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人员很多, 因此落水者第一时间得到了救助。
邱芜澜赶到医院时,门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看见她的车子,等候在外的记者媒体们蜂拥而上, 四名保镖在前面开道,无数话筒越过保镖的阻拦, 伸到邱芜澜面前。
秋叶娱乐的副总第一时间赶来慰问,面带愁容, 忧心忡忡。
落水者的情况和邱芜澜预计的差不多,赔款很容易谈成,对方反过来求她不要问责华君润, 声称地面湿滑, 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和华君润无关。
外面记者环绕, 出于对受害者的保护, 她暂时留在了医院。
警方问询后, 释放了华君润。
当事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滑倒, 但路面监控清晰地拍下了华君润肘推她的画面。
湖边拍摄时,女子突然冲出,紧紧抱住了华君润, 在近一分钟的语言劝阻未果后, 华君润的表情明显焦躁起来, 随后抬肘,做出了推搡动作。
邱芜澜带着法务一同慰问, 拿到了女子的谅解书和承诺书。
秋叶娱乐官媒立刻发表澄清, 一面向落水者道歉,公布赔偿金额;一面呼吁公众理智追星;
同一时刻,华君润账号也发表道歉, 承诺会当面向该女子致歉。
这件事引起了粉丝的极大不满。
私生饭向来令人不齿,监控爆出后,连路人都觉得不适。
起初还有粉丝指责秋叶娱乐没有保护好艺人,在秋叶娱乐取消华君润之后的三天行程,并在评论区解释赔偿金不会从华君润分成里扣后,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这之后,火力全部集中在了落水的私生饭上。
“活该,被淹死都活该。”
“性别一换,真要被吓死。”
“换什么性别,那么多痴汉骚扰女明星无人在意,果然地球就是个爱丁堡。”
“笑死,润滑油哥提纯提得太过了,这下子被反噬了吧。”
“没你家哥哥会虐粉哦。”
“华华好可怜啊,被疯子当街强抱,还要道歉挨骂,憋屈死我了。”
“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猥.亵明星还能拿到几万块钱,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秋叶娱乐是在支持私生饭吗?”
“看监控,华华真的被吓到了,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别被影响心情[拜托]”
“欢迎回家。”
密码锁自外开启,发出温柔的电子语音。
这语音和别墅内的原木风装修相配套,一进门便营造出简朴的温馨——本该如此,但此刻房内窗帘紧闭,漆黑不见五指。
“谁!”
楼梯上传出仓惶的脚步,黑暗之中有模糊的人影立在二楼,死死盯着进门的邱芜澜。
邱芜澜抬手,打开了灯。
霍然间,明光驱逐了黑暗,将室内照得通明。
在暗处久待,突遇到强光,华君润却连眼睫都没颤动一下。
他睁大了双眸,瞳孔没有聚焦,依旧死死盯着邱芜澜方向,又一次问:“谁!谁在那里!”
邱芜澜搭在开关上的手一顿,“还听得见么。”
“……芜澜。”华君润愣怔着,听到声音后,猛地朝她跑来。
自二楼跑下,他中途踉跄了两步,所幸一直抓着扶手,才没有从楼梯上滚落。
他脸上堆满了急切焦虑,却在最后三四级台阶上驻足。
短暂的踟蹰后,他兀地转身,慌张地往楼上折返跑去。
不等他迈步,小臂倏地被人扣住。
“哈!”他惊叫出声,受到极大刺激般叫了出来。
“君润,你怎么了。”
华君润惊恐回眸,他眼中的景象改变了。
他并非看不见她,在邱芜澜发声之前,尽管视野内黑暗无光,他也依旧清楚地看见了邱芜澜:她的衣服、鞋子,乃至她半藏在发丝间的耳钉。
唯独看不见她的脸。
他睁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到邱芜澜的五官。
直到此刻,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被她拉住了手腕。
华君润慌促回头,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一朵圣洁、凌厉的寒兰出现在他视野中,花瓣冰白,前部边缘布满细齿,洁净凛然不可直视。
“君润,”那冰清高贵的寒兰触碰了他的额角,“你,停药了么。”
华君润脑中一片混沌,他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像酩酊大醉时那样,无法理解字句的含义。
他眼里只有寒兰的妍姿,高不可攀、白无瑕疵。
“啊…啊……”他张嘴,想要回答她,费尽力气却只徒劳地发出几个气音。
他愈发焦急,越是用力,发出的声音越是短促。
邱芜澜眼见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涨红,出现了轻微窒息。
“冷静,跟我呼吸。”五指用力,她将他扣得愈紧。
“吸气。”她坚定地轻语。
华君润深吸一大口气。
“吐气。”
华君润连忙将气吐出。
“吸气。”
他一一照做,瞳孔涣散,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迟钝地听命照做。
呼吸被邱芜澜理顺,发不出声的焦虑缓缓消除,他放松下来,内心充满安宁。
“吸气。”
这一声“吸气”之后,迟迟没有出现下一个“呼气”。
华君润茫然地呆在原地。
他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速,只慢慢觉得肺部发生疼痛。
这份疼痛逐渐升级,痛得他流泪哭泣,口鼻却麻痹坏死了一般,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
终于,在他濒临极限,忍无可忍之际,终于听见了柔和的嗓音。
那声音如天使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他耳畔,她说:“……吐气。”
赦令下,华君润急不可待地将充盈肺部的浊气全部排出。
体内所有垃圾都仿佛从这口气排了出去。
华君润惝恍着,身体轻盈无比,仿若受到了净化和洗涤。
“吸气。”
“吐气。”
他被她戏弄得差点窒息,可缺氧的大脑愈发迟缓,昏沉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能依赖外部指令。
接下来的指令清晰稳定,他再度放松下来,在明确且安稳的支配声中,逐渐感受到了疲乏。
“好乖……”
柔嫩的寒兰花瓣包裹了他的脸,呢喃吐蕊:“要是你一直这么乖,我们又怎么会分开。”
华君润阖眸,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滚落。
他无端地悲伤至极、痛苦至极。
“告诉我君润,”邱芜澜凑近了他,贴着他的鼻尖,“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他威胁我!他威胁我!”平静下来的男人猝然大喊。
他抱头蹲在地上,瞳孔发直,被恐惧笼罩。
邱芜澜随之蹲下,“威胁你什么?”
“威胁我、威胁我……”他没有回应,魔怔着喃喃重复。
邱芜澜眯眸,加重语气、缩短字数:“威胁什么。”
如同听从她的指令而呼吸一样,华君润习惯性地服从了这声音的命令,回答道:“我收到了……好多照片。”
“什么照片!”
“吃、吃饭、喝酒……应酬……”
邱芜澜眸光微移。
华君润的病情的确比她想象得要轻。
易蒲的刺激和狂热粉竟不足以摧垮他,原来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照片的推力。
她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
宋折凝出事之前,连邱芜澜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华君润有什么牵扯了,她为什么会把那段时期的华君润记录下来?
不需要华君润多加解释,邱芜澜很容易理解他焦虑的原因。
邱芜澜见过很多天才,不管什么行业,天才永远只分为两类——穷天才和富天才。
后者为自己的天赋感到自豪;
而前者不管表面得意洋洋还是过度自谦,私下里都将努力放在首位。
“成功是99%的努力”
他们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即便知道了后半句,也依旧视努力为主要成因。
华君润亦是如此。
他是个奉行天道酬勤的男人,被那套努力教育深深洗脑,将宝贵的天赋摆在努力之下。
他不屑天赋,更不屑攀权富贵,坚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依靠努力换取的。
别人说他是老天赏饭吃时,他尚且气愤对方忽视他的努力;
要是外界知道他这些年获得的荣誉是靠“应酬”“交际”得来的话,华君润无疑会走向崩溃。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也确实是崩溃了。
多年不见,邱芜澜以为他变得圆滑世故,连用权力威逼、诱导一个年轻人自毁的事情都能泰然操办;可在演戏这条路上,华君润竟还是纯稚得像个孩子,固执倔强得不肯低一点头。
他不容自己的“努力”被玷污,仅仅是被拍到白天和投资方吃个饭,都让他失去理智。
邱芜澜展眉。
重逢半年,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只气得跺脚甩头的小狗了。
真可爱。
“我会处理的。”邱芜澜说,“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你值不值得我费神处理这些闲事。”
她抓住华君润的肩膀,骤然将他翻转压倒在地。
蜷缩着的华君润被迫袒露在她眼前,如被强行撬开的蚌,柔软的肉遇风收缩,又被人残酷地碾平。
他错愕且脆弱地望着她,眼睛被泪水糊得朦胧狼狈。
“华君润,”邱芜澜压着他的肩膀,跪在他身上,自上而下审视,“你,为什么要回来。”
“嗬…啊……”这凌厉的气氛压得华君润焦虑不堪,他再度无法言语,又有了过度呼吸的趋势。
“回答我!”在他被乱七八糟的呼吸憋死之前,邱芜澜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截断了所有空气。
“说话!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主动回到我身边!”
“我、我……”脖颈发紧,他发声困难,可至少不需要再去管控呼吸。
泪水涟涟的视野里,寒兰修长的花瓣如锋利的刀片抻张着,前部的细齿泛着寒光,华君润哆嗦着涌出愈多泪来。
“我……”他哭泣着,悲痛欲绝,“我爱你,芜澜。”
“我想你了……”
“芜澜,我想你……”
在男人泣不成声的嚎哭中,邱芜澜如释重负地敛眸。
片刻,她缓缓收回卡在华君润脖子上的手。
这只刚刚掐住他的手伸进了衣服口袋。
邱芜澜坐在华君润身上,取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药,掰开他的颌骨,将药塞了进去。
她捂住华君润的嘴,确保他不会吐出来,继而俯身,贴在他耳边轻语,“谢谢你。我也爱你。”
纤长的寒兰花瓣攀上了华君润的胸膛,钻进他的肋骨。
药物起了效果,高涨满溢的情绪像是浴缸里的水,迅速流入了下水道。
一切都麻木、无趣。
在这混沌的平静里,那朵寒兰也消散离开。
少息,药效生起,华君润看见了邱芜澜的五官。
她脸上绯红潮湿,双眸亮得惊人。
“君润——”温热的指尖勾刮过他的侧脸,她对他笑语,“我的君润,欢迎你回来。”
几缕沁着兰草气的发丝拂在华君润身上,邱芜澜的发质很特别,一如毒蛛的蛛丝和普通蛛丝有显著不同。
华君润眯起漉湿的凤眸,喉咙灼痛,无暇回应,狼狈地大口喘息。
他想看清邱芜澜脸上的表情,药物的作用下,思绪昏聩,令他沉沉睡去。
梦里黑暗潮苦,虚无边际。
这个梦空空如也,徒留他当年逃离邱芜澜时的那番情绪。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芜澜、芜澜, 你看。”
邱芜澜被扯出了书房,进行到一半的分析被骤然打断,她有些不悦, 却在看见楼下的餐桌时微微一滞。
“这是什么。”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华君润。
“是炒蛋。”华君润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在桌子前坐下, 摆在邱芜澜面前的,是十二碟一模一样的炒蛋。
邱芜澜疑惑地看向他,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在邱芜澜身边,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碟喂给她:“啊——”
陌生的食物袭来, 邱芜澜本能抗拒, “我不太明白。”
“你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饭么。”这话起先带着点委屈, 旋即又充满了斗志, “芜澜, 你知道吗, 我长这么大, 你是第一个觉得我做的饭难以下咽的人。”
“你不用在意,”邱芜澜倒是觉得稀松平常,“我的口味和别人不太一样, 就算是大厨也不一定能做得合我胃口。”
“所以我准备了这些。”华君润看向那一桌子的炒蛋, “我调整了火候、调料配比, 总有一盘你会觉得可以吃的。”
邱芜澜觉得麻烦,“这只是炒蛋而已。”
“慢慢来, ”华君润却兴致高昂, 和她讲起了自己的计划,“我排了表,一天试两道菜, 排除你出差和我回不来的时间,一个月起码能试三十道,四个月就是一百二十道!算上饮品、小零食……芜澜,等我们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就能为你做一桌子菜了。”
邱芜澜微愣。
“别担心,我做的分量很小。”见她不说话,华君润连忙解释,“你看一碟就两口的分量,你吃不完的我来,不会浪费食物。”
邱芜澜依旧没有回答。
她勾起碎发别去耳后,对华君润张开了嘴。
华君润笑着,将炒蛋喂给了她。
“怎么样?”他严肃而期待地问。
邱芜澜眼角微耷,扭头吐掉。
“好吧。”他脸上不见一点失望,反而笑容愈深,“下一碟。”
……
“芜澜,你不太喜欢吃蒸菜么?”
“不?”邱芜澜不太确定,“我母亲做的所有菜我都吃,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
“但是目前的统计,”华君润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炒菜和汤你接受得很快,高压锅做出来的你都难以接受。”
邱芜澜抽走了他手里的笔记本。
每次找她试菜,华君润手边都放一本本子,随时记录她的选择。
两个月不到,本子已经换了三本。
“我没有留意过,”邱芜澜回看他记录的蒸菜,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记得这些菜都有一种古怪的气味,有点闷,有点腻,吃着很恶心。”
她说完,就见华君润悲伤幽怨地盯着她。
“是你问的。”她把本子还给他,看着他被“恶心”两个字打击到的模样,“我以为你喜欢听实话才这么说的,要是你想听甜言蜜语——好吧。”
她搂住了他的脖颈,“谢谢你为我这么努力,我爱你,我的小摇钱树苗。”
华君润一颤,别过头去,“这称呼让我更伤心了。”
“嗯?可你在笑啊。”
华君润咬了下嘴唇,将那点笑意压住,故作不耐道,“好了,我要去排查原因了,你去陪你的大摇钱树们吧。”
邱芜澜轻笑着目送他离开。
她听过很多人说她挑剔,即便是拿着高薪的厨师,在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也会和旁人抱怨她不好伺候。
这是除季尧之外,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如此费心。
邱芜澜感受到了这份爱,她不想轻视它、辜负它,便也尝试着拿出自己的真心。
小摇钱树苗。
听到这个称呼,华君润没有任何不满。
从这时起,邱芜澜慢慢在华君润面前袒露自己的本性。
他以为这只是邱芜澜的玩笑;
而她以为这是他接受她的表现。
“我想到了!”
邱芜澜眼睁睁看着华君润从她身上离开,拿起裤子往厨房跑。
她靠在床上,茫然了一会儿。
刨除季语薇和季尧,华君润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没有很丰富的恋爱经历,所以也不是很确定,欢好到一半时,男朋友跑去厨房拆解高压锅,是不是一种正常、普遍的行为。
不管正不正常,邱芜澜都有些微恼。
她披着外套,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让华君润激动到把她丢在一边。
厨房地上摆了三四个不同型号的高压锅。
华君润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高压锅的限压阀,正在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限压阀里照。
听见脚步声,他兴奋地扭头:“芜澜你看!是限压阀和防堵罩的问题!”
邱芜澜:?
“洗碗机无法深度清洁,限压阀和防堵罩的缝隙里残留了一点油气和洗碗盐。烘干之后,这些污渍干涸了,再用水也冲不掉。我猜你恶心的味道就来自这里!”
