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我一起,相互照应不是更好


    中年人并不是耶律苏和的护卫, 他有些来头,是耶律华身边的一员猛将,耶律华能够坐上皇位, 少不了他的支持。


    这次耶律苏和来平川办事, 他也跟着来凑热闹。如果宗聿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他是狄戎的先锋大将蒙义。


    哪怕刮掉胡子, 他一身的悍匪气息还是很难掩盖。


    蒙义从未来过虞朝, 他说有些眼熟, 这让耶律苏和不由地好奇:“仔细想想,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耶律苏和今日没能控制住唐诀, 还引起唐诀的反感, 之后再想做点什么就难了。


    如果蒙义能找到破绽, 对他而言就是机会。


    蒙义匆匆一见, 是因为觉得眼熟才多看两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以为然道:“说不定是长的没什么辨识度,才让人觉得眼熟。”


    耶律苏和闷笑:“那张脸还没辨识度?说是俊美无双,雌雄莫辨也不为过。”


    耶律苏和见识过的美人不少, 像江瑾年这种的却很少见。他眉眼英气, 但面容柔和, 一双杏仁眼大而明亮,这便削弱了他的硬朗, 让他多了几分温和。


    他持刀闯入, 面带寒意,如同柔软的花枝生出锋利的尖刺, 让人退避的同时又忍不住燃起胜负欲。


    蒙义实在想不起来,挠头道:“你要是不放心, 我派人去盯着,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


    耶律苏和摆手:“唐诀能察觉到我下蛊,警惕性很高,你派的人能保证不被他发现?”


    蒙义迟疑,这点他的确不敢保证。


    “先不管他们了,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耶律苏和转身往回走,道,“周宣那几个手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下矿山那么大个把柄被人发现。你带几个人去把矿炸了,最好不留痕迹。”


    记载矿山的卷宗和麒麟卫一起下落不明,耶律苏和可没耐心慢慢找人。他更乐意把一座山都炸了,等丘陵夷为平地,种植也好,大兴土木也罢,多的是手段掩盖罪证。


    因为有江瑾年事先的防备提醒,唐诀在宴席上多留了个心眼,这才有惊无险,没有让耶律苏和得逞。


    想到那融入酒水的蛊虫,唐诀心有余悸。他在酒宴上搬出曲家做借口,但实际上曲家也不涉及蛊术,他们只继承了医术。


    “这个耶律苏和当真让人防不胜防,只是他为何会云川的蛊?”


    马车上,唐诀提到酒宴上的事,疑惑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在马车上备了笔和纸,道:“唐夜羽当年逃亡狄戎,和狄戎王关系匪浅。生意谈成了耶律苏和还想对你动手,只怕所图的不是一时的利益,唐家内部可曾和狄戎接触过?”


    唐诀有望成为唐家的下任家主,他对唐家的了解,绝非一般的唐家弟子可以相比。


    唐诀道:“唐家从来不和狄戎做生意,不过唐家内部错综复杂,弟子众多,难免会有人生出二心。我会派人回去告知家主,让他秘密调查,绝不给狄戎可乘之机。”


    江瑾年颔首,提笔写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若是情况不对,带着你的人手撤出平川。这毕竟是朝廷之事,不必卷入太深。”


    江瑾年借唐家的身份是想试探周宣,耶律苏和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唐家这个身份就没什么用了。


    宗聿已经调兵围城,只等兵临城下,就不需要这些温和的手段。


    耶律苏和对唐诀不怀好意,江瑾年又岂会把他置于危险境地?


    唐诀道:“我明白。”


    说着顿了顿,抬头看向江瑾年,斟酌道:“今日之事可需告诉宁王殿下?”


    江瑾年想了想,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微微点头,表示可以说。


    耶律苏和胆大妄为,宗聿一点都不意外,而且他和江瑾年是一样的看法,都不希望唐诀涉险。


    安排好唐诀,宗聿和江瑾年就出发去矿山。


    矿山在城外,要出去就需要出城。


    或许是觉得麒麟卫生还无望,这两天城门口的检查没有那么严,不过宗聿和江瑾年还是雇了一辆马车,稍作遮掩。


    二人顺利出城后,在矿山附近下了马车,让车夫先行回去。


    宗聿眺望眼前的山脉,低矮起伏,像是地平线上的道道波浪。


    平川的山也和平川一样,足够矮,缓。


    “今天说不定要在外面过夜了。”


    太阳逐渐偏西,此刻已是下午。


    宗聿和江瑾年不清楚矿山附近的情况,特意选在快入夜之时,光线昏暗之际,人才没有那么扎眼。


    因为塌过一次,最近才被挖开,矿山附近还留有搭建的木架和稳定矿洞的木桩,看起来比宗聿预估的还要好点。


    矿的规模不小,一部分是露天开采,还能看见矿石热胀冷缩爆裂后,被锤子凿开的痕迹。而另一部分深入地下,工人们凿开山体,修建了通道,矿洞漆黑深邃,站在洞口一眼看不到底。


    宗聿在周围转了一圈,这附近被处理的很干净,没有官府的痕迹。之前方便开采修的临时居所已经荒废,遗留的桌椅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宗聿左右环顾,在草堆里找到没有烧完的火把,正好可以一用。宗聿俯身去拿,火把拨动草丛,破烂的墙角晃过一抹白色。


    宗聿顿了顿,蹲下身拨开草丛,看见那块腐朽的木板上刻了一朵雪花。


    这是凌霄阁的记号。


    宗聿微惊,凌霄阁的人来过这里,会是调查案子的麒麟卫吗?


    宗聿顺着雪花上的箭头回头,正好看见那黑不见底的矿洞。江瑾年站在洞口,顺手捡了一根棍子,正在测洞的高度。


    宗聿拿过干草再次盖住那点痕迹,拿起火把走向江瑾年。


    江瑾年听见声响,回头看向他,瞥见他手中的火把,有点诧异,道:【你想进去?】


    麒麟卫的雪花箭头有指路的意思,箭头正对矿洞,就是要人进去。


    “矿洞里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下去,你在外面等我。”宗聿没打算带上江瑾年,他只是去确认麒麟卫的标记,如果找不到第二枚,他就会退出来。


    江瑾年皱眉:【不带我?】


    宗聿抬手落在他的头上,解释道:“我们就两个人,以防万一,是该留一个在外面照应。”


    江瑾年无奈地笑了,道:【里面又黑,我又哑,你我一旦分开,就算真的有风吹草动,我怎么找你?】


    宗聿让江瑾年留下,只是做个假设,并不是觉得真的会发生什么。被江瑾年这样直白的问,他一时哑然。


    留一个人在外面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江瑾年这特殊的情况,让这个选择多了不确定的因素。


    【你我一起,相互照应不是更好?】江瑾年拿开宗聿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知道宗聿是不想带他去冒险,可让宗聿一个人进去,他也不放心。


    宗聿有所动摇,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进去以后要跟紧我。”


    为了方便运输,矿洞修的不小,洞顶还特意布了网,用来固定落石,一些地方嵌入木桩,支撑矿洞的稳定性。宗聿和江瑾年不需要弯腰,他们站起身,距离洞顶还有一臂的距离。


    洞内很安静,还有一些阴冷。


    宗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江瑾年。洞内不方便交流,二人无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通道内。


    江瑾年在心里计算路程,大概走出百步的距离,身后漆黑一片,已经看不见洞外的状况。


    宗聿手上的火把晃了晃,他停下脚步,火把往左偏移,落到一旁的石壁上。


    说是石壁不完全,因为这里明显加固过,搭建了木板和烛台,只不过烛台内的油早已干渴,只剩一个空盏。


    宗聿举起火把,让火焰和空盏齐平,火光摇曳,阴影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雪花印记,箭头往前。


    江瑾年瞳孔骤缩,这是凌霄阁的印记。


    宗聿没说什么,带着江瑾年继续往前。雪花印记有一就有二,通道也从一开始的宽敞平稳变得狭窄陡峭,而且是不断往下。


    工人们几乎挖空了这座山。


    宗聿和江瑾年一路走来,还遇见好几个塌方地,通道狭窄,只能一个人猫腰而入。


    如果不是凌霄阁的记号还在往前,江瑾年都要考虑拖着宗聿离开。


    随着最后一个记号终结,宗聿和江瑾年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这里应该是运矿的中转地,洞穴高而宽广,还残留了一点工人们生活的痕迹。


    这一次凌霄阁的箭头是往上,宗聿和江瑾年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洞顶,这四周挖了有几个风口,但距离太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宗聿把火把递给江瑾年,飞身而起,踩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块,身手敏捷如燕,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风口处。


    他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视线看不太清,只能伸手摸索。


    前两个风口处什么都没有,宗聿摸了一手灰,直到第三个风口,他摸到粗糙的油纸,里面裹着东西。


    宗聿心里一沉,他隐约有预感,这恐怕正是给麒麟卫招去杀身之祸的东西。


    山壁上没办法细看,宗聿抓着东西飞下来。


    到了平地上,江瑾年的火把靠过来,橘黄色的光晕荡漾开,照亮这一方空间。


    宗聿打开油纸,看清手上的东西,虽然在摸到的那一刻已经有了猜想,但真正看见内心还是有所惊讶。


    周宣遍寻不到的账本和卷宗,被麒麟卫藏在了矿洞里。


    江瑾年没想到是这东西,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宗聿,眼神带着疑惑,显然是奇怪他们什么时候把这东西藏在了洞里。


    矿山在城外,他们既然都出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还一死一伤?


    “通敌叛国的罪足够平川的官场动荡,麒麟卫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们没有选择带着证据返回,而是把东西藏起来继续潜伏,只能说明一点。”宗聿掂量手上的罪证,道,“当时平川还有比这东西更严肃的问题,他们不敢贸然离去,又对要做的事没把握,便留了一手。”


    麒麟卫身经百战,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们做事之前一定会考虑大局。


    卷宗和账本能被放在这里,无人识破,说明他们藏东西时,还很安全。但很快,他们的境地就直转急下,连累他们殒命。


    江瑾年想到麒麟卫身上的蛊,以及唐诀的遭遇,目光微沉,嘴唇微动:【耶律苏和?】


    江瑾年思来想去,能让麒麟卫放弃回去复命,只可能是还有更大的鱼。


    宗聿亦有此想法,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狄戎安生了很长时间,表姐这才有机会出来探亲访友。


    倘若不是狄戎安生,而是耶律苏和这个主将离开了军营呢?他从狄戎来到平川,搅弄风云。


    前世没有麒麟卫,也没有宗聿和江瑾年,他的目标应该是唐家唐诀。


    不同这一世唐诀帮忙,主动走入平川。上一世的唐家对这桩生意避之不及,唐诀只在附近活动。耶律苏和定然是耍了手段,才逼的唐家就范。


    他在周宣等人的掩护下在虞朝境内来去自如,这些年他从这里得到的好处不是一星半点,后来更是大肆用在战场上。


    宗聿心里的火气有些压不住,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在心头翻滚,他深吸口气才堪堪忍下。


    江瑾年注意到他神色晦暗,担忧地轻拍他的手。


    宗聿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让他不必忧心。


    前世耶律苏和占据先机,但这一世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第82章  此人留不得


    宗聿收好卷宗和账本, 跟着江瑾年往回走。


    许是在矿洞内得到意外之喜,两个人的心情比进来时轻松,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不少, 原本漆黑看不到头的路, 因为是向着出口,便没有那么压抑。


    他们一路走, 一路靠凌霄阁的印记计算路程。在经过正数第二个印记时, 宗聿敏锐地察觉到前方弯道处有异动。


    他立刻停下脚步, 在黑暗中拉住江瑾年的手,侧耳聆听, 是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二人一惊, 宗聿率先灭了手上的火把, 和江瑾年融入黑暗中。


    这个矿洞早已废弃, 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一般人就算路过也不会过来看一眼。而且现在外面已经入夜, 大晚上的,谁会来这种地方?


