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靡丽的笑容让杨木心里说不出来的古怪。
他张了张嘴, 房门在此时被叩响,端着果盘的杨木妈妈走了进来,“我就送点水果, 你们聊、你们聊。”
她很快离开,贴心地关上了门, 却将房内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说得对,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杨木垂头, 像是触碰到异物的蜗牛触角,立刻缩了回去。
季尧捻着水果上的牙签,望着这一大盘处理好的水果, “今天不是工作日么, 阿姨是全职太太?”
“不, 没有。”杨木迟缓地喃喃, “她是为了我。”
“为了照顾你, 她辞职了?”
“差不多。”杨木苦笑, “小时候我很难见到父母, 他们天南地北地跑业务,过年过节都未必回来。那时候我还装过病,想骗他们回来。”
他抱着头, “现在我明明说了不需要人陪, 我妈却天天请假非要拉我去医院。”
季尧眸光微瞥, 他将牙签拔起,又漫不经心地刺回果肉中。
“对了杨木哥, 你刚才说, ‘开始的确只是身材焦虑’,现在呢?现在是什么了?”
杨木搓了搓脸,直起上身, 露出一张疲倦的脸。
他破罐破摔似地道,“双相。”
“几型?”季尧问。
“2。”
季尧点点头,“不算太坏。”
杨木有些诧异,“你也是双相吗?”
“不。”
“那你怎么这么了解?”
季尧耸肩,“这不是常识么。”
他的说法让杨木不知如何接话,讷讷道,“也没有、那么常识吧……”
季尧安慰道,“别这么沮丧,这种病对你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不是么。”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飘窗上的曲谱,“没想过给唐哥看看么?”
杨木摇头,“我不敢看。”
“嗯?”
“看狂躁期写的曲子,会让我想起当时的状态,接着又陷入那种情绪。”他叹气,“何况这些东西和职业作曲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也是。”季尧从善如流地附和,“是该远离刺激。”
杨木说完自己,问起了季尧,“你今天去医院是?”
季尧拿起飘窗上的药,“哥,我到时间了。”
杨木啊了一声,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接着起身,“那我送你。”
“不用。”季尧冲他摆手,“我打车回去。”
他走出房间,一出门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杨木妈妈。
“怎么了,要走了吗?”她立即起身迎来,“多留会儿,吃了饭再走吧。”
她表现得有些紧张,出口的话并非客套,更偏向恳求,“木木出道后第一次带朋友过来,你们再玩儿会儿?一起聊聊音乐?”
季尧晃了晃手机,“实在不好意思阿姨,我赶时间。”
女人去看杨木的脸色,见杨木耷拉着眼睑,叹气道,“好吧,那以后有空多来玩,路远的话,阿姨可以去接你。”
季尧笑了,露出一对尖尖的犬牙,“好哦,谢谢阿姨的水果。”
送季尧出门,杨木妈妈笑着对儿子说:“季尧还挺可爱的,在家里肯定很受宠。”
杨木一顿,脸色沉了两分,妈妈马上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呀木木!他那么多哥哥姐姐,可爱点无所谓,要是家里就一个儿子,这种性格才叫人担心。”
杨木挫败道,“我知道的妈,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女人哦了一声,可还是偷偷去瞥杨木的脸色,一边急着改换话题,生怕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惹得儿子病情发作。
“我看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里也拿了药,他是什么病呀?”
“不知道。”杨木摇头,“他没有说。”
那个药袋不小。杨木疑惑,像季尧这样的公子哥儿,既有实力强大的姐姐罩着他,又不像两个邱总和邱特助那样有工作上的压力,他这种顺风顺水长大的小少爷,会有什么心理疾病呢……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不小,好的医生开药时十分谨慎,季尧手里药的分量委实有点恐怖,这也不是家庭常备药可以囤积,难道他真的有很严重的病么?
“药。”
“在这里。”
那只牛皮纸袋从季尧手中到了秋叶娱乐副总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简匆匆忙忙地拧开药瓶,对着手机上发来的用药建议一瓶瓶、一盒盒看过去。
她终于拿齐了药,连着一杯温水送到邱芜澜面前。
邱芜澜蹙着眉,分了两次才全部服下。
“邱总。”有秘书叩门,“宋姐想约您谈一下,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谈什么?”简问。
“她没说,问我要了您今天的排程表。”
“你给她了?”
小秘书愣了下,怯怯点头,“前辈说让我给的……”
简死死拧眉,“行了知道了!”