邱芜澜本是恼怒的,在华君润拿吸管刷仔细清洁了高压锅,给她蒸了一只猪脚后,邱芜澜原谅了他。
剁成小块的猪脚软糯入味,这样油腻的肉菜,她都没有再感受到那股恶心。
华君润托着腮,近乎傻笑地看着她吃肉。
厨房里摆满了被拆解的高压锅,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芜澜,”凌晨两点,他不知疲倦地问她,“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邱芜澜吐出骨头,“你决定就好。”
“我已经大致掌握你的口味了,”华君润牵住她的手,“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大胆说吧,不论你想吃什么,我现在都能做出来。”
“你的面子?”邱芜澜偏头,“我没有顾及过你的面子。”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想要吃什么?”
“我也从不对别人说。”邱芜澜放下筷子,碗里只剩下了一点汤汁,她盯着空碗,“我不觉得为了‘不浪费’而强迫自己撑下所有食物有什么意义。”
“已经摆上桌的食物,逼迫自己吃完,并不会对贫困者起到什么帮助,反而损害心情、伤害身体;
“但‘不挑食’是必要的,这是为了应对各种场合和不同口味的吃饭对象。”
华君润感到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说这些话时候的邱芜澜,呈现出一种演讲式的状态。
她的语气很松弛,却并非是在分享自己想法,更像是经过反复背诵后的一场练达演讲。
哪怕稿子是自己写的,“聊天”和“演讲”也依旧有很大不同。
如同被父母推到亲戚面前背诵诗歌的孩子一样,说这些话的邱芜澜,充满了“优秀作品”感。
华君润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他做的就是演绎别人写好的台词的工作。
他不甚理解邱芜澜说的话,“不挑食也不代表没有偏好啊。”
“纵容偏好,就会导致偏食。”邱芜澜道,“信息茧房就是大数据无限纵容偏食的结果。”
和先前的语句相比,华君润听出了强烈的个人情感。
这一句是邱芜澜在分享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背诵。
不过和她所说的话语相悖,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胶着在了碗筷上。
华君润扬唇,“要再来一只吗?”
“……”
“看你吃完,我也馋了。”他起身,揉了揉邱芜澜的头,“我要去做我的那份,陪我吃两口吧,减轻点我的负罪感,不然我明天没脸面对经纪人。”
邱芜澜纠结着,没等回答,煤气灶便发出了打火声。
她于是保持着优雅的用餐姿势,坐在原位,在华君润把新一碗猪脚端上来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华君润夹起了一块晶莹润泽的猪脚举至她面前。
“快问快答。”
邱芜澜挑眉。
他笑吟吟地问:“早餐:培根煎蛋、黄油可颂、清汤面、拌面,还是粥。”
邱芜澜张口欲言,他抢先倒数:“3、2…”“粥。”
那块肉放进了邱芜澜碗里。
邱芜澜嗔视他,华君润毫不收敛。
她说不出想吃的东西,他便时常拿出三五个选项,让她从中挑选。
邱芜澜反感这种拐弯抹角改造她的感觉,可又从中品尝到了善意和爱,于是没有强硬拒绝。」
邱芜澜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华君润。
吃过药后,他很快睡着了。
自电梯对话后,焦虑感便压迫着华君润,这三天时间,他更是彻夜未眠。
邱芜澜对易蒲的偏爱、对他的冷讽、疯狂的粉丝、落水事故、警察的盘问、网上的指责、匿名发来的照片……短时间爆发的一系列事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不敢拉开一丝窗帘,哪怕是深夜,窗外都刺眼的像是影视灯,照得他无处遁逃。
即便是在封闭的室内,华君润也不敢闭上眼。
他躲在房间里敌视戒备着一切,生生熬了三天。
高度紧张的情绪被药物压下后,华君润几乎是立刻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邱芜澜将他拉去床上,忍耐着体内的躁动,安静地在黑暗中处理工作。
她自认看人不差,但华君润是个杰出的诈骗犯。
他能在几毫秒内调整情绪,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分别多年,一个光鲜亮丽的影帝骤然回到她身边,邱芜澜很难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纵使他在以为她患有艾滋时,决绝地咬破自己口腔同她接吻,邱芜澜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毫无私心。
她分不清华君润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演技。
季尧能够分清,可邱芜澜不忍心让他代替自己去试探,这太伤季尧的心。
华君润对表情、呼吸、肢体的掌控力精妙绝伦,要看清他内心想法,就只有在他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
邱芜澜不相信他的眼泪、鲜血,但她相信他的病。
身为邱家人,她再清楚不过病症发作时的脆弱和无力。
唯有这时,她才敢确定,自己能否把这位顶级诈骗犯安置在枕畔。
“邱总。”门槛被轻叩了两下。
邱芜澜回首,穿着安全服的检查人员对她汇报:“全屋已排查完毕,没有发现监控设备。”
“辛苦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季语薇面无表情地滑动着电子相册。
这本相册里所有照片都被标好了名字:
华君润20xx.07.02、华君润20xx.07.19、华君润20xx.09.01……
华君润、华君润、华君润……
华君润……
啪——
她合上保护套,黑色的封面上烙着“01”两个数字。
季语薇百无聊赖地将这本电子相册放归原位。
存放电子相册的是一只小保险箱,分上下两层,现在两层都挤满了黑色套壳的电子相册。
相册的套壳一模一样,唯有封面和侧脊上烙的数字不同,从“01”排到了“13”。
这十三个数字,除了首位的“01”和末位的“12”“13”,其他全部被打上了红勾。
在季语薇的计划里,那三个数字早晚也会被打上勾。
哪怕是“12”号那样的垃圾,她也愿意去打勾。
爱是理解和包容,她要理解邱芜澜,就要包容田烨这样的垃圾。
本该如此。
她本该喜欢她喜欢过的所有人。
季语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邱芜澜的恋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感和厌恶,偏偏那还是在邱芜澜心中占据最大分量的首位数字。
为什么会如此?
少女时代开始,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饰品、模仿她的发型,后来,她又去尝试邱芜澜用过的男人。
她不确定那些男人算不算好男人,但邱芜澜选择的,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华君润都不会在你的公司里,和你的闺蜜苟合。」
苟合——
季语薇推电子相册的指尖用力,指甲陷入套壳,留下一道月牙痕迹。
那个抛弃了芜澜又恬不知耻找回来的男人,居然把她的爱称为“苟合”。
季语薇恨不得往他嘴里倒入强酸沸水,为那肮脏的嘴巴消毒杀菌。
然而,芜澜要用他。
她的爱可不是幼稚私自的占有欲,她会帮助芜澜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身为唯一的皇后,她会站在芜澜身后,永远支持她、帮助她,为她献上自己所有。
季语薇从不想着邀功。她的芜澜是聪慧贤明的,当她发现自己为她付出了什么之后,会十倍、百倍地回报她。
她为邱芜澜献上了自己所有;那么邱芜澜自然也该对她慷慨一些。
如此一来,韩尘霄也好,华君润也罢,哪怕是季尧……无论邱芜澜手边的玩具换了几次名字,都不可比拟她的地位。
季语薇抱住膝盖,斜眸扫过那两排相册。
13……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华君润醒来时, 大脑裂开般剧痛。
他痛得睁不开眼,扶着太阳穴坐起。大脑神经好似和毛细血管黏连在了一起,哪怕是轻轻转动脖子, 都会拉扯出整个大脑,痛得他作呕反胃。
和邱芜澜分手后, 宿醉是常态,他早已熟悉了这种感觉。
华君润闭着眼, 捱过这份头疼,呼吸之间还有残留的酒气。
这次喝了多少?喝了几天?
他不记得了,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发作了焦虑症。
那个私生饭冲出来抱住他的狂热眼神让华君润记忆犹新, 她落水的那一刻, 华君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闪光灯。
女人在水中青白惊恐的脸色, 让华君润不寒而栗。
他想下去救人, 可无数摄像头眼球般围绕着他, 让他无法自由控制肢体。
恐惧、焦躁、愧疚、烦躁……这些情绪一拥而上, 他拿出参加人生第一场试镜的力气, 才勉强不让自己当众发疯。
他咬牙坚持着,然而回到家的第二天,不知从哪发来的那些匿名照片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力。
华君润很早意识到自己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他迟迟没有去医院, 本能回避生病的事实。
对娱乐圈来说, 抑郁焦虑再普遍不过,这病并没有太影响到他的生活, 他便一拖再拖。
他也知道喝酒会加重神经亢奋, 可他焦躁得崩溃,迫切需要一点酒精做抚慰剂。
他很久没有这样了,摆脱对赌债务以来, 再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华君润还以为已经自愈。
现在他知道了,这病还在,且没有任何好转。
他思考着是放任自流,还是去见一下医生。
不管如何,在此之前,得先收拾屋子。
醉宿的头疼稍轻了半分,华君润睁开眼,准备打扫家里。
窗帘和灯光都被他关上,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屋内黑暗无影。发病时,他无端具备了夜视能力,恢复正常后什么也看不清。
华君润摸索着往外挪去。
手向下撑去,触到的却并非床,而是柔软的肌肤。
华君润猛地收回手,往后退去。
“谁!”他低吼出声,嗓子微疼,与此同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脱口之后,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嗅到了熟悉的清香。
兰草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地打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暖光倾洒而下,光线交织,为床边的女人披上暖色的纱。
她侧躺睡着,长发如海藻铺开,这头遗传了母亲的长发被从小悉心呵护,没有普通自然卷的毛糙,末端的卷曲反而增添了折光。
华君润怔怔地凝望了许久。
他不敢惊醒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人。
也许他的躯体反应愈发严重了,竟出现了如此逼真的幻觉。
他现在在哪?他是彻底疯了么?
或许这里不是他的别墅,而是精神病院——不,也许他根本不是什么演员,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乃至邱芜澜这个人,全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华君润越想越觉得真实恐怖。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想,那这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完美、如此符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颤抖着向沉睡中的邱芜澜探去。
可要是这些年真的只是幻想,为什么他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他不及早幻想出这幅美景?
光影昏昏,将那张清雅脸涂出两分冷媚。
在指尖即将触上的一刻,邱芜澜骤然睁眼。
华君润一惊,本能收手,却被邱芜澜抓住了手腕。
她望着他,引他的手抚摸自己的侧脸。
“君润。”初醒未开的嗓子绵软喑哑,华君润屏气凝神,只是一句称呼,他却险些落泪。
他们上一次相拥而眠是何时?
六年半、两千多个日夜里,他在黑暗中形单影只地独自挣扎着,没有人像是从梁勤文手里救韩尘霄那样,来救他。
无论他是好是坏,无论他是负债累累、面临入狱的败者,还是站在亚缇丝颁奖台上的影帝,邱芜澜从来都对他不屑一顾。
是了,是他主动离开的她,以她的身份和骄傲,又怎么会低头原谅他。
掌下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华君润苦笑,看来他真是疯了。
哪怕这只是他的幻觉,他也不想做出无礼的行径。
“您怎么会在这儿。”对着幻觉说出这话,华君润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所幸他是个演员,平常对着空气说话也不奇怪。
邱芜澜支起上身,长发丝丝缕缕地覆在身前身后,灯下的发影如妖蛊惑,她的表情依旧冷淡,纵然衣衫不整地从男人床上起身,也无有浪荡轻浮之感。
她开口:“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扶额艰涩回忆。
“邱总…芜澜,抱歉,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对。”
他如实相告自己的状况,尽可能作出理智的表达,“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邱芜澜打量着他,片刻,转身下床。
她离他远去,华君润心脏一抽,猛地伸手,“芜…”
“别紧张。”邱芜澜整理着衣襟,绕床走到他身后,“我明白你的感受。下楼,我们去医院。”
华君润比邱芜澜想象得利落。
他无疑是个感性者,正因情感充沛,才能迅速代入各个角色。
重逢那日,是邱芜澜第一次见到他发病,他所表现出来的病症和她预料得相差无几——
激动、思维奔逸、语无伦次。
华君润患病这件事让她惊讶,可联想他的性格和境遇,倒也不算奇怪。
他的状态和泽安泽然发作时十分类似,邱芜澜因此很快适应。
她倒是没有料到,华君润第二次发病后会变得如此冷静,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没有逞强遮掩,而是大方、果断地向旁人求助。
看来离开她的那六年,他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还要艰难。
送华君润去了自己主治医师所在的医院,邱芜澜待在家属室等待。
华君润不止是面对焦虑症更理智了,他对待她也更加理智。
刚回来时,他总是一脸哀戚地乞求她回首,被她当做狗来羞辱也不甚在意。
现在,她愿意给他机会了,他却端起了架子。
邱芜澜原以为是那份艾滋报告让他羞愤难堪,抹去了对她的感情。
但从焦虑症状态下的拷问结果来看,华君润只是从重逢的喜悦里回过了神,厘清了现状。
甫一进入状态,他立刻试图掌控和她相处的节奏。
他真的变了。
换作从前,华君润会如韩尘霄试图独自解决艳照时那样,出于自尊心和不让她担心的想法,遮掩病情,把本就不简单的问题拖得愈发复杂。
他沉静了下来。
果断、明智、具备分析判断能力,一点儿不浪费双方时间。
不管这是华君润如今的真面目,还是为了迎合她而伪装出来的模样,邱芜澜都很喜欢。
她需要的伴侣就是这样,唯一可惜的是,她有点舍不得华君润的才能。
韩尘霄充其量算是优秀,而每一年都会出现优秀的偶像;
但华君润只有一个。
邱芜澜舍不得他这样的表演艺术家退出舞台,可她的情况必须要有一颗能随时待命的药,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赶到她身边。
在等候室的这段时间,邱芜澜闭目思考,初步构思好了华君润未来职业规划草案。
她对恋人绝不吝啬,不论对方在她身边待多久,她都尽可能选择能够双赢的方案。
她要华君润在她身边,也要他继续出现在聚光灯下。
从医院出来,邱芜澜没有停留,将华君润送回了别墅。
现在的他依旧敏感,需要减少外界刺激。
“谢谢。”华君润为她倒了杯水,“要不是你来,我可能就要猝死家中了。”
他恢复了亲切的姿态;厚重的窗帘拉开,金色的午阳斜射进窗子,这间别墅恢复了温馨明亮,仿佛昨日的黑暗不曾出现过一般。
“你是我的艺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邱芜澜倾身,覆上了他的手背,关切道,“现在还好么?”
华君润指骨一颤。
他没有抽回手,保持着这个姿势,苦笑:“说实话,不太好。”
“和医生聊完,我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在真实世界里,但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华君润抬眸,沉沉地望向邱芜澜,“怀疑的种子才是最可怕的。我怕我早晚会疯掉。”
邱芜澜敛眸。
她明白华君润的意思。
一旦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这个念头就不会轻易消退,只会越来越深。
“我虽然没有明确和你说过,但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搭在华君润手背上的手改为抓握,“我和我的兄弟、父亲、祖父全部患有精神疾病。”
华君润指节蜷曲了两下,随后反握住了邱芜澜。
“通俗概括:精神疾病往往比心理疾病更难治愈。”她讲述着,“可不管是我的祖父、父亲,还是我的三个兄弟,经过治疗,危险评级全都下降了不少。”
“君润,别担心。”她对他微笑,“只要多加注意,你很快就会痊愈。”
华君润愣怔着没能回应。
他痴望着邱芜澜,重逢之后,她对他笑过很多次,唯有这次纯粹真心。
她真的打算为他治病了。
华君润沉浸在被邱芜澜关心的喜悦中,于是忽略了她话中的矛盾。
她和她的兄弟、父亲、祖父都患有精神疾病;
她的祖父、父亲,还有三个兄弟的症状全部减轻了。
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一个人消失了。
“你被私生缠上后,大众对你非常担心,正好,我打算借着这个势头宣布你闭关休养。”
华君润摇头:“没关系,我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不,这是难得的机会。距离开机还有四个月,完成之前签下单子后,你就不要接活了。”邱芜澜道,“安心治病。《红丝鸳》一上映,你这两年就没有这么长的疗养机会了。”
华君润垂眸于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邱芜澜的态度有了巨变。
作为慰问,这种态度过于温柔,以至于到了暧昧的地步。
发病时发生的事他印象模糊;醒来后,他沉浸在惊愕和失去理智的惶恐中,没有留意邱芜澜说的内容。
去医院之前,她似乎对他说: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徐徐松开了邱芜澜的手。
“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乐意休息。”他握拳虚掩在唇前,轻咳一声,“另外,我发作时……没有对您无礼吧”
邱芜澜一顿,眸光微移。
这幅表情令华君润心提了起来。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既然问了……”她蹙眉,无奈地笑道,“你把我关在厨房里。”
“什…”华君润错愕地睁眸,“我…拘禁你了?”