    宗聿和江瑾年各有猜想,他们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宗聿靠近江瑾年的耳朵, 在他耳边轻声道:“听脚步声是四个人, 不是什么高手, 速战速决。”


    这四人明显不会收敛气息,随着他们越走越近, 大嗓门也暴露无遗。


    “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要炸矿?这里面死过很多人,真不想进来。”


    “少说话, 听安排就是了。赶紧把东西放好,大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火光已经晃过弯道, 朝着宗聿和江瑾年这边来。


    听到炸矿二字,宗聿面色微变,这几人是敌非友。而且他们并不是主谋,主谋还在外面。


    宗聿身体紧绷,默数着这几人的步子,等他们越来越靠近,火光几乎要照到脸上时,宗聿和江瑾年默契地同时出手。


    他们二人武艺高强,内息深厚,又占据先机,走在前头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直挺挺地倒下。


    宗聿顺势夺了一人手上的火把,然后将他踢飞出去,直接砸倒后面跟上来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因为有点距离,尚且有点反应的时间,但都来不及呼救,就看到一道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随后咔嚓两声相继响起,二人被扭断脖子,往后倒去,露出身后江瑾年那张俊美的脸。


    战斗不过转瞬之间,江瑾年蹲下身在尸体上摸索,找到一个火折子和几包火药。


    借着火光,江瑾年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炸药,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这火药气味浓烈,做工很妙,这点分量只要找准放置的点,足以炸塌这个矿洞。


    虞朝有火药技术,不过很少有人深入专研威力和杀伤力,多数还是往烟花爆竹上靠。


    火药制作需要去官府过一下路子,写明用途,民间禁止私造火药。


    不过这规矩在江湖上限制的要松散些,有些人总喜欢在这上面搞花样,什么霹雳子,火麒麟,总想玩出点轻便快捷的样式,各门各派都不一样。


    唐家有自己的路子,暗地里涉足过这个生意。


    江瑾年见过唐家的火药,和他手上这些别无二致。


    唐家备火药是想融入机关阵法,开创新的流派,不会外卖,这些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


    江瑾年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外面还有人守着,宗聿和江瑾年没有贸然出去。他们扒了两身外裳披在身上,拆了发冠,重新梳了头发。矿洞里光线昏暗,这一眼看过去,让人辨不出真假。


    宗聿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逐渐靠近洞口,外面火光和人声混杂在一起,沿路有不少安放好的火药。


    这些人是下定决心要把这里夷为平地,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一切的罪证。


    宗聿下意识地觉得是周宣的手下,心里憋着火气,脚步声便重了两分。


    前头人影攒动,一人站在火光中,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粗声粗气道:“你们怎么回事?去那么久?”


    人影逆着光,宗聿没看清他的长相,但这声音很耳熟,听得宗聿心头一跳。


    火光中,那人站直身体,不悦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进去四个,出来只有两个,不管是什么缘由,宗聿都得答话。他模糊了自己的声音,压低嗓子,含糊道:“还在后面。”


    火光中的人影没说什么,只是从随从手中拿过火把,下令让所有人退出矿洞。


    宗聿和江瑾年看似轻易地蒙混过关,可他们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神经紧绷。


    宗聿已经认出刚才在火光前面站着的人,他侧过身去时,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哪怕只是半张,宗聿也想起来了。


    狄戎的先锋大将蒙义,也是耶律苏和的好帮手。


    他们在战场上打过交道,而且不是简单的一次两次,彼此都太熟了。


    耶律苏和在这里,看见蒙义宗聿并不奇怪,只是他没想到来炸矿洞的人竟然是他。


    他认识宗聿,有他在这里,宗聿和江瑾年都需要万分小心。


    矿洞的入口就在前方,只需要在往前百来米,宗聿和江瑾年就能走出去。


    站在洞内,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况。矿洞外有不少人,他们举着火把,橘色的光晕在暗夜里染红了洞口,透着一股浓烈的不详之气。


    宗聿没由来的不安,警惕地盯着离他有些距离的蒙义。


    这个人并不好糊弄。


    宗聿正想着,就看见前面的蒙义停下脚步,手持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的佩刀,袭向宗聿。


    矿洞内,寒光凌冽,带着一击必杀的冷意。


    宗聿早有防备,举着火把挡下这一击。刹那间,火星四射,打破这一地的平静,带起喧嚣。


    火光照亮了宗聿的面容,也让人看清了蒙义眼中的杀意和愕然。


    蒙义原本只是觉得蹊跷,故而出手试探,没想到还真让他试出一条大鱼。


    蒙义来不及深思宗聿为什么会在这里,交手的刹那,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宗聿永远留在这里。


    这样想着,蒙义下手越发不留情面。


    他长刀劈砍,招招透着狠劲。他能扶持耶律华上位,还是有些本事,功夫底子不比旁人差。


    宗聿没有武器,唯一顺手的就是手上的火把。可火把到底是木头做的,火光照耀的矿洞内又有不少炸药,这无疑限制了宗聿的行动。


    蒙义龇着牙乐的不行,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宗聿不是一个人,江瑾年从他身后跃出,袖中滑出一柄短剑,朝着蒙义的眼睛攻去。


    蒙义先是认出他是今日持刀闯入周宣府邸的唐家公子,心中恼怒唐家竟然和宗聿勾结,随后在他那张明媚生辉的脸上,蒙义的熟悉感更甚,这张脸他一定见过。


    蒙义心头疑虑重重,可眼下根本就没有认真思索的时间。


    宗聿和江瑾年的攻击又快又狠,他很快就落了下乘,被二人逼的节节败退。


    洞里的其他人已经听从指挥退出去,围着矿洞门口等待。


    洞内的声响他们自然听见了,可是没有蒙义的吩咐,他们不敢上前,只是堵在矿洞门口,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啊!”


    蒙义被江瑾年刺伤手臂,又被宗聿一脚踹飞出去,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他坐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看都不看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口,而是眼神阴冷地盯着宗聿和江瑾年。


    “没想到唐家已经和你勾结在一起!”蒙义想到唐家屡次推脱生意,面色又难看两分。


    他知道耶律苏和很想要唐家这个能造兵器的私库,所以这次亲自动身来找唐家,可还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耶律苏和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唐家几次推脱已经耗尽他的耐心,他不再想合作,而是想并吞瓦解,为此带来了唐夜羽留在狄戎的蛊毒。


    没想在唐诀身上栽了个跟头。


    蒙义为他鸣不平,本以为这次唐家有心,没想到还是个套。唐家一个江湖门派,竟然和朝廷站在一起。


    猛然,蒙义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江瑾年,一瞬间福至心灵,吃惊道:“原来如此,唐映雪!”


    蒙义眼底掠过一抹狠色,他想起来了,江瑾年的这张脸,像极了唐映雪。耶律华能登上王位,唐映雪可是出过力的,只是她始终是个隐患,充满了危机感,所以留不得。


    眼下这个唐家公子和她长的如此相似,只怕并非是他们接触的唐家,而是另一个唐家人。


    蒙义眼底掠过一抹狠色,隐约猜到唐家为什么会站在宗聿身边。他心中大骇,浓烈的杀意涌上心头,眼前这两个人绝对不能留!


    江瑾年听见娘亲的名字神情恍惚了一下,他不认识蒙义,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他下意识地看向宗聿,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蒙义的眼神带着森然杀意。


    此人留不得。


    江瑾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身形一晃,握着匕首朝前刺去。


    蒙义咧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也不躲江瑾年的攻击,反而舔了舔唇,道:“能拖你们两个王公贵族上路,值了!”


    江瑾年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究那一闪而过的危机感,就看见蒙义将手上的火把朝他扔过来。


    江瑾年下意识地躲开,但很快反应过来身后是炸药,当即旋身回转,去抢火把。


    宗聿也反应过来,挥出一道掌风,可火把和烛火之光不同,宗聿这一掌只是让它稍微暗了那么一点,很快又燃起来。


    这个时候再抢已经来不及了,宗聿一把拉过江瑾年,手臂环过他的腰,带着他朝着洞口冲去。


    蒙义打定主意要让二人死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让路?


    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挥刀挡住宗聿和江瑾年,冲洞口喝道:“点火!”


    外面的人不敢迟疑,火光点燃引线。


    宗聿怒骂道:“疯子。”


    蒙义充耳不闻,火药的气息弥漫,下一刻爆炸声此起彼伏。洞口近在咫尺,可蒙义以命相搏,宗聿和江瑾年注定走不出去。


    狭窄的通道内地动山摇,这个时候跑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宗聿运气护住他和江瑾年,将人推到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角洞,用身体和山石给他做护盾。


    热浪携裹着爆炸的冲击力前后夹击,碎石和木块飞溅。


    刹那间,山洞崩裂,不管是洞内还是洞外的人都免不了被波及,石块从天而降,将一切掩盖在爆炸中。


    第83章  是我拖累你了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 继而暴雨如注。


    唐诀从睡梦中惊醒,正巧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的室内一片惨白。唐诀坐起身,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他走出门, 唤来唐家的暗卫,询问宗聿和江瑾年的动向。


    暗卫如实道:“两位公子下午出城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


    唐诀不安地揉着眉心:“我让你派人盯着周家, 他们那边可有动静?”


    暗卫明显怔了一下, 道:“傍晚时周家出来了一队人马,同样出城去了。”


    周家内部并不简单, 唐家的人不敢靠的太近, 所以并不知道这队人马出城去做什么。


    唐诀听的心头一跳, 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看向黑暗中的雨幕, 银光划过天际,惊雷阵阵。


    唐诀睡意全无, 他把唐家的人马集合起来,派出一部分人手出城打探情况,务必要找到宗聿和江瑾年。另一部分也不必守着他, 散落在平川城内, 只要察觉到异动, 他们就立刻撤离。


    众人领命下去,唐诀站在窗边, 一夜未眠。


    城外, 剧烈的爆炸引起山崩,碎石填平了矿洞, 山体下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往下汇聚。


    宗聿在一片湿冷中醒来,四周狭窄逼仄,伸手不见五指。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压在碎石间,但并非完全不能挪动,倒塌的碎石形成一个空洞,让他的上半身勉强可以活动。


    爆炸的冲击震伤了宗聿的五脏六腑,飞溅的石块又加一击,宗聿能感觉到额上满是鲜血,触感粘稠湿润。他忍不住低咳两声,肺部刺痛,喉间冒起一股血腥味。


    蒙义的出现让事情多了很多的变数,这场爆炸防不胜防。


    宗聿想调动内息调理体内的伤势,可一动就疼的面容扭曲。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放弃了这个想法。


    转而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没有摸到江瑾年,四周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心里一紧,哑声道:“瑾年?”


    空间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宗聿不由地心慌,他大概感受了一下所在的位置,前方形成了空洞,没有塌陷。他想从现在这个位置出来,这一动,这才发现他的腿没有知觉。


    他伸手往下摸,发现自己的腿被石头压住了,没有办法挪动。


    宗聿顿时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情况不妙,两条腿都没有知觉,极有可能是伤到筋骨。


    更糟的是江瑾年不在他身边,黑暗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宗聿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再一次道:“瑾年……江瑾年。”


    宗聿提高声音,这一喊牵动体内的伤势,忍不住低声咳嗽。他尽可能地在黑暗中摸索自己能触及到的区域,手指划过冰冷的石块,没有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心也一点点地下沉。


    爆炸前他护住江瑾年,可冲击波导致山洞崩塌,他们脚下是空的,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冲击。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江瑾年伸过来的手臂,和惊讶的神情。


    许是山洞坍塌将他们二人分开,不在同一个区域。宗聿一想到江瑾年不会说话,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无法发声,他心里就是一紧。


    “瑾年,你要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弄出点声响。”


    宗聿明显有些慌,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将他紧紧包裹,那种漆黑一片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未知制造了恐惧,在这死寂的空间中蔓延,如同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在宗聿心上。


    就在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时,黑暗里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江瑾年推开身上的碎石,掩唇止住喉间的腥甜,他仰面躺在地上,半身衣服被鲜血染红,面色惨白。


    他听见宗聿的声音,摸到身上的火折子点亮。火光照亮这一小片区域,他们比较幸运,坍塌的石块和木头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夹缝,给他们留出一点空间。


    江瑾年对宗聿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他只是有些晕眩,需要缓一缓。


    宗聿神色茫然,剑眉紧蹙,仿佛没有看见江瑾年的手势,着急道:“瑾年,是你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江瑾年一愣,他和宗聿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宗聿的手只需要再往前一尺,就能碰到他。


    只是宗聿的腿被压在石头下面,行动不便,这才距离受限。


    但摸不到不代表看不到,江瑾年敢确信,这点距离,在火光的照耀下,宗聿完全能看清他的手语。


    他艰难撑起身,朝宗聿看过去,发现宗聿目无焦距,根本感受不到火光。


    江瑾年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极坏的猜测从脑海中闪过,他本就苍白的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宗聿迟迟等不到江瑾年的回应,以为他伤的重,心中无不担忧,急的想挪动身体。


    昏暗的火光下,江瑾年能看见宗聿身上的石块并不稳定,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有继续往下落的趋势。


    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完全交织在一起,攥紧了江瑾年的心脏,他害怕极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出声阻止道:“你别动,我没事。”


    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江瑾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声音的清冽温和,如同山间的涓涓细流,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宗聿愣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江瑾年的声音。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江瑾年的嗓子好了,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样?


