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六年好似还是昨日的事,转眼就到了昭熙六年。
又是一个繁花似锦的盛夏,皇宫的驰道两旁绿树成荫,夏风徐来,蝉鸣一片,给尽显皇家气派的巍峨宫苑增添了份热闹。
出了昭明殿,陈今昭疾步匆匆的奔向马车,身后有小小的人在急追,双脚舞得宛如风火轮,边追还边急招手。
"侍郎,侍郎大人哟,你等等我啊一一"
陈今昭捂着耳朵跑的更快,待甫一靠近马车就几乎连滚带爬的上去,冲着长庚急喊:"走,快走!"
长庚熟练的一甩长鞭,下一刻马车嗖的蹿了出去。
小圣上连忙捣腾着两腿,追得更急,呼声也更疾,"陈侍郎你停下!我,朕要与你商议正事,正事!"
身后刘顺等人也在疾呼:"圣上慢些!别摔着啊——"
没几个呼吸,马车奔向了驰道,转眼消失不见。
眼见没希望追上了,小圣上只得停了下来,叉腰喘气,头上的翼善冠都随着颤动。刘顺带着人呼哧带喘的跟了上来,见状就赶忙上前替小圣上抚背顺气。
"工部尚书快要致仕了,现在工部的大半公务近乎都压在侍郎大人身上,她忙着呢。"刘顺安慰着,"待忙完这阵,肯定就有时间来陪您了。"
小圣上一手叉腰一手抚胸,摇头嗟叹,"忙,世人谁人不忙呢。侍郎大人,这分明就是烦了朕呐。"说着,她仰首环顾昭明殿,抬手在朱墙碧瓦的气派宫殿上一指,龙袍精致的袖口滑下寸许,露出小小手腕上佩戴着的雕龙金镯。
"这座冰冷冷的昭明殿,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啊。"
她一唱三叹,抑扬顿挫,雕龙小金镯在盛阳下熠熠生辉,金辉映着她那唇红齿白的精致小脸,显得那般苦大仇深。
昭明殿的殿门方向传来动静,刘顺余光瞥见,赶忙给小圣上打眼色示意。而后者则机警的嗖的下将手收回,规矩的收放在身体两侧,转过身往殿门处小心掀眼皮一瞧,那立在殿前的高大身影不是她父王又是哪个。
"去上书房,那里人情味浓。"
姬寅礼面上无甚表情,看着小圣上,声音也甚是平静,"你的沈太傅正在那等着你过去,大概会等你一刻钟时间。"
话音刚落,小圣上已经急三火四的急令人驱车,让人赶紧拉她去上书房。容不得她不急啊,因为沈太傅打起人手板子来,是真狠呐。那专门为她订制的手板子,一寸宽三分厚,啪啪打起来,手心那是钻心的痛啊,是真痛。
不免又深切的怀念起她的公孙太傅来。
公孙太傅多好啊,怎么父王就不让他继续教她了呢。
要姬寅礼知她内心所想,怕不得冷笑两声。公孙桓看着她就忍不住溺爱,偏她鬼精鬼精的,那小嘴跟抹蜜似的,三两句就能哄得对方找不到北,若让文佑再续教导她,他都怕来日要养出个混账圣上来。
起码现在的沈太傅,心性坚定,可不吃她那套。
待马车离开,姬寅礼也转身回了殿里。
不由摇头,这混不吝的模样也不知像谁了。反正不像他,他小时候可非是这般模样。
此时正往四司衙门去的陈今昭,摸下额上的汗,长舒口气。
她现在真是一听小圣上说话的腔调就心跳加速,脑门也都噌噌作响。更何况那还是个话篓子,逮着人能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比她爹还粘人,陈今昭简直都受不了她。
马车轰轰的往前直奔,速度快如奔雷。
陈今昭一手抓紧车窗,另手掀开车帘冲外头大喊:"都出宫了,你还驾车那般快做什么!"
