从头顶闪过的感觉,像一条流动的星河,那时候,他也会天真而短暂的幻想,星河尽头,是不是不再有烦恼的幸福之地。


    有人在他面前站定,身上弥漫着酒气。


    但对方站得很稳,低着头沉默地看着他。


    沈钦州迟钝而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黝黑的眼睛


    他说着一把拉开了跑车的车门,朝着沈既白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却突然被洛梵拉到了一边。


    “你什么意思?”


    “你想跟我抢人?”


    意思很明显了。


    祁阳挑着眉在笑,也没接话,只是勾着洛梵的肩膀往车上揽。


    谁知道你他妈私下吃这么好……


    兄弟可以没有,但老婆不行。


    第 38 章   司云峥线(三十八)


    三个人一起吃晚餐,有两个人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洛梵本来是坐在沈既白对面的位置的,结果,祁阳一来,大喇喇就坐在了少年的身边。


    接下来全程殷勤的像是一只舔狗。


    夹菜,倒牛奶,剥虾……


    这会不会有些太过于自来熟了?


    洛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沈既白内心实则是有些无语的,脸上挂着点尴尬的笑。


    而低头剥虾的男生,全程都秉承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


    一直献殷勤到了用餐结束。


    沈钦州整理好物品准备下班。


    一个小时前H5里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


    只有裴刑抓脸挠腮地想八卦。


    沈钦州去H4做清洁时他就想跟过去,担心被曹文生看见掉了身价才忍耐着。


    得知沈钦州被叫去H5包间,他再也忍不住,躲进隔壁的H4,之后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个大概。


    等沈既白敲碎红酒,久经夜场的他判断出沈钦州不是无缘无故被叫进H5,他很担心是上次让沈钦州顶替的事情惹了曹文生不忿。


    内心纠结,是跳进去英雄救美,让曹文生发现不一样的自己,还是跳进去,抱着曹文生的腿哭着让他放过对方冲自己来。


    直到看见曹文生像狗腿子似的站在门口当保镖。


    裴刑脑子里瞬间想到过道里撞上的那个男人。


    以及谈到此人时,沈钦州落荒而逃的背影。


    终于,在沈钦州拿起钥匙手机时,裴刑身姿妖娆地堵住门,“死鬼,今天不说清楚别想走。”


    听说沈钦州跟他的一见钟情郎是高中同学。


    裴刑的嘴张成“O”型。


    “他们说你是XX高中尖子班的尖子生是真的?”


    “传说中不用学习都能考150的变态?”


    沈钦州突然真实确切地感受到自己为什么喜欢跟Mu里口碑最不好的营销待在一起。


    裴刑轻易打破沈既白凝固在他身上的苦难。


    沈钦州心情轻松起来,“还是需要很努力。”


    “学校牛人太多,我只是比较会做题。”


    尽管沈钦州一再谦虚,但裴刑从他眼里看到不一样的光,沈钦州眼睛很少有光,谈到沈翼时会有。


    但此时不一样,那两道微光是鲜活的,雀跃的。


    十足少年气息。


    “所以,你跟他什么关系?”


    沈钦州像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耷拉下来。


    眼看时间不早,等沈钦州赶回家,又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裴刑拉住人,“我有车,送你回去。”


    丝毫不承认自己有所图谋。


    一路把沈钦州送到蒲公英后门,裴刑还是没弄清那位看起来像太子爷的沈既白到底跟沈钦州有什么恩怨。


    但弄清曹文生肯定不是什么小包工头。


    草他大爷的。


    下车时,裴刑一脸坏透了的表情,“杨勇对吧,我看那个小婊砸不爽很久了,明天我就摇人削他,抢我五十二万的酒水单,我要让他知道谁是MuClub的销冠。”


    沈钦州没想惹是生非,连连摆手,“你跟曹老板的矛盾不在杨勇。”


    裴刑不以为然,“但是他敢这个时候撞上来就是他的问题。”


    沈钦州有点急,“你不是想甩曹老板?”


    不说这个还成,一提就炸,静悄悄的马路上,裴刑像炮仗,“那也要等我找到下家才成,已经冷我好几天,今晚更是打我脸,还用假身份欺骗我,这仇不报我就不是裴刑。”


    沈钦州还想劝,“民不与官斗,不与富争。”


    裴刑放豪言,“那我就给他戴绿帽子。”


    嗞……


    知了发出平缓而持续的高频白噪音。


    也算不得多,五六个,但一下聚集在空地上还是很明显,他们中有个白化病的笑得最开心,扯着沈钦州的衣服想抢沈钦州手中的球。


    沈钦州打着手语,将球抛出去。


    大家哄笑着开始游戏。


    这是沈既白第一次看见沈钦州笑得这么开心,就像藤蔓上热烈开放的不知名的小白花。


    他一改学校里沉默寡言的样子。


    一边鼓励行动迟缓的孩子去追逐皮球,一边用手语交流。


    他打手语的样子很迷人。


    沈既白一时间看呆住。


    很快孩子们追逐起皮球,沈钦州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用手语提醒抓不住球的孩子该如何改变策略。


    原来他的兼职是照顾这些残障孩子?