    或婉转动听,或妩媚动人,或如昆山玉碎……


    然而再多的想象都不如眼前这一声,简短却让宗聿无比的安心。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索江瑾年是突然好了,还是原本就会说话,只听得那一声响,惊愕之后便是一阵欢喜,满腔的担忧都放回肚子里。


    “你没事就太好了。”宗聿松了口气,紧蹙的眉舒展,他还正愁这里黑布隆冬,他没办法和江瑾年交流,拿不准他的情况。


    江瑾年看着他放松,心里细细密密地疼起来。火折子还在燃烧,可宗聿完全没有反应。


    江瑾年撑起身,一点点挪到宗聿身边,随着他的移动,洞内的血腥气似乎又重了些。


    宗聿察觉到他靠近,朝他伸出手。江瑾年握住他的手腕,顺势给他探脉,眼睛飘向宗聿的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宗聿的情况不好,头部的撞击导致他的眼睛受到影响,即便江瑾年到了他跟前,他依然是目无焦距。


    而他的腿被压在石头下,血肉模糊。


    江瑾年打量着眼前的洞穴,道:“腿疼吗?”


    宗聿微顿,道:“不疼。”


    这是实话,因为他的腿没有知觉了,他甚至不知道伤的如何,他不想让江瑾年担心。黑漆漆的,又看不见,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瑾年眼眶微红,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


    宗聿这是仗着自己看不见了,便觉得江瑾年也看不见,拿话诓他。


    爆炸时,他护着江瑾年,承受了大半的冲击。就算运转内力抵消了一部分,但到底是肉体凡胎,又不是大力金刚,怎能安然无恙?


    江瑾年心中一阵绞痛,即便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宗聿还是下意识地选择护着他。


    生死一瞬,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那一刻太多的情感在心头酝酿,此刻随着宗聿的伤在江瑾年的心头炸开。


    他一时五味杂陈,低声喃语:“不值得。”


    以身入局换得情根深种,沉甸甸地压在江瑾年的心口上。


    宗聿耳朵微动:“什么?”


    他只觉得有声音,但没听清。心念一动,便想抬手摸江瑾年的脸,喃喃道:“瑾年,你不会哭了吧?”


    江瑾年的眼睛是红的,连带着鼻尖也有一些红润,但他没有哭。听了宗聿的话,他面前挤出一个笑脸,可随即想到宗聿看不见,那笑意飞快地敛去,一双眉皱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宗聿一眼,扭过头去打量压着他双腿的石头,道:“我有那么脆弱不堪?”


    宗聿想,确实不是。他的瑾年坚韧不拔,在战场上杀敌从不眨眼,眼下不过小小的困局,怎么可能会哭?


    洞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江瑾年已经分析出眼前的局面,不幸中的万幸,压着宗聿双腿的石头没有支撑上面的碎石,就算挪动也无碍。


    江瑾年没有迟疑,挪过去从边缘开始清理。


    宗聿看不见,这让他的其他感官变的更敏锐,他能察觉到江瑾年在救他,安静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江瑾年清理的速度不快,偶尔会停下来歇一歇。他的胸口处一直在渗血,胸前的衣服被彻底染红,但他没顾得上。直到把所有的石头都搬开,他紧锁的眉头才舒展。


    宗聿现在躺着的地方并不安全,江瑾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挪了个位置,退到他刚才醒来的这边。


    宗聿任由他摆弄,靠的近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气,眉头紧锁:“你受伤了?”


    江瑾年道:“小伤,不碍事。”


    宗聿明显不信:“带火折子了吗?你点亮……”


    宗聿的话还没说完,神情一怔,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边。


    刚才距离远,反应迟钝,宗聿还没意识到。此刻换了位置,离得近,他明显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驱散了夜里的凉意,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如坠冰窖。


    宗聿的面上涌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刚才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如果真的是一片漆黑,江瑾年又怎么可能把他弄出来?


    “你……点灯了?”宗聿声音干涩,他害怕从江瑾年的嘴里听到答案,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江瑾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宗聿的耳边炸响。


    巨大的恐慌在这一刻如同潮湿般将宗聿吞没,他的神情僵在脸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这一幕。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那点灼热的火光,仿佛想以这样的方式来看清眼前的一切。


    可火光依旧,他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宗聿扯起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似苦涩,又似自嘲。


    他历经过生死,从战场中厮杀出来,受过伤,流过血,倒下过,最后都重新站起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一个地方跌倒就在一个地方躺下,可比起过去的那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废人。


    他的腿,他的眼睛,他看不到自己此刻有多糟糕,可他能感受到。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瑾年都没有暴露自己会说话这件事。可是如今为了他,江瑾年也不管不顾了。


    倘若他的情况不算糟糕,江瑾年又何至于如此?


    宗聿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愤怒,没有咆哮,他沉默片刻后仿佛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收回手安静地坐着。


    他看不见江瑾年,只能凭着感觉看向他的方向,道:“是我拖累你了。”


    这一声透着无尽的心酸。


    江瑾年心口一窒,宗聿说拖累,是带他前往平川?还是此刻深陷困境,而他无能为力,成了负担?


    “还没开始发烧就开始说胡话了?你要是不护着我,你也不会……”江瑾年顿了顿,一边翻找身上的伤药,一边道:“平川的事没完,我们都要留着命出去。曲落尘医术高明,他一定可以治好你。”


    想到曲落尘,江瑾年有了主心骨,医术,蛊术,总有一样能治好宗聿。


    如果曲落尘不行,他就带宗聿去云川,去找大祭司。


    江瑾年的话提醒了宗聿,确实,现在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蒙义来炸矿洞,耶律苏和知道的肯定不少,他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瑾年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岔了。”宗聿收拾好心情,脸上多了一点点笑意,似要宽慰江瑾年。


    江瑾年抬手抱住他,那颗担忧的心放回肚子里,只要宗聿没有斗志消沉,一切就不算完。


    低谷只是一时,来日必将光明灿烂。


    第84章  我们一定可以出去


    雨水顺着石头缝渗入地底, 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江瑾年倚靠着身后的石壁,环抱宗聿, 让他尽可能地躺在自己身上。他身上伤药有限, 大多用在宗聿身上,给他的腿止了血, 也检查了他头上的伤。


    宗聿很安静地配合他, 这会儿火折子被江瑾年收起来, 两个人黑暗中相拥,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


    洞里始终没有什么光亮, 也不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他们没法从里面打开通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节省体力, 等待救援。


    唐诀是个靠谱的, 江瑾年并不担心。


    相比之下,他们如何坚持到那个时候, 才是江瑾年需要考虑的。


    黑暗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等待成了一种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洞穴内的气温一再降低, 躺在江瑾年怀里的宗聿却像个火炉。


    虽然他平日体温就高, 但今日却是因为伤口引起的高热。


    江瑾年搂着他, 自然感受的一清二楚。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宗聿身上是外伤加内伤, 这会儿病情来势汹汹, 他整个人半昏半醒,意识不清。


    若是不做点什么, 他恐怕熬不过去。


    江瑾年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曲落尘留给他保命的东西, 对外伤和内伤有奇效,不说让人生龙活虎,但就算是濒死也能吊一口气。


    江瑾年的身上也有一些热,苍白的脸色一直没有缓和回来。为了照顾宗聿,他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


    他本想把这药留到万不得已时才用,眼下宗聿的情况让他平白揪心,他动了用药的念头。


    药是曲落尘为他炼制,只能给他吃。若是要是给别人,需要他的血做药引。


    江瑾年摸着宗聿滚烫的额头,不再犹豫,他划破手掌,让鲜血从掌中流出,滴落在宗聿的口中。


    随后,他把药推入宗聿的唇齿,让他将血和药一起吞下去。


    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在宗聿的口中形成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在昏迷中也感到强烈的不适,剑眉紧蹙,滚烫的额上热汗淋漓。


    江瑾年喂了血,眼前发黑,他咬了咬舌尖,用刺痛来让自己清醒。他擦去宗聿额上的汗,看向密不透光的缝隙。


    宗聿情况不明,他不敢睡,可还是抵不住受伤后的疲倦,刺痛渐渐失去效果,他眼皮一沉,很快耷拉下来。


    “轰隆……”


    外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暴雨如注,黑云压城,白日的天光仿佛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阴影,昏暗的如同染了浓墨,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傍晚。


    唐诀不安地在房间里走动,派出去寻找宗聿和江瑾年的人回禀,他们没有找到宗聿和江瑾年,但听到一个消息,城外有一座矿山塌了。


    昨天半夜,有人炸矿。


    唐诀听到这话,莫名的心惊胆战,背脊发寒。


    他连忙追问细节,知道是周府的人干的,顿觉不妙。


    矿山的事他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涉及到平川官场,宗聿和江瑾年不会放置不理。


    他们昨日也出城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唐诀心中不安,特别是在知道矿山有人把守后,更是心凉了半截。


    他正欲亲自带人出城,就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他站在窗边往下扫了一眼,看见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客栈,看这架势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唐诀有预感,这都是冲他来的,他估计走不了了。


    说也奇怪,他刚才还心生不安,担心宗聿和江瑾年,此刻见了官兵,出奇地冷静下来,有紊不乱地安排自己的人手趁乱撤离,去矿山找宗聿和江瑾年。


    属下担心他的安危不肯离开,唐诀道:“找不到两位公子,我们才真的会死,找到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官府大动干戈,必然是宗聿和江瑾年那边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唐诀的身份被怀疑。


    唐诀笃定他们不会对他出手,但监禁免不了。


    属下留在他身边有什么用?找到宗聿他们才是正事。


    唐诀态度强硬,属下不再多言,趁着楼下的宾客嚷嚷,飞快地离开客栈。


    唐诀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地等待官府上门。


    江瑾年从黑暗中转醒,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宗聿换了个位置。他昏迷前是把宗聿抱在怀里,而此刻是他躺在宗聿的怀中。


    显然中途宗聿清醒了,他醒过来就证明曲落尘的药有用,江瑾年已经感觉不到他身体的灼热。


    不过随着灼热消失而来的就是彻骨的冰冷,江瑾年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音节。


    他的嗓子就像吞了刀片一样,又疼又肿,人也晕乎乎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不过清醒了片刻,又有了如坠深渊的昏沉感。


    宗聿听到那点细微的呻。吟,连忙低头去摸他的额头,触及到冰冷的汗珠,心里一紧:“瑾年,你怎么样了?”


    宗聿还没有彻底适应这样的黑暗,看不见和听不见加深他心底的恐慌。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敢赌江瑾年说的是实话还是安慰。


    若是往常,江瑾年一定会想出安慰的话,可今天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抓住宗聿的手以示回应。


    喉咙太疼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应该是伤口没有药,加速恶化。只不过他以前装病,补药毒药吃了很多,在曲落尘的改造下,身体异于常人,没药也能撑一段时间。


    有了回应,宗聿没有那么彷徨,他蹭了蹭江瑾年的头发,低声道:“我们能活着出去的。”


    江瑾年忍着喉间的不适,轻嗯了一声。


    洞内再次恢复死寂,江瑾年往宗聿身上靠了靠。他知道宗聿不安,无法出声,便选择相拥。


    他的靠近,抬手,拥抱,肢体的接触在黑暗中无声安抚,平复宗聿的情绪。


    洞内辨不清黑夜和白天,宗聿和江瑾年不知道自己被困多久,江瑾年一开始还能强撑着回应宗聿,后来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昏迷。


    宗聿不敢再睡,怕他们二人都昏过去,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错过救援。


    时间一点点过去,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黑暗成了一种煎熬,那种能逼疯人的寂静混杂在血腥味中,这是宗聿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困境。


    和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不同,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没有真切的痛感,有的只是一点点消失的希望。


    宗聿搂紧了怀里的人,江瑾年是黑暗中唯一能安抚他的存在。他静不下心又不敢放松,精神一直紧绷着,渐渐地也变得麻木,失去对空间和时间的辨别。


    不知外界几个日升月落,就在宗聿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铁锹撞击石块。


    “……别用铁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有人喝道:“先把这些石头搬开,搞清楚状况再挖……”


    “……殿下,下面是空的。”


    声音忽远忽近,说到空的时,有人兴奋起来,大喊下面有人。


    宗聿还来不及分辨来的人是谁,只听得头顶传来石头松动的声响,还有碎石和尘土不断地往下掉,一束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久违的温暖让他紧绷的那根线扯了一下,他备受煎熬的思绪开始放松。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宗聿依稀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一声:“小七。”


    陌生又熟悉,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平川乱了。


    比起之前麒麟卫暗访的小打小闹,眼下才是真正的一触即发。


    宗聿和江瑾年失踪后,跟着蒙义去矿上的那些人在爆炸中死里逃生,他们看着塌陷的矿山是一脸懵,因为蒙义自己也被困在里面。


    他们听蒙义的话退出去,不是要蒙义单打独斗,突然的变故任谁都是始料未及。一部分人跑回去报信,另一部分人则是在外围清理石块,看能不能找到蒙义。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在外人面前露面,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回禀时说不清情况,但这并不妨碍耶律苏和那个疯子发散思维。


    矿山意味着什么他和周宣心里清楚,会去矿山的人不管是谁,绝非善类。若是死了再好不过,若是没死,不妨再补一刀。


    这些时日平川不太平,来往的人中和他们有接触的就那么几个。


    他让周宣围了客栈,控制唐诀三兄弟。


    但等他们到时,客栈内只有唐诀,他身边的护卫也少了一大半,事情变得微妙了。


    唐诀并不配合他们。


    事到如今,一切麻烦都摆上明面,唐家两位公子的身份成了周宣的心头刺,他陷入疯狂之中,却什么都不敢赌。


    他把人囚禁在客栈,又派人去挖矿。


    矿山塌的彻底,不是说挖就能挖出来。


    官府的人在矿山上折腾了两日,他们不算一无所获,找到了重伤昏迷的蒙义。


    但就在他们高兴欢呼时,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军队,把他们团团围住。


    宗聿和江瑾年出事后,唐诀成了靶子,他们暗中的势力开始行动。


    找人的找人,搬救兵的搬救兵,接人的接人,谁也没闲着。


    两日后援军赶到,三千人马围了平川。


    此举大胆又醒目,平川做为主城,深入腹地,岂是说围城就围城?