邱芜澜微笑:“你觉得你后来做了什么?”
华君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句:“对不起。”
“倒也没那么严重。”邱芜澜缓缓补充后续,“你把我锁在厨房,不停地烤蛋糕,一盘接一盘地烤,逼我吃下去,还说我要是吃不完,就要把我关在姜饼屋里。”
看着一本正经的邱芜澜,华君润思忖:“原来如此。是我发作时刺激到你,引发了你的妄想症了么。万幸,我们都没出什么事。”
邱芜澜沉默:“……你上的综艺太多了。”
这么莫名其妙的梗都能面色如常地接下来,他最近去的综艺是不是太多了点。
华君润端起水杯喝水,“不止是综艺,拍戏的时候,演员情绪到位了,就会突然加戏。我总不能打断对方说‘剧本里没这段,你怎么回事’。只能是增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增强到什么地步了?”邱芜澜问。
华君润一笑:“强到你愿意签我了。”
邱芜澜向他伸出左手。
华君润不解其意。
邱芜澜的左手勾起了无名指。
她看见华君润的表情从疑惑到愕然。
“像这样呢。”她好奇发问,“要是对方加的戏需要用到道具,你手边又没有,你会怎么接?”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她的神情,直到确信了邱芜澜眸中的认真,那愕然才逐渐淡去,化作一种难以言述的表情,复杂斑斓,如春花秋实堆积一处,自春到秋,熬过漫漫长日,终于迎来了硕果。
华君润眼尾泛红,双手托起邱芜澜的指尖,低头吻在她的无名指上。
这吻手礼一触即分,他的嘴唇很快和她的无名指分开,却停滞在第三节指上,没有远离。
颤抖的呼吸短促地落在邱芜澜手背,如火炽热。
良久,他迟缓地抬头,再度探寻她的神色反应,冲她露出宛如落泪的、酸涩虔诚的笑。
这震撼灵魂的表情,足以盖过钻石的光芒。
相比于随处可见的道具,这一发自肺腑的应对绝不会让人失望。
邱芜澜扑哧笑了出来。
医生叮嘱华君润远离刺激性因素。
他们竟然要让从事刺激人类大脑皮层的专家远离刺激。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荒谬。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您好, 请问是邱女士家吗。”
季尧打开门,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别墅外。
一名穿着黑白套装的职业女性站在门口,热情地介绍自己, “我们是天澜拍卖场的,来送邱女士拍下的六件商品。”
车后走出另一名相同服装的年轻女性, 手里端着一支长方形紫檀扁木盒。
邱芜澜适时从客厅经过,“我最近没有去过拍卖场。”
对方愣了, 翻出手机核对,“收货地址写的是这里呀,联系人……邱芜澜, 手机尾号8964?”
季尧笑道, “姐姐, 看来是君润哥给你买东西了。”
邱芜澜扫视过他, 继而对着门外的人颔首, “好, 谢谢。”
季尧替邱芜澜签了字, 将那支木盒抱了进来。
盒子打开,黑天鹅绒内衬上,六枚戒指出现在灯光下。
它们的设计、款式各不相同, 但一样的简约素雅;所用宝石并不浮夸, 却无一不是稀有的颜色。
季尧握着盖子的手指收紧。
邱芜澜走至木盒前, 取了一只,对向灯光。
“真是不一样了。”
她打量着戒托上的血橙钻, “阿尧, 你记忆中的华君润,会送来这些么。”
“不会。”季尧回答,“从前的君润哥会亲自设计两只素戒, 定制出来后,每天戴在手上。”
邱芜澜失笑,“没错,那才是他,文艺又稚拙。”
季尧接过她指尖的钻戒,一手托着邱芜澜的左手,一手将它套进她的无名指。
“姐姐戴着,很漂亮。”他满足地笑,像是看见积雪的孩童,纯纯为美景而欢喜。
邱芜澜又取了一只往旁边的中指套去,戴不进后,又用食指尝试,依旧有点别扭。
这一盒戒指,只有戴在无名指上才宽松适宜。
“士别三日啊。”她放弃尝试,将戒指放回盒中,仅留下无名指上季尧戴的那只。
从前的华君润不傻,现在的他更具成年人审时度势的智慧。
当年他还会抱着邱芜澜畅想婚礼,在被邱芜澜拒绝结婚后,闷闷不乐同她冷战;
如今,哪怕邱芜澜主动向他勾起无名指,他也不会妄想用婚戒束缚她,而是自觉选用谦卑又虚无的吻来回应她。
再是深沉的感情,化作吻后,都只是昙花一现而已。他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可也不会让她留有任何遗憾,其他男人送给恋人的东西,他会一样不差地补给她。
她不必担心他会拿戒指做文章。
送来多款不同的戒指,华君润是在委婉地表示:这些绝非对戒,她可以没有负担地随意戴上——
他不再奢求婚戒了,可他爱她,便也有一点私心,若她怜爱他,就至少戴上他送的戒指,让他聊以慰藉。
邱芜澜读懂了华君润的种种心思,不讨厌他故意透露的这点小矫情。
绝对的顺从会让感情乏味可陈,她保留了无名指上那一只的情调。
季尧同样读懂了。
华君润根本不是田烨、韩尘霄这些货色可比较的,能得他五分相似的“小君润”,已是混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
青涩单纯的华君润曾凭借一颗真心,让邱芜澜对他另眼相待;经过蜕变的他更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焦虑感自心底蔓延,季尧鲜少有如此直观清晰的焦躁,印象之中,唯有两次——
第一次是他被邱芜澜雪藏;
第二次是她初次恋爱、与华君润确定关系。
这是第三次。
三次里,华君润占了两份。
即便韩尘霄被邱芜澜当做长期伴侣亲自培养,季尧也有撬动的办法;轮到华君润,这个普通出身、抛弃姐姐的大龄男却让季尧无处下手。
羡慕,羡慕到嫉妒,嫉妒到希望华君润死。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好命,成为了姐姐的初恋不说,背叛姐姐之后,居然还能让姐姐对他青眼有加。
为了和华君润复合,姐姐不惜拉拢易蒲、利用季语薇;为了能和华君润互诉衷肠、给予他最真挚的表白,姐姐亲手设计了一切,就为引导华君润犯病。
什么焦虑症……被姐姐这样用心对待过后,华君润哪还有什么精神心理疾病,往后每一次发作,他都能感受到被姐姐喜爱的幸福和甜蜜。
痛……
头…好痛……
季尧闭了闭眼,想要缓过这阵剧痛,再度睁眸,所见情形令他一骇。
他掌上一片猩红,抬眸回视,全世界都蒙上了红色的涂层,有光处是刺目的鲜红,无光处是血液凝结后的暗红。
这红色如潮水侵袭了他,陷在这样的诡色当中,不知不觉间,他仿佛真的嗅到了淡淡血味。
“阿尧?阿尧?”
季尧猛地扭头,在稠密的红色汪洋中骤然看见一抹亮色。
邱芜澜站在他身旁,疑惑地望着他。
季尧指尖发抖,想要触碰她,却听见了咚的一声落响。
他神经质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盯去,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案板前。
一把冷利的刺身刀掉落在案台上,摇摆出雪亮的刀光。
案板之上,是一滩细碎的金枪鱼肉。
橘红色的大腩被切割成绿豆大小的碎块,纵横交叉的刀痕组成细密的网格,将鱼肉切得细碎。
烂熟黏腻的血橙色鱼肉占据了整块案板,过于工整细致的刀工透出一股悚然。
季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处理的这条鱼,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切得这样碎。
“是新菜式么?”
漫天的红色里,白皙的素手探向了那摊鱼肉,那只手散发着莹莹洁光,捻起了一点糜烂的橙红。
橙红色的鱼肉,和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石颜色一致、大小相同。
邱芜澜捏了一颗鱼肉放入口中。
“我还没见过这样大小的金枪鱼腩。”她瞟过那把轻薄细长的刺身刀,“你是要剁成糜?用刺身刀?”
她从不质疑季尧的厨艺,但这种做法确实新鲜,见所未见。
季尧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不止是手,邱芜澜全身都散发着琼光。
在这腥臭的红色里,她是唯一的亮色,如恐怖游戏里安全屋的标识,让他急切地想要靠近她。
“不,就是这样。”季尧牵强地笑,“姐姐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邱芜澜又捏了一颗放进口中。
“是么,”她信任季尧的厨艺,“那我在书房等你。”
她带着唯一的光离开,季尧瞳孔骤缩。
倏忽之间,红色的世界暗了下来。
在邱芜澜迈出厨房的刹那,头顶高饱和度的红灯瞬间寂灭,他扶着台面去按开关,反复几次开灯,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季尧撑着案台,瞳孔收缩至极,却无有焦点。
抓着案台的十指用力到苍白失色,他撑在烂红的鱼肉上,微腥的血气直冲天灵盖。
安全屋消失,他接下来的世界便只剩恐怖。
邱芜澜从厨房回到书房,简已将几个拍卖场的商品名册发了过来。
天澜拍卖场送来的木盒提醒了邱芜澜,是时候给予季语薇一点奖励了。
从珠宝到瓷器,到字画、乐器、艺术品,这些东西她买过太多,季语薇也得到了太多,并不能起到激励作用。
她兴致缺缺地翻页,看见最后一页上的拍卖品后,若有所思地捻起了页脚。
季语薇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
可这份功劳,值得如此高昂的奖赏么。
诚然,在此过程中,季语薇表现出了高超的缜密。
看见华君润向她告密的电梯监控后,她没有失去理智、被个人情绪蒙蔽双眼。
向华君润施压的过程中,她始终将她的公司放在了心上。
窃取华君润的排程表尚且容易,要制造出一个不会对秋叶以及华君润的名誉产生负面影响、又足够惊扰华君润的事件,并不简单。
和当年挑拨男同学、在论坛发帖的粗劣手段相比,季语薇有了长足的进步。
邱芜澜欣赏她的贴心、聪慧、懂事,更欣喜于她的情绪掌控力。
不管那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季语薇能顾及大局,凭这一点,就足以得到嘉奖。
邱芜澜不止要奖励她,为了接下来的阶段性工作,她还要激励她、补偿她。
年已经过半,再有半年,宋折凝的竞业协议结束,一定会卷土重来。
集团对宋折凝的离开万分遗憾,董事会因此对她颇有微词。
她需要刺激一下季语薇,拿出比宋折凝在时更好的成绩去向集团交差。
这一过程里,季语薇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辛苦。
邱芜澜权衡着,推开了自己的收藏室。
房门之后,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面朝着她。
入户第一眼的橱柜里便是季语薇。
她占据了最显眼也是最多的位置。
邱芜澜站在橱柜前,隔着玻璃门,描摹她首次获得金梅奖的照片。
金梅奖的黑色幕布前,一系纯白长裙的季语薇捧着鲜花奖杯,恬淡欣悦地笑着。
她月钩般的眼里,欲望和野心如蜜液般浓稠得滴落不下。
只是照片,便让邱芜澜尝到了醇美的蜜甜。
她站在这里,与三十多个不同时期的季语薇遥遥对视,不管是十五岁、二十五岁还是现在,季语薇都如一棵枝繁茂盛的柿树,每一年都回报出大量蜜果,从不让她歉收。
邱芜澜有了决断。
她回复了简,圈出了末页上唯一的拍卖品。
高斯酋王国亲王庄园。
诱使华君润发病、弥补宋折凝离开的空缺,这些事都不值得这份重磅谢礼;
但“季语薇”这个人,值得。
“姐姐。”
邱芜澜和简交代完毕,楼下也传来季尧的声音,“饭做好了。”
她走出书房,对今天的晚餐有些好奇。
邱芜澜很瞧不起自己做的菜,但她也确实很会做菜,在她看过的菜谱里,还没有切得那样细碎的金枪鱼大腩。
餐桌上摆着四五只瓷碟,邱芜澜一眼看见了长条盘中的鱼肉卷。
六个小卷,两种外皮,间错摆放着,季尧用米纸卷和炸紫苏叶包裹了那些细碎的鱼肉。
邱芜澜一一尝试。
晶莹剔透的米纸卷口感柔韧,内里除了鱼肉,还有脆爽爆汁的鱼籽。
炸得香脆的紫苏叶卷着绵软的鱼肉,柔软的鱼肉内又藏着一点山根。
绿豆大小的金枪鱼比厚切要细腻,又不似鱼糜那样烂糊,保留了颗粒感,口感丰富立体。
食物足够美味,季尧的目光也足够坦然清澈。
邱芜澜收回了厨房里一闪而过的疑虑。
她反馈:“很好吃。”
季尧弯眸,露出纯然烂漫的笑,“姐姐喜欢就好。”
他的视野里猩红一片,亮红的灯光、血红的桌椅、黑红的外景。
排山倒海的红色中,唯有桌前的邱芜澜散发着皎皎银辉。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我们非要来打高尔夫么。”
华君润敲了敲球杆, “你明知道我不擅长贵族运动。”
“你需要开阔的景色和适量的运动,又不能过度兴奋。”邱芜澜没有理会他自贬的调侃,“哥哥小时候的首选运动就是高尔夫。”
“你呢?”华君润问, “你喜欢么?”
邱芜澜说:“我需要它。很快,你也会需要它的。”
华君润展眉, “我会用心学的,是邱老师亲自教我吗。”
邱芜澜有些意外, “你一点儿也不会?”
“难道我长了一张会打高尔夫的脸么?”