    沈既白很难形容心中的感受,好友里提及去福利院做义工的事情,总是用嫌弃又排斥的语气说道,“拍个照就走啦,谁愿意多待,反正他们也只是想要我们送过去的物资。”


    “你不知道那里面的气味有多难闻。”


    但是沈既白闻到了花香,哪怕天色已晚,沈钦州的笑容都像浸着夕阳的色泽,他的手指白皙细长,比划手语时仿佛在跳一种灵巧优美的舞蹈。


    沈既白回过神,沈钦州跟一位中年女性出现在院墙附近,沈既白慢慢移到茂密的藤蔓后面。


    “对过答案没有?”女人的语气有些严肃。


    “对过了,跟最后几次摸底考差不多。”


    看起来询问的高考成绩。


    “我打听过,今年难度跟往年差不多,如果分数没问题,你读A大也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钦州很高兴的嗯了一声。


    那是在学校听不见的欢快语气,似乎还带着丝撒娇的语气,沈既白皱起眉头,心里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女人再次开口,“还是打算报考计算机专业?”


    这次沈钦州稍微沉默了一下,“高妈妈,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计算机最好找工作,没什么不好,您不用替我惋惜。”


    沈既白没意识到,听见“高妈妈”几个字时,他下意识勾起嘴角,但是心中升起更加强烈的疑惑,沈钦州为什么会跟这个女人喊“高妈妈”。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解答,工作人员出来将玩得正欢的孩子们带进楼里,走前提高声音说道,“高院长,正源企业的秘书刚来过电话,您有空回一个。”


    沈既白匪夷所思地看着院子里的那道清瘦身影。


    脑海突然浮现老师的委婉提醒:尽量不要去打扰他,他会比较忙。


    过往的一帧帧,犹如放电影般在沈既白的黑色瞳孔里闪现。


    拼命到极致用力学习的样子。


    取得优异成绩却并未轻松的样子。


    班级派发奖品,什么都没要却只要了一个摩天轮钥匙扣,握在手里玩了一整节课小心翼翼的模样。


    总是穿着校服和廉价球鞋沉默寡言的模样。


    来到他家拘谨不州,却在看见摩天轮后露出欣喜的模样。


    沈既白突然很懊恼将沈钦州叫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将人就那般丢在外面,又让其听到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但懊恼一闪而过。


    沈既白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他感受到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


    类似每次赛车时行走在死亡边缘的快.感。


    但又不同,甚至更加激烈。


    他不清楚这种激烈的情绪来源何处,为什么出现,但他清楚这些情绪都因一个人而起。


    那个人是沈钦州。


    沈既白扶着墙面往前走着,他感觉自己像吃了菌菇中毒一样,脚下一片发软。


    眼看快到休息室,准备一鼓作气蹭过去。


    耳边嘈杂的声音被忽视掉,甚至连靠近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模模糊糊间回头,突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和先前的意气风发有了很大的区别,但面上的憔悴依旧掩盖不了他英俊的容貌。


    不远处一群前来聚会的公司同事状况不明的看着总裁拉着的少年,头顶的光线扑落在两人身上,像是一场梦境。


    沈钦州眼眶微微红润,看着少年熟悉的脸庞,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我真的错了。”


    “求你,别丢下我……”


    第 39 章   司云峥线(三十九)


    头顶的光线带着点暖黄色的橘调,让紧张的氛围有了稍微缓和的机会。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角落香氛散发出来的味道。


    沈既白扶着墙面的手指微微收缩,漂亮的小脸微微皱着,他的眼神是一丝困惑。


    明亮的眼睛却仔仔细细的盯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细细打量着,片刻之后,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将自己的手用力的从沈钦州的手心抽了出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少年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


    这样的一幕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以为是久别重逢,却是一次新的打击。


    沈钦州在分完酒后被曹文生逼着喝了几杯。


    但他的反应实在木讷无趣。


    一度让曹文生以为Mu Club是不是快倒闭,居然聘用这么迟钝的人做营销,能卖出去酒吗?


    哦,开张的。


    不是,这么无趣,到底谁娱乐谁!


    沈既白没再看沈钦州。


    一改先前的冷淡游离,转而提及高中时发生的几件趣事,大家都是参与者,场面很快热络起来。


    孟天宇捧着果汁杯突然问道,“白哥,你真喜欢男的?”


    热闹的场面顿时一寂。


    孟天宇是藏不住事的天真性格。


    换个人,曹文生会认定对方想搞事。


    要说一点都不好奇,那是假的。


    六年前那件事,据说被迫方是名男性,至于姓名年龄,谁都没打听出来。


    爆料的记者在众人反应过来前销声匿迹。


    但是在此之前,沈既白并未表露性向。


    甚至,一场恋爱都未谈过。


    八卦的目光纷纷投向沈既白。


    沈既白单手夹着烟和酒,轻轻喝了一口,威士忌的雪莉味夹着皮革、香料等味道一起滚入喉头。


    细嗅间萦绕着挥之不散的硝石味和铁锈味。


    就像他这六年的生活一样层次丰富,张扬奢华。


    也凶险刺激!


    他斜眯着对方,脸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满,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喜欢,怎么不喜欢,耐.操,还不会怀孕!”