长庚回答的理所应当:"驾车手艺要常练,方能娴熟。"
"不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情。"陈今昭苦口婆心,"长庚,你驾车技艺够好了,真的,不必再练了。"
"少爷又在骗我,我不信。"
"真的长庚,你要信我啊,我此生从未见过驾车技艺像你这般娴熟之人。"
"少爷每当骗人的时候,就会夸大其词。"
长庚一甩长鞭,马车轰隆而去。
陈今昭坐着颠簸至极的快车,仰面哀叹。
她算是发现了,围绕在她周围的就没个正常人,也当真是命苦。
下值归家时,恰见到提着两条鱼回来的幺娘。
景明五年幺娘因功被破格擢拔进东厂,成了史上第一位女锦衣卫,自此就在南下的卫所效力,直至昭四年才被调往京中,入昭狱履职,如今专管刑讯。
曾经总是脸抬不起来,低眉顺眼面对旁人的柔弱女子,如今一身飞鱼服腰胯绣春刀,面对人时先笑三分,说不出的爽利。
当然这是陈今昭的视角,在旁人的视角里,连嘴角的每分弧度都带着血腥气的女罗刹,简直能让人退避三舍,躲之都唯恐不及。
现在京中谁人不知,陈家这位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位女罗刹的刑讯手段却如雷贯耳,听闻她善使一手绣花针,刑讯前会先用针刺遍人的脸,之后再冷血的嘲讽人一句丑八怪。
他们是不知这稀奇词的具体涵义,但顾名思义,这定是骂人丑的。手段阴毒,骂人的话又扭曲,这让京中知些陈家内情的人,无不暗下嘀咕,怕是被陈侍郎与上头那位的事刺激狠了,心性扭曲病态了。
当然,此事陈今昭是知晓的,最先还是姬寅礼与她说的,当时还似是感兴趣的问她,幺娘骂人的那三字如何来写。
陈今昭也没当回事,就告诉他是哪三个字。
从前在家中说话时,她少不得会不经意蹦出一两个前世的词汇,倒没想到被幺娘给听在了心里。
当时她与他说完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遂也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所以当然也不知的是,他内心里其实严重怀疑,从幺娘嘴里吐出的那三字,其实是丑疤怪。
"诶,你今个回来倒早。"陈今昭下了马车,看着幺娘手里的鱼,笑问,"晚上烧鱼吃?"
么娘抿唇笑道,"是啊,今朝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
"红烧罢,想吃个味重点的。"
"那成,等烧好后我让呈安来叫你。"
陈母也张罗的炒了几道小菜,一家人围坐着用饭,说说笑笑如往昔一般。
自打么娘两年前回了京,陈母虽嘴上埋怨两句,但精神气肉眼可见好了起来。她对幺娘的感情不比对陈今昭及稚鱼的少,曾经陈今昭在外为官奔波的那些年,那会稚鱼跟呈安还尚小,家里也唯有幺娘能跟陈母做个伴说个话,常年处下来,感情也不啻于亲母女了。
用完了膳,一家人照常围坐着说了会话。
陈母说起白日的时候,稚鱼带着兰姐儿回来了趟,在家里用了个午膳,晌午过后才领着兰姐儿回去了。
稚鱼嫁人后的第二年就生了兰姐儿,长得玉雪可爱的,很是讨人喜欢。陈今昭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她这外甥女,就问陈母兰姐儿长多高了,今个来又梳了什么样的新发髻。
陈母就跟她描述,兰姐儿来穿了什么样衣裳,梳了什么样的双丫髻,还比划了下多高等等。知道陈今昭也想知道稚鱼的近况,遂也捡了些知道的与她说了说。
"不过说来,子彦也有段时间没过来了。"陈母嘀咕,"往些年三不五时的就携着稚鱼过来,现在能有大半个月了罢,就只是稚鱼带着兰姐儿过来。"
陈今昭就道,"朝廷命官除了休沐日,哪来那么多休闲时间,总晚上过来用膳也不似那回事,应也怕有人说嘴。"
陈母想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多提。
陈今昭半阖下眸,端过茶碗轻啜口茶。
稚鱼嫁的这户人家姓俞,就是先前相看的,陈今昭觉得中规中矩的人家。嫁的这人在家中行三,名德明字子彦,学问做得极好,当年在殿试中了二甲第八名,算是不错的成绩。
他现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其叔父现任吏部侍郎。
前头他叔父突然找到她,提了一嘴,想让他侄儿去工部历练。她这些年不是没暗中考察她这位妹婿的能力,但对方好像读文章读得稍有些木,政务处理能力实有所欠缺,与其去六部做些不适合的公务,还不如留在翰林做做文章熬资历。
她遂委婉的与其叔父提了此事,并提议,若实在想去六部的话,可先去礼部适应一番。对方应是,此后就没了下文。
暂且将这些搁置一旁,她叫来呈安到面前,考校了番他学问。下个月他就要归乡参加院试,学问自是马虎不得。
曾经趴在她怀里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儿,如今已抽枝成身姿如修竹的小少年,站在她面前不慌不忙,应答如流,周身散发着满满的书卷之气。
陈今昭满意又感慨,时间真是不经细数,好似眨眼的时间,小呈安都已经长成小大人了。
"学问没问题了,只要照常发挥,一个秀才公跑不了。"
她鼓励道,呈安也腼腆一笑,小少年的脊背挺得格外直。
夜色如墨,夏夜的轻风吹动窗边的绿竹,发出簌簌声响。
昏黄的烛光照着一方青色帷幔,榻间的两人相依偎着躺着,难得享受着二人独处的时光。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小话,说着说着,话题难免就提到了宫里的那个磨人精。
"也不知是像了谁。"说起宫里头那小人儿今个那一唱三叹的怪模怪样后,姬寅礼就啧了声,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古灵精怪,鬼精鬼精的,小脑袋瓜总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陈今昭侧过身撑起,睁眸嗔瞪他,"怎么,你觉得我小时候是那样的嘛,我可不是!"她指指自个,颇为理直气壮,"不信你问问我娘,幼时的我又听话又文静,一点也不跳脱。"
"我又没说她那鬼精的模样像你,你急什么。"
他挑着唇似笑非笑的看她,凤眸里明显含着戏谑。
陈今昭扑上去挠他痒痒,气笑道,"明明是像极了你,你偏要倒打一耙!"
