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温砚,我讨厌被骗


    引人注目的加长版豪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温砚收回目光,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


    开锁推出来,才发现自行车车胎瘪了,温砚蹲下去仔细看了看,从车胎上拔下三颗图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温砚冷笑一声,收起图钉。


    学校附近有修车子补胎的地方,距离不远,温砚推了七八分钟就到。一边请修车大爷帮她补胎,一边要了个小纸盒,把图钉装进去放在兜里。


    三个补丁花了15,温砚把这笔账记在张子轩头上,付完钱骑上车子回家。


    把车子锁在楼下,温砚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预报周一周三都有雨。


    满意。


    三颗图钉,够给张子轩的电动车扎三次。


    报复人当然得挑有雨的恶劣天气,那时候补胎大爷不出摊,门市也关门,想修都找不到地方。


    傻缺张子轩,报复人都报复不明白。


    把车子停到其他单元楼下锁好,温砚一边往家走,一边低头看手机。


    刚刚没注意到弹窗里的消息,现在才发现她挂到二手平台的那根笔有人要买。


    聊天框显示十分钟前对方发来的消息,说他刚好也在这个城市,想跟她面交。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这个问题在温砚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挥散。


    肯定不会是谢不辞,谢不辞那种大小姐怎么可能会逛二手交易软件?应该就是个普通买家,或者奢侈品二手贩子。


    这种高价东西能面交是最好的,要是邮寄途中出了什么差错,温砚要哭死。


    发过去一条消息,询问对方空闲时间。对方似乎一直在看手机,消息回复得很快。


    [尽快]


    温砚已经走过七楼,再上半层就到家,看完消息思索几秒,刚要回复,余光中忽然扫到八楼的房门似乎开着。


    温纸墨又提前开门了?


    这念头升起,隐隐约约的哭声后知后觉在耳朵里清晰起来。


    上面就是八楼,对面空着,八楼只有她们一家住。


    温砚面色倏然一变,把手机揣进兜里,飞快往楼上跑。


    房门大敞,还没进去就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温砚沉着脸拽下书包进去,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胳膊一道高高肿起的伤口,头发散乱,嘴角眼眶青紫交加,脸颊也充血到快要破皮。


    温纸墨半蹲在地上,边哭边给妈妈擦药,听见门响吓得一抖,狠狠擦了把脸满脸警惕地看过去。


    看清那人是温砚后神色骤然一松,大声哭出来:“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温砚把书包扔在地上,眉头紧皱,快步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妈怎么回事?”


    温纸墨蹭掉眼里的泪,语气恨恨:“是温义全来了,他一直踹防盗门,踹了很久都没打开就走了,我以为他不回来了,可是没一会他就拿钥匙来,来把门打开了……”


    温砚脸色阴沉下去。


    防盗门是她单独花钱找人装的,钥匙本来只在她手里,但后来张子轩家里说装防盗门可以,但必须得交一份钥匙过去,否则这个门就得拆掉。


    温砚没办法,只好给出去一把备用钥匙,再三叮嘱这把钥匙不能给任何人。


    “他进来后就找钱,找不到就砸东西,我想报警,他就拿东西砸我,妈去挡,就被他打成这样……”


    眼泪止不住地留,温纸墨又重重擦了一把:“我骗他说已经报警了,他就走了,他说明天还要来,只要不把钱给他,他就天天来……”


    “放心,我能解决。”哪怕大脑里一团乱麻,温砚还是第一时间给出了肯定答案。


    妈妈麻木的双眼终于缓缓转动,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温砚拿纸巾垫在她眼睛下,不让泪水落在伤口上。


    温砚重复:“放心,我能解决。”


    打车带妈妈和妹妹去小诊所处理好伤口,温砚心头浮上一层阴鸷。


    换防盗门治标不治本,就算换锁,不给张子轩一家钥匙,妈妈和温纸墨也总有出门的时候。


    温义全和张子轩一家的仇要报,可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换地方住,换安保严密的地方住。


    可那样的地方租金能便宜到哪儿去?