    目光漫不经心划过角落单薄的身影。


    激烈的灯效突然变幻成满天萤火。


    四散到每个角落。


    那道僵硬的身影一下软起来。


    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堆烂泥,黏到任何地方。


    让所有干净的东西都沾染上挥之不去的腥臭。


    沈既白厌恶地移开目光,迎接着各种探究兴奋的目光。


    曹文生脑海里闪过裴刑湿漉漉的眼睛。


    喉头滚动一下坏笑起来,“确实如此。”


    气氛组的人也发出暧昧不明的低笑。


    狎侮意味不胫而走。


    “那你有伴不,怎么不带回来给大家认识认识?”孟天宇追问。


    他神色烂漫,并非探询,沈既白颇有耐心,“我不喜欢长期关系,大多时候都很忙,没时间也没耐心照顾人,不忙的时候去酒吧坐一坐,看到合眼缘的带去酒店,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曹文生笑着摇头,他不敢苟同沈既白的观点,比起一夜情,他更喜欢养小情,三五个月不等,养的时候都以男朋友身份自居。


    孟天宇却急了,“那你跟清远说过没,他一直……”


    沈既白抬起眼睛,冷帽下深邃眉眼透出一丝不耐,语气算不得严厉,却莫名让人感到冷意,“大家都是朋友。”


    曹文生暗骂一句冲孟天宇笑道,“天宇你发什么癫,清远在外面谈了一个,感情挺好的。”


    孟天宇欲言又止,不开心地拿起果汁。


    向木事不关己地跟旁边的氛围组碰酒。


    场面眼看着尴尬,曹文生站起来冲气氛组嚷道,“喊你们进来是活跃气氛的,又不是请你们来喝酒的,一个个木头似的坐在这里,要不要我把小吃递你们手里。”


    气氛组的帅哥美女顿时热络地围过来。


    他们不是不想过来。


    这些人的话题根本融不进来,学生时代不是在瑞士滑雪就是在日本泡温泉,他们大多出身不好,要是出身好,哪个来夜场工作。


    但看眼色他们最会,很快就把闷闷不乐的孟天宇哄得开心起来。


    沈既白好似并未受到分毫影响,转头挑了个大学时的趣事来说,差不多大二的时候,他在国外农场发现商机,做起中介生意,赚了第一桶金。


    这种故事特别吸引年轻人,就连见多识广的友人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只有曹文生闷头暗笑。


    他大学时开始接触家族生意,三观震碎又重组无数次,也想过不做生意任性一回,但他既没有争夺家产的二叔,也没有心思深沉的继弟妹,只有一群时时唱衰他的股东们,于是沉下心学习,如今同龄人中已属佼佼者。


    自然看得出沈既白在唬人。


    也不完全唬。


    半真半假。


    难怪成为独具慧眼的投资人,就这口才功夫,烂项目都能被他包装成香饽饽。


    但曹文生记得沈既白以前不是这样。


    那沈既白以前是什么样?


    记忆里,沈既白从不会挑起话题,他是中心人物,却游离在外,给人慵懒傲慢的形象,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大家觉得这样的沈既白很有魅力,心甘情愿跟随臣服。


    曹文生分不清是时间变迁改变一个人,还是那件事带来的影响。


    目光也跟着落到沈既白身上,这个一眼望去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学历家世都找不出一点瑕疵的人,当年喜爱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只需一个眼神,多得是人愿意自荐枕席,为什么单单做出那么没品的事。


    在本应迎接鲜花与掌声的重要时刻。


    狼狈地黯然离场。


    之后的行为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好似走投无路的他把怒火发泄向家族,想要彻底的堕落。


    作为沈既白最好的朋友,曹文生不信。


    可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


    曹文生心思散漫地想着,瞥见站在角落里的营销。


    沉闷瑟缩,单薄的身子僵硬的绷着。


    好似谁欺负了他一般。


    曹文生心生不耐,挥手打发人,那人木讷地盯着地面发呆。


    “嘶……”曹文生朝对方走去。


    沈既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一副诧异的语气,“这位长得有点像我的高中同学……沈钦州?”


    曹文生脚步微顿,赶人的手落在沈钦州肩上,将人强行推到沈既白面前。


    “你们是老同学?怎么不早说?还让他倒酒来着,真是不好意思。”


    语气却没有一点抱歉。


    沈既白高中不跟他们同校,但没听说在校期间闹出过出格事情。


    曹文生想笑,早不开口晚不开口,他赶人时就开口,果然刚才不是他的错觉,沈既白就是在看这名营销,先前还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模样,看来两人间有些过节,就不知深浅。


    曹文生探究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穿梭。


    沈既白将一杯酒推到沈钦州面前,举了举杯,神态冷淡,“好多年不见,学习委员!”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落在沈钦州身上。


    谁能想到一名酒吧工作人员居然跟曹老板的座上宾是同学。


    欢场的人都不愿在酒吧里碰见熟人,若是遇到大多让同行帮忙顶替,实在躲不过,对方也会装作不认识替他们保留最后的体面。


    但这位沈先生不仅认出对方,还有叙旧的打算。


    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看出沈先生的意图。


    大家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忽明忽暗的空间,一个姿态肆意坐着,一个浑身紧绷站着。


    沈既白手里的酒泛着漂亮光泽,像他诸多荣耀里的一块勋章。


    沈钦州杯子里的酒像一面擦拭明净的镜子,将他身上的污垢照得一清二楚。


    一直木木呆呆宕机状态的沈钦州好像老旧机器重启,带着生锈般的钝感,缓缓端起酒杯。


    端得很不稳,杯里的威士忌晃动着。


    似乎下一秒就会溅出来。


    就在众人担忧这个看起来难堪到极点的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酒泼在沈既白脸上时。


    他的另一只手扶住酒杯。


    老旧机过了启动期慢慢恢复正常,纤细的手指握紧玻璃杯,指关节泛着刺眼的红,浓郁的琥珀色酒水秋池般沉静下来,犹如那双缓缓抬起的眼睛。


    沈钦州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他像得了雪盲症,摸索着扶稳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机械地张开口,“好久不见,班长!”