姬寅礼任她挠了两下,就笑着去捉她的手。
"这话说得没道理,你去问问那些老臣,他们肯定有印象,我幼年时可精不了一星半点,顶多算是嚣张跋扈,走哪将人得罪到哪。与鬼精可半点不沾边。"
"那你还不得经常挨罚?"
"那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是绝不认错罢。"陈今昭笑得直不起腰,"那是傻蛋罢。"
姬寅礼掌腹从她小衣下探进,惩戒性揉了把,她拍着他手扭腰躲闪,红着脸嗔视他。
他的目光挟着侵略性,直视着她的含情水眸,掌腹缓缓朝后揽抱着她的背,而后翻身而上,整个身躯覆了下来。
两人的呼吸刚纠缠在一处,正在此时,窗户外突然传来了动静。紧接着,一道小声的,再耳熟不过的声音透了进来。
"爹,娘,你们睡了吗?"
榻间两人一瞬间分开,各自屏息。
但没用,外头的人好似早已识破里头二人装睡的奸计,小手啪啪的拍窗户,"我刚都听见你俩说话,还笑了呢!行行好开开门罢,我老父王,您别那般狠的心嘛。"
姬寅礼的脑门开始噌噌的跳。
陈今昭忍笑又无奈的推了推他,小声道,"开门让她进来罢,再耽搁会,她能将隔壁娘他们都能喊起来。"
非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外头那小人儿是真能做出来的。
对方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行事也无所顾忌,用姬寅礼的话来说,那叫混不吝。
两人各自将里衣都穿戴好,姬寅礼便下地去开门。
"姬承胤!"他压着火气斥道,"大晚上不睡觉,你过来做什么?"从前那些年他唤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欢喜、满足以及酸涩的感觉,但如今那些感觉统统没了,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血压飙升。
"我自个在宫里头睡不着,就出来找爹跟娘睡。"
小圣上顶着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朝旁侧探过脑袋,越过她父王巍峨挺拔的身躯,直往榻间方向瞅。
待见到榻上人的身影,当即两眼发亮,趁她父王不注意,嗖的下挨着门边缝挤入,欢天喜地的奔向榻间。
"娘,您的亲亲宝儿来了!"
姬寅礼站在门边深呼口气,重抚两下胸膛。
冷眸环视院中,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
他心中冷笑,刘顺那狗奴才敢把人带来,却吓得连面都不敢露,也是出息了。
关了门,姬寅礼回了内室。
青色帷幔半拢着的这方榻间,母女二人正搂在一起说话。
"娘,我今个叫你,你怎么不等我呢。"
"啊有吗,可能是前头风太大,娘没听见。"
"那我是娘最最喜欢的乖宝吗?"
"是啊,当然是,毋庸置疑。"
姬寅礼立在榻前,上下打量番正窝在她娘怀里的,扭糖似的姬承胤。翼善冠没戴,就头上扎了两小揪揪过来,连常服外裳都未穿,就简单穿了件就寝时候的单薄绸衣。
他都要气笑了,敢情真是有备而来。
"圣上你的仪态呢?你衣冠不整的出宫,不怕被你的臣民看见,不怕被传为笑柄吗?"
小圣上振振有词:"大半夜都宵禁了,谁看得见呢。"
"你也知大半夜了。"姬寅礼冷笑,"你出宫特意过来打搅吾夫妻二人入睡,你扪心自问,合适吗?"