    没有皇命,私自调兵遣将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宣原本还想搬出家国律法,可当他看清马背上的人时,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马背上的人可不管他怎么想,指挥人手策马直奔周府。


    他们得到消息,耶律苏和也在,他们准备生擒耶律苏和。


    不想耶律苏和早有防备,在察觉到不对劲后,第一时间就从密道逃了。他们杀进去时,已经人去楼空。


    就在他们懊恼失望之际,另一队前来的人马遇上逃出城的耶律苏和……


    第85章  他把救命的药给了你


    连续几场暴雨后, 天际终于放晴。


    和煦的阳光下,平川的格局悄然改变。


    围城的三千将士接管了平川,平川当地的官员全部被收押看管, 等候调查。


    随军而来的官员暂时接替平川内务, 但因为官府不作为,官员审查之初就发现情况不妙, 一时间焦头烂额, 只能捡重要的先处理。


    宗聿醒来已是一天之后, 身下不再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 而是柔软舒适的床榻, 身上盖了一层薄被, 阳光微醺, 即便他看不见,也能辨别出现在是白日。


    屋子里很安静, 但屋外有些吵闹,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划过,冲散了宗聿脑海中的那点浑噩。


    他摸索着起身, 全身干爽, 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 还有些轻微的刺痛感,可以忽略不计。


    比起头, 他的眼睛和腿才是大麻烦, 即便是此刻,也没好转的迹象。


    看不见, 无法挪动,黑暗让宗聿的其他感官变得更敏锐。


    床边有人走动, 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略带陌生的青年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小心些,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宗聿没有拒绝来人的好意,他偏头转向来人的方向,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这人的身份。


    “小七,我是六哥。”


    宗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和宗聿多年未见,谁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光景。


    宗聿喉咙一紧,声音微哑:“六哥……”


    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聿有些诧异,他是向宗晟求助,但对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亲王私自调兵离开封地,这要担很大的风险。


    宗聿没指望他来,他写信求助考虑的是表姐顾婉清。就算两辈子有偏差,顾婉清不在,前来相助的也该是封地内的官吏,而不是宗晟亲临。


    宗晟扶宗聿坐起来,在他身后靠了一个软枕,支撑腰部,神情复杂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


    宗聿手指微颤,道:“他还好吗?”


    宗聿昏迷前听见的是宗晟的声音,他和江瑾年在一起,没道理他获救了,江瑾年没获救。


    之所以一开始没先问江瑾年,是眼下情况复杂,江瑾年的身份需要解释,三言两语并不能说清楚。


    而且他刚才醒来时,依稀听见了曲落尘的声音。


    宗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挑起这个话题后,反而不急着回答宗聿,转而道:“你的信送的巧,婉清正好在王府做客,我们两个人一合计,涉及到耶律苏和不是小事,便一起过来了。”


    如果只是惩治贪官污吏,宗晟确实不会选择卷入其中。


    但耶律苏和是外敌,这不是一句内政就能解释。敌人已经走进后方,他身为亲王,岂能置之不理?


    所以明知调兵会引得帝王猜忌,他还是来了。


    他安排好内务,把权力移交给王妃,和顾婉清一起集结人手,日夜兼程,不敢耽搁。


    宗聿沉默,心底有些触动。


    宗晟是唯一一个前往封地的亲王,他原以为兄弟间的感情已经变淡,不足以说动他前来相助,却没想到六哥还是那个六哥,一点都没变。


    只可惜这场重逢宗聿注定看不见,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抚眼睛,眼前的黑暗未变。


    宗晟见状,怕他多想,连忙道:“大夫说了,你的眼睛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淤血压迫大脑,才导致暂时失明。等回了京都,让太医院好好为你诊治,不会有问题的。至于你的腿,先得把外伤养好。”


    宗晟含糊了宗聿的伤情,咋一听好像完全不严重。


    宗聿自己心里有数,重见阳光后,他的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没有洞内的那种窒息和无力,他眼下并不忧心他不能好起来。


    宗晟见他没有露出颓然之色,稍稍松了口气。


    问诊的大夫对他的伤情没有把握,又怕得罪贵人,说的很保守。


    宗晟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大夫身上,他能用这种话安慰宗聿,自然是有人对宗聿的伤势有把握。


    只是……


    那个人没有要帮忙医治的意思。


    宗晟看向屋外,为了方便看诊,宗聿和江瑾年住在一个院子,江瑾年就在隔壁。


    院子里有人在熬药,还有人在骂人。


    宗聿自然能听见那些声音,微微蹙眉,道:“外面怎么了?”


    宗晟卖了个关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难听,假话能编。


    宗聿不解:“自然是真话。”


    “真话是院子里那人在骂你。”宗晟给宗聿倒了一杯水,让他润润喉,“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和你一起遇袭的人将大半伤药和唯一能救命的药给了你,所以你的情况并不严重,但他有些危险。爆炸飞溅的木块刺入他的心脏,他现在还在昏迷中,没有清醒。”


    宗晟眼神微暗,因为担心宗聿有个三长两短,其他人一时间镇不住场子,他亲自带人去挖矿山,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情况。


    宗聿最严重的外伤在腿上,小腿断裂,骨头凸起,不过得到很好的治疗,他们被发现时已经止了血。


    相比之下,在他怀里的江瑾年情况不好,心口的伤势导致他气息奄奄,被救出来时脉搏弱的几乎摸不到。


    他们在洞内被困那么久,没有食物没有水,两个人的身上还有伤,就算重度昏迷也不足为奇。


    但怪就怪在,宗聿的情况比江瑾年好太多。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江瑾年伤的更重,京都来的那个人检查后,察觉出端倪,本来就难看的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第一次诊治过后,就不管宗聿的死活了。


    宗晟多少听说过这人的身份,一时也不好和对方翻脸。


    听到江瑾年重伤昏迷,还没有苏醒,宗聿面色剧变,追问道:“什么药?”


    他不记得自己吃过药,但确实有一日情况危急,他高热不退,整个人晕乎乎,迷迷糊糊间,江瑾年似乎给他吃了什么,带着一股血腥味。


    可他当时意识不清,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宗聿越想越不对劲,道:“六哥,能帮我把人请来吗?我有话想问他。”


    宗晟略显犹豫,想到那人这几天就像个火药包,不由地头疼。:“你们可是有过节?他对你敌意太深,若非八弟在旁安抚,他甚至不想救你。”


    宗聿写信回去,考虑到京都的局面,要的人手是宋治和白榆,没想到来的人是曲落尘和宗咏。


    宗聿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后怕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请人是为了救麒麟卫,现在变成救他和江瑾年。


    庆幸的是曲落尘不受约束,亲自前来,他的医术在宋治之上,更让人安心。


    宗聿料想宗晟还不清楚江瑾年的身份,倒也没想藏着掖着,解释道:“我连累瑾年遇险,他对我有意见是人之常情,并非真的不想救我。六哥不必太过防备,他不会伤害我。 ”


    宗晟挑眉,瑾年二字十分耳熟。他虽没有回京,但还是知道宗聿娶了谁。


    可不该是个姑娘吗?


    宗晟回想了一下江瑾年的模样,苍白的病态下,五官依旧能看出几分秀丽之色,可不管如何好看,那副身躯都是男人。


    “看来我不知道的事很多,你需要给我解释的不是一件两件。”宗晟想不出其中的曲折,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刨根问底。


    只是想到曲落尘的身份,他眉间的那抹担忧之色并没有消失:“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他们自然是问的曲落尘和江瑾年。


    宗聿道:“是亲人。”


    没有血缘却胜过血缘的亲人。


    曲落尘还在气头上,他一点都不想见宗聿,所以就算宗晟来请,他也装没听见,自顾翻自己的医术,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宗晟身居高位,旁人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几番被曲落尘下面子,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好在宗咏及时打圆场,拽过曲落尘的手腕,道:“你答应的,我七哥醒了你就给他检查,赶紧赶紧。”


    曲落尘垂眼道:“他死不了。”


    宗聿最凶险的时候,江瑾年把自己的救命药给了他。他这会儿醒过来就已无大碍,剩下的慢慢养便可。


    曲落尘嘴上不当回事,行动上没有挣开宗咏,而是任由他把自己拽进屋。


    宗晟没有和他们一道进去,而是出院子张罗吃食。


    宗聿这会儿是靠药材吊着精气神,等药效过了,饥饿和疲惫就会涌上来。


    房间里,宗聿安静地坐在床上,长发垂落在肩上,深邃凌厉的眉眼染上几分脆弱的疲态,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焦距,黑漆一片,不管谁见了都忍不住叹息。


    宗咏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床边,往凳子上一坐,拉住他的手,担忧道:“七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宗聿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耳朵微动,视线“看向”另一边,道,“曲大夫,抱歉,是我连累了瑾年。我想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曲落尘对他的歉意罔若未闻,斜倚着隔断的屏风,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说出口的话不留半点情面:“还没到哭坟的时候,留着你这点歉意慢慢煎熬。”


    第86章  这伤曲落尘也没法?


    江瑾年伤在心脏上, 本就有些凶险,他又没有好好给自己包扎,所以他的情况比宗聿严重。眼下还是凶险之时, 能不能醒过来得看他今夜还会不会发热。


    曲洛尘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若是技不如人才让自己如此狼狈,曲落尘最多挖苦他两句, 偏偏他不是。


    这桩亲事曲落尘本来就不乐意, 他能忍下来是江瑾年存的报恩的心思, 不反对离开。曲落尘就当他逢场作戏,事情结束后便可以一拍两散。


    可眼下说着逢场作戏的人都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曲落尘知道宗聿也算受害者,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迁怒。


    面对宗聿的询问, 他一直阴阳怪气, 别说宗聿, 就是宗咏都有些听不下去。他连续拽了曲落尘两次,曲落尘的态度依旧没有软和。


    他知道言语伤人, 也会用言语伤人。


    宗咏无奈起身道:“七哥,你才刚醒,好好休息, 外面的炉火上还煎着药, 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曲落尘不看诊, 废话一堆,宗咏干脆把人拖走。


    好在曲落尘不听劝, 但也不拒绝他。


    二人出门, 正巧宗晟往里走,后面跟着送饭菜的仆人。


    宗咏是个好脾气都臭着一张脸, 宗晟不用问也知道谈话不顺利。他往旁边让了让,倒是没看曲落尘。


    宗聿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 听见声响微微偏头。


    宗晟吩咐人把东西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他直接坐在床上,端起一碗药膳。


    “先吃点东西,曲落尘是脾气不好,但医术绝对没话说,你别太担心。”


    宗聿轻嗯一声,察觉到递到嘴边的勺子,倒也没矫情,没有拒绝六哥投喂。


    药膳很早之前就炖好了,一直放在炉火上温着,这会儿正是时候。


    宗聿一开始还不觉得,此刻尝到那股味道,才惊觉自己已经饿了许久,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饥饿产生的疲惫让人大脑僵直,没心思去争论思考。