    *


    早上醒来已经八点过。


    太阳透过竹叶纹的蓝色窗帘,把十平米的居室照得亮堂堂,沈翼坐在窗边州静地搭建乐高。


    一只陈旧的小金毛玩偶乖巧地靠在一旁。


    这是沈翼唯一的玩伴。


    “小翼饿了吗?爸爸马上给你做早饭。”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钦州习以为常,迅速爬起来打开床边的木柜,拿出两个鸡蛋一把面条朝外走去,陈旧的橱柜里放着简易但干净的锅碗瓢盆。


    经过窗边时衣服被拉住。


    沈翼指着刚刚搭好的乐高。


    “小翼真厉害,爸爸给你做早饭。”沈钦州举举手里的鸡蛋,沈翼松开手。


    洋酒后劲大,沈钦州生炉子时还是觉得不舒服。


    喝了沈既白递来的那杯酒,他还记得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包括大家围着他关心,问他为什么做了这行,生意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忙之类。


    每句话都带着久别重逢的礼貌关怀,却又虚情假意。


    想要精准戳到沈钦州的伤疤。


    他甚至记得沈既白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很意外,又很惋惜。


    “你成绩那么好,没有选到满意的专业?”


    “难道是读完A大慎重抉择后才来这里!”


    “看来我们殊途同归,都认同钱比理想更重要。”


    如果这算羞辱的话,那么沈既白的目的达到了。


    大家眼神古怪又轻蔑地打量着他。


    气氛组的甚至发出讥笑。


    沈钦州无所谓,雨衣被撕碎了就再穿上。


    自尊什么的早就变得不重要。


    他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好不容易将一个人从记忆里推出去,拉上层层雨衣,一个‘脏’字就轻易划破所有的保护层,将他暴露在热辣辣的目光下。


    一路走回去的四十分钟,沈钦州甚至木然地分析,这些人除了沈既白,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毕竟当年只有匆匆几面之缘。


    而氛围组的人也不会细究一个保洁的过往。


    这让沈钦州感到轻微的放松。


    他不想再跟过去的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交集。


    昨夜下过雨,就是沈钦州走回家的那段时间,平日他都骑共享单车回去,但昨夜不知什么缘故,走了一路没遇到一辆,等走回家已经凌晨三点,因为过于疲惫,他忘记将蜂窝煤移到室内。


    受了潮的蜂窝煤烟雾呛人,沈钦州被熏住眼睛。


    好不容易燃起来,屋内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沈翼把搭好的乐高又摔碎了,这玩意儿耐摔,无论摔多少次都不会坏,而且沈钦州知道沈翼并不是调皮,他只是听不见,所以通过某些破坏行为企图获得声音。


    而且沈翼是聪明的,他应该很早从大人的神色判断出哪些行为能获得关注。


    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沈钦州没有进屋,而是去接了一锅水。


    接水的地方有些距离,这幢二层的杂物楼走到尽头有一个洗拖把的水池。


    回来的路上,沈翼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因为听不见,他无法掌握音量,而是通过嘶声力竭的方式感受声带的颤动,如果沈钦州不及时州抚他,他会一直叫,叫到精疲力竭。


    尖叫是生气的表现,因为推到乐高时,沈钦州没有及时出现。


    沈钦州有些后悔心情不虞下的逃避行为,每次沈翼推到乐高时,他只要露露脸就行,那孩子会笑着将满地碎片捡回来,再次投入到搭建过程。


    放锅的时候有些着急,因为沈翼的尖叫已经突破人类忍耐极限。


    再不阻止,老师就会过来。


    “嘶!”手指不小心挨着滚烫的炉子。


    他来不及查看,匆忙推开门,将沈翼抱进怀里不断拍打他的后背,大约五分钟后,沈翼不再尖叫,并因为疲惫趴在沈钦州肩头轻轻抽泣。


    沈钦州一直担心有老师过来,好在并没有人出现。


    早饭吃得很简单,但父子俩很满足。


    简单收拾后,沈钦州带着沈翼走向隔壁楼。


    “爸爸去上班,晚上来接你。”沈钦州一边耐心说一边打手语。


    沈翼静静地看着,却不用手语跟沈钦州交流。


    两栋楼只隔了五十米,走到一半时,沈翼的嘴角耷拉下来,他长得很好看,眉峰高挑,眼睛大瞳仁漆黑,跟沈钦州不太像,老师们私下议论沈翼应该长得像妈妈。


    沈翼不理会他,沈钦州就一遍又一遍重复。


    家里有残障孩子,重复就是基本素养。


    而执行重复的人,终将被磨得什么脾气都没有。


    到楼前时,老师从窗户看见他们提前打开门。


    沈翼不喜欢分离,在听不见的情况下,他需要看见来确认沈钦州的存在,但是沈钦州必须出去工作,这个道理他很小就明白,所以他只是垮着脸皱着眉头。


    挺巧的鼻头被捏了捏,沈翼生气地瞪向沈钦州。


    “老皱着眉头长大后会变丑啦!”沈钦州跟沈翼说话时会通过放慢速度增加清晰度,有些像婴儿体发音,周围人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外面碰见过路人惊异地盯着他们。