"合不合适,我也出宫了。"
"你已经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睡了。"
"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六岁,还小。"
姬寅礼抬手点点她,"等我去问问你沈太傅,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歪理学说。"
小圣上当即噤声,使劲抱着她娘。
陈今昭暗中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可以了,别再训了。
她摸摸小承胤头上的小揪揪,声音轻柔的解释道,"你是圣上,一举一动难免受人瞩目。朝臣们也是有耳目的,你总出宫的话也难免会被他们注意几分,无端引起诸多猜测。以后也不许这样了,好不好啊?"
"那我想娘了怎么办?"
"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就常宿在昭明殿可成?"
"好啊!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娘可不能食言而肥。"
"当然不会,娘最讲诚信,不信的话,你问你爹。"
小圣上就掀着眼皮,转过了脸来。
一大一小的两双相似凤眸无声相对。
姬寅礼嗯了声,不细听的话,是听不出来那是从喉咙里勉强挤出。
小圣上又重新转向了她娘,母女俩又搂着说着小话。
"你今日这小揪揪还挺别致,谁给你梳的?你刘大伴吗?"
"不是呢,刘大伴忙着给我驱车,他没空。左边小揪揪是桂香姑姑梳的,右边的是巧云姑姑梳的。"
"最近课业忙不忙啊?"
"可忙了,今日没按时做好课业,还被太傅打了一手板。"
"娘给你吹吹就不痛了。都是这般过来的,想当初,娘何止被夫子揍手心,还罚站呢,当着那么多同窗的面,丢尽了脸。"
"丢脸怕什么,只要不打我手心,我可不怕丢脸。"
"……"
"娘给我讲故事吧,我还想听那个小蝌蚪,找爹爹。"
陈今昭知她这是要睡了,就搂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薄被。
从三岁起,小承胤就要伴着这个故事睡觉,如今已然演变为对方的催眠曲了。
她轻拍着对方的小小背部,嗓音放轻道,"从前,池塘里有只落单了的小蝌蚪,有一天……"
烛光轻摇,映着她清婉的侧颜,笼罩着她清窈的身姿。
柔和的嗓音恍如月色朦胧洒在心间,与盛夏的夜色交融,那般的动人心弦,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姬礼抬掌轻抚她垂落面颊的发丝,指腹触了触那低垂的长睫,看她眼眸似水的朝他嗔来一眼,心中忍不住荡漾不已。
他灼灼盯着她皎月般的面容,只觉岁月很优待她。
时间不曾在她身上落下风霜,反倒让她更添几分岁月沉淀的美,自内向外,是种摄人心魄的美,格外动人。
回了神,他低眸又去看那已经熟睡的小小人儿,忍不住摇头失笑。伸手握拳,放在那蜷缩的小手旁边比了比,他眉目间漾开了笑意。
混不吝的小东西,也就睡着的时候才能让他记起还有父爱这东西。
抚了抚头上那两小揪揪后,他抬眸对陈今昭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看着对方点头闭了眸,他抬臂虚揽过母女俩后,也睡了。
阖眸前,他无不在内心祈祷,惟愿时光永远如此刻罢。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
在今年冬的第一场雪到来之际,在外的地方官们也陆续归京述职了。
阔别六年的鹿衡玉也终于归京了。
因为距离京都过远,宫里体恤,所以这些年南下等官员不必入京述职,自有朝廷派下的监察御史过去督查,而后带回他们的述职奏表。
而今,阔别京都数年之久的鹿衡玉,此番入京不仅是为了亲往朝廷述职,也是因官职有所调动。他从地方调到了京中,继沈砚卸任户部尚书一职后,由他来重新顶上这个职位。
而沈砚则升任一阶,正式成为正一品的太傅。
陈今昭此番也有官职调动,从正三品工部侍郎,升任为正二品的工部尚书。
三人久别重逢,自不免在酒楼小聚。
阔别已久,三人相互望望,皆感慨万千。
感慨最深的莫过于鹿衡玉,他先看看板着脸挺显老相的沈砚,唏嘘不已,"沈泊简呐,咱们只是六年未见,而非十六年罢?你怎么把自个折腾成这模样了?"
额头中间都出现折痕了,还那般深,生生老了十岁不止。
不由摸下自个的脸,稍有忐忑,"户部的压力就这般大?"