    一碗药膳很快见底,宗聿恢复了一些气力。


    宗晟和他提了提平川现在的情况,曲落尘救人不积极,给平川找麻烦倒是很积极。


    宗聿写去的信交代了平川的情况,他来了以后就带着宗咏去找孙有财。


    孙有财不认旁人,但不会不认他们二人。


    曲落尘看过麒麟卫身上的蛊,下蛊的人手法拙劣,但他用的蛊不一般。


    宗晟远离京都,还不知道京都的变故,知道曲落尘蛊师的身份,见他还和宗咏混在一起时吓了一跳。宗咏解释了前因后果他才稍稍放心,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宗咏年纪小,不记得先皇后,他们这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有印象。更别说宗晟的母妃很尊敬先皇后,这些年没少在宗晟耳边念叨,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回忆两句。


    先皇后死于蛊毒,这要是放在往常,宗晟不敢轻信,眼下的种种迹象却让他不敢不信。


    麒麟卫的蛊来自耶律苏和,这让两兄弟的心情不太好,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先皇后的死和狄戎没有关系。


    曲落尘倒是淡定,他拔除了麒麟卫身上的蛊毒,让宗晟自己去请大夫过来医治,然后就不管了。


    宗晟这两天受了他不少气,虽说看在两个弟弟的面子上忍下来,嘴上不提,但心情还是很恶劣。


    不过他不是一个会把情绪带到正事里的人,不喜欢曲落尘是他的个人感官,只要曲落尘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麒麟卫的病情稳定下来,现已无大碍。


    顾婉清这两天在忙着收拾平川的烂摊子,不是在府衙就是在牢里。


    因为宗聿在这里的缘故,宗熠没有再派主事官员,曲落尘也嫌大队人马麻烦,只愿意带几个护卫。


    值得一提的是他拒绝宗熠派遣纪凌,而是要走了御前伺候的卫淮。


    凌霄阁内部出了大问题,卫淮难辞其咎,曲落尘这个时候把他带走,不知道是要他避祸,还是另有打算。


    让宗晟诧异的是宗熠居然同意了他的要求,没有过多计较。


    卫淮闲不住,到了这里就去查凌霄阁在此地的暗探,他也得将功补过才行。


    宗晟不想插手内政,左右无事,便来照顾宗聿。


    而宗聿他们现在养病的这个地方是周宣的府邸,府中的奇花异草,金木玉石照旧,并没有因为主人落难而蒙尘。


    除了平川的官员,潜入此地的狄戎人也全部落网。


    耶律苏和运气好逃出城,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城外撞上宗咏和曲落尘,宗咏不认识他,但曲落尘认识。


    江瑾年传信时提到过,曲落尘没有犹豫,直接出手把人绑回来。


    现在人就关在府中,重兵把守。曲落尘为了一劳永逸,给他下蛊抑制了他的武功,他现在形同废人。


    平川内部一时半会儿稳定不下来,未免节外生枝,顾婉清派人封城,一只苍蝇都不允许飞出去,更别提是消息。


    宗聿听的认真,顾婉清文武双全,宗晟有勇有谋,曲落尘为人更是嚣张,平川能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也算是小庙装大佛,抬头一看,都不是好惹的。


    宗聿和宗晟交换了各自手上的信息,有两个信息差宗晟他们不知。


    一个便是地牢里的江回,他是当年矿山的负责人,是重要的人证。宗聿和江瑾年失踪后,不知道周宣有没有对他下手,宗晟需要找到他。


    另一个就是宗聿从矿山带出来的卷宗和账本,那东西用牛皮纸包着放在他身上,宗晟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没有贸然打开,便放在了他床上。


    宗聿在枕头边上摸到,本想直接递给宗晟,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又犹豫了:“六哥,你想好了,这东西一接,你之后说不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宗晟远在自己的封地,早已不过问朝廷之事。卷宗和账本牵扯甚广,一旦他接手,知道这些秘密,朝堂上的那些人便会记恨他。


    他这次带兵出来,是宗聿借兵,属于紧急情况,不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也经不住别人挑理。


    “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宗晟没有犹豫,从宗聿手上接过那些罪证,轻笑道,“质疑谁也不能质疑皇兄没有容人的度量。就算日后有人想翻旧账,那也是以后的事,我只活当下,但求当下问心无愧。”


    宗晟并非不懂走一步看三步,他府中的长吏可是从凌霄阁出来的人,教给他很多东西,也从不掩盖对他的监察之权。


    帝王需要平衡,考虑的东西越多,能够感情用事的余地就越少,涉及到朝政,没有疑心也要生出两分慎重。


    但即便如此,宗晟也不怕。


    大抵是因为他们兄弟间没有经历勾心斗角,比起以往的那些皇室,多了两分温情。


    宗聿和宗晟谈完事,很快就显得精力不济,宗晟让他好好休息,他现在还没好全,不要太操心。


    宗聿稍加思索就躺下,曲落尘说江瑾年今夜是关键时候,他放心不下,想守着他。


    宗聿这一觉睡到晚上,宗晟给他端来药,知道他想去看江瑾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出门去找宗咏,让宗咏带宗聿过去。


    江瑾年始终没有苏醒,曲落尘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宗晟毫不怀疑,如果是他带宗聿过去,曲落尘会把他们赶出来。


    宗咏就不一样了,他在江湖上时就和曲落尘结识,曲落尘总会给他三分颜面。


    事实也确实如此,看到宗咏,曲落尘的话先咽回去半截,剩下的也因为有外人在场,没有说出来。


    这段时间平川人心惶惶,大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人少之又少。


    孙有财也不想来,但听说曲落尘救人差一味药,他手上刚好有,就给宗咏他们送来。


    曲落尘接了药,谢过他的好意,转身进屋去救江瑾年,留下三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宗咏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对孙有财道:“你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别跟他一般计较。”


    孙有财啧了一声,看向宗聿,倒也没说什么。


    宗聿伤了腿和眼睛,行动不便,宗晟准备了轮椅,还把周府的一些台阶改成斜坡,这极大地方便了他出行。


    宗聿不抗拒坐轮椅,出事那么多天了,他早已接受这一切,适应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身为武者,本来也不会时时刻刻依赖自己的眼睛,终归黑暗之后,以前学过的听声辨位就派上用场。


    孙有财对他印象不错,见状不由地惋惜道:“这伤曲落尘也没法吗?”


    宗咏一怔,神色略显尴尬。曲落尘有办法,可他不肯治。宗咏这两天旁敲侧击,软磨硬泡,也只得到一句一切等江瑾年醒了再说。


    这要是以往,宗咏肯定觉得等就等吧,他七哥七嫂感情那么好,难道还怕七嫂不帮七哥?


    可眼下七嫂变男人了,宗咏惊觉事情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也就没信心了。


    不过心里颓然不影响他嘴上强硬:“我七哥吉人自有天相,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肯定能药到病除。”


    孙有财欲言又止,就曲落尘刚才那态度,他不把人毒死就算他行善积德了,药到病除好不现实。


    第87章  七哥,你们洞房了吗?


    孙有财没在这里待太久, 和宗咏闲话两句就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变得让人一时无所适从。


    宗咏闲的把手上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看向宗聿, 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宗聿有所感, 道:“想问什么就问,不用憋在心里。”


    宗咏一惊, 若非宗聿还是目无焦距, 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他都要怀疑宗聿看见了。


    “七哥,七嫂的事你知道吗?”宗咏没憋住, 还是问出来了。


    他对江瑾年是男人这事并没有多大抵触, 因为在他看来, 性别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人品。不管江瑾年是男人还是女人, 在他这里,都是个好人。


    可这是交朋友的准则, 他七哥是娶妻。


    江家替嫁已经是抗旨,宗熠高拿轻放是宗聿自己内心欢喜,可他当时知道替嫁的是个男人吗?


    宗咏不敢深想。


    宗聿闻言并未惊讶, 那张没什么神采的脸上溢出一抹笑意。


    “知道。”他的声音坚定有力:“我一直都知道。”


    他娶江瑾年是因为他喜欢, 前世上千个日日夜夜, 他作为幽魂跟在他身边,看尽世事变迁, 人情冷暖。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喜欢并不单纯, 掺杂着感动和遗憾。


    但当他再世为人,重新认识江瑾年, 他的喜欢不再是一种错觉,而是真实地存在, 真真切切地落在江瑾年身上。


    他并非喜欢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而是这个人本身。


    从拒婚到逢场作戏,从点头之交到无法漠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他走了两辈子,方才走到江瑾年面前,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的感情有些突兀,比一见钟情更浓烈,却说不上过往。


    宗咏有些惊讶,宗聿清楚江瑾年的身份还愿意娶他,难道他也喜欢男人?


    宗咏想到他不近女色的传闻,面色古怪,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大皇兄要疯。


    宗咏缩了缩脖子,决定这段时间都不去宗熠面前晃悠。


    六哥成亲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顶在前面的二哥七哥喜欢男人,他怕宗熠下一个催婚的就是自己。


    而他同样一言难尽。


    宗咏压下心头的思绪,目光再次转向宗聿时,带了一点奇异的色彩。


    他一点点磨蹭到宗聿身边,压低声音道:“七哥,你们洞房了吗?”


    宫中有教习官,会教男女之事,但这分桃断袖,他们会提,却不能说的太详细。


    宗咏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对自己的心意却不敢太过深究,以至于他在这种事情上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宗樾是最早露出端倪的人,却碍于身份,和纪凌进展缓慢,最亲密也不过同乘一匹马。


    宗聿不一样,他和江瑾年成过亲拜过堂,名正言顺。


    宗咏没有恶意,是好奇,也是对自己感情的迷茫。


    宗聿被问的一愣神,沉默片刻道:“没有。”


    他和江瑾年还没到那一步。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倒是有可能。


    他其实可以扯个谎,可是莫名的,他不想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宗咏有些惊讶,这个答案离谱又合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曲落尘从里间走出来。


    他依旧冷着一张脸,腰间别着骨笛,别有深意地扫了宗咏一眼,再看向宗聿。


    “孙有财带来的药效果不错,他今晚如果不发热,明早就能醒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定要在这里守着?”


    宗聿静静地听,听到后面发现曲落尘是在和他说话。


    这些天曲落尘看见他就烦,一贯没有好脸色。宗聿以为这话是驱赶,道:“我不会走。”


    曲落尘冷哼一声:“随便你。”


    这是不再阻挠。


    宗咏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们赶出去。”


    曲落尘走向他,眼神落在他那张带着稚气的脸上,想到刚才他们两个人的谈话,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吗?”


    宗咏道:“我陪着七哥。”


    曲落尘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道:“用不着你,他一个人也可以。”


    宗咏看向宗聿,他七哥伤了眼睛和腿,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江瑾年?


    曲落尘自然明白,但他还是执意把宗咏拽走,徒留宗聿一个人在这里。


    宗咏发出抗议,曲落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刚才和你七哥聊的很开心?”


    宗咏的反抗顿时僵住,视线第一时间去观察曲落尘的神情。他站在走廊的灯火下,面上半明半暗,神色晦暗,叫人看不清。


    宗咏小声道:“你反对我七哥和江瑾年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分桃断袖有违人伦?”