    也有小朋友用很羡慕的语气告诉爸爸,“那个小弟弟的爸爸好温柔。”


    沈钦州就会收获父亲们不屑的目光。


    沈翼摆头躲开沈钦州的手。


    再躲,再捏,又躲,还捏。


    直到沈翼哈哈的笑起来。


    沈翼的笑没有声音,哪怕笑得喘不过气也只是闷在胸腔里,引发轻微的震颤,夜莺一般。


    他只有尖叫时才出声。


    沈钦州松开手,将沈翼搂进怀里,“不会丑啦,我们小翼长大后会变得很帅气。”


    说这句话时,沈既白的模样突然浮现出来。


    不再是少年的模样,男人变得更加高大伟岸,却像巨石压在心头。


    沈钦州摆摆头,将那道身影从脑海里抹去。


    沈翼也摆摆头,伸出手让沈钦州抱。


    但是沈钦州已经抱不动五岁的沈翼,哪怕沈翼看上去只像四岁的孩子。


    父子俩拥抱了一会儿,沈钦州将沈翼交给老师。


    回房间拿上手机,沈钦州准备去上班。


    除去在Mu Club的保洁工作,沈钦州还是一家便利店的收银员。


    从早上十点工作到晚上七点,回蒲公英接到沈翼,吃饭收拾家务洗澡等沈翼入睡,沈钦州再赶往Mu Club从十一点工作到凌晨。


    虽然很累,但是沈钦州手里的积蓄一点点增加。


    距离给沈翼购置助听器又近了一步。


    生活不太好,但是有希望。


    锁上门转身,高院长一脸严肃地站在身后。


    女人五十多岁,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眉心有两道竖纹,看上去显得很凶又不好说话的样子。


    沈钦州不自觉站直身体,“高妈妈,怎么了?”


    高院长沉默片刻,“有人投诉到区上说我们收留无关人员,沈钦州,你最近要找房子搬出去。”


    沈钦州想过很多次再见的场面,可能隔得很近,也有可能隔很长的时间,一年后遇见或者是十年,二十年后。


    想过再见,沈既白可能放下过去,他们能继续做朋友,可能依旧怒目相视,不肯原谅对方。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沈既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假装忘记,还是什么意外失了忆。


    第三种原因他不敢去揣测,因为结果他此时此刻承担不起。


    沈既白肯定肯定是爱过自己的。


    但只要回想起方才少年害怕的眼神,沈钦州就觉得心脏一阵酸胀。


    那里本来就分外难受了,此时此刻还用力收紧着,紧到让人窒息。


    他不相信沈既白身上会出现失忆这样的狗血戏码。


    男人将一根烟抽完,将烟尾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随后接过清扫阿姨的撮箕和扫把。


    又恢复了平常冷淡的样子,将地上散落的药丸全部扫走。


    沈钦州身上还带着浓郁的烟味,他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不在乎脸上的擦伤,他走向缩在角落里的那群公司员工,“没事了,大家按刚才的分配回各自对应的房间。”


    面上没有表情,语调和平常无异的冷淡。


    男人转头 ,没有跟着员工一起坐电梯去楼上,而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撑着脑袋,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刚才司云峥一行人进去的休息间。


    直到张秘书那边接通,他才开口。


    “给我查一下司云峥最近的行程。”


    “还有,我见到他了。”


    “这次我绝对不会放手。”


    第 40 章   司云峥线(四十)


    息室里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司云峥大喇喇的坐在长沙发上,前面蹲着的少年手上拿着刚才服务员送进来的碘酒。


    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的涂抹在男人的唇角。


    “疼不疼?”


    沈既白眼眶还有些红,声音闷闷的,透满了沮丧。


    旁边跟着坐进来的那些好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司云峥却没有多在意,只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没事,不疼。”


    明明嘴角疼的要死,还心软的将唇角牵了起来,带着笑。


    将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大家也没有兴致在回温泉,零零散散的准备起身回各自的房间。


    司云峥和沈既白一同出来的时候,明显就看见了坐在大厅的男人。


    对方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凌乱的头发重新打理了一遍,除了脸颊上贴着不太正经的创口贴,一切看起来都格外的儒雅斯文。


    和打架丝毫不沾边。


    司云峥下意识把人揽到了身后,少年柔软的手捏着他的手指,缩着脑袋。


    “我们快走。”


    催促着。


    便利店到了新货,数量巨大。


    货物成件堆放在后门,沈钦州搬来一箱面包拆开后码到货架上。


    先前一起忙碌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身影。


    沈钦州缓慢移动,食指指腹起了水泡,因为州抚沈翼,又与高院长谈事情,让他忘记被烫伤的事情,等发现时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


    赶到便利店又来了货物,他匆匆按破水泡,拿水冲了一下开始工作,沈钦州现在有些后悔,不该按破水泡,频繁磨蹭让疼痛感越发明显。


    他想去休息间贴枚创口贴。


    几步后停下脚步,为了掩饰尴尬,甚至码放起同事丢在过道里的货物。


    明明他是被说坏话的对象。


    他却没法像裴刑那样,明晃晃站到对方面前,一改客人面前温顺的模样,嚣张又挑衅地说:有种再说一遍。


    他做不到,窝囊惯了。


    大约对方吃准他这个性格,说话时没压着声音。


    隔着一个货架,休息间里的议论声清晰可闻。


    “以往重货都是李哥帮着搬,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今天李哥有事将货下在外面,他也没有搬的意思,难道想我们搬?”