沈砚隐晦的朝陈今昭的方向望了眼,见对方心虚的移开目光,不由深深吐口郁气。
这是谁害的呢?在他任帝师之前,绝没老成这模样。
他敢以自己的声誉发誓,他两年前绝不是这个样子。
陈今昭见沈砚隐含怨气的眼神,就忙干巴巴道,"主要还是总板着脸的缘故,你要多舒展下面容,多笑笑,或……或许,会好些。"
后面的话在沈砚的冷笑声中消了许多。
还多笑笑?沈砚心道,他要敢多笑两下,那位小圣上就敢爬到他头上来。早在他任太傅之前,宫里那位就已暗下提醒告诫过他,让他万不能给其好脸。
后来,他也以自身经验教训验证了,果然如此。
鹿衡玉又看向陈今昭,当真是有满腹的话想说。
天知道今个在他被宫里的小圣上单独召见后,那种初见天颜的震撼!他人都恍惚了,乍然之下以为见到了陈今昭,又似惊疑是见到了那位殿下。
他在荆州的消息也非那般敝塞,传入他耳中的是各种版本都有,还有各种夸张的也有,甚至有些都夸张都没边了,天方夜谭似的。
因为太过离谱,所以他本也压根没当真,就当个奇闻来听,还想着等入京后当笑话讲给那陈今昭听。可待今个入京面圣后,他,有些不确定了。
那位小圣上的五官宛如那缩小版的陈今昭,偏那凤眸似照着那位圣上刻出来的般,一模一样。连看向他那温和的笑容,下了阶亲自来扶起他的动作与神态,亦像极了宫里那位。
他都有些忘了当时小圣上问了什么话,他又回了什么,只在头重脚轻的出了殿后,使劲拍了两下自个的脸,确认下自己不是眼花,不是出现了幻觉。
若是沈砚知他内心所想,必要深表赞同。
谁能知道他的纠结?每每教导宫里那位小圣上时,总有种,既是在教陈今昭,又是在教那位殿下的错觉。让他教授着课业时,都时常恍惚。
不过亦如沈砚只能将诸多疑问憋在心里,鹿衡玉也到底咽了下满腹的问题。因为有些话,注定要止于口。
三人举杯小酌,各自聊聊近些年的情况。
总体来说,他们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砚把户部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革除弊端后,户部官员们各司其职,账目也清晰可查,国库也日益充盈起来。
鹿衡玉在地方深入推行新政,把荆州一地治理的欣欣尚荣,官员廉洁奉公,百姓安居乐业,一州之地焕发了勃勃生机。
陈今昭则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粮食增产上。自那一役后,她的重心就转移到粮食的产量上,为此,她除了继续加大农具改良力度外,还研究如何给土壤增肥上。她现在打算编纂一部有关农业的书籍,结合古今农书,综合九州各地精通农事者的经验,集各家所长,录于书中。
她还打算研究更便宜的纸张,来日这部农书大成之时,可以印发各地,极大程度的广施民众。
酒过三巡,谈完了公事,三人就随意闲谈起来。
陈今昭忍不住问鹿衡玉,"你先前来信说不是有谱了吗,不是说今年肯定能成婚?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你带到京中来?"
早几年他就来信说,已经在相看着人,用不着多久怕就要大婚了,提醒她要早早的准备好贺礼。
贺礼她是早早备好了,可他所谓的大婚是拖了一年又一年,眼见几年过去,竟还连个影都没有。
鹿衡玉就道:"今年有点赶,怕得明年。"
陈今昭跟沈砚齐齐看他。
"这么说,有人选了?哪家的千金?"
"还在相看呢。"鹿衡玉不在意的挥手,边吃酒夹菜,"你们要有合适的,也可介绍给我啊。"
陈今昭越听越不对,"等等,这敢情还没定下来啊?"
"没啊,这不是还得相看着吗。"
"那你说什么等明年!"
"这不明年要是相看合适,就能立马大婚了。"
陈今昭与沈砚对视无言。各自端杯吃酒。
他们也算是服了。
鹿衡玉强自镇定的用菜,压根不好意思说,他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眼的,但人家姑娘嫌他总掏镜子,觉得他是娘娘腔,所以这事就黄了。
陈今昭看看鹿衡玉又看看沈砚,愁得慌,瞧这趋势不大妙啊,她这两好搭子不会一直单着罢?
尤其是沈砚,之前是为父守孝,之后赶上变法,好不容易天下平定没两年,又要为母守孝。兜兜转转这些年,他的事就耽搁下来,至如今,她瞧他似乎看开了还是怎么了,好似没要找的意向。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姻缘这事,得随缘罢。
指不定哪日,两人就突然遇上了正缘呢,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