    虞朝不禁龙阳之好,有些地方会以结契兄弟的形式在一起。但这毕竟不是大流,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曲落尘身为江瑾年的舅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瑾年的身份。宗咏想到他看不惯宗聿的种种,心里忽地生出几分忐忑,可面上依旧强装镇定。


    曲落尘垂眸看他,那直白的心思写在脸上,让人一眼便能窥见底。


    少年人的喜欢最是热烈,无论如何遮掩都会留下痕迹。


    曲落尘不是木头,他看得懂听得懂,在这热烈中,克制越界。他抬起手拂去宗咏额上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手指擦过他眉尾上的小痣。


    宗咏抬头看他,眼神茫然中透着些许期许,


    直白的纯真滚烫如火,曲落尘的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他抽回自己的手,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


    “爱情的骗局不分男女,落在他们身上也一样。”


    曲落尘在乎的从来不是男男女女,而是他打心底就不相信情爱。


    他在这段感情中只看出荒唐,想爱的人奋不顾身,却又藏着掖着,不敢袒露。因为清楚怪异和荒诞,是摧毁信任的火药。


    宗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句没有同房,便是江瑾年还在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嘴上是甜言蜜语,缠绵悱恻,心里是犹豫和不信任。


    “飞蛾扑火,从来就没有好结局。”


    曲落尘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不知道是说屋子里的二人,还是在警醒自己。


    屋内,宗聿感受到那股寂静,确信人已经走了。


    曲落尘让他留下,却不给他任何帮助,就是要他自己想办法,自己去体验那种无助。只有这样他才会明白,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帮不上。


    这种恶意甚至不需要说出来,把宗聿往这里一丢,他就能明白。


    宗聿没有迟疑太久,他转动轮椅,尝试在房间内行走,如果撞上桌子或者墙壁,就退两步,换一个方向。


    一开始确实会因为处处受限而烦躁,可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在山洞内的那几天,知道自己失明,断腿后,他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小时候想当纨绔子弟,后来参军,一步步走到将军的位置上,有自己的兵权。


    他的过去写满了他的骄傲,旁人提到他,想到的除了他的地位,还有他在马背上,在战场上的英姿勃发。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真的不能再站起来,不能上战场,领兵作战,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在山洞内,除了倒在怀里的江瑾年,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时候,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和悲观。


    他也会想自己变成这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可是那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缠绕他太久。


    那时死亡离他们那么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江瑾年躺在他怀里生死不明,他搂着他失温的身体,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只能用手去摸索,试探,检查。


    他们连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眼前的适应又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从头再来。


    宗聿在不断地尝试碰撞后摸清了房间的布局,他确定了江瑾年所在的位置,重新调整轮椅的方向。


    这一次他避开了不少障碍,顺利到了江瑾年的床边。


    床上的人睡的很安稳,如果不是面色过于苍白,给他添了几分病容,倒像是个睡着的美人,让人不忍打扰。


    宗聿摸到江瑾年的手,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冷,好像怎么都捂不热。即便是在夏日里,也是冰冰凉凉。


    宗聿怕惊扰他,动作很小心。看不见让指尖的触感被放大,也让他逐渐安心。


    曲落尘只是对他不上心,对江瑾年极好。他敢让宗聿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对江瑾年有信心,相信他能在第二天醒来。


    宗聿从不怀疑他的医术,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松开江瑾年的手。


    他看不见,只能靠触感去辨认,方便在江瑾年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床榻上,江瑾年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今日的夜格外漫长。


    但对于宗聿而言,守着喜欢的人,再漫长也会变得短暂。


    时光不等他,好像还没来得及亲亲抱抱就消失了。


    以至于他变得贪婪,有了日月,有了朝暮,就想要一辈子。


    第88章  “江瑾年,玩够了吗?”


    江瑾年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他披麻戴孝,持枪立于朝堂之上, 以江家为首的文臣对他口诛笔伐, 九公主宗微被他护在身后。


    皇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江瑾年看不清他的神情。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说话, 他们很吵很闹, 江云枫更是气的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不卑不亢地和他们争辩。最后许是争论的烦了,有个情绪激动的大臣扑上来就要和他动手, 他直接一枪将人挑起, 挂在枪头上。


    那人的鲜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别说朝中大臣, 就是江瑾年也愣住了。


    以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


    江瑾年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梦, 如果不是梦,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离谱的行为。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宗聿的身影,可是他在大殿上看了一圈, 都没有看见宗聿。堂上的那些人有些陌生, 他不曾见过, 有些熟悉,是猎场出现过的面孔。


    他再回头去瞧身后的宗微, 不再是十六岁的模样, 更接近双十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 正满脸愤慨地盯着这些朝臣,粉面微红, 眼底蓄满泪水。


    江瑾年的视线越过她往后看,王位上的人神情依旧模糊不清,但那一头白发江瑾年看的真切。


    他心口一阵闷痛,莫名的悲伤和恐慌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感到惊惧,在梦中问自己,为什么宗聿不在这里?


    江瑾年低头,看见自己一身丧服,他潜意识里拒绝去思考是谁死了,逃一般地飞奔出大殿,一边喊着宗聿的名字,一边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


    “瑾年……瑾年……”


    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喊,江瑾年惶惶不安的心仿佛是找到了方向,他朝着那道声音努力跑去。


    跳跃的梦里充斥着走马灯的幻象,纸钱如同雪花片飘满长街,他所熟悉的宁王府停放着两尊棺椁,敛芳穿着素衣,跪坐在棺材前,神情麻木地往里面丢纸钱。


    心脏的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江瑾年大喊道:“不要!”


    伴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江瑾年猛地睁开眼,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胸腔内的痛感没有消失,天光刺入眼帘,他不适地闭上眼,


    不同梦境的恐慌和无助,现实中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活人的体温炙热温暖,那关切的声音更是犹如天籁。


    “瑾年,你怎么了?”


    江瑾年适应了眼前的光晕,转过头去,正对上宗聿担忧的神情。


    他握着江瑾年的手腕,轻拍他的手背,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瑾年下意识摇头,对上宗聿没有神采的眼睛,触及他身下的那张轮椅,呼吸一滞,混沌的思绪清明,反应过来他伤了腿和眼睛,看不见他的动作。


    江瑾年摸了摸自己的嗓子,经过曲落尘的医治,那种仿佛在吞刀片般的触感早已消失。


    他清了清嗓子,道:“没有。”


    声音不算清冽,带着一点沙哑。


    除此以外,他确实好了很多,面上有了气色,没有之前那般苍白。


    宗聿摸向一旁的床头柜,动作缓慢生疏地替他倒了一杯水。水还温着,是暗卫不久前送来的。


    宗聿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敢真留他一个人,暗卫都在附近听令。


    一是怕宗聿有什么需要,二是担心江瑾年有个三长两短,三是江瑾年醒了,需要有人去通知曲落尘。


    江瑾年看着递到面前的半杯水,不知道宗聿适应了多久,才能做到这一步。


    递出去的水杯没有人接,宗聿疑惑道:“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杯子被人拿走。


    江瑾年喝了水,放下杯子,往宗聿的方向靠了靠。他抬起一只手在宗聿眼前轻晃,宗聿神色不变,他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他知道江瑾年在做什么。


    他不觉得冒犯,用心感受江瑾年的动作。


    江瑾年见他没反应,又摸上他的腿。


    宗聿膝盖以下两条腿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对江瑾年的触摸没有感觉,但大腿是有知觉的,夏日单薄的衣衫阻挡不了江瑾年手指的触感,宗聿无奈地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江瑾年心道他宽慰人的话有些敷衍,转念一想又明白,宗聿是不想他担心难过。除了这三个字,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语言。


    江瑾年有些心酸,他们在洞内时,缺少药物,没有大夫,他心存侥幸,觉得只要出来了就会好,没想到事实不如他所愿。


    “瑾年?”宗聿没有听见江瑾年的回应,心中生出几分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江瑾年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看不见就意味着无法捕捉江瑾年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神,唯独在意江瑾年的看法。


    江瑾年察觉到他的不安,坐起身,反握住他的手,没有问他的腿和眼睛,而是道:“我昏迷多久了?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江瑾年对昏迷前的记忆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被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救援。


    感觉眼睛一睁一闭,是个极短的时间,但事实是外界已经是好几个日升月落。


    平川的情况复杂,宗聿行动不便,江瑾年需要这些信息,用来分析当下的局面,以便更好地应对。


    下意识地,他敛了藏拙的心思,把宗聿划在自己的羽翼下。


    宗聿嘴角微扬,道:“你才刚醒,别操心这些。饿不饿?厨房温着粥,喝一点。”


    宗聿说着就吩咐暗卫去厨房拿粥,然后又对江瑾年道:“我六哥和表姐带人赶来了,是六哥把我们从矿山挖出来。京都那边宋治和白榆没来,来的人是曲落尘和八弟。”


    他们安然在此,两边的助力不容小觑。


    江瑾年听见曲落尘的名字,先是喜,而后又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他来了平川,宫里怎么办?”


    江瑾年一开始的选择就不是曲落尘,防的是平川消息走漏,京都的人狗急跳墙。


    没想到曲落尘还是来了。


    “我若不来,你早死了!宋治可救不了你。”


    江瑾年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有功夫惦记别人的安危,没时间顾着自己?”


    曲落尘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宗咏。


    宗咏见江瑾年醒了,友好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转变,而有半点不满。


    江瑾年看向曲落尘,他的脸色臭的可以,这一看就知道攒了许久的怒意,才能让他本就冷漠的神情,添上几分愠色,仿佛一点就炸。


    江瑾年稍微细想,便知他为何如此生气。他这次确实大胆,有失考量,可人命关天,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宗聿死在自己面前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江瑾年理亏,说这话时,底气不足。


    曲落尘白了他一眼,对宗咏道:“带你七哥出去。”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单独淡,宗咏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略显犹豫。


    曲落尘这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的样子,真的不会和江瑾年吵起来吗?


    宗聿握着江瑾年的手没有松开,担忧都写在脸上。


    他醒来后曲落尘是什么态度他可清楚的很,他现在成了这样,江瑾年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他已经能猜到曲落尘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曲落尘冷哼一声:“我要真想拿他怎么样,凭你现在这样,能够阻止我?”


    这话扎心,却是事实。


    宗聿神情一滞,但很快调整好心态,道:“我不至于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曲落尘没再说话,而是看向江瑾年,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对宗聿的话嗤之以鼻。


    一个不明白真相的人,说什么要面对,简直可笑。


    宗聿看不见曲落尘的嘲讽,宗咏和江瑾年却瞧的真切,二人心头思绪各异。


    江瑾年知道曲落尘无所顾忌,也怕他在宗聿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轻拍宗聿的手背,安抚道:“没事,我和他说两句。”


    宗聿想了想,不再坚持。


    宗咏推着宗聿出门,二人就在院子里,没有走远。


    宗咏想着安慰宗聿两句,以免他忧心,话还没开口,猛然想到了什么,愣了愣道:“七嫂会说话?”


    他这后知后觉的反射弧有点长,宗聿原本有点烦闷的心思被这话驱散不少,忍不住笑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下摆,平静道:“他不止会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宗咏:“……”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这个七嫂身上秘密太多。


    饶是宗咏不爱动脑筋,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宗聿,迟疑道:“这一点七哥也早就知道?”


    “这个真没有。”宗聿毫不犹豫地否认。


    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他回想前世在战场上的三年,因为白榆跟在江瑾年身边,他以为江瑾年的命令是靠白榆传达。


    可仔细想想,有些时候白榆不在,江瑾年和其他人的交流也没有障碍。


    那些人可不懂唇语手语。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他当时唯独听不见江瑾年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他不曾听过,也或许是别的原由。


    前尘已散,宗聿没有过多久纠结。他抬头看向屋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轮椅扶手,若有所思。


    房内,曲落尘给江瑾年检查身体,他身上的伤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止血,开始结痂。


    要说他幸运也幸运,身上就这一处伤口,其他的都是一些小擦伤,要说他不幸也真不幸,因为这一处伤处理不好足以致命。


    江瑾年不是不明白,可他还是把药给了宗聿。


    这要是换个人,不一定能诊治出来。可曲落尘是谁?他自己的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瑾年,玩够了吗?”曲落尘收起药箱,冷眼看向江瑾年,面上是不耐和阴冷。


    他可以容忍江瑾年玩闹,但不允许他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自己伤成这样,还敢拿血给宗聿喂药?你有几条命够你这样玩?”曲落尘冷声道,“你是想假戏真做到最后,让我带你的尸体回去给你舅舅?”


    江瑾年的辩解在这句话面前溃散,他当时确实没有想太多,一心想要宗聿活着。


    生死关头,平日隐藏的感情冲击心脏,那些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那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和宗聿之间,早已不是逢场作戏的敷衍。


    “是我欠缺考虑,下次不会这样了。”江瑾年理亏,没有强硬争辩。


    曲落尘冷笑,并不打算放过江瑾年:“是欠缺考虑,还是色令智昏?你初心已变,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如今约期将至,你还会和我走吗?”


    历经生死明悟的感情更深刻,若是以往,曲落尘不会有此一问。


    他认识的江瑾年,从来就不是会乱发善心的好好先生。他当然可以救宗聿,但不该是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救法。


    他的药足够他们两个人撑过去,可他没有选择共用,而是把更多生的机会给宗聿。


    江瑾年被问了个正着,以往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在此刻变得艰难。他扪心自问,真的能够毫无留恋地抽身而走,把这段感情埋藏在心底,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他和宗聿的相识,是两个失去亲人的少年人在雨夜中相互依偎,宗聿忍着悲痛安慰他。


    他和宗聿的重逢,江家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披风,还有那不合时宜的猫叫,宗聿藏在暗处替他摆平一切,偷偷地看着他。


    他以为宗聿识破了他的身份,几番试探,他却完全不记得往事。那种没由来的保护,一开始带给江瑾年的是戒备。


    可后来宗聿一次次纵容,他的戒备心越来越低,到最后,担忧和在意反而更多。


    他承认,年少的悸动被点燃,他对宗聿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无法控制地蔓延在心尖,明知荆棘也奋力生长,想开出一朵名为欢喜的花。


    “我会处理好一切,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江瑾年回避了尖锐的问题,言语含糊。


    曲落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对他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你要是处理不好,就别怪我插手。”


    江瑾年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曲落尘。


    曲落尘的神情是冷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可以宠着江瑾年,但不能越过他的原则。在带江瑾年回家这件事上,他是半点不让。


    江瑾年知道说服不了他,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敷衍道:“知道了。”


    说完往床上一靠,道:“我饿了。”


    这是不想在和曲落尘谈论这件事。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骂过后曲落尘也心疼他,转身就要出门去给他备膳。


    “等等。”江瑾年叫住他,道,“宗聿的腿和眼睛,你能不能治?”