    钱……她需要钱。


    犹豫再三,温砚给那位拍下钢笔的卖家发去消息,约定明天晚上九点之后,在酒吧交易。


    *


    温义全说第二天中午要来拿钱,温砚也没报警,直接借口从物业那借来电锯,搬着凳子坐在门口。


    温义全手里攥着个粗棍出现在单元楼下,拧着眉头骂骂咧咧上楼,嫌温砚找的房子楼层太高。


    他在外面找的女人刚怀上,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性别,只能等孩子落地才能知道。


    不过好在那女人最近喜欢吃酸的,酸儿辣女,他娘说这胎八成是个男娃。


    如果是个男娃,他就跟孙何婷离婚娶那女人。如果还是个女孩,他就再找个能生的!


    天底下那么多女人,总有能生儿子的。


    只是怀孕的女人是非多,要吃这吃那。温义全手头紧,两年前卖房子的钱早就被他挥霍一空,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找孙何婷要钱。


    孙何婷生不出儿子,生温纸墨的时候还坏了身体,以后都不能生,这不是让他老温家绝后吗!


    温义全捶捶爬楼梯爬到酸痛的腿,攥着婴儿手臂粗的棍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继续上楼。


    生不出儿子,那就是温家的罪人,犯这么大的错他还没休掉孙何婷,孙何婷懂点事就该感恩戴德主动给钱!居然还得让他亲自来要!贱人!


    好不容易爬到七楼半,隔着最后半层台阶往上一看,见有个人在上边坐着。


    他抡了抡手里的棍子,又噌噌噌上了几层台阶,这才看清坐在门口的是谁。


    是温砚那个小王八羔子!


    三年前他打孙何婷时,被温砚拿着刀捅进了医院。他报警要把这个小兔崽子抓去坐牢,结果警察说什么当时他家暴,那小兔崽子是未成年,还是正当防卫,不但没把温砚抓紧去,还批评教育了他一顿。


    后来温义全不死心,又去过几次,不是被温砚报警抓住,就是被温砚捅了刀子。


    他,他当老子的当然不能怕了温砚!但这小王八蛋不是正常人,脑子有问题,下手没轻没重的。


    上楼的脚步不由迟缓,手里的棍子都差点没拿住,他想掉头就走,但想到还在女人肚子里的儿子,还是硬生生停下脚步,隔着两层台阶吆喝:“小兔崽子!钱呢?老子要的钱准备好没有!”


    温砚不理他,直接拿起放在身侧的电锯拉开开关,锯齿飞速旋转起来,发出刺耳嗡嗡声。


    迎面对着转出残影的锯齿,温义全手里的棍子哐当落地滚下台阶。


    “再说一遍,你来干什么?”


    温义全梗着脖子,脸色涨得通红,神情却带了点畏缩,色厉内荏:“你想拿这个吓唬老子?老子现在没打人,你也成年了!你敢用这个砍老子你就得去坐牢!”


    温砚面无表情,手中嗡嗡作响的电锯往前一晃,趁温义全往后闪躲的时机,一脚重重踩在温义全左脚。


    温义全躲电锯时本来就重心不稳,又被人重重踩了一脚,身体一仰就顺着楼梯框里哐当滚下去,脑袋砰的一声撞在发黄的墙壁上,墙皮簌簌掉了一脑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自己摔下楼去了?”温砚拎着还在嗡嗡作响的电锯,一步步踩在台阶上,微笑靠近:“来,再说一遍,你是来干什么的?”


    温义全脸色发白,额头疼出冷汗,伸手往脑袋后面一摸,摸到一手湿润的血。


    “你,你敢踢我……我要报警,让你坐牢!”


    “报啊,”温砚唇角勾起嘲讽弧度:“这儿没监控,也没人看见,等你报了警我就说你又来打人,我只是正当防卫。”


    “你猜警察会信有多次家暴备案的你,还是会信我?”


    温义全面色铁青。


    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警察会信谁根本不用想,从前警察就没一次信过他的话!