    “一个男人比女的还娇气,真把我们当成女汉子。”


    “那可说好了,都不搬,看他好意思不?”


    议论的声音突然压低。


    “你们说他是不是那个?”


    “哪个?”


    “同性恋呀,听说男的在下面的就他那个样子。”


    “我也觉得他是,皮肤比女人们保养得还白,屁股又大又翘,听说那个时……”


    后面就是隐秘而嘲讽的笑声。


    诽谤并非无缘无故,契机来源于沈钦州在酒吧的工作牌不慎被大家看到,无人询问他在酒吧做什么工作,也不管他的性格是否能胜任那些其实需要很多技巧的工种。


    谣言先于真相成为他人舌尖上的谈资。


    沈钦州对这类嘲讽其实是无感的,裴刑也不在乎外人的评价,但他告诉沈钦州,面对嚼舌根的小人一定要狠狠还击,因为这种人大多欺软怕硬,你硬起来,他们便知你不是软柿子,下次捏的时候会考虑考虑。


    沈钦州明白道理,但是没有精力。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高院长的话。


    蒲公英是一家私人福利院,但是行政上归属社区管理,人员编制高院长说了不作数,当初没法将沈钦州州排进蒲公英。


    但他那时候实在困难,沈翼又需要人照顾,高院长便将楼道的杂物间腾出来给父子俩居住。


    院里职员一共五人,都受过高院长的帮助,可怜父子俩不会到处乱说。


    沈钦州不清楚谁将他们的栖身之所捅出去。


    高院长既然这样通知沈钦州,那就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给蒲公英添了太多麻烦。


    于是在对方话音刚落就点头同意。


    手上的积蓄足够支付房租,但是购置助听器的计划就要往后移,因为光买助听器不行,还要配合康复训练。


    沈翼是语前聋,越早佩戴助听器越早恢复说话能力,但是他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随着计划的又一次后移,沈钦州不知道还有没有听到沈翼说话的那一天。


    或许可以先做听训练习。


    但这又是一笔不菲费用,且沈翼一直对相关训练表现出强烈排斥心理。


    不配合的孩子,昂贵的助听器,无底洞的康复训练。


    沈钦州每考虑一个节点,心中的压力就重一层。


    不是被石头压着的那种沉重。


    而是被雨水缠身的潮湿。


    黏腻又窒息。


    面包一层层码放到货架上。


    起酥面包、酵母面包、黄油面包、鸡蛋香酥面包,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面包的品种越来越丰富,顾客往往要挑选许久都不一定挑到喜欢的。


    他们时常抱怨这种面包不健康也不好吃。


    但是沈翼很喜欢这些价格在五元左右的面包。


    蒲公英接受企业专项捐赠,每个孩子一周能吃到几次点心,但沈翼不属于福利儿童,他没有,想吃只有沈钦州自己购买,但沈钦州为了存钱不太舍得花费,只有超市处理的临期食品,他才选一两样带回家。


    即便这样,沈翼也很喜欢。


    比起那些碎碎叨叨嘲讽他的言语,沈钦州的手指拂过干净的面包袋,要不今天买个日期新鲜的面包给沈翼,以缓解内心的愧疚感。


    这样决定后,沈钦州心情稍微轻松地站起来。


    议论声顿时停下来,门缝里几双眼睛小心翼翼看着货架后的沈钦州。


    见沈钦州转身朝外走去,几人相视一眼。


    看见他开始搬运沉重的货物时,大家露出得逞的轻笑。


    还剩最后几件货的时候,沈钦州撑着腿捶腰。


    他的力气真的很小,可能不比娇气的女人好多少。


    这个‘毛病’是在沈翼出生后才有的,他舍不得花钱做检查,只是询问帮他生产的医生,对方是位很知名的教授,听闻后浅浅分析可能是激素的问题,让沈钦州再来一趟,帮他做个详细检查。


    老教授强调是免费的。


    八百公里的车费,对于一个月要花掉两千元奶粉钱的沈钦州来说,是一笔巨额费用,那时候他忙得焦头烂额,新手爸爸,哭闹不休的新生儿,单是简单的衣食住行已经让沈钦州寸步难行,他又怎会为了这种并不怎么影响生活的事情舟车劳顿。


    这也是沈钦州不愿与人起冲突的原因之一。


    他不希望有人看出他是个“异常”的男人。


    *


    曹文生跟沈既白刚告别几位领导,打了三个小时高尔夫,曹文生心中早已掀起惊天骇浪。


    澄江是建立在五岭城区改造上的项目群。


    哪里有商机,资本就涌向哪里。


    沈既白作为投资人为此回国并不让人意外。


    但令曹文生惊讶的,沈既白并非普通投资商,而是携带大量资金的巨鳄,他身后极可能站着以沈英哲为首的大量华裔巨贾。


    如此一来,五岭区改造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旧城改造。


    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领导只在媒体里出现过,他们却愿意跟沈既白这个年轻人打高尔夫。


    对方和蔼亲切,项目谈得不多,倒有好几次提到沈既白的爷爷沈英哲,询问身体近况。


    沈既白一一作答,像个谦逊亲近的晚辈。


    曹家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沈既白微微一引荐,有人认出曹文生。


    众人见他进退有礼,没急着抢占风头,几位领导心中略有猜测,沈家这是借到曹家的助力,如虎添翼,对眼前的年轻人愈发放心。


    沈既白一改昨日随意到有些放荡不羁的衣着。


    黑色Polo衫搭配一条百慕大式同色系短裤。


    头戴白色遮阳帽,整个人显得稳重又时尚。


    上车后,稳重气息一扫而空,整个人有些慵懒地靠着椅背,抽出一支万宝路,咬破爆珠的瞬间,水蜜桃味溢满口腔。


    曹文生一路恍恍惚惚,到车上反应过来沈既白为何带他来这么高规格的场合。


    “你小子倒是把我用得彻彻底底,都不提前打声招呼。”曹文生状似埋怨。


    沈既白无所谓的笑笑,一只手搭着车窗缓解疲惫。


    抽到一半,他侧头望着曹文生,“知道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不?”