    曲落尘没有回头:“能不能治在你,而不在我。”


    曲落尘医术高明,要治宗聿不在话下,可他不给准信,不是他不治,而是要江瑾年做这个选择。


    江瑾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要救宗聿,就要离开宗聿。


    “这算威胁吗?”江瑾年问道。


    曲落尘回头看他,道:“我一向卑劣,这是警告。珍惜你最后能相处的时光,别想着走了还能回来。你的身份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助力,甚至会成为一个隐患,让他万劫不复,一如今朝。”


    暗卫早早地从厨房取来吃食,但因为曲落尘和江瑾年在谈话,一时进不去,宗聿便把食盒接过去。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曲落尘从房间里出来,他往廊下扫了一眼,对宗咏招手,道:“跟我出去买点药材。”


    宗咏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他,起身道:“好。七哥,我们去去就回。”


    宗聿颔首,示意暗卫送他进屋。


    江瑾年着衣下床,长发随意用发带绑了一下,鬓边留下几缕碎发,衬的他带着病容的脸多了两分柔弱。


    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江瑾年从里间走出。宗聿抱着食盒,神色淡然,并没有因为变故和曲落尘的不善而受到影响。


    暗卫把人送进屋就识趣地退下,江瑾年上前从宗聿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上。


    两碗清粥,几样小菜。


    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病人,这个时候还不能大补,所以东西都很清淡简单。


    江瑾年将粥放到宗聿面前,拉过他的手,把勺子放在他手中。


    这事要是换个人来做,宗聿不一定配合。可这人是江瑾年,宗聿乖乖地顺着他的动作行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愠怒。


    等江瑾年给他安排妥当,宗聿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可以。”


    做瞎子这事不难,难的是接受自己成了一个瞎子。


    江瑾年在他身旁坐下,道:“我想照顾你,我见不得你委屈。”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江瑾年只是觉得他有能力让宗聿感到舒服,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宗聿心里一暖,玩笑道:“头一回做瞎子,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眼前一片虚无,但不妨碍我听见风吹过庭院,或急或缓,淘气得很。”


    “风无拘无束,自然是由着性子而舞。”江瑾年顺着宗聿的话道,看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宗聿听见他轻快的声音,便知道他这会儿情绪挺好,心里也跟着高兴。


    “其实从矿洞醒来时我是害怕的,因为我看不见你,想到你不会说话,受伤也无法呼救,心里就一阵恐慌。”


    宗聿拨弄着碗里的粥,和江瑾年提起那天的事:“后来听见你的声音,我一阵庆幸。幸好你会说话,不然此刻就算你站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办法和你交流。我再也看不见属于你的言语,仿佛被剥离出你的世界。”


    宗聿微微偏头,凭着感觉看向江瑾年的方向,笑道:“瑾年,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面对江瑾年的隐瞒,困在矿洞内的宗聿没有精力去深究。此刻他们二人脱困,这种事也过了追究的最好时间,再问显得有些怪异,可如果不问,又显得稀里糊涂。


    宗聿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介意江瑾年骗他。


    江瑾年看着他,没有如他所想唤他宗聿,而是启唇喊出另一个称呼:“哥哥。”


    这一声清脆,不带任何的欲念。


    宗聿一愣,莫名地觉得熟悉。


    江瑾年嘴角微扬,道:“宗聿,在山洞不是你第一次听见我的声音。”


    江瑾年把他的名字藏在那声哥哥的后面,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宗聿的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让他的注意力被牵过去。


    他不记得和江瑾年有过更深的过往,可也没有出口否认,他总觉得是自己遗忘了什么。


    江瑾年往他的碗里夹菜,目光落在他手掌内侧的刀疤上,曾经藏在心底,因为身份没有坦白的过往,在一切暴露后,便再无顾忌地滚上舌尖。


    “八年前,顾大将军和顾小将军一死一失踪,你回京奔丧的途中救过一个和你同龄的孩子,还帮他安葬了母亲。你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家中不缺一副碗筷,如果他愿意,就认你做哥哥,你养他。”


    回忆往事,那个雨夜褪去不少悲伤,染上两分重逢后旧事重提的释然,江瑾年嘴角笑意不减,在宗聿震惊的神情中,认真道:“我就是那个孩子。”


    八年前,不管是对江瑾年而言还是对宗聿而言,都是一个不太美妙的时间。


    江瑾年的娘亲死于噬心蛊,他在江湖上被追杀,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等他接到死讯回来,他娘被江家的人弃尸荒野。


    宗聿自己也忙着回去,却还是耐下心陪他在荒野中寻找,让属下去最近的义庄买来上好的棺木,帮忙收敛尸骨,让他娘入土为安。


    之后也邀他过府,可江瑾年心中满载仇恨,没有答应,那一别就是多年。


    宗聿失去舅舅,失去表哥,朝堂上文武百官为了兵权吵的不可开交,他这个京都的纨绔子弟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偷偷跟着表姐上了战场。


    战场上风霜凌冽,刀剑无眼,他逐渐忘记在京都的锦衣玉食,每天琢磨的是怎么打败敌人,守卫边疆。


    如今江瑾年旧事重提,那段记忆逐渐清晰。


    他没有忘记,只是不曾想那个人是江瑾年。


    那时的他年幼,哭的眼睛都红了,晚上睡觉时抓着宗聿的袖子,时不时地哽咽。


    像一只幼兽,藏着悲伤和委屈,无处述说,在梦里还被骚扰。


    宗聿动了恻隐之心,知道就算回去也难以再见舅舅最后一面,便多耽搁了一日。


    他没想到年少的一点善意,兜兜转转八年后,落在自己的姻缘上。


    前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江瑾年只是点头之交,江瑾年却愿意为他披麻戴孝,为他镇守边关。


    如今答案已在他眼前,隔了两世的再重逢,他们都已不是彼此最初的模样。


    “你是来王府……报恩?”宗聿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知晓了前缘本该高兴,他却笑不出来。


    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只是报恩吗?


    原来江瑾年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入王府,他只是重情重义。所以前世他只做名义上的王妃,没有相认,没有靠近,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着。


    宗聿心底说不出的失落。


    “一开始确实是想还了你的这份恩情,你被逼成亲,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我都做好了和你约法三章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你会一直护着我。”


    江瑾年想到他入了京都后的种种,衣食住行,每一样宗聿都暗中安排,不让他受委屈。


    他怀疑过,戒备过,后来发现都是沉甸甸的真心,没有算计和利用。


    他不明白,他也疑惑。


    “我以为你把我认出来了,可几次试探你都没有反应,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帮我?我们后来不曾见过,也没有交集。”


    江瑾年问出心底的疑惑,他还不至于觉得宗聿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当时可是个病秧子,看着就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江瑾年的坦诚解了宗聿的困惑,也安抚了他的失落。江瑾年描述的不正是前世所发生的吗?


    其实江瑾年一点都没变,做出改变的人是他。


    前世他不满赐婚,又被挑拨,对江瑾年不冷不热,若没有做那三年的孤魂野鬼,他又如何能看见江瑾年?


    说到底,是他的抗拒把江瑾年越推越远,江瑾年的打算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要是一纸婚书就能让两个陌生人一眼爱上,不生猜忌,很快爱的死去活来,那才是轻浮又荒唐。


    江瑾年对他好是恩,他对江瑾年好是情,只不过江瑾年的恩不曾变,他的情走过生死。


    他没办法去解释上一世,只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我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投缘,后来知道你和江家的事便是心疼,你那么温柔,坚韧,本就该肆意绽放,而不是凋零。”


    宗聿的喜欢在嘴上,更在行动中。江瑾年入府这些日子,从没在他面前受过丁点委屈。


    他宠着他,护着他,皇帝面前都敢争辩两句。


    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江瑾年,他可以成为江瑾年的依靠。


    第89章  我来做你的眼睛,你的腿


    同样是病人, 江瑾年度过危险期后,恢复的比宗聿快。


    之前曲落尘把他们两个人分开,宗聿不好反驳他, 江瑾年就没那么多顾虑, 苏醒以后就搬回去和宗聿住在一起。


    他可以照顾宗聿的饮食起居,宗晟正好腾出手去帮顾婉清, 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搭把手。


    原本大家对江瑾年的存在只是怀疑, 他这一行动, 就坐实了自己王妃的身份。


    只是和传闻不同,他不哑不病, 还不是女人。


    除了宗咏接受良好, 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顾虑。


    特别是卫淮, 他奉命调查过江瑾年, 却没有调查出这些信息。江瑾年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不仅骗过江家, 还骗过他这个凌霄阁的阁主。


    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江瑾年想要他知道的消息。他不敢想,江瑾年若是心存恶意, 他得掉几次脑袋。


    而且这还不是最头疼的, 最头疼的是宗聿明知江瑾年是男人, 还高高兴兴地把人娶回去。


    卫淮想到宗熠亲自做媒,坐高堂受礼, 胃里隐隐作痛。


    宗樾和纪凌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呢, 宗聿这边更是胆大妄为,搞得卫淮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给宗熠。


    “卫大人, 事情办的不顺利吗?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宗晟刚去地牢放了一批无辜的百姓,回来看见卫淮站在官府的石狮子面前, 冷着一张脸,在石狮子身上比划,以为他查凌霄阁的事情查的不顺利,出声询问。


    卫淮抬头看见他,规矩地行了个礼,随后摸着自己的脖子,叹道:“我在想我的脖子够陛下砍几次。”


    卫淮是天子近臣,先皇后过世后,他就被调给宗熠,陪着宗熠一起长大,历经权利起伏,如今已有十八个年头。


    他这人表面上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实际内心戏很多。


    宗晟对他并非一无所知,见状笑道:“皇兄宽厚,不会砍你的脑袋,而且你现在不是正在将功补过?”


    卫淮挑眉,这事还能将功补过?


    “安王殿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卫淮问道。


    安王娶妻生子多年,怎么想都比他这个单身汉了解感情方面的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法子。


    宗晟见他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只当他在刑讯中碰壁,给他出主意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们现在正是低谷,你不妨试试小意温柔。”


    不管是凌霄阁的探子,还是狄戎的人马,都经过专业的训练,严刑拷打不一定能击破他们的内心防线。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卫淮若有所思,宗聿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低谷。


    如果美人计奏效,能够成功离间二人,让宗聿放弃江瑾年,他怎么不算将功补过呢?


    卫淮合掌道:“确实可以一试,多谢安王殿下。”


    宗聿和江瑾年两个伤患搬到一起后,曲落尘看诊都是一起看。有江瑾年在,曲落尘收起那点不耐烦的态度,认真检查了宗聿的眼睛和腿。


    宗聿的眼睛是撞击导致的失明,等脑子里的伤势好转,慢慢地就能复明。


    相比之下他的腿要麻烦一点,左右两条腿都伤到筋骨,只是受伤的程度不一。右腿更严重,左腿这两天有一点点感觉,但也就一点点,大体还是使不上劲。


    曲落尘眼睛和腿一起治,他突然这样积极,不是对宗聿改观,而是只有治好了,江瑾年才愿意离开。


    “不想以后都坐轮椅,这两天还是老实点,没事别和两条腿较劲,有事你身边多的是人,喊一嗓子不会掉块肉。”


    曲落尘诊治完,写好药方交给身后的暗卫,让他们去抓药。


    宗聿坐在床上,听见曲落尘的声音,神情闪躲。江瑾年没醒之前,他还挺老实,江瑾年醒了以后,他就耐不住性子,想快点恢复。


    他这个样子能做的有限,他不想江瑾年因他困住。


    曲落尘懒得拆穿他的小心思,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瑾年能听懂他的意思。


    江瑾年看向宗聿,没有说话。


    宗聿有所察觉,伸手去勾江瑾年的手指。江瑾年就站在他身边,这个动作并不费劲。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江瑾年低头瞧见宗聿一脸乖巧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甩开宗聿的手,又问了曲落尘一些注意事项。


    曲落尘简单交代两句,治病这种事,最怕的就是病人不配合。不然他就是大罗神仙,也挡不住有人作死。


    “要是不想要常规的治疗,我还有不同寻常的法子。”曲落尘警告似地看了宗聿一眼,想起来他是个瞎子,瞧不见他的神情,他仿佛是一拳砸在棉花上,当场啧了一声,露出两分不满。


    宗聿耳朵一动,道:“什么是不同寻常的法子?”