“不可能,连我都记得你有打高尔夫的戏。”
寻常演员或许会摆拍糊弄,但邱芜澜所认识的华君润自我要求极为苛刻, 越是他不熟悉的领域, 越是谨慎小心, 为了拍十几秒的马戏, 他曾特地去草原, 向当地牧民讨教了一个月。
邱芜澜不信他没有学过高尔夫。
“很早以前的事了, 我确实演过一个用高尔夫球杆的角色。”华君润扬起球杆, 反手抗在肩上。
他屈起一条腿,倾斜重心,懒散地站着。
“又是你。”他挑起眉, 带出一股狂拽的南方口音, “真是倒霉, 在自家球场打个球也能看见你。我说,你这个女人都没有一点自尊心么, 为了勾引我, 居然跟踪到这里当球童。”
邱芜澜沉默地盯着他。
片刻,她扭过头,扑哧笑了出来。
没有忍住。
华君润亦笑, “怎么样,我是不是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是啊,看完之后,连我都重返十年前了。”她说着,瞥了眼手机,对华君润示意,“我去接个电话。”
华君润颔首,让她自便。
打电话来的是邱泽安,邱芜澜回到休息室,听见他告诉自己影视城已竣工的消息。
她和他聊了一会儿,结束时,邱芜澜透过休息室的落地窗,看见在果岭上挥杆击球的华君润。
他果然学会了高尔夫。
仅仅只是为了那样一个浮夸、中二的角色,为了那一场没有观众会在意高尔夫的俗套爱情戏,他练出了老手的技巧性。
同样不够富裕的出身,华君润远比韩尘霄带得出去。
和他相处时,邱芜澜轻松无比。
她预设了交往初期,对象需要适应期,由此偏爱年幼者:笨拙的男孩总比笨拙的男人顺眼一些。
可要是有人能够迅速上手、不需要她的包容和耐心,那她也不介意对方的年龄。
看见球滚入五杆洞内,邱芜澜确信,和华君润在一起,自己不必时刻充当引导者的身份。
她从休息室抽了条毛巾,乘着高尔夫球车去果岭找华君润。
“是要紧的事么?”看见她打完电话回来,华君润问候了一声。
邱芜澜摇头,“已经结束了。”
她挽起毛巾,为他拭汗,“运动了下,心情如何?”
华君润偏头,吻上她拿毛巾的手。
他的唇角贴着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和颜悦色,“非常不错。”
邱芜澜并不急于做些什么,她需要一个健康、稳定的伴侣,此时此刻,首要任务是为华君润治病。
影视城建成,意味着华君润即将进组。
她替他规划好了未来的道路,这几个月是他近期唯一修生养息的机会,她要力保他情绪稳定。
况且,目下还有另一个人更需要邱芜澜安抚。
历经三周,那件拍卖品送到了邱芜澜手中。
她查看了季语薇的排程,从高尔夫球场回来的当晚,前往了季语薇的白色别墅。
迎接她的,是满室酒气。
客厅歪倒着三四支酒瓶,面色酡红的女人躺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醉眼朦胧地回眸。
目光交接,她吃吃发笑。
“瞧瞧,是谁来了——”浸过酒的嗓音愈发醇润,她自己醉了,便要听众也为她微醺。
“破镜重圆、蜜里调油的时候,难为你还能想起我来。”
邱芜澜走至沙发背后,戳上她泛红的脸颊。
“才刚回来,怎么就喝成这样。”
季语薇闭眸,反手覆上邱芜澜的手。
她的食指触碰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一圈又一圈地在戒面上揉圈打转。
微凉的丝绸贴上了季语薇另一侧的脸,她睁眼,看见一本缎面封皮的证书贴在她脸旁。
她困倦接过,兴味阑珊地打开。
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季语薇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讶异地扭身回望邱芜澜。
邱芜澜回以浅笑。
季语薇蜷起腿,用证书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遮不住喜悦的眸子。
仿佛是收到了圣诞惊喜礼物的小女孩,那双美眸亮若星辰,剔透似晶。
邱芜澜俯身,为这水晶般的眼眸垂下亲吻。
“做得很好。”她在颤抖的睫翼上吐字,“语薇,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庄园证书之下透出猫咪般的呜咽。
季语薇倏尔转身跪在沙发上,一手握着那价值数亿的本子,一手热切地勾住邱芜澜,在她耳后、颈侧舔咬啄吻。
“芜澜…我的芜澜,”那空灵的声音被喜悦塞满,“我好喜欢。”
邱芜澜抬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中。
这世上少有比季语薇更完美的试验田,她的反应清晰分明,对欲望诚实坦然:投入十块,就显示十块的数额;投入一百,就显示一百块。
明朗的需求、积极的反馈,季语薇镜子般的特质,令邱芜澜热衷于在她身上进行商业试验。
她是她的缪斯,是她的魔镜,也是她唯一的挚友。
那六点八亿的庄园,价值不在华君润、宋折凝,而在季语薇本身。
季语薇亲吻着那本缎面证书,“芜澜,还记得么……第一次去邱家时,你看出了我的向往,对我说,只要我足够努力,早晚也能拥有一栋这样的庄园。”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连我自己都淡忘了这个梦。”
她双颊绯红,沾染了酒香,仿若玫瑰吐露,笑靥含泣,“芜澜…我的芜澜,我永远爱你。”
邱芜澜揩去她眼角的泪雾。
“我想在那里为你庆祝三十岁的生日。”
“但是语薇,”她抵着她的额,呢喃细语,“那也是宋折凝解除竞业协议的一周年。我不希望那么重要的日子上,还要不停地处理工作。”
季语薇仰头,细细感受她的触碰,“当然,我不会允许你在我生日时惦记着别人。”
“上半年结束了,”邱芜澜珍爱地捧起了她的野心,“该发表新歌了。”
她衔着宝石的夜莺、她泣珠的塞壬,该为她鸣唱了。
……
“呃…嗬……”
窗帘紧闭的卧室内,季尧捂着耳朵蒙在被子下。
他关闭了所有门窗,炎炎夏季中缩在棉被中,尽管如此,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依旧缠扰着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虫巢里的虫子,成千上万的足肢爬过湿土、攀过同类的外骨骼,无数的口器切割着腐叶……这些声音被放大数十倍,令季尧不得片刻安宁。
姐姐……
姐姐……
淡淡的蔷薇腐臭从他口鼻里反出,即便闭上眼,暗红的光影亦未放过季尧。
影视城竣工,邱芜澜前往郸城视察。
往常她出差,季尧不是没有过身体不适,但这是第一次,邱芜澜走了不过半日,他便头痛得生不如死。
布洛芬吞了三粒,已超过用药上限,却压不住半点疼痛。
咔嚓咔嚓……
有别于虫音的细微声音传进季尧的耳朵,他僵着身子,侧耳聆听声音的来源。
咔嚓、咔嚓——
不是脚步声、不是隔壁空调挂机的运转声,而是一种类似于调节相机焦距时微电子的机括声。
他此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季尧掀开被子,站在床上,睁大眼睛上下张望。
黑暗之中,他目光如炬,搜寻过每一寸角落。
咔嚓……
骤然之间,他猛地盯向了床头摆放的粘土人。
那是邱芜澜从C国回来后,送给他的周边。
季尧将它拿起,巴掌大的Q版粘土人软萌地笑着。
他直勾勾盯着它,神经质地和它对视。
咔嚓……
他扒住了粘土人的脸,掰开半个脑袋。
咔嚓…咔嚓……
破碎的黏土里,两只蚕豆大小的微型摄像头正在运作着。
它们植根于粘土人的头颅,微小的镜头藏于耳内,通过两边耳道监测房间的情形。
季尧怔忪着。
他双手沾满了黏土碎块,只剩半个脑袋的小人半边脸可爱地甜笑,另外半边支离破碎,红外感应器在大脑里持续亮着。
他盯着那微小的镜头,两分钟后,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如潮退去。
世界恢复安宁,季尧紧握着碎裂的粘土人,像是黑暗中握住了一只打火机。
这点微弱的光亮短暂地驱散了沉诡的红色,可它太过微弱,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不足以让人安心。
他需要更多的光源。
季尧将粘土人放回原位,环顾房间、走出房门,寻星一般在空荡的别墅内探寻着。
他一路找寻,在暗沉至黑的红夜里陆续发现了愈多的星。
一颗接着一颗,八颗银星散落在这栋房子内,照相呼应,围绕在他身侧。
就这着点点星光,季尧终于得以安枕。
恐惧所致的冷汗干凝了,他疲惫地卧在床上,面朝破碎的可爱黏土手办,对着它头颅里的两点红光沉沉睡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这是华君润和邱芜澜复合以来, 季尧第一次安寝。
他知道了至少有八个监控摄像时刻对准了他——就算华君润卷土重来,姐姐也没有忘了他。
她还是一样关注他,甚至比从前更加密切。
这段时间他被幻觉和幻听折腾得筋疲力尽, 甫一放松立刻沉眠。
一觉醒来,他坐在床上, 望着碎了半边脑袋的粘土人,慢慢整理思绪。
被姐姐重视固然是好事, 但深究她安装监控的原因,季尧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
他拉开窗帘,让酷热的阳光涌入房内, 把别墅照得透亮;随后进入浴室洗漱, 叼着一个面包去了书房, 处理邱芜澜交给他的数据。
相较于前两天, 季尧视野内的红幕褪了三个度, 那些烦心的噪音也不再出现, 可视觉又出现了异变, 仿佛被抽拉拔高,变成了第三视点。
世界被划上了经纬网格线,他的眼睛对着电脑, 却能“看见”房内房外的那八个监控点。
距离他最近的两个, 一个在身后的展览柜中, 嵌在钢铁侠胸口的反应堆,自正后方监视他的电脑屏幕;
另一个在前侧方的立体书脊内, 收录季尧的面目表情。
他被前后两道监控锁定, 整个书房没有任何死角,全然在邱芜澜的注视之下。
那诡异而压抑的红色被邱芜澜绝对的“注视”驱逐殆尽。
待在安全的房间里,季尧得以安心进食。
他又拆了袋三明治, 盘腿坐在椅子上,让前侧方的摄像头完整记录下他进食的画面。
季尧并非叛逆期的熊孩子,他没有故意不肯吃饭,只是每当邱芜澜不在时,他就头疼恶心、难以控制身体。
有了摄像头的监控——在姐姐关切的爱视下,他确信自己没有被抛弃,身体便也正常运行。
这是邱芜澜第二次察看季尧别墅里的监控。
卧室的回放记录里出现了短暂异常,有三秒左右的时间里,季尧近距离盯着床头的摄像头,接着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邱芜澜了然,他已经发现了。
这也是意料中事,他在她身边长大,上过她所学的大部分课程,自然也通过了反侦察和排查监控设备的考核。
他在摄像头里睡觉、进食、运动、工作,某些时刻过于懒散,但整体上没有异常。
邱芜澜等着季尧直接或间接的兴师问罪,然而直到她从郸城回去,季尧都没有任何反应。
“姐姐!”他一如既然地灿笑迎接她。
这笑容令邱芜澜眉眼和缓,她身后的简知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简的余光瞥向隔壁季尧的别墅,视线交汇,邱芜澜颔首默许了简的行动。
既然监控已经暴露,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把季尧留在自己家里,让简去回收那些摄像头。
简正欲离开,别墅院外传来温和的问候:“芜澜,你回来了。”
邱芜澜回首,看见一身休闲衣的华君润站在院外。
“怎么过来了。”她问。
“来接你。”华君润温声道,“来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邱芜澜折身走向他,隔着铁艺门说话,“你就空手来么。”
“接风礼物放在了我家,”华君润弯眸,“赏脸么。”
“先告诉我是什么,我考虑考虑。”
华君润于铁艺门栏的间隙凑近她,神秘低语:“一大把玫瑰。”
邱芜澜指尖掩唇,“天呐,太浪漫了。我就不去了。”
“嗯……”华君润思忖,“还有我种的小番茄。它们长得比玫瑰还娇艳,特别适合拌糖。”
季尧沉沉地盯着华君润,他贴着院门,站在了这块私人领地的边缘,得寸进尺地向内试探。
“阿尧,一起去吧。”邱芜澜回首。
季尧呼吸一禀,掩住了暗沉的眸光,换上明媚的笑脸,“姐姐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怎么能坏了君润哥的好事。”
邱芜澜正欲开口,面前的华君润已扬唇冲季尧颔首:“谢了。”
他大方、自然地接受了季尧的客气,语气里带着心领神会的感谢。
邱芜澜本担心冷落了季尧,见两个男人已达成一致,便也不再推托。
她拉开门,叮嘱季尧,“不想做饭了就过来。”
“好~”季尧乖乖应了。
他目送两人并肩离去,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
华君润离开秋叶后落魄了几年,季尧曾听说有人在直播和综艺上临时更改台词,故意给华君润挖坑。
然而至今为止,华君润的职业履历上未曾出现一笔演出事故。
田烨、韩尘霄等流不必多说,方才那句话,换作“小君润”来接,多少也会低头退让。
所有人都知道,邱芜澜重视家人,尤其宠爱季尧。没有哪个新晋男友敢在邱芜澜面前和季尧争先,当年的华君润也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他果然不是六年前那个傻小子了,现在的华君润,能轻易将姐姐从他身边拐走。
季尧敛眸。
强烈的阳光鲜红刺目,好在,他还有一座挂满星星的屋子可以作为喘息之处。
简眼见邱芜澜被华君润带走,没有人牵制住季尧,她被迫搁置了回收摄像头的计划。
既然邱芜澜没有表态,大概这件事也不算紧急,可以晚点再办。
邱芜澜吃的果蔬谷肉向来由附近的农场直升机冷链直送,从采摘、屠杀到制成菜品,通常不超过一小时。
新鲜的食物和菜场超市里卖的是截然不同两种味道,她吃惯了鲜货,竟依旧被华君润的小番茄所打动。
“阳台果蔬一般都不好吃,”邱芜澜用银叉扒拉着拌了糖粉的番茄,“你是怎么种的?”
他在普通的细糖里掺了一点葡萄糖,吃起来凉沁沁的。
华君润笑道,“倾注了爱意吧。”
“真感人。”邱芜澜淡淡感慨,叉起半颗放入口中。
“我没有敷衍你,”华君润比喻,“就像语薇——你有那么多艺人,她是长得最好的那株,这难道是因为你故意克扣了其他艺人的资源,那些艺人才不如她的?”
邱芜澜咀嚼着,酸甜的汁水在她齿间爆开,华君润倾身,吻上她的唇角,“是你对她怀有不一般的感情,自然就会花费不一般的心思。”
“我应该不至于吃个沙拉都弄脏嘴角。”邱芜澜问。
“我没有在清理,”华君润得寸进尺地含吻她的唇,“是想分一杯羹。”
邱芜澜微微仰头,避开了他的深入。
她叉起半颗番茄横在彼此唇前,“医生要你静养。”
华君润低头,吞下了那颗番茄。
“可我想你……”他迷蒙地追逐她,“芜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了。”
邱芜澜瞌眸,“你明知道我控制不住。”
“你出差太久了,”他伸出双手,五指插入她的鬓发,轻缓地按摩揉压,用温柔如云的嗓音呼唤她,“工作辛苦了。芜澜,你需要放松。”
邱芜澜闭上眼,他的按摩、他的声音穿过头骨,仿佛抚慰着她的大脑,引起浸入灵魂的酥麻。
“我想起来了,”她在这专业而熟稔的动作间开口,“《黑暗》。”
这一语调、这样的按摩,正是《黑暗》男主角让他的患者卸下防备的手段。
华君润轻笑。
磁性的笑声如丝般围绕着邱芜澜。
《黑暗》,是华君润夺得视帝的作品。
二十六集的中短剧斩获大奖无数,他扮演了男主,一个心理医生、一个连环杀人魔。
他仁慈善良、嫉恶如仇,极具同理心,与自己的每一个患者感同身受。
同时,他也残忍疯狂,为解救深陷泥淖的患者们,杀死了那些让他们痛苦不堪的始作俑者。
他阉割了强.奸犯;
劈碎了虐待女儿的母亲的手脚;
割下了花言巧语骗取老人全部家产的骗子的舌头;
吊死了逼迫孩子不断学习的父母……
他默默帮助着自己的患者们,可人们却曲解了他的“正义之举”,深受误解的男主痛苦不堪,向自己的女友献上了一份求婚礼物——
她父母和弟弟的食管。
他惩罚了不停吸女友血的家人,他不奢求那些患者能感谢他,但至少他的爱人应该理解他。
走投无路、困苦不堪的男主将女友视为最后的救赎,可看见三条鲜血淋漓的食管摆在玫瑰花礼盒里,女主吓得转头报.警。
悲伤绝望的男主就此从高楼坠下。
邱芜澜掀开眼睑,她从舒服到酥骨的按摩中退出,转身拿起了自己的手包。
她取出自己办公时常用的防蓝光镜,戴去华君润脸上。
《黑暗》的男主角傅医生是戴眼镜的,他戴的是无框镜,此刻佩戴了邱芜澜的银丝眼镜,华君润亦沾染上了她的清冷。
也许是因为眼镜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太过缱绻,邱芜澜为他扶正眼镜,调试了几个角度,也还是不太像《黑暗》里的男主角。
他像是邱芜澜的男主。
邱芜澜放弃了眼镜,贴近了他,同他呢喃情语:“我看了那部剧。你猜,我看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那是华君润离开邱芜澜后拍摄的剧,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在想什么?”