秘书退了出去,邱芜澜后仰靠在椅背上,阖眸开口,“别迁怒。”
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上司的行程随便给别人看,本来就是不对。秘书室怎么回事,新人就算了,老秘书还为虎作伥!”
“我都拒绝不了宋折凝,何况她们。”邱芜澜说着,声音虚浮困倦,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今天下午邱芜澜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这个空档是简排出来专门给她吃药的。
田烨找上门那次,邱芜澜意外发作,证明原来的药已控制不住病情,医生便给她开了新药。
药物固然能抑制邱芜澜日渐严重的性.瘾,副作用也会使她出现短时间的乏力、嗜睡和胸闷头晕。
简排了一个半小时出来,让她好好休息,却被秘书泄露给了宋折凝。
“我去和她说,您有个紧急会议。”简说着就要出去,被邱芜澜拦下,“没关系,就这样吧。”
宽大的办公椅上,女人徐徐直起上身,裁剪得体的正装下,她的脊背又一次挺直,双眸也重新睁开。
简心疼不已,“您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谈事啊。”
邱芜澜偏头,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方才被压住的长卷发。
“没关系,”她又一次道,“她谈的不会是什么费神的难事,安排吧。”
邱芜澜的病是秘辛。
如果说邱泽安、邱泽然的病情还有公关的余地,那么邱承澜和邱芜澜的病情就是绝对的禁忌。
由男人掌控的名利场上,女人本就是被排挤、被掠夺的弱势群体。
一旦邱芜澜的性.瘾暴露,将和往鲨鱼群中倒入血水无异。
届时的秋叶娱乐乃至整个秋叶集团都会面临股票暴跌后的一系列灾难,邱芜澜更是会被撕咬成碎片,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件事上,邱芜澜和简都绝对保守、绝对小心,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宋折凝已经知道了这个时间段邱芜澜没有安排,依她的性格,不管简找什么借口,都不会相信,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
“……是,我去通知她。”
简万般不情愿,可她知道邱芜澜说的没错。
宋折凝咖位虽大,却没什么城府心机,能谈的无非就是要资源、要人,顶天了也就是想多要点分红而已。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超出两人的预计。
“影视城的项目,我要入股一个亿。”
会议室内,宋折凝身边带着两个私人律师,一如往常那样单刀直入。
邱芜澜抬眸,定定地望着宋折凝,宋折凝回视她,脸上却没有平常的那些笑意,绷得很紧。
她很认真。
“宋姐,怎么突然对影视城的项目感兴趣了?”邱芜澜笑道。
“我是公司最早的员工,也是股东之一,当然感兴趣。”
邱芜澜支着额角,状似为难,“这个项目的私募早就结束了,宋姐,我真没想到你会有意向。”
“没关系,还没建成落地,这么大的项目追加一个亿而已,不痛不痒。”宋折凝满不在乎,“就当我送个花篮咯。”
她姿态十分强硬,邱芜澜接收到了这一讯息,可大脑给出的反应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借着撑额角的手,邱芜澜勉强支起了头,没让自己昏睡过去。
这样不行,她的状态支撑不了这个话题。
“好吧,”邱芜澜道,“我稍后去和参与的股东们讲一下,我想他们也不会不卖宋姐的面子。”
“哪用这么麻烦,”宋折凝盯着她,“你手上的股权分我一点不就好啦。知道你忙,你看,我连律师都带来了,直接在这儿敲定合同吧。”
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缠上了邱芜澜的五感,她没能听清宋折凝的话。
空气似乎变得潮湿,浓重的水汽盈满了整个空间,细小的水珠绵密地蒙在了她的口鼻眼耳上。
眼睑逐渐沉重,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不停。
“分我一点儿……律师……解决……”
“邱总……宋女士是秋叶娱乐第一位ASHS……公司应该尊重、告知……”
“没有理由拒绝……”
邱芜澜隐约听到水汽附着在物体上凝结成水珠的声音。
她听见玻璃上附着了一小片雾,这片雾如雨后森林,生机勃勃、很快长出了小小的菌菇。
微小的菌菇汇集一处,最终形成一颗瓢虫大小的水珠,从那块洁净的玻璃上滑落,坠入湖中,发出水润的咕咚声。
玻璃、天花板、沙发、她的身体无处不在凝结水汽。
铺天盖地的绝佳白噪音,催促她赶快入睡休息,但那断断续续的人声令她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
她强撑着精神,想要回到现实,可越是集中注意力,那些凝结声就越响,霉菌一样长满了她的五感七窍,阻止她清醒。
“邱总……邱总?”