    他心头生了惧意,哆哆嗦嗦指着温砚:“我,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就一直守着她俩!但凡有你不在的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温砚面无表情,手里的电锯直接冲着温义全砍去,如果不是温义全躲得快,那根手指险些就要被削掉。


    连掉落的棍子都顾不上捡,温义全捂着流血的脑袋,灰头土脸逃走。


    温义全走了,可麻烦还没解决。


    他手里还有防盗门的钥匙,温义全肯定会趁她上课工作回来找事,这里不能继续住了。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温砚昨天就让妈妈妹妹一起简单收拾了行李,在学校附近的平价酒店开了两天房,现在直接让她们带上行李打车过去。


    小旅馆虽然便宜,但安保措施太差,万一被温义全找到,估计他敢直接进去砸门打人。


    平价酒店好歹有保安,温义全如果敢去闹,肯定会被报警抓起来。


    妈妈和妹妹打车去酒店,温砚则骑上自行车往酒店去。


    她们带的行李不多,车上还能坐下一个温砚,但温砚晚上还得骑自行车去酒吧工作,出租车又塞不下这辆老旧自行车,只能骑过去。


    办理完入住手续,安顿好妈妈和妹妹,温砚又骑着自行车赶回学校上课。


    张子轩昨天扎了她的自行车,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这么干,温砚这次把车停远了些,藏在没拐进学校的超市附近。


    往学校东面,南面停都不行,张子轩骑着电动车转一圈儿就能找到。超市门口有监控,车子又多,被发现的可能性低,就算被发现,他也不一定有胆子在监控底下动手。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温砚停好车子往学校走,脑子里想着怎么解决温义全,怎么收拾张子轩一家,还有接下来该去哪里租房子……


    还有今晚的交易。


    走到学校里温砚才猛然想起来这茬,她书包里装着背回去却没写完的作业,唯独忘了把要用来交易的钢笔带上。


    她当初把钢笔藏在了卧室柜顶,走的时候偏偏没想起来这茬,钢笔现在还在那放着。


    找温纸墨回去拿?她不放心。


    那就只能等放学再回家拿,只是自行车本来就停得远,中间再折返一趟,上班肯定要迟到。


    等课间要提前跟朱姐发消息请个假。


    太多事要做,太多麻烦塞在脑子里,温砚心下不免有些烦躁,忽然被人拉住手腕时,下意识用力甩开。


    “你……”


    甩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后知后觉刚刚她从后门进来后要往前排走,被谢不辞拦了一下。


    然后她,很用力地,甩开了谢不辞。


    谢不辞正捂着右手,眉头轻皱,温砚倒吸一口气,赶紧上前捉住她的手腕,紧张询问:“磕到哪了?疼不疼?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对不起啊谢不辞。”


    “没事。”


    谢不辞抽回自己的手,温砚分明看到她屈起的骨节处泛起绵延的红。


    让出第一给她,送奢侈品钢笔给她,还准备把奖学金也给她的谢不辞,被她甩开磕到手了。


    殴打金主,罪大恶极。


    温砚放下书包,匆匆拿玻璃水杯去接了点凉水,回到座位上向谢不辞伸出手:“手给我。”


    谢不辞唇瓣轻抿:“用不着。”


    “用得着!”温砚捉过她手腕,小心握在掌心,拿装了一半凉水的玻璃杯,认真给她手背凉敷。


    这是大小姐,是小财神,是宝贝疙瘩……是她目前最大的投资项目,必须得认真对待!


    温砚!想想钢笔,想想奖学金,想想豪车大别墅!清醒一点!认真一点!拿出舔狗的职业素养和态度!