“真是斯文败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邱芜澜缠上他的头颈,“可他那样纯粹、天资聪慧,如果我是女主,我一定不会报警,我只需要他跪下,痛哭流涕地向我一个人忏悔谢罪。”
“唔…”华君润蓦地咬唇,银丝镜框下,他的双颊潮红发热。
邱芜澜的膝盖触到了微凉的湿意。
她微讶地看了一会儿,继而展颜,开心满意。
“去把脏衣服换了吧,”她和缓下来,对那碗小番茄念念不忘,“给我点时间,让我把你的‘爱意’吃完。”
华君润红着脸缩在沙发里,捱过那一阵刺激后,踉跄起身,往衣帽间走去。
邱芜澜叉起了小番茄,一颗接一颗地认真品味。
她吃完最后一颗,华君润亦从衣帽间走出。
在看见他的模样时,邱芜澜忍不住笑了。
他换上了黑色的衬衫、西裤,套上了冷白的长褂,将当年拍摄的戏服穿了出来,戴的却还是她的眼镜。
男人站在几尺之外,透过银丝镜俯瞰邱芜澜,疏离戒备。
“你真的会因为惜才,就原谅一个连环杀人犯?”
邱芜澜失笑,“当然不会,我不会在身边留有一颗定时炸.弹。”
华君润眸色黯淡了下去。
这一刻,他说不出来的失望,不知是因为太过深入傅医生的角色,替他感到难过,还是联想到自己的焦虑症,物伤其类。
邱芜澜将沙拉碗搁去一旁,冲他抬手。
华君润顺从地俯身,让她不费力地抚摸自己的脸庞。
“我的宝贝,你太善良了。”她安慰,“那只是个虚构的角色而已。”
华君润为那称呼感到羞涩,又为她的后半句感到哀伤,“我知道……”
邱芜澜无奈,又觉得可爱。
她从桌上抽出了一支玫瑰。
华君润确实为她准备了玫瑰花束,盛大的一捧,她抽出一支,抵上了白大褂的胸袋。
“如果你真的那么惋惜……好吧,” 她冲他微笑,“傅医生,谢谢你为我做的那一切。我深受感动,向你表白。”
这台词太过官方,情绪也过于冷静。
可这生涩的表演,令华君润热泪盈眶、情难自己——为终于有人对傅医生说了一句谢谢,也为邱芜澜对华君润的纵容体贴。
华君润演活了很多角色,傅医生是最突出的一个。
因为人设复杂、情感多变,他下了极大的功夫钻研,然而他的种种努力,最后却被盖上了“精神不正常”的印章。
“你们有没有觉得,华君润的眼神真的有点可怕”
“该不会是本色出演吧?”
“本色出演就夸张了,我有点担心他是走不出戏了。”
“以前也有过妄想症的演员,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角色了。华君润的状态好诡异啊,他有去看医生吗?”
“他发的那个小作文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同情洗白正义犯啊!”
“天呐哥,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和大众一样,华君润看得出,邱芜澜并不认同男主角的做法,可她没有指责他三观不正、担忧他是否被角色同化。
她配合着他,赐予了这个荒诞可悲的角色一个圆满的结局。
即便是敷衍的谎言,这份慈悲,也令华君润潸然泪下。
多年之前,他便认为自己和邱芜澜的分手是必然结局。
他们的成长环境太过不同、对世界的理解更是天差地别,如此巨大的差异下产生争吵必不可免,从一开始,他们就该毫无交集。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会爱她入骨?
华君润双手接过那支玫瑰。
他想,就是因为这种时刻。
她未必理解他,可她深谙人心,知道华君润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
邱芜澜毁坏了所有玫瑰:用花瓣塞满他的嘴;让他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地从满嘴玫瑰里留下涎水。
她自后扶着他的腰肢,让他涕泗横流地将广口瓶里的花瓣捣烂。
他献给她的玫瑰,被她漫不经心地撕碎扯下,可她始终记得保留送给傅医生的那一支。
混乱之后,华君润精疲力竭,半梦半醒间,他看见她离开房间,回来时,手上里多出一只天鹅颈瓶。
她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支玫瑰,将它插.入灌有清水的瓶子里,摆在华君润的床头,悉心抚平它的花瓣枝叶。
正是这种时刻,让华君润对邱芜澜着迷不已。
他疲惫不堪地阖眼睡去,沉沦在浓郁的玫瑰香梦里。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影视城竣工, 《红丝鸳》的开机提上了日程。
演员们陆续进组学习,两个主演最后到场。
这个夏天,季语薇忙得不可开交, 她在Q1Q2创下了惊人的业绩,到了Q3又再创高峰, 继华君润、宋折凝两人之后,成为了秋叶第三位突破记录的神话。
这一年, 秋叶的力捧之下,商场、广场、各大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季语薇的身影。
季语薇隔三差五的热搜让路人有些疲乏,却让只看数据的投资方们大为欣赏。
她俨然成为了国内最热门的女星,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Q3尾月, 季语薇进入了剧组拍摄《红丝鸳》。
这不代表她会停下手头的其他工作, 按照邱芜澜的要求, 整个剧组所有场景、人员全部配合季语薇的行程, 好让她空出时间做其他单子。
另一边, 法院下达了宋折凝的一审结果, 要求宋折凝停止演绎活动,提交违约金、赔付秋叶娱乐损失共3.1亿。
“姐,一审出结果了。”
芳若将法院的判决转告给宋折凝。
过去的时代, 一部手机可以使用十年之久, 在秋叶集团涌入市场后, 手机的平均换代时间压缩到了二十一个月。
如今,他们又涌向娱乐市场, 将这种高速到病态的更新迭代速度如病毒一般, 注入了本就快节奏的娱乐圈里。
不到九个月,曾经炙手可热的双栖影后在国内近乎销声匿迹。
芳若来送审判书时,宋折凝正坐在化妆椅前不断刷手机, 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芳若习惯了她这幅模样。
开庭后,宋折凝便时不时关注社交媒体。以前的她不屑网媒,声称网络上的东西看多了会让自己浮躁;现在却时时刻刻都在搜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宋折凝在娱乐圈混了二十年,当然知道人们遗忘的速度有多快。
可是这才不过半年——距离她上一次热搜才堪堪半年,怎么会一点热度都没有了呢?
她是没有再出席活动了,但和秋叶开庭、下达判决这样的大新闻,怎么才在热搜上待了几个小时就看不见了?
“你去发表声明,”宋折凝猛地扭头,对芳若下令,“就说我不服判决,要提起二审!”
“好的,这个自然。”他们对待秋叶的要诀就一个“拖”字,一审已经拖了九个月,等二审结束,宋折凝的竞业期也就过了。
“宋姐,还有个事。”芳若挑了个好消息来缓解案情,“《蓝海》的初剪已经完成了。”
宋折凝抬头,“这么快!”
“是的,”芳若笑道,“拍《蓝海》的过程真的蛮顺利的,第十八场的那个场地,本地的剧组都很难约上,咱们正好赶上空儿了。”
“这倒是,”宋折凝虽然没有当过导演,可拍了十几年电影,“我拍了那么久电影,临时出意外的太多了,真没有哪一次像咱们这么顺利的。”
“是个好兆头哦宋姐。”
“好好好,”宋折凝合掌,“叫上副导、阿sa他们几个,明天一起去看看,初剪结束了,宣传就可以跟上了。”
“哎,”她笑叹着,佯装不高兴道,“每一环都比预期的交期要早,这样提前太多了,距离除夕档还有小半年呢。”
“那不然元旦档上?”芳若笑着附和,“反正元旦的时候,您的竞业期也结束了。”
“要上就上最好的档期。”宋折凝摆手,“得了,电影我不用担心了,你去把二审公告发一下。”
“好嘞宋姐。”
电影的进展让宋折凝和缓了一会儿,她入睡前又刷了遍网媒。
芳若发出不服判决的公告已经三个小时了,现在,她的相关词条挂在了热一。
宋折凝终于是舒心了。
不管网民的评论是好是坏,只要热度还在,她就没有被人遗忘。
对着词条前的热度排名,她心里刚舒坦了点,旋即又不是滋味起来。
什么时候,她宋折凝竟然要靠这种事情来维持热度……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连ASHS里业绩垫底杨芸都时不时在热搜上冒头,要不是邱芜澜那个卸磨杀驴的女人,她怎么会变得这般可悲。
她对秋叶付出了所有青春,对邱芜澜更是当做亲妹妹对待。
离开秋叶后,宋折凝不是没有过怀疑,她想,也许真的是她误会了邱芜澜,可笑半年过去,邱芜澜没有约见她一次。
她尽心尽力辅佐她十年!
那个冷血的女人竟压根不在乎她为什么翻脸,她丝毫不挽留她,对她也无话可说,因为那些消息全都是真的——
她早就看她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了。
邱芜澜、秋叶……宋折凝握紧手机,长久未操作的屏幕熄灭,模糊的映出女人的五官。
小丫头片子,真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不用把她放在眼里了。
等竞业期结束,她要让她知道,秋叶娱乐到底是谁撑起来的!
到那时,不用她动手,秋叶集团的董事会自然不会放过邱芜澜。
……
“邱总,宋折凝那边宣布要提起二诉了。”
“还不到三个小时,回应得这么快?”
“一审的词条不断下滑,半小时前已经掉出了二十。”钱秘书汇报道,“宋折凝大约是觉得没面子。”
男人穿衣动作一顿,下一刻,他将衬衫扣上。
戴着医用手套的女佣递上了领带。
邱承澜接过,他望着镜子中自己的五官,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向另外的某人。
“只有半小时……”
这别有深意的喃喃落进钱秘书耳中,他恭贺道,“芜澜小姐可真是利落啊。”
“这利落是杀伐果决,还是在遮掩藏匿?”邱承澜系着领带,面无波澜。
钱秘书笑意微收,“这……”
“再去帮宋折凝一把。”邱承澜离开镜前,“接下来三天,保住她的热度。”
钱秘书欲言又止。
邱承澜睨他,“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钱秘书叹息道,“只是担心芜澜小姐查到点什么,会伤心难过。”
邱承澜半垂眼睑,调整着喉前的领带结。
“最近几次见面,你觉得她状态如何?”他问。
听到这话,钱秘书脑中浮现出了邱芜澜神态表情。
那样冷淡、优秀的财阀继承者,唯独会对邱承澜展露少女般的依恋。
钱秘书每次见邱芜澜,都会被她用明亮的眼神洗礼,听见一句满怀期待的“哥哥来了?”
想到那样明媚的邱芜澜,他不由流露出慈爱,“芜澜小姐一如既往的崇敬您。”
“她不是我的附庸者,我不需要她的崇敬,只需要她的理智和信任。”
钱秘书无奈,却无法反驳。
他也清楚,邱芜澜在涉及邱承澜相关的事情上过于盲目了。
不止是他,许多邱家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盲目绝不是好事,多年来,从邱岸山到邱老太太,乃至邱承澜本人都向邱芜澜提起过,可邱芜澜不以为意,从不把这些话放进心里。
观念往往不是通过谈话就能改变的,比起空口白话的语言,切身经历才能彻底扭转一个人的思想。
如果口头劝说不足以让邱芜澜意识到自己的缺点,那就只能通过实战教训,让她改掉这个毛病。
“我是怕芜澜小姐误会您,兄妹之间产生隔阂。”钱秘书委婉道。
“有何不可。”邱承澜大步先前走去。
适当的竞争才能淘汰垃圾、促进进步。
一个将他视作对手、寻找他失误和漏洞的竞争者,远比一个无脑盲从他的女人有用。
这一代的邱家继承者里,多数人和泽安一样,优秀得平庸。
一根栋梁再是粗壮,也无法支撑起高楼大厦。邱承澜需要另一根独立的支柱,与他分摊重量。
他深谙自己傲慢的本性,除了少部分权威、尖锐和至亲,他不屑于其他意见反驳。
他听不进建议,他也不是神明,作出的决策不可能百分百永远准确。
权威、尖锐们固然拥有智慧,可受限于身份和阶层,他们未必看的全面长久,也未必会为了集团发展苦口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
邱承澜必须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竖立起能牵制、抗衡自己的实权者。
“盯好宋折凝,她和电影需要什么,全力满足。”
钱秘书颔首,“好的,我会叮嘱芳若。”
“芳若——”这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在耳边,邱承澜沉吟,“算起来,我只见过她两面。”
钱秘书闻弦知雅意,“您放心,这个人很靠谱。”
邱承澜意有所指道,“宋折凝对身边的人并不小气。”
“可也没有那么大方,能给的也仅限于物质。”钱秘书说,“我们对芳若做过完整的背调,明星助理这个岗位并不适合她的家庭情况,她不会想在这个职位上久待的。”
他如此保证,邱承澜便不再过多追问了。
“还有一件事,邱总……”
递交了ASHS的Q4规划案后,简吞吞吐吐道,“邱总,宋折凝的热度回升了。云书那边拒绝了我们。”
邱芜澜略有些诧异:“云书拒绝我们?为了华映?”
简摇头,“他们有保密协议,不肯透露。”
邱芜澜拿起手机,各大社交媒体前三都被宋折凝二审的消息包揽。
她凝神蹙眉,良久后开口,“知道了。”
“需要再去沟通一下么?”简询问。
“……不了。”邱芜澜道,“就这样吧。”
简担忧道,“小姐,您最近身体还好么。”
邱芜澜明白她的用意,“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放心去参加孙子的婚礼吧。”
“我还是晚两天…”“没什么事比家人更重要。”邱芜澜打断她。
简深谙邱芜澜的家族理念,应承了这份好意,“您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我会早点回来。”
邱芜澜放下手机,靠在椅背,望向落地窗外繁荣的CBD。
云书不会为了华映拒绝秋叶,能让他们违约妥协的,只会是比秋叶娱乐、比她更厉害的角色。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哥哥……
邱芜澜抿唇,他是在不满她封锁宋折凝么……
可这个时候,出现宋折凝的消息就是在为她的新电影预热。
如果那部电影业绩斐然,那秋叶娱乐便会沦为笑柄,董事会也会质疑她的决策和管理能力。
灯火煌煌、车流不息,邱芜澜却感受到了难言的孤寂。
这一牵扯到了家人的公事,她不知能与谁诉说。
她不能让泽安泽然担心,也不想这么快向华君润展露邱家的内部矛盾,偏偏此刻季语薇忙得脚不沾地——就算不忙,她也无法理解自己。
季语薇的认知上限在“利”,而这是更深一层的“权”的问题。
又一次,元旦晚上,季尧的话语浮现耳畔——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邱芜澜扶额,眼眸透过指缝看向远天。
她敏锐近妖的弟弟……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一切,忠诚又迫切地告知了她真相。
是她粗暴地封缄了他,而今又有何面目叫他过来,让他听自己那些软弱的废话。
阿尧、她的阿尧……
如果他不是父亲的情妇所生,那该有多么完美。
“邱总。”
门被轻叩,简去而又返,“有客人来了。”
邱芜澜奇怪她的用词:客人,而非客户?