“……意见……分歧……”
邱芜澜焦躁起来,躁意鲜红滚烫,轰然将静谧的水汽染成血色。
清晰的森林霎时间变得绯红,那洁净的白雾化为红潮,顷刻之间消退,熛列的大火将一切美好幻景燃烧摧毁。
邱芜澜被烫得颤抖,也终于得以突破霉菌般的结界,回到了现实。
“不行。”
“…什么?”宋折凝和两名侃侃而谈的律师愣了。
此前歪着上身,懒洋洋的邱芜澜突然变得凌厉。
她放下来支着额角的手,坐直了身体。
“宋姐,影视城首轮融资已经结束。您既然知道采用的是私募,就该明白股东们的想法。公司向来尊重ASHS,最大限度的给予了ASHS资源和自由,希望您也能尊重公司的决定。”
ASHS,全称ArtistShareholder,是秋叶娱乐特有的一种激励性分红制度。
公司将艺人分为六个等级,最高级为A。
艺人抵达A级后,可以和公司签一份对赌协议,董事会根据艺人以往数据制定一年期目标,艺人对赌成功,便能拿到公司股份,其中20%公司转让,80%由艺人购买。
成为ASHS的条件相当苛刻,至今不过五位,宋折凝是第一个拿到秋叶娱乐分红的艺人股东。
听到邱芜澜的拒绝,宋折凝顿时冷下了脸。
不等她发作,邱芜澜复又松弛了身姿,“宋姐,说实话,影视城真不是什么盈利的项目。你自己跟过多少剧组,场地费用的开销,你心里有数。前三年是绝不可能实现盈利的。”
“一个亿是不多,够拍几部大型电视剧,却不够影视城半块地皮。
“这时候投地产不是什么好选择,你要是手里闲余资金,我可以介绍几个投资项目给你。退一步说,公司策划池子里都有几个很值得投资的项目。”
“我就是知道它不盈利、回报周期长,才想为公司出一份力的。”邱芜澜越是拒绝,宋折凝越是坚定,“芜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白送的钱也不要,这是什么道理?”
邱芜澜敛眸,良久,轻声叹息:“姐,将心比心。我花两个亿、花二十个亿,买你手里的秋叶股份,你答应么。”
“这能一样吗!”宋折凝透出阴鸷烦躁,似乎还有些失望。
“算了,”她摆手起身,“你不答应就算了,当我没提过,姐先走了。”
她路过邱芜澜身侧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啊。”
邱芜澜目送她和两个律师离开,宋折凝一走,简立刻推门而入。
看见邱芜澜时,她吓了一跳,忙用手去碰她的脸颊。
触手滚烫。
她端坐着,眉眼清冷,可两腮殷红,双眸更是亮得惊人,显现出病态的亢奋。
“我没事,”邱芜澜拂开简的手,“注意下宋折凝最近在和谁接触,为什么会突然执着起影视城项目。”
她的呼吸落在简的指尖,高烧般的温度让简更加担忧。
“邱总……小姐,”她换上如母如姐的口吻,“我找到个还不错的人选。”
邱芜澜抬眸睨了她一眼。
简道,“韩尘霄。”
“不,”邱芜澜摇头,“不能是内部员工。”
“但是…”
“叫直升机来,”邱芜澜撑着扶手起身,“剩下的工作……我回家处理。”
她起身时趔趄了一下,那微卷的长发如被激流经过的海藻,晃动摇曳。右耳下,一颗金绿宝石耳坠连连摆动,折出华美的流光。
简忙扶住她,听见了更粗重的喘息。
邱芜澜倚着她,温热的兰草香贴上了简,在她耳边轻语:“排查一下有没有人泄露内部资料。把这件事汇报给哥哥,也通知泽安一声。”
气氛升温,邱芜澜出口的话语依旧条理清晰。
简带她去了顶楼,和瑚城其他大厦一样,秋叶娱乐的楼顶是停机坪。
直升机已然就位,简整理好了邱芜澜未处理完的工作,送她回了别墅。
“韩尘霄不行的话,还有几个备选。”她搀着邱芜澜上床,实在放心不下,再一次提起了话题。
“今天不行,”邱芜澜摇头,“不行,今天不行。”
她的眼眸有些涣散了,难以维持清醒,说话有些拖沓,“记得刚才让你办的事。”
简眼眶泛红,喑哑的嗯了一声。
田烨之后,她立刻物色起了新的人选。
她可以找人过来,但就如邱芜澜所说的那样——今天不行。
邱芜澜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没有什么强劲的春.药会让人变成这幅模样,她现在的样子,要么是磕了毒,要么是生了病。