    曹文生有所耳闻,但觉得不太可能,沈既白是沈家唯一继承人,靠自己在海外闯出一片天地,这么优秀的继承人迟早将家业交到他手里,但怎么搞得过关斩将似的。


    沈既白看着曹文生迟疑的表情,嗤笑,“看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沈兴修提出进董事局的条件就是做好澄江这个项目。”


    曹文生有些不可思议,“澄江涉及到多少片区和行政机构,岂是短时间能完成,他们对你的要求未免太苛刻,我要是能做成其中一项,我爸直接把曹家给我。”


    沈既白一脸平淡,伸出拳头捶了捶曹文生的肩膀,“今天哥们借你一用,往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曹文生看出沈既白不想提家里的事情,笑着点头,“我要求不高,你把商业区那片给我。”


    沈既白笑,深邃眉眼瞥了曹文生一眼,“胃口不小。”


    曹文生哎哎哎的叫唤,今天来的几位大人物确实松了口,但这个项目太大,能不能做下来,做的过程又需要打通哪些关口都不是一言可以带过的容易事。


    沈兴修既然将这件事作为沈既白入董事局的考核项目,估计不会提供太多便利,何况沈既白在国内没有太多得用的人脉,有曹家助力就大不一样。


    曹文生抓紧时间展示自己的资源和人脉。


    他头脑清晰,口才了得,一条条说得清晰明了。


    大越白在路上咆哮时,两人已经聊起近况,算是达成初步合作意向。


    曹文生谈完正事,爱玩爱闹的性子显露出来。


    说是晚上又组了局,不同昨晚的好友局,今晚要给沈既白介绍人脉,让沈既白务必参加。


    地点还在Mu。


    沈既白脑海里划过一道单薄身影,半蹲在桌前为他们服务,背脊依旧像过去挺得笔直,露出的腰段纤细到宛若随时都能折断的树枝,很低俗的勾引手段,倒不再像过去那般腼腆含蓄。


    看来生意不好做。


    沈既白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点头同意曹文生的州排。


    “昨天那位营销是你高中同学,还学习委员,听起来像是成绩不错?”曹文生状似无意地问。


    沈既白单手把着方向盘,嗤笑着反问,“你们班学渣当学习委员?”


    曹文生无奈,沈既白不爱说话,但一说话嘴挺损,也就自己受得了他。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怎么?你俩有过节?要不要兄弟帮你处理了?”


    四面的车窗大敞开,风呼呼地往里灌,把人的心都吹起来。


    “不用。”


    曹文生点点头,“听说他就一高中文凭,这年头可不好找工作,难怪出来当鸭子,你还拿A大毕业打趣人家,估计往后会被同行笑话死,照理说你们尖子班的学霸不应该混成这样,高考失利吗?瞧我这记性,当时你都出国了,哪里知道班里同学的事情……”


    风把曹文生的话吹成无数个碎片,仿佛一个字都未落进沈既白的耳朵。


    直到掐着烟的手指感受到热辣辣的烫意,僵硬的手指才蓦地松开。


    烟头带着猩红的火点快速滚向后方。


    曹文生不知什么时候闭了嘴,他瞥了眼沈既白阴沉沉的脸色。


    轰隆隆的车厢里有种诡异的死寂。


    曹文生抽出沈既白的烟,放在鼻端嗅了嗅,缓和气氛,“水蜜桃这么骚气的味道,前任里有这款?”


    沈既白冷哼一下没理会。


    “买瓶水,陪你打了一下午高尔夫,连口水都没喝。”


    沈既白打了方向盘,驶向路边的便利店,“奥湾199的水不喝,来这破地方喝两元一瓶的,曹老板是懂得节约成本的。”


    “白子你这张嘴真损!”


    越白车霸道地横在便利店门口,撞翻好几个堆在门口的空纸箱。


    “哎,对面有停车场……”


    收银员看着进来的两位高大英俊的男人,顿时住了嘴。


    曹文生捡了两瓶水,一瓶丢给沈既白。


    扫码时笑着冲收银员说,“马上走,美女别赶人。”


    收银员红着脸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喝水,顺便吹吹免费空调。


    不同向木他们,曹文生跟沈既白幼儿园就认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在曹文生印象里,沈既白最有少爷命,但最没少爷的臭脾气。


    十多岁一个人住几百平的豪宅。


    但不穿名牌。


    曹文生以为他穿的什么小众品牌或私定,主要脸太帅气质出众,没有logo的白体恤挂在身上挺有潮流气息。


    “路过一个摊子买的,十元一件,看着挺吸汗,让老板把库存送到家里。”