简侧身,让出身后憔悴的女人。
邱芜澜微顿。
果然是稀客。
秋叶娱乐的大厅里,年长些的前台接待交代新人,“我去上个厕所,你留一下。”
年轻的女孩不疑有她:“好的姐。”
年长的接待快步离开,没有进入厕所,转而进了无人的安全通道。
她抱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联系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语音。
女人抚着胸口,压抑着紧张的悸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漫长的等待音一点一滴冷却了这份悸动,在她清醒过来,想要挂断的那一刻,语音被接通了。
“喂?”
听见开朗清爽的少年音的那一刻,女人双颊滚烫,血流加速。
她克制着心情,用略带关切的口吻故作平静道,“季尧,有件事我觉得得和你说一声。”
“嗯?”少年翻着剧本,发出漫不经心又适当好奇的鼻音。
“刚才有个女人来公司找邱总,登记的名字和你一个姓。我看她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是你家的亲戚么。”
季尧目光微凝,“她登记的是什么名字?”
“好像是,季葶。”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季葶抵达秋叶娱乐的时候临近下班, 邱芜澜直接带她回了别墅。
“对不起芜澜,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又不知道你的住所, 只能来公司找你了。”
保养得当的少妇双眼红肿,她像是痛哭过了一轮, 面色憔悴,嗓音沙哑。这样疲倦的面容, 偏偏挤出了两分讨好的妩媚。
任何职业做久了,多少都会有些职业病。
季葶做了二十五年的情妇,来到邱家本家后, 更是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她已不知道正常的讨好该是何种姿态, 只能拿出自己固有的那套模式——娇媚、柔情。
邱芜澜没有客套地说一句“没关系”, 她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 “难得你来找我, 出什么事了。”
“呜…”邱芜澜的语气谈不上关怀, 却是季葶这十几年来, 唯一能听见的问候了。
她抑制不住地哽咽,“我…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嗯?”
“对不起芜澜……”她掩面哭泣,“我和泽然发生了一点矛盾, 他气冲冲走了, 我联系不上他, 连道歉都没有办法。”
涉及到弟弟,邱芜澜的眸色凉了些许。
季葶虽然和外界脱节, 但并不愚蠢。
她没有电话联系自己, 而是亲自跑来道歉,说明事情非同小可。
她聪明地知道隐瞒和粉饰无用,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趁早坦白。
不管季葶口中的矛盾是何时爆发的, 光是从本家到公司,就有两小时的车程,邱芜澜却至今没有收到邱泽然的消息。
看季葶的用词,似乎也确信邱泽然不会把状告到她这里。
“慢慢说。”邱芜澜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看见递来的纸,季葶眼眶一热,涌出愈多的泪来。
她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整个邱家,她只有邱芜澜可以依靠了。
“芜澜……”她越过纸巾,握住了邱芜澜的手,纤瘦青白的五指紧紧抓着她,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
“我真的对不起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邱芜澜疲于应付这欲擒故纵的话术,“你既然找来了,有话就说吧。”
得到了她温和的态度,季葶像是握住了一颗定心丸。
她瞒不住的,庄园里多得是耳目,不如由她自己坦白。
“前天晚上,我惹你父亲生气了……”她握着那张纸巾,垂头叙说。
两天前,邱岸山带着合作方回了庄园。
来的是与秋叶集团合作十几年的供应商,也是邱岸山二十年的好友。
季葶虽不是女主人,却也要出来迎一迎。这次也不例外。
两人在会客厅谈事,季葶将女佣泡好的茶端了进去。
聊到兴头上的邱岸山伸手握住杯身,旋即霍然甩手,将瓷杯打落在地。
季葶吓了一跳,旋即意识到,茶水太烫了。
那位才来了两天的女佣是第一次泡茶,季葶没有留意检查,端起托盘便送去了会客厅。
“哎呀,怎么了这是。”客人惊道,“季夫人小心,别踩碎片上了。”
邱岸山斜了季葶一眼,那眼神冰冷阴沉,冻得季葶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呵斥季葶,用纸擦着手,笑着开口,“什么夫人,你这可有点冒犯我了啊。”
对方愣了下。
邱岸山的这些老朋友当然知道季葶是什么角色,因此,他们用“季夫人”来称呼她。
季夫人,既不是邱岸山的夫人,也不是邱家的夫人。
“去休息吧,”邱岸山好脾气地对季葶温声道,“让女佣来收拾。”
季葶手脚冰凉地走出会客厅。
这十五年里,邱岸山从没有对“季夫人”这一称呼有过什么意见,可现在,连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蔑称,他都要从她身上剥夺。
季葶瘫软在自己的房中,点了再浓的蔷薇熏香都无济于事。
透过房门,廊上巨大的邱锦画像无时不刻地凝望她,噙着玩味的笑意,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笑话。
她已年过四十,既没有容貌,也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若被邱岸山驱逐,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季尧……
呵,季尧,她倒是还有个姿色不错的儿子。
季葶根本不指望季尧为她养老。
那个贱种和他父亲一样,在她没有价值之后,将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他想献媚于邱芜澜,势必会和邱家站在一条线上,把她当做垃圾清扫出去,以免她拖累他的前程。
恐惧如潮水漫灌。
季葶沉浮在凶猛的浪里,慌不择路地攫取能够抓到的浮木。
那天的庄园里,除了邱岸山外,还有一位主人:
放假回来的邱泽然。
她精心收拾了自己,撕下了邱岸山喜欢的苍白,换上了二十出头男孩们无法抗拒的成熟妖娆。
季葶极有自知之明,不论她如何装扮,都入不了财阀少爷的眼,何况这个宅子里,邱泽然是最恨她的人。
为此,她祭出了自己唯一的武器——
“泽然,”暗昧的房间里,她抱着健壮的青年,“你不想试试么,你父亲喜欢的女人。”
听到这里,邱芜澜已然了解了前因后果。
她立刻给本家打去电话,询问邱泽然离开家时的状态。
确定邱泽然没有发病,她才如释重负,再度看向啜泣的女人。
“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说明泽然没有接受你。”她皱眉含怒,“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泽然有精神疾病,这样刺激他会发生什么,你没有想过么!”
“对不起芜澜…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季葶泣不成声,“我六神无主,昏了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找你商量一下就好了……”
邱芜澜对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没有兴趣,可如果是邱家的家事,那就另当别论。
邱泽然是他们之中恢复最好的,即便是邱泽安,如今遇到压力时也还是控制不住发病,而邱泽然初中至今都未曾复发过。
弟弟平安无事,季葶又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省了她很多事情,邱芜澜的心情稍微和缓了些。
“你确实应该找我。”她又为她抽一张纸巾,“从前父亲喜欢你,我不便插手。这次你记住了:以后再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第一个该找的人是我。”
“我知道了…呜呜……”季葶抬眸,几十年的习惯,她在邱家主人们面前的哭法我见犹怜、梨花带雨,“芜澜,那这一次可怎么办呢……要是岸山知道了我对泽然做了这种事,他会杀了我的。”
“我会联系泽然。”邱芜澜欲送客,“时间也不早了,你在季尧的房子里留一晚吧。”
季葶惴惴不安地拉住她的袖子,“我、我想当面和泽然道歉。”
邱芜澜目光下垂,落在那只轻轻揪着她袖口的青白指尖上。
季葶确实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
「你不想试试么,你父亲喜欢的女人。」
年轻气盛的儿子没有被这句话激将,此刻,邱芜澜心里却滕升起古怪的篡夺欲。
这股篡夺欲由来已久,它第一次出现在六岁的邱芜澜想要拔除那片蔷薇园时;后来又在母亲去世时达到顶峰。
时间的冲洗下,它褪色了许多,已被邱芜澜遗忘。
如果季葶找的是她、如果她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说不准她真的会用她一晚。
这个女人和蔷薇园前的长椅一样,都是父亲的所有物。
她和两个单纯的弟弟不同,对邱岸山没有濡慕。
“如果他愿意的话。”邱芜澜收回手,避开了季葶的触碰。
也或许,她的反应会和邱泽然一样,厌恶恼怒。
“谢谢、谢谢你芜澜。”季葶泪眼婆娑地辛酸微笑,“除了你,我再没有可说话的人了。芜澜,只有你对我好。”
邱芜澜半敛眼睑,没有搭腔。
她送她离开,给邱泽然去了电话。
入耳就是一串脏话。
“她居然还有脸来找你?我昨晚就该把她腿打断!”
“好了泽然,”邱芜澜等他骂尽兴了,“这是件丑闻,你明白丑闻该如何处理,对么。”
“我不明白!姐姐,我可是在家里被人猥亵了啊!她享受了父亲十几年的爱、抢占了母亲的位置,现在居然还背叛父亲!这种脏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把她赶走!”
“因为一旦她一无所有,就会发疯攀咬。”邱芜澜轻点扶手,“她在本家待了十五年。泽然,父亲和我都不会允许她的身体离开庄园。”
四十多岁的情妇如马粪般碍眼。
可邱岸山没有赶走她,他照旧养着她。
季葶知道了太多事情,不止前半生要与外界隔绝,她的后半生也绝不能离开邱家。
“是父亲不允许,还是姐姐你不允许?”气头上的邱泽然冷笑。
“你怕的不是她出去乱说我们的事,而是怕她出去后,毁了你‘表弟’的少爷身份吧!”
邱芜澜一怔。
她没有回话,长久的死寂后,对面传来心虚的支吾,“……姐,对、对不起姐姐,我刚才是……”
“泽然。”邱芜澜开口,声线徐缓,“方便的话,我想明天和你见一面。”
“姐、姐姐…”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道歉,有空就来见见我吧。”
她挂断了电话,感到了无法言说的疲惫。
「姐姐,我可是在家里被人猥亵了啊!」
纵然邱泽然是二十多岁的男运动员,季葶不过是个病弱的中年妇女,可这句话也是事实。
邱芜澜握着长时间通话之后有些温热的手机,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迁怒是很不好的行为。」
「芜澜,你不该把时间精力花在折磨无辜的小熊上。我替你收着,等你不会再欺负它的时候,我会还给你。」
那个被她用头绳虐待的小熊被母亲收走后,她大脑中的某个情感区域仿佛也被一并收走了。
她似乎是应该和邱泽然同仇敌忾、对季葶大加指责的。
可造成如今这一局面的,果真是季葶么。
归根结底,分析始作俑者真的重要么。
她重视的是泽然,那么理当更照顾他的情绪。
可当季葶哽咽着说出这件事时,邱芜澜心中除了对弟弟病情的担忧,就只剩下对这个被囚禁的女人的悲哀。
手机长时间通话的温度尚未消退,又推送了宋折凝的相关资讯。
和哥哥撤掉她的公关、力捧宋折凝一样,季葶的事邱芜澜同样无处可以咨询、求助。
「谢谢、谢谢你芜澜。除了你,我再没有可说话的人了。芜澜,只有你对我好。」
季葶哭着道歉的模样重现眼前,邱芜澜后知后觉地分析出自己对季葶的那份悲哀里的一丝情感:那是名为将心比心的投射。
门外传来迅疾的脚步。
不一会儿,电子锁被打开,俊美的少年猝不及防对上了客厅里邱芜澜的眼睛。
“姐姐!”同样的称呼,和从泽安泽然口中说出的,有着细微不同。
季尧匆匆走向邱芜澜,蹲在她手边,“我听说…妈妈来了?”
邱芜澜俯瞰他,那张脸上的表情焦急又困惑。
“不是在影视城么,怎么回来了?”她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刘海。
“我担心她会打扰到你。”
邱芜澜勾唇。
真是委婉的说辞。
他明明猜到了,季葶慌张到跑出来找她,一定是惹了什么大祸,他偏要露出困惑的神色,用以和季葶割席、表达自己的无辜。
“阿尧……”邱芜澜闭上眼,轻轻叹息,“泽然恨我。”
季尧瞳孔微缩。
他尚不清楚邱芜澜为何会说这句话,但这一刻,他恨透了季葶,那个肿瘤一样长在他身上、无法摆脱的东西。
“对不起姐姐,”他跪在她脚前喑哑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邱芜澜没有睁眼,喃喃自语:“泽然刚刚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不想听弟弟说对不起。”
季尧很快反应过来。
他握着邱芜澜的手,亲吻邱芜澜的指腹,改用甜蜜的声音:“姐姐做的没错,我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
邱芜澜瞌着眸,没有说话。
季尧便一遍又一遍,濡慕而依恋地唤她:“姐姐、姐姐,我相信姐姐,永远支持姐姐的决定……”
季尧和邱泽然的声音截然不同,在虚假的安抚中,邱芜澜得到了些许安慰。
这安慰如代糖般寡淡,可它毕竟是甜的。
落在季尧发上的手指微收。
半晌,邱芜澜启眸看向乖巧的少年。
他太聪明、太敏锐。
“阿尧,”她踟蹰着,缓缓开口,“坐吧,正好有些话我想和你说。”
“好。”下一刻,他盘腿坐在了原地。
纵使邱芜澜主动开口,他亦没有坐去她身边,更没有与她面对平坐,而是以低她一等的姿势,无害且顺从地依偎在她脚旁。
这份顺从并不谄媚、刻意,他抱着一只膝盖,偏头望着她,姿态闲散,神情专注,像是率性所为。
邱芜澜眯眸。
宽慰之余,两种晦涩的情绪同时升起。
她惊心于季尧多智近妖、忌惮他洞察人心的本事;又为此兴奋躁动。
她的阿尧、她最初也是最完美的杰作,十年如一日地臣服于她膝下。
因兄弟矛盾滋生出的低落,被悸动挤走,
邱芜澜微微启唇,呼出滚烫的气息。
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抱住季尧的头,进一步体会天才的驯从。
“嗯……慢一点,就这样…听我说。”
哥哥和宋折凝、弟弟和季葶,还有态度暧昧的父亲……太多的事情邱芜澜无处诉说。
回过头来,她的身后唯独站着的,是被她抛弃的季尧。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季尧偏头, 亲吻着细腻的腿根。
他听着邱芜澜讲述,在一阵略显紧绷的屏气后,邱芜澜抚过他的后颈, “告诉我阿尧……我该挽回宋折凝么。”
云书被人施压,拒绝了秋叶娱乐撤下宋折凝热搜——如果这是邱承澜在表达不满, 那即便折损颜面、损失大量资金,邱芜澜也要将宋折凝请回秋叶娱乐。
于公, 秋叶娱乐是邱承澜创立的公司,她只是他聘请的管理者;
于私,他是她的至亲, 邱芜澜不想为了工作上的事伤害彼此间的感情。
季尧舔去唇角的水渍。
结合邱承澜先前的行为, 他不难猜测到那个傲慢的男人在做什么打算。
那个天生便拥有一切、占据了姐姐全部心神的天之骄子意识到了自己从前多么幼稚, 试图修正过去的错误。
他的错误、他的修正, 全部以姐姐伤心为代价。
季尧眸光微寒。
邱承澜, 他是那座腐朽的庄园里, 他最嫉妒憎恨的存在。
可事到如今, 他不得不配合着邱承澜的计划。
一旦将原委点明,只会加深姐姐对那个男人的爱戴。
如此一来,宋折凝的牺牲便毫无意义, 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姐姐。”他自她裙下仰头, 戳破了那层纸, “如果真的是承澜哥做的,那他为宋折凝保持热度的原因就剩下一个了。”
他依旧视宋折凝为旗下艺人, 认定她早晚会回来。
邱芜澜抿唇, 目露挣扎。
季尧搭上她的手背,“姐姐,这不划算。”
秋叶娱乐已经和宋折凝撕破了脸, 这时候求她回来,不仅是打公司的脸,也是在打季语薇的脸。最关键的是,风光回归的宋折凝会成为邱芜澜的污点。
“如果承澜哥真的舍不得宋折凝,至少也该在宋折凝一败涂地的时候邀请她。”季尧凝望着邱芜澜,“宋折凝不是靠营销砸出来的名气,她不需要时刻维持热度。在最低价的时候买入,擦拭后一样能卖出高价,还能维护董事会和公司的颜面。”
这正是邱芜澜最初的想法。
如回收华君润一样,邱芜澜并不在乎私人恩怨,若宋折凝想要回来,她会打开大门欢迎她——
前提是宋折凝想要回来,而不是邱芜澜去求她。
“姐姐,再等等,现在真的不是个好时机。”季尧恳切地建议,“在她提起二审的时候,秋叶娱乐主动找她,会让公司沦为圈内圈外的笑话。回归后的宋折凝也会更加目中无人,难以管理。”
而季语薇和宋折凝的派系内斗也足可预见了。
这些问题哪一件都不算小事,正因如此,邱芜澜难得对哥哥的想法产生了迟疑。
她不想违背他,可也不能眼看着十多年的心血被糟蹋。
邱芜澜拧眉,幽幽开口:“最终决策者,是董事长。”
“董事长没有发话。”季尧道。
“他发话呢?”