现实里的男人不是霸总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和一个生理明显异常的顶级富豪过夜后,他们会想方设法地研究她、控制她、吸收她,绝不会放过邱芜澜身上的异状。
邱芜澜想要男人,比暴发户的女儿想要男人更加困难。
她的束缚太多,生理上的、名誉上的,以及心理上的束缚数不胜数。
简看得出,她对那些男人的态度是不耐烦的,他们不仅要花费她的时间精力,也象征着邱芜澜那摆脱不掉的恶病。
为了保守住秘密,邱芜澜不得不先和他们寒暄一番,应付他们时不时的示好、亲昵。
即便如此,邱芜澜花心滥情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和她交往过的男人里,也有如易蒲这般细心敏锐者注意到:邱芜澜压力大时,会有超出常人的性.欲。
当这些敏锐的男人探查到端倪时,简就不得不心惊胆战地立刻寻找新的人选。
今天的邱芜澜实在没法“寒暄”,简不敢冒险,只能放弃。
“那您先休息,我回公司了。”
她转身欲走,被邱芜澜拽住衣摆,“药……”
“药带回来了,就在书房。您今天已经吃过了,不能再吃。”
“不是我,”邱芜澜吃力瞌眸,“是泽安。”
简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好,我先去确定一下,要是他情况稳定,我再把宋折凝的事汇报给他。”
邱芜澜这才松手。
她仰躺床上,指尖颤抖地去解套裙扣子。
简捂着嘴地关上房门。她拿出手机,准备去办邱芜澜交代的几件事,却在下楼时听见了开门声。
“简姨。”
少年微笑着冲她问好,简点头回应。
季尧看着她轻手轻脚又迅速地从楼上下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干练,眼睛却有些发红。
她哭了。
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邱家,遵循邱家的教条而活,把事业和邱家放在首位,不屑于婚姻爱情,少有能触动她内心的人和事。
她急着去处理工作,从季尧身边路过时,他微微侧身,余光瞥向了她。
“姐姐没有吃药么?”
简疲惫地叹气,这份疲惫说不出是因为邱芜澜的病,还是宋折凝的反常,又或者单纯是在不耐烦要花费力气和季尧这种人解释。
“吃了,临时出了点事。”她越过他离开,“有事就打我的电话,我会立即过来。”
季尧抬步,朝着邱芜澜的房门走去。
每一步,他都能捕捉到急切混乱的低吟。
用药之后病发,往往带着报复性的反弹。
季尧握上了门把手,迟迟未动,掂量着自己的斤两。
如果他是邱芜澜的亲兄弟,那邱芜澜绝不会想在家人面前露出狼狈丑态。
如果他是邱家以外的人,邱芜澜会警惕他要挟自己、毁了集团和邱家。
季尧必须是足够亲近、值得信任又无关紧要的位置。
他叩响了门,将主导权交由邱芜澜。
“姐姐,是我。”
喘息稍停,片刻,响起女人微哑的嗓音:“进来。”
季尧按下门把,一室温热的兰草气涌向了他。
窗帘紧闭,只有暖色的灯带昏昏然地亮着。
他反手关门,走去床边,在女人身侧坐下。
米白色的丝绒大床上,邱芜澜一头海藻软发凌乱地散开,那对温柔典雅的金绿宝石藏在其中,半隐半露。
来不及脱衣,她的衬衫还挂在双臂上。
年轻的异性靠近,她本能倾身,捧住季尧的双脸,眯眸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了他。
“阿尧……”她筋疲力尽地瞌眸,额头抵住了季尧,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微痒。
“我忘记充电了。”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覆上她的手背,依恋而乖巧地磨蹭她的掌心,“我在这里。”
邱芜澜倏地痉挛,她紧紧咬住下唇,白皙的双臂收紧,将季尧锁进怀中。
少年顺从地塌腰,和邱芜澜如出一辙的柔软卷发抵着她的下巴。
“抱歉阿尧,”她低声道歉,锁住他的力气却不容抗拒,“对不起……”
她像是用银笼锁住了一只漂亮的夜莺。
暗昧的房间里,响起了少年大口吞咽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