    十多岁的沈既白叼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说。


    他天生微笑唇,似笑非笑。


    加上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有种坏透了的痞劲儿。


    那时候起,曹文生就有种感觉,沈既白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等后面发现他玩机车,技术高超,大家都惊讶兴奋时。


    曹文生内心有个声音会不自觉的冒出来:这算什么。


    唯独酒后迫人,让沈既白身败名裂的这件事。


    曹文生有种诡异的违和感,他不觉得沈既白会做出这种事。


    但它真实存在,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沈既白漂亮的躯体上。


    并随着沈既白的回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


    沈既白跟家里闹翻肯定跟这件事有关,但曹文生记得早些年沈既白跟家里的关系也一般,不过那时候沈既白还不会对沈兴修直呼其名,曹文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沈既白回归说明跟父辈和解。


    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仇怨。


    但曹文生觉得沈既白拉他入澄江项目的事情进展得太顺利。


    细思后又找不出问题,沈既白需要人帮助,他肯定是最佳人选。


    不仅两人间的关系更亲厚,曹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甚至看出沈既白没有拉向家和孟家的意图时,曹文生心中还闪过一丝窃喜。


    曹文生压下心中的疑虑。


    “农场第一桶金真的假的?”无论多么成功的商人,对于第一桶金总有着莫名情怀,也能摸到这人的真实能力。


    冷风一阵阵吹着,夹杂着外面的热浪,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日头很大,将威风凛凛的黑色越白照得漆水噌亮。


    周身笼罩着光彩夺目的光。


    像一头威武的巨兽,守在狭小的洞口等待猎物。


    远处有积云层,颜色乌黑。


    傍晚可能会落雨。


    沈既白背着光,吐出一口烟,眉目模糊。


    “怎么想到问这个?”


    “好奇,我又不是木子他们,一两句话就被你骗过去。”


    沈既白吐出一口烟,轻慢的烟雾里,眉目散漫,“白天充大爷,晚上躲被子里啃馒头,爷爷介绍点资源,差不多就这样,不过若是馒头还好受点,圣迭戈的面包总一股奇怪的辣味。”


    沈既白的身后果然站着沈英哲,难怪打听不出他的去向。


    曹文生松开一口气,本就不多的疑虑缓缓散开。


    沈既白垂眸,曹文生的怀疑在他的预料里。


    再牢固的友谊隔着六年的时间鸿沟也所剩无几。


    他有应对措施,并不着急。


    黑沉沉的眼底却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滚烫的辣酱淋入墨西哥裔美国佬的眼睛里。


    强壮的男人像垂死的动物在地上翻滚。


    破败肮脏的屋内像料峭的寒冬。


    窗外却是一望无际的丰收盛况。


    至于爷爷的资源……两名身强力壮的黑人保镖。


    美其名曰:保护他。


    沈既白眼底闪过嘲讽的笑意。


    “旧城区改造涉及很多普通人的利益,稍有出错容易谈不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既白以投资人身份参与澄江项目,并非只拉动资金这么简单。


    今天跟几位领导碰面,曹文生看出上面是想将这个项目全权交给沈既白。


    就不知是沈英哲的意思,还是沈兴修的意思。


    沈既白比曹文生高半个头,越过曹文生看见拐角处一个人抱着几个空纸箱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纸箱过于巨大,显得下面两条腿又细又长。


    空纸箱而已,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倒在地。


    怎么这般弱鸡。


    沈既白收回目光,“先把改造的消息放出去,就说上面很重视,不过是青山区。”


    青山区紧邻五岭区,并不在改造计划里。


    一般情况政府不会提前放消息,担心引发一系列不稳定因素。


    沈既白这是声东击西?


    眼红拆迁款的五岭区民众便不会漫天要价。


    曹文生正要细问,沈既白突然停下脚步。


    那只弱鸡终于不堪重负,连人带纸箱摔在地上,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不知是太热还是淋过雨,整张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他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将散落的纸箱移到旁边。


    看样子打算将成件的饮品分装到刚才抱过来的纸箱里。


    不会找些轻巧点的纸箱?


    不是放弃学业也要在酒吧卖吗?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天边的黑云涌动,沈既白的烦躁更甚,手指不受控制地搓捏起来。


    好像被发小怀疑试探产生的戾气,在闪回几段血腥暴力的画面后,后知后觉的在沈既白的情感上产生强烈的刺激。


    那人做事一贯麻利,与其沉默寡言的性格截然相反。


    但从昨夜重逢起,对方身上的暮气就像一根刺横亘在沈既白心中。


    又在刺目的阳光下插得更深。


    说得正起劲的曹文生莫名看着沈既白越过他朝后面走去。


    回头看见闷包子营销时,蓦地睁大眼睛。


    这个时候对方才清楚的看见了少年的脸。


    很好看。


    少年的面部线条流畅,带着男性的特征,柔软却不显得女气。


    眼睛明亮,鼻梁高,眉毛浓,嘴唇的形状饱满又漂亮。


    此时此刻脸颊被风吹的有些红,看着像是冬天里放在雪地上的红苹果。


    身上透出一种洁白无瑕的干净气质。


    气质干净的少年轻轻挑了一下眉尾,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人。


    “麻烦你走的话把他也带走,我不想看见他。”


    后面几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少女肩膀抖了一下,眼神呆滞的往旁边瞥了一下。


    才对视上那男人的眼睛,就后背冷汗直冒。


    要死。


    她还是陪在这吧。


    真要走,这男的得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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