季尧腰背塌了下去,半垂眼睑。
他听出邱芜澜的苦闷,她问这话,分明是想要得到支持。
然而,元旦被驱逐的历历在目,季尧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
他没能立刻做出取舍,沉默无言了片刻。
邱芜澜蓦地躁戾恼火,不受控制的欲望在体内游蹿,她受够了这种身不由已,扯住季尧的发根,让他正视自己。
“回答。”
少年脆弱的脖颈被凹折到极致,他犹豫再三,半晌,艰涩地回答:“制定决策的,不是董事长,而是股东大会。”
邱芜澜下意识一脚踹上季尧胸口,却在看见少年紧张到颤栗的眼睫时,想起了宋折凝背叛的那个元旦。
那一晚,季尧也是如此。
他聪明到了极点,却没有圆滑的明哲保身,而是冒着被她厌恶的风险,告知了她自己的猜想。
他的推理明明精准无误,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嘉奖。
邱芜澜已为那次驱逐感到后悔,难道这一次,她还要辜负这珍贵无比的真心么。
若她再次辜负他,那么往后,她还能从谁的口中听到真话……
“让我想一想,”邱芜澜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般,“让我想想……”
季尧一愣,他没有错过邱芜澜那一瞬的冷戾,做好了被驳回的准备。
邱芜澜对邱承澜有着近乎偏执的爱,没人能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季尧未曾想过一次成功,他仅仅是奢望能在邱芜澜心里撬动一丝裂缝而已。
可她居然迟疑了。
没有恼怒、没有反驳,而是迟疑着应下了。
季尧心跳如鼓,投给他的那条蛛丝变得粗壮如麻。
他抓紧了它,距离井口近了一大步。
压抑着狂喜,他听见邱芜澜道,“对了,你妈妈来了,我让她在你房子里休息。”
季尧猛地回神,精神再度绷紧,“妈妈她……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邱芜澜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泽然心情很不好,阿尧,我需要她向泽然道歉。你明天有事的话,不用陪在这里。”
她给了季尧一个台阶,让他避开亲生母亲向人道歉的难堪场面。
“不,姐姐。”季尧揪住了她的裙摆,“她对泽然哥做了这种事,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你确定么。”邱芜澜蹙眉,“泽然是受害者,他现在情绪不稳,我恐怕不能在他面前袒护你。”
“泽然哥经历了这种事,发点火也是应该的。”
“他对你有很深的成见,看见你后会更受刺激。”邱芜澜已经预料到了那副场景,“阿尧,你没必要去。”
“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季尧垂眸,“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避着泽然哥。”
邱芜澜抚过他落寞眉眼。
她知道他并非对邱泽然感到抱歉,也并非是想季葶共进退。
他只是作为季葶的儿子被连累,无可奈何地向这个家里的主人低头,表达自己的卑顺。
她无法替他感到愤怒,季葶是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如同邱岸山再怎么不正直,都是她的父亲,她不会乐意听见有人贬低她的家人。
“去看看你妈妈吧,你们好久没见面了。”邱芜澜叹息着放手,“让她别再做蠢事了。”
季尧低头,在她膝上落吻。
“我会劝她,让她别再打扰到姐姐。”
邱芜澜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颚,端凝这张美到圣洁的脸。
月光斜入客厅,在皎洁的光辉中,季尧读出了邱芜澜的浓浓怜惜。
她在为他痛惜。
季尧偏头,枕着邱芜澜的手,感受着她带着温凉的掌心。
“啪——”
火辣感猝然从脸颊上漫开。
季尧搭着门把手,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别墅的大门。
他偏着头,脸上浮现巴掌大的红印。
身前的女人沉冷地怒视他,“去哪了。”
季尧自那烧灼感中扬唇,“去见姐姐了。”
“啪——”又是一声清响。
季葶怒火中烧地低吼,“贱货、贱货!你真是和你爹一样离不开女人!”
季尧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话中的“爹”不知是指他的亲生父亲,还是她幻想中的继父邱岸山。
“不,你比他更窝囊更废物!”季葶憎恶地瞪着他,“他至少能让女人怀孕,你呢?靠着我卖身的钱,你真以为自己是邱家少爷了?我告诉你,没了我、没了年轻,你什么都不是!”
季尧沉默地站立着,感到荒谬离奇。
两分钟前,他的脸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爱抚着,她的动作、神态间充斥着对待艺术品的爱惜;
而现在,他的亲生母亲用对待垃圾臭虫的态度,欲将他碾成烂泥。
姐姐……
才离开不过两分钟,他便陷入了疯狂的思念。
他想姐姐、他想回到姐姐身边……
“你还有脸回来!你还有脸来见我!”削瘦的十指紧抓着季尧的胳膊,指甲刺进他的皮肉里,“狼心狗肺的贱货!这半年你来看过我一次吗!是谁在供你穿名牌、住豪宅的!你竟敢抛下我——现在急着来找我了?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双不复年轻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近距离盯着季尧,“你是怕我连累了你,怕因为我被扫地出门、被他们厌恶。”
“哈。”与他相似的脸上扯出一抹邪佞的嗤笑,季葶贴紧了他,“别以为甩掉我你就能好过。我要是待不下去了,绝不会让你留下享福!”
季尧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了妈妈,”他垂眸回道,“我会帮你道歉的。”
“你当然该帮我!”季葶倏地拔高声音,“要不是你那么没用,我早就是邱芜澜的妈妈了!”
季尧指尖一颤,抬眼看向她。
女人踉跄后退,抓捧着自己的脸,干涸的眼睛藏匿在暗红色的美甲间,唇角噙着一丝疯笑。
像是沉浸在某种极乐的幻想中,季葶不再歇斯底里地吼叫,只抱着自己,痴痴喃语。
“邱芜澜……邱芜澜的妈妈……哈哈、哈哈哈哈……”
魔怔的低笑愈来愈响,可是再响,也只是洞穴里的虫声,窸窸窣窣,压抑地埋藏地下。
季葶笑得停不下来,更停不下那美妙的幻想。
她是在邱夫人逝世不到一年进入的本家,切身体会过邱家孩子们对邱锦的爱戴。
两个男孩为了守护母亲的地位,疯狗一般折腾她;
邱芜澜早熟得可怕,她那样的冷静自持,可也同样流露着对母亲的怀念和哀伤。
季葶半辈子都笼罩在邱锦的阴影下,永远摘不掉对门的画像。
如果她是邱夫人、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当她哭着去找邱芜澜时,她一定会焦心地坐在母亲身旁,柔声细语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然后把那个嚣张猖狂的邱泽然叫过来,当着她的面教训他,让他道歉认错,给自己跪下。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她进出公司哪里用得着在前台登记。
所有员工都会巴结她、欢迎她,在她面前阿谀奉承,指望她能在邱芜澜面前说一句好话。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她想要什么都不必看邱岸山脸色,更不会被区区几个佣人怠慢嘲讽。
季葶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她捂着胸口,咳得涕泗横流、无法喘气,以至于大脑缺氧、眼前昏黑。
她不得不撑着墙壁,将羸弱如纸的身体倚在墙上。
季葶眼里的飘飘然终于散去,浮现出憎恨。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又怎么会拖着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身体残喘苟活!
邱锦,那个女人真是该死的好命。
她出生在邱家,得到了邱家家主的爱,又有那么多优秀孝顺的儿女——她什么都有了,她凭什么拥有这些!
季葶在挂着邱锦肖像的庄园里活了半辈子,她恨她入骨,但也很早便不再奢望成为邱夫人了。
她对邱岸山死了心,这个时候,邱芜澜爱抚季尧的画面撞入季葶眼帘。
她没有成为邱夫人的可能,却还有成为邱芜澜妈妈的机会!
是了,她还有儿子,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希望!
季葶猛地扭头,看向两颊被她扇得红肿的季尧。
“嗬……我的宝贝儿子,”她颤巍巍朝他走去,一改先前的疯狂,心急如焚地托起他的脸来,“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快、快去冰敷,我包里有面膜和护肤品,你快去拿!”
季尧定定看着她。
片刻,他别过头去,抗拒道,“没事的妈妈,我没关系的。”
“蠢货!”那维持不到半分钟的慈祥瞬间变成狰狞,季葶咬牙切齿,“你最有用的就是这张脸,没有我的容貌,你怎么能入得了邱芜澜的眼!”
“姐姐说,我没有必要过度在意外表。”
“闭嘴!闭嘴闭嘴!”季葶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曾几何时,那个男人和邱岸山也是这样说的。
“真话假话你听不出来吗!”她恨不得再抽季尧一耳光,“她说这话是因为你现在还看得顺眼,再过几年、你长胖五斤,在他们眼里就是块恶心的猪油!”
骗子、骗子骗子!一群花言巧语的骗子!
季尧紧握双拳,犟在原地,不肯苟同。
他的反应让季葶愣了一下。
记忆之中,季尧从未反抗过她。
季葶猛地抓起他的胳膊,强行把他带往浴室。
她转身走了两步,蓦地回过头,少年依旧沉默地伫立着。
他长大了,高过季葶一个头,早已不是她随手能拉扯、打骂的幼童。
意识到这一点,季葶恼羞成怒地剧烈咳嗽起来,一种无论如何用力,沙子都在从指缝泄露的失控感让她惊慌失措。
她一把抓住季尧的头发,连拖带拽地把他扯向浴室,怒喝道,“给我过来!”
发丝被暴力拉扯着,季尧弯腰,跌跌撞撞地进入浴室。
季葶推开冷水龙头,把毛巾打湿,包了冰块按去季尧脸上。
季尧扭头推拒着,不肯配合她的动作。
拉扯了几个回合,季葶噌的冒了火。
她被邱锦的儿子拒绝就算了,现如今,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听话!
“小畜生!”她一把撒开毛巾,剔透的冰块掉入台盆,溅起一片冷水。
她没了耐心,抓住季尧后脑勺上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冰水里摁。
“呼…妈妈……”猝不及防如水,季尧被呛得咳嗽,他哀求着,本就白的皮肤冻得发红,眼睛被水刺激得氤氲,水珠和泪水同时坠落,无助迷蒙。
季葶看着,忽而笑了起来。
下一刻,她骤然使劲,用上了两只手,把季尧死死压在水里。
季尧试图反抗,耳边却落下一声:“你知道邱岸山最喜欢我什么样子么……”
季尧一顿。
季葶压着他,视线对着镜子,注视镜子中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最喜欢看我悲惨的模样。”
她恍惚着,分不清是在和季尧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邱岸山的女儿,她和他有一样的病。所以……”那双血丝遍布的圆眸瞥向水中的儿子,“季尧,妈妈是为了你好。”
季尧撑在台沿上的双手缓缓松开。
他不再试图反抗,任由季葶一下又一下地把他砸进冰水中。
反复数十次,待她筋疲力尽,这场冰冷的折磨才终于结束。
“拿着!”她将面膜和护肤品砸去他身上,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离开,留给他一抹嫌恶的视线,“收拾好你那张脸,别让邱芜澜倒胃口。”
她走之后,少年跌坐在积水满地的浴室里。
发梢淌下冷水,从额角流入衣衫。
他呛咳出水汽,浑身湿透滴水,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汲取空气。
湿冷的视野里猩红一片,整个世界都被诡异的红色胀满。
良久,他抬起头,打湿成绺的刘海间露出涣散失焦的浅色瞳孔。
那对圆眸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如困于暗牢的囚徒盯着头顶的天窗,眼神偏执而悚然。
在深不见底的暗红色中,尚有八颗星星注视他,一闪一闪地记录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外面骤然传来嘶吼和砸东西的重响。
疲惫不堪的女人拖着病体,将卧室里的零食拖走扔出。
她从卧房里跑出,冲进书房、厨房,目如鹰隼搜寻着整座别墅里的垃圾食物,把花花绿绿的零食袋子、饮料瓶全都丢去了花园,仿佛是在消灭势不两立的仇敌。
季尧勾了勾指尖,慢慢从地上爬起,正对着一颗温柔的星星。
星星看见了他。
第80章 第八十章
“姐、姐姐。”
邱芜澜打开门, 看见邱泽然苦巴巴地望着她,近一米九的个子小心翼翼地皱缩成一团。
半天之前邱泽然还在破口大骂,发誓今天过来要弄死季葶;眼下面对邱芜澜, 他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打量她的脸色。
他磕磕巴巴地张口, 选择主动道歉,“昨天电话里…”
邱泽然实在不习惯道歉, 刚别扭地起了个头,就被邱芜澜拥入怀中。
清浅的兰草气包裹了他,邱泽然愣怔着, 自从初二异食症消退后, 再没有被邱芜澜这样抱过了。
即便是小时候, 姐姐也只会在他发病时这样温柔。
“对不起。”他听见邱芜澜在他耳边低语, “泽然, 我不该那样对你。”
她抚上了他的后颈, 贴着他的脸颊, 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邱泽然也能察觉邱芜澜流露的伤感。
“我该多关心你一些的。你…被吓到了么。”
邱泽然倏地眼鼻酸热,后知后觉地委屈万分。
“姐姐, ”他揪住邱芜澜的衣摆, “我讨厌那个女人。”
听见这直白的童言, 邱芜澜宽慰了些许。
昨晚的那句话,爆发出邱泽然多年的怨气。邱芜澜不敢想象, 自己到底是个多么糟糕的姐姐。
大约邱泽然眼中的自己, 和她眼中的邱岸山没有区别。她只比邱岸山更加无能、更加可恶,毕竟她为家族来带的利益不及邱岸山的百分之一。
邱泽然怨恨他,那么邱泽安呢?