    曲落尘正欲开口,江瑾年抢先道:“他骗你的,这你也信?”


    曲落尘的坏心眼不少,所谓不同寻常的法子,就是利用蛊另辟蹊径。这种办法当然有奇效,但同样后遗症也很严重。


    或折寿,或短暂养好,之后会报复似地反复。


    宗聿的伤只是需要时间调理,还没到不能治的地步。


    曲落尘是说着玩,但难保宗聿不会当真。


    江瑾年不会让他冒这个险,不满地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把头一扭,权当没看见,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提上自己的药箱出门了。


    宗聿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他们如今住在一个院子里,在外人看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实际上除了诊治的时候,曲落尘基本不在二人面前晃。


    他去见耶律苏和的时间都比见宗聿的时间长。


    而且他每次见宗聿都要给宗聿找点不快。


    比如他今天拆穿宗聿的小心思,让宗聿在江瑾年面前装不下去。


    宗聿内心有些许忐忑,江瑾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宗聿方才拉他的手,流露出的是不安。


    从出事到现在,宗聿一直都表现的很镇定,仿佛这点伤不足以击垮他。


    可他毕竟是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长时间的黑暗剥夺他的感官,让他如何真的一点都不介怀?


    他是马背上守边疆的将军,在他的心里,他属于战场,早晚有一日还会站上去,眼睛和腿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了。


    屋内一片寂静,宗聿不太习惯,他拉了拉江瑾年的手,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瑾年,你生气了吗?”


    江瑾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江瑾年十分平静,这让宗聿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我不习惯暗卫离我太近,没有遵循医嘱,有偷偷地尝试站起来。”


    宗聿这个样子,身边离不开人,吃饭睡觉,甚至是沐浴更衣,都要假借人手。江瑾年若有事耽搁,不在身边,就需要暗卫帮忙,这让一向独身的宗聿感到有一点别扭。


    所以他这话不完全是借口。


    江瑾年了然,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突然来这一句,宗聿反倒有些懵,他正疑惑,就察觉到江瑾年走到他面前,在他腿边蹲下,手掌落在他的大腿上。


    宗聿不解地低头,江瑾年屈膝半蹲,仰头看向他。这个角度从下往上,不是凝视,而是仰望。


    曾经的少年郎跨越时光又站在江瑾年面前,他一向骄傲,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脆弱和狼狈示人,哪怕受伤也只会偷偷地哭,而不是嚎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很会收敛自己的痛苦,从来不过度表现。


    唯独这一次,他身处黑暗,隐藏的一切便在光明之下,事事要经人手,无一不在诉说他的狼狈。


    江瑾年之前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没关系,此刻他已经想明白。


    “在你的眼睛和腿好起来之前,我来做你的眼睛,你的腿。任何时候,你只要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出现。我不是外人,我是你的枕边人,我们拜过高堂,入过洞房,这一生就是应该相互扶持。”


    何为相爱?


    见识到对方难堪的低谷,想到的不是嘲笑起哄,而是心疼。


    我能陪你看风花雪月,也能陪你克服艰难险阻。


    江瑾年不敢许诺以后,还有很多东西横在他和宗聿之间,以后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存在。比起不切实际的将来,眼下才真正能够抓在手中,他能给宗聿的,他断然不会吝啬。


    宗聿微怔,心里激起一股暖流,他的不安和彷徨被江瑾年察觉,低声细语的安抚一字一句敲在他心间,温柔又充满力量。


    他握住江瑾年的手,轻蹭他的掌心,嘴角微扬,带着欢喜:“瑾年,我此生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第90章  瑾年,不要故意欺负我


    江瑾年说到做到, 宗聿一开始还喜不自禁,可很快他就尝到了甜蜜的痛苦。


    之前暗卫在侧,沐浴更衣可以让他们帮忙, 现在江瑾年接过这些事, 暗卫识趣地保持安全距离,不再越线。


    面对江瑾年的无微不至, 宗聿心里自然高兴。


    可当江瑾年的手滑入水中, 力度适中地擦过他身体的每一寸, 带着凉意的手指激起阵阵战栗后,他的反应变得奇怪。


    黑暗放大了他的感官, 宗聿能清晰地感觉到江瑾年的手擦过他的胸膛,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 顺着水流描绘他的肌理, 探入下腹。


    宗聿脸上发烫,迷迷糊糊的大脑总算反应过来, 他抓住江瑾年的手,道:“我可以自己来。”


    他是伤了腿,不是伤了手, 洗澡这种事只是进浴桶时有些麻烦, 其他的完全可以自己来。


    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暗卫不会僭越,还是因为照顾他的人是江瑾年?


    宗聿拉过一旁的布巾, 热气熏的一张脸艳如桃李。他强装镇定, 让江瑾年先出去。


    江瑾年没有动,他的手搭在宗聿的肩头, 靠近他的耳畔,浅笑道:“我不能看?还是不能摸?”


    热气熏在宗聿耳朵边, 他想起那些充满旖旎的夜。


    他们紧紧相拥,在黑暗中互帮互助。欲色点燃暧昧,满屋春色染红桃花,软语低喃,因为青涩而格外动人心弦。


    江瑾年看过,摸过,他的身体江瑾年熟悉,现在只是换一种方式相对,他却臊的慌。


    是因为看不见?


    还是因为江瑾年的那双手给予了无限的暧昧和遐想,让他不能自已?


    宗聿答不上来,他的舌头仿佛被猫叼走了,这下换他像个哑巴。


    江瑾年没有为难他,轻叹道:“好吧。”


    宗聿松了口气,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见江瑾年离开的声音。


    江瑾年还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木桶上。


    宗聿疑惑道:“瑾年?”


    江瑾年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就在这里,放心,我不看也不摸,等你要起身了我再帮你。”


    话虽如此,宗聿却没有半点放松。


    他无法想象江瑾年此刻的神情,是盯着他没有挪开视线,还是非礼勿视?


    一想到自己在江瑾年面前赤身裸体地擦洗身体,他就有种形同当面自渎的赧然窘迫。


    若是看得见,他断然不会有此烦恼,说不定还会把江瑾年拖进来和他共浴。


    偏偏他看不见,一切只能凭感觉,凭想象。而那些想象是想入非非,是正经面孔下的喷薄欲望,是忠于心的无耻下流。


    他怕吓到江瑾年,偏又无处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装的若无其事,在江瑾年面前,隔着水幕,老老实实地清洗。


    所幸最近还在养气血,他没有更失态。


    缓过那点窘迫,他如释重负,后面就没那么尴尬,清洗的很快。


    江瑾年半搂半抱地将他从浴桶带出来,他要了布巾自己擦拭,过了洗澡这一关,后面的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了。


    他穿上寝衣,坐上轮椅,被江瑾年推回内室。


    江瑾年铺好床榻,扶他上床躺下,撩起他的裤腿。


    宗聿的心绪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道:“干什么?”


    江瑾年拿出药酒倒在手心搓热,清苦的药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有些刺鼻:“当然是帮你按摩活血,以免肌肉萎缩。”


    知道自己想岔了,宗聿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他仰面躺在床上,耳边是江瑾年衣物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细,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过去。


    江瑾年的手覆上他的腿,不经意间调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江瑾年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一般落在宗聿的心上,柔软细密的绒毛勾的人心痒难耐,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这句话浮想联翩。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气息萦绕在周围,宗聿如何能不想偏?


    他呼吸一滞,耳垂微微泛红,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面上依旧平静:“没什么,我以为要换药。”


    “是吗?”江瑾年反问,语调微扬,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轻笑,双手从小腿滑上膝盖,往上轻撩,低声道,“如果我说我有在期待,你也要无动于衷?”


    冰冰凉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寝衣落在宗聿的大腿上,暧昧的话随之钻入耳中,宗聿的脑海中一片炸响,仿佛爆开无数的烟花,耳垂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到脖颈。


    他猛地抓住江瑾年的手,半是无奈半是忍耐:“瑾年,不要故意欺负我。”


    他们都是成年人,江瑾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清楚。


    倘若宗聿没有受伤,江瑾年这般撩拨,只怕他已经忍不住把人拖上床。偏偏他这会儿行动不便,气血有亏,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的情绪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此刻的江瑾年对于他而言是近在咫尺也是远在天涯。短暂的暧昧后,宗聿内心升起的是挫败。


    他松开江瑾年的手,心情灰败地想,他如此窘迫,却连江瑾年的神情都看不见,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玩笑。


    从头到尾仿佛只有他自己在挣扎,像一个丑角。


    宗聿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去,就被江瑾年抓住。江瑾年靠近他,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江瑾年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长睫低垂,眼底流光溢彩:“心里不确定,何不用手来感受?我是笑,还是在闹,你摸一摸。”


    宗聿抬头,手指在触及到江瑾年的肌肤时,不禁蜷缩。但很快他又张开手指,不需要江瑾年引导,自然地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用指腹临摹江瑾年的面容。


    他见过江瑾年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用手指来“看”他的容貌。和视觉不同,触感是新奇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瑾年肌理的走向,用手指在心里画出江瑾年的神情。


    江瑾年在笑,他和宗聿说的话,并不是拿他寻开心,而是积极的纵容。


    宗聿认真地描绘,从脸到眉眼,从眉眼到鼻梁,一点点滑落在江瑾年的唇上。


    他的唇柔软,微润,宗聿想起来唇齿相依时的触感,心漏一拍,手指仿若火燎,下意识地就想撤回。


    可这个念头刚动,今夜种种在心中闪回,一时间恶念迭起,他非但没有退,还将指腹压在江瑾年的唇上轻碾。


    他想亲江瑾年,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察觉到手指被人轻轻地咬了一口。


    牙齿刮过指腹,湿湿热热,宗聿一懵,随即感觉到手指被人含住。江瑾年的舌尖扫过他的指腹,那感觉就像是有一串电流从宗聿的脚底一下子窜上尾椎骨,他头皮发麻,心中的恶念被击的溃不成军,慌忙把手指抽出。


    这种事,他总是很少能占江瑾年的便宜。


    宗聿的脸热起来,脑子里已经在找说辞。而就在他迟疑间,江瑾年靠过来,压住他的手,直接亲上他的唇。


    一个在不断撩拨后,以示安慰的吻,温柔又缠绵。


    是灯影交错,是人影相依。


    夜深人静,最是好梦。


    翌日,宗聿心情大好,就算曲落尘帮忙换药时阴阳怪气,他也笑脸相迎。


    曲落尘奇怪地看了江瑾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更是疑惑不解。


    这些日子宗聿的状态算不上好,江瑾年昏迷时,他靠一口气撑着,看起来还有点精神。江瑾年苏醒后,他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人是有问必答,但总感觉少了股劲。


    他遭此变故,又不想被人看轻,心里一时别扭矛盾实属正常。


    曲落尘本以为他还需要点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开窍的比他预想的早。


    把他这些天接触的人算一算,曲落尘猜了个大概。


    人在低谷之时,关怀和爱是一剂不错的良药。


    宗聿今天难得有兴致,换了药用过膳后想出去走走。


    “你是想单纯的逛一逛,还是去官府?”江瑾年问道,“平川的担子压在顾将军的肩头,相关的人都被她问了一遍,这些天可是忙的脚不沾地。”


    宗聿受伤,宗晟避嫌,宗咏是个闲散王爷,顾婉清独挑大梁。


    除了涉及矿山的那些人,唐家也没能躲过。


    唐诀还想做成和宗聿的那桩生意,面对顾婉清的传唤,没有不乐意,十分配合。


    毕竟抛开顾婉清的身份,顾婉清提枪杀进来救他于水火的恩情也不小。


    前世今生,算起来宗聿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顾婉清,他前世被人出卖时,顾婉清在另一个战场,那边战况胶着,完全腾不出手。


    倘若她在宗聿身边,宗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此刻听见她的名字,宗聿心弦微动,道:“瑾年陪我一起去,你还没见过表姐,她是个十分爽朗的姑娘,你们一定聊得来。”


    舅舅亡故,表哥失踪,外祖父和表姐是宗聿为数不多的亲人。


    前世没机会看清身边人,以至于一直在错过。


    这一世宗聿不想留下这样的遗憾,他的亲人也该是江瑾年的亲人。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