他们平时的乖顺, 是否只因她是长姐;那些示好,是否也只因他们是家人而已——如同她见到邱岸山时,也会尊敬地喊他父亲。
而今看见邱泽然小声嗔怪的模样,邱芜澜放下了心。
纵使他们之间尚有隔阂,好在泽然是个单纯的孩子,他怪她,却也察觉到了她对他的爱意。
“进来吧。”邱芜澜挽着他入内,“这件事,会有个说法。”
邱泽然入门便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季葶。
那天晚上,她一身脂粉气,化着秾丽的妆容,披着半透的黑纱开衫,活像一只黑寡妇蜘蛛。
现在,她一身白裙,面色惶然苍白,站在空调房内都摇摇欲坠。
妈的,就会在外面装白莲!
“泽然……”她凄哀地唤了一声,忧愁又痛苦地望着他,说不出是歉意还是伤心。
“滚!”邱泽然想起前天晚上就恶心,“站那儿别过来。”
“我…”季葶咬着下唇,无措又悲伤地望向邱芜澜,全然依仗着她。
“泽然哥。”邱芜澜开口前,季尧端着碗碟从厨房走出,将菜摆去桌上,径直朝邱泽然走来。
他于他十米外立定,低头折腰,“对不起。”
他这样乖顺,邱芜澜却下意识皱了眉,莫名不太舒服。
“你怎么在这?”邱泽然也拧眉,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
“我为妈妈的错误向你赔罪。”季尧就着低头的姿势回答了他。
“哈,你可真是孝顺。”邱泽然抱胸,讥笑道,“好,那我就瞧瞧,你打算拿什么赔你妈的罪。”
“只要泽然哥能够消气,什么都行。”
邱泽然挑眉,“我要你妈去死行不行啊。”
季葶猛地一颤。
这显然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季尧没有回应。
邱泽然嗤笑,“行吧,虽然你妈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但毕竟一把年纪了,我也没有恶毒到要逼迫一个老人。”
季葶压抑呼吸,她在邱家已经听了够多的冷言冷语,可这句还是令她有些破防。
“你愿意代你妈赔罪,那就好说多了。这样吧——”邱泽然妥协道,“你脱了衣服,围院子跑三圈,边跑边喊‘我是小三的儿子’。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怎么样?”
季葶血色尽褪。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邱泽然,纵然知道这孩子从小乖张,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恶劣。
“啧,问你话呢。”邱泽然不耐烦道,“搞快点,我忙着回去训练。你愿意,这事儿一笔勾销;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把你妈干的好事告诉父亲了,相信父亲会比我想得周全,处理得也更妥帖。”
“不!不要!”季葶猛地从怔色中抽离,她扑向季尧,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阿尧,帮帮妈妈,帮妈妈给你泽然哥哥道个歉。”
季尧抬眸,他望向邱泽然,邱泽然玩味地开腔,“听说有些综艺的游戏比这还刺激。为了你妈,做次自己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关系?你干的不就是娱乐人的活儿嘛。”
“阿尧,妈妈没关系的,你不用觉得妈妈被侮辱了……”季葶收紧了指甲,紧紧盯着季尧,“你去吧,就在院子里,没有人会知道。”
母子俩的反应看得邱泽然乐不可支。
他欣赏着这幅美景,却被邱芜澜打断。
“泽然,季尧到底是公众人物。院墙还没有高到密不透风的地步,如果被邻居看见、拍下来,公司和我都会陷入麻烦。”
邱泽然幽怨地回望邱芜澜。
即便邱芜澜说的是事实,他也无法不往她在袒护季尧的方向去想。
邱泽然自然是恨季葶的,但他看得出,这些年邱岸山对季葶越来越没有兴趣。
她不再是会威胁到邱锦地位的女人了,看清这点,邱泽然慢慢放下了恨意,只保留一层厌恶的底色。
他的恨转移到了季尧身上。
在季葶日渐失宠的过程中,季尧的存在感则日益强烈。
他和他无耻的母亲一样,装乖卖巧地勾引了邱家的继承者。
季葶不再有威胁性,季尧却被姐姐带在了身边,形影不离。
今天季尧不在便罢了,他既然敢出现在他面前,邱泽然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姐姐,你答应我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的!”邱泽然抗议。
“换点别的。”邱芜澜说,“我只在乎公司名誉,除此之外,随你喜欢。”
“可我就是…”邱泽然愤愤开口,听见了一声叹息。
“泽然,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八小时了,你都没有告诉父亲。”邱芜澜笑道,“你不想父亲伤心,不是么。”
被看穿了心思,邱泽然赧然嘴硬:“才不是,我是怕父亲知道后误会我。”
“他怎么会误会你,父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况你是他的孩子,就算你真的想要他的情妇,父亲也不会拒绝你。”邱芜澜微微蹙眉,“但是泽然,季尧毕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出现了丑闻,父亲那里就瞒不住了。”
她的前半句让邱泽然有些飘飘然,他还是有些不愉快,“反正你就是袒护他,从小你就袒护他。”
纤长的手指抚上了邱泽然的额角,他呼吸一滞,被邱芜澜轻柔地爱抚。
“泽然,换一个吧,换一个万无一失,又能让你消气的办法。”
邱泽然张了张嘴,他有再多的不满,当带大自己的姐姐抚摸着他的脸颊时,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我难得有机会吃饭,”邱芜澜不舍道,“别在不愉快的事情上浪费我们的时间。”
邱泽然被触碰过的地方又热又软。
长兄长姐受父亲重视,泽安被姐姐重用。
他是最末位的角色,除了姐姐,没有家族成员会这样触摸他。
“是不该为了这些人浪费时间。”他几乎是晕头转向地迷失在难得的爱抚中,“好吧,我听姐姐的。”
邱泽然睨向季尧,“姐姐这里没有酒,你做菜应该有。把这屋里的酒喝完,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和你妈计较。”
“太好了。”季葶喜出望外地扯着季尧,“谢谢你泽然,这么为阿尧和我着想。”
邱泽然吃了只蟑螂一样恶心,最不愿意看见她高兴的样子。
邱芜澜用眼神示意季尧不用较真,邱泽然不会真的翻箱倒柜察看屋里有多少酒,随便拿个一两瓶柠檬料酒出来就行。
“好的泽然哥。”季尧面不改色,仿佛光着身子跑圈和喝酒这两个条件没什么区别。
他进厨房了一阵,提了一桶白酒、三瓶料酒、半桶黄酒出来。
邱芜澜睁眸,怒视季尧,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
看见那一大桶白酒,邱泽然扬眉,恢复了几分满意,“盖子打开,我检查。”
季尧依言照做。
浓烈的酒气飘散在屋子里,高浓度的白酒和黄酒不需要凑近,盖子一开便闻得出来。
“好。”邱泽然快乐了,牵着邱芜澜的手走去桌边,“姐,咱们吃饭。”
邱芜澜胃口全无。
她瞥了眼开始喝酒的季尧,他踌躇地瞄了眼杯子,随后收回目光,抱着酒桶直接往嘴里倒。
“咳咳、咳咳咳……”两口白酒下去,他呛得满脸通红,狼狈不适。
他是邱芜澜养大的,她从不许他酗酒。
季尧全身上下最宝贵、最漂亮的便是他的大脑,即便她封存了他,也严禁他沾染节食、酗酒这种伤害脑功能的恶行。
“姐姐,吃虾。”
季尧捂着嘴压抑咳嗽,一只剥好的虎斑虾递到了邱芜澜嘴前。
邱泽然咧嘴,像在阳光下撒欢的大型犬,期待地望着她。
这是姐姐为数不多在季尧和他之间选择袒护他的情况,邱泽然兴致空前高涨。
邱芜澜倾身,挽起侧发,咬住弟弟剥好的虾。
虾是季尧做的,放了十分钟,有些凉了。
她一只还没吃完,碗里又多了一只。
邱泽然高兴地剥着虾,时不时瞥一眼季尧的进度。
谁都一眼就能看出,季尧有多不会喝酒。
两大桶共3L的酒,别说是高度酒,就是水也难一口气喝完。
待那一桶白酒见底,季尧已懵憕的神情呆滞,全身皮肤充血通红。
他沉默地抱着酒桶,推翻喝空的白酒,木然地拧开剩下半桶黄酒,继续往嘴里倒。
邱芜澜指尖颤了下,顺势放下筷子。
“够了,我饱了,你自己吃吧。”
邱泽然浑然不觉地劝说,“这才几口啊,姐,你不能总这么挑。”
邱芜澜压下那点无名火,“体型摆在那儿,我哪能有你的胃口。吃吧,特地为你做的,再不吃都要冷了。”
她极尽耐心,告诉自己,泽然才是她的亲弟弟。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失去了母亲,又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
就算季尧无辜,那又如何。
她的亲弟弟受了委屈,想高兴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邱岸山,如果泽然想要羞辱的是季葶,邱岸山绝不会有半分犹豫——难道她对家人的感情,还比不上背叛了母亲的父亲?
邱芜澜分明明白这些,可听着少年压抑的细碎喘咳、看着他火烧般的皮肤,心底无端滋生出怒意。
邱芜澜斜眸,冷眼看向站立着的季葶。
自始至终,她都低着头,抓着衣袖,愧疚又无动于衷地干站着。
邱芜澜不指望她能逆转局势,但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儿子的担忧,而非全然都是做给邱泽然看的歉意。
“我吃好了姐,”当那桶黄酒也见了底,邱泽然终于放下筷子,背上自己的网球包,“得回队伍里了。”
邱芜澜不自觉松了口气,“我送你。”
他们自季尧面前走过,那双名牌球鞋顿在季尧腿前,踢倒了空桶,发出哐响。
邱泽然垂眸,俯视烂泥般倚着墙壁的少年。
他吃力地睁眼,费劲了力气也只才眯开一条迷梦的缝隙。
一桶半高度酒下去,来不及经历呕吐,便陷入了半昏迷。
季尧手边还散落着三包料酒,邱泽然没兴趣看了。
他对邱芜澜摆手,“外面热,姐姐你歇着吧。车子来接我了。”
邱芜澜弯眸,“替我问候你的小女朋友。”
邱泽然嬉笑着,形状近乎憨傻。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邱芜澜大步回身,扶住了瘫躺在地上的季尧。
“阿尧、阿尧?”她轻拍他的脸,脸上的皮肤像是烂熟发烫的柿皮,没有任何反应。
五分钟后,急救车抵达了别墅。
医护人员搬运途中,季尧突然张口,吐出一片黄绿色胆汁。
他平躺着,喉咙鼻子里不停冒出胆水,又顺着重力倒灌回气管内。
“翻身、翻身!”菲安高喊,随行的护士麻利地扭转了季尧的上身。
邱芜澜紧跟着踏上了急救车。
“芜澜…”她握着季尧的手,听见了一声忸怩的蚊吟。
“芜澜,我…”季葶站在车下,为难地绞着手指,“我离开庄园一整天了,岸山会不高兴的。”
邱芜澜终于明确了自己恼火的源头。
“那你回去。”她对医生道,“走。”
菲安从季葶的五官里看出她和季尧有点关系,遂提醒道,“邱总,一会儿进手术室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还是让他妈妈一起上来…”
“什么年代了,还不能线上授权么!”邱芜澜冷斥回去。
过了要靠气势装腔作势的年纪,她再也没有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
菲安愣了下,少见这位邱小姐发脾气,匆匆应了声好。
“芜澜、芜澜!”车子准备走了,季葶突然跟了几步,她慌张开口,“你忙的话,还是我去吧。”
邱芜澜挺直了脊背,隐忍怒意。
如果季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尚有容忍的余地;可她敏感细腻,自己口吻稍冷了些,都能察觉出她背后的情绪。
她什么都明白,她是对季尧不在意。
担架上的少年肤如火烧,吐了一阵子胆汁,两眼被泪水糊满。
呕吐物的酸臭味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邱芜澜沉默着,忽然之间,她听见了微弱的哭泣。
半昏厥的男孩泪眼朦胧地呢喃:“姐…姐姐……”
邱芜澜眼皮跳了下。
穷则呼天,疾病惨怛本该呼父母,季尧昏迷之间,喊的却是姐姐。
是她对季尧情深义重么?
若真如此,他现在就不会是这番模样。
邱芜澜不明白,季葶年轻时也算是精于算计,既然吃了情妇这碗青春饭,为什么不讨好一点自己的养老金。
她不恨压榨她的邱岸山,不恨欺凌她的邱泽然,连仗势欺人的下人都不记恨,她讨好所有的加害者,唯独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弃如敝履。
邱芜澜送季尧进手术室,洗完胃后又送出来挂水。
“邱总,”负责洗胃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邱芜澜道,“已经转移病房了,年纪轻,没什么大事,您要去看看么。”
邱芜澜颔首,“辛苦您了。”
她欲动身前往住院区,临走前瞥见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啊……”医生尴尬地推了下眼镜,纠结之后,委婉道,“就是我们给他换了病服后,发现病人胳膊和锁骨处好像有点擦碰,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在哪里不小心弄到的。”
“擦碰?”
“听说他是艺人?”见邱芜澜脸色不太好,医生立刻装傻充愣,“是不是演戏的时候碰到了,要让他注意身体啊。”
季尧说是邱芜澜的表弟,可据说两人的血缘关系远得和陌生人无异。
一个远方亲戚,无亲无故地借住在邱家本家,医生无意深究那个男孩在邱家的处境,主动为他的病情找好了理由。
邱芜澜没有多问,准备自己去看。
季尧被送去了单人病房,这是今年他第二次住院,邱芜澜推门进去时他正沉睡着。
房里打了空调,护士为他盖了一层薄被。
她与邱芜澜点头致意,确认了一遍季尧的点滴后,退了出去。
邱芜澜在床边坐下。
窗外秋阳似火,亮得刺人眼睛。
她回忆着医生说的话,陡然发觉,今天季尧穿了一件窄领长袖,她也就没有看见过他的胳膊和锁骨。
掀开一角被子,她将季尧的袖子撸起。
随着衣袖上堆,少年偏白的皮肤寸寸露出。
当看见他上臂的情形后,邱芜澜瞳孔微缩,紧接着去拉季尧的衣领。
他裸露出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一只只弯月形的血色印痕布满了上臂,如爬满墙壁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
两处锁骨上则是大团的乌青,黑紫交加,触目惊心。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磕碰”。
邱芜澜立刻联系了季尧的助理,询问他在片场的情况。
对方一头雾水,被逼问得欲哭无泪,“邱总,我真的不知道啊。语薇姐和华老师都很照顾他,再说季尧也不是十八线,谁会欺负他啊。”
这话不假。
没有人敢欺负季尧,他从不吝于展现自己“表少爷”的身份,在邱芜澜知道和不知道的角落里做了不少恶作剧。
他不可能在工作时被人穿小鞋。
伤口很新,如果不是工作受的伤,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姐姐……”
病床上的少年发出模糊呓语,遭了这一通罪,他活脱脱像是暴瘦了一回,惨白又憔悴。
邱芜澜帮他掖好了被子。
她坐在床边,持着手机,点开了季尧别墅里未及撤掉的监控程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