    默默摆正自己的态度,温砚垂眸看着谢不辞的手,一边凉敷,一边忍不住发散思维。


    谢不辞的手真好看啊,皮肉细嫩,指节又直又长,漂亮得像商场里的假人模特,右手中指上竟然连个写字鼓起来的茧子都没有。


    明明谢不辞的字很漂亮,应该练了很久才对。


    也不一定……毕竟她可是上课不听都能稳稳第一的学神,指不定写字上也有独到见解,分析一通就事半功倍。


    不过大小姐是不是都吃不饱?还是说有严格的身材管理要求?手腕怎么能这么细?隔着衣服一只手握圆了都绰绰有余。


    别说肌肉了,连肉没有,身体素质能好到哪去?这样下去可不好,还是得练。


    胡思乱想一通,仿佛终于把那些烦心事压下去,温砚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不辞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温砚牢牢按着,不由开口:“没多疼,用不着……”


    “那可不行,”温砚一口回绝:“这是我的错,我当然得好好补偿,能少疼一点就少疼一点。”


    又按着敷了一会儿,直到周围同学都投来诡异的目光,谢不辞终于忍不住把手抽出来。


    “我不疼了。”


    “是吗?”温砚嘟囔:“可我看着怎么还是有点儿发红?”


    谢不辞说:“体质问题。”


    温砚心想什么体质问题?磕一下就留印子的体质吗?这是不是当初谢不辞说的那个病?


    应该不是,没什么危害性,犯不着让她离远点。要人远离的病怎么说也该是有点危险的?


    目前还没发现谢不辞有什么会伤害到别人的病,硬要说的话……情商低,太有钱,容易刺痛人心,这个勉强能算?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回来上课,这两节都在上面讲作业,温砚扫一眼发现自己做对了就不再听,低头补其他科目的作业。


    昨晚怕温义全再回来,温砚没敢去上班,又多请了一天假,在家里跟妈妈妹妹一起收拾东西,找酒店,找安保好的小区……这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忙,温砚背回去的作业都没写完。


    好在今天只上数学课,这门课的作业她在学校就写完了,还有时间补补别的。


    谢不辞难得上课没睡觉,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目光落在温砚手里不断晃动的笔上。


    温砚没注意谢不辞的目光,在一道英语题上卡住后,思绪控制不住地乱飘。


    她只租了两天的房子,理想情况是在这两天内找到新房子搬进去,不然哪怕酒店还算平价,一天也要花一百多块钱,还做不了饭,再算上买饭的钱……住不起,吃不消。


    要是能解决温义全就好了。


    可是该怎么解决?一刀捅死肯定不行,谋杀,她也没那个能不留痕迹全身而退的信心。


    报警根本没用,以前她也没少报警,奶奶跑过来一闹,最后都是以调解为主。偶尔几次确实把温义全抓进去,都是不痛不痒关上几天,出来后变本加厉报复。


    哪怕有个坐牢的爹会很影响未来发展,多出很多麻烦和流言蜚语,但温砚还是很想,很想,很想让他去蹲局子,至少蹲个十年二十年的。


    危险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又转,到底被强行压下。


    不能只想着她自己,还有妈妈和妹妹呢……她是不怕流言蜚语,可温纸墨心理脆弱容易钻牛角尖,妈妈听到流言蜚语也只会憋着生闷气。


    负面情绪憋久了,很容易导致乳腺癌复发。


    最好的结果就是先离婚,离婚之后再想办法让温义全去坐牢,可只要温义全不配合,这个婚又离不掉。


    哪怕压着温义全去了民政局申请离婚,中间还有几十天的离婚冷静期。到时候温义全躲起来一藏,或者偷偷去撤销离婚申请,她的努力全都白搭。


    要是能把温义全关起来……关到离婚证到手就好了。


    温义全就像笼罩在生命里的一片浓重乌云,如影随形挥之不散。如果没办法摆脱,她们永远都看不到晴天。


    心头不可遏制地被烦躁笼罩,温砚的笔无意识在桌子上敲了又敲,笃笃声不断。


    谢不辞忽然开口问:“为什么不用我送你那根笔?”


    收敛脑海中纷纷扰扰的杂乱思绪,温砚神情自若地回答:“舍不得用啊,那根笔看着就很*贵,我放家里供起来了。”


    看不出半点刚拿到,就转手挂网上卖的端倪。


    “还好,”谢不辞定定看着温砚,目光中带着点温砚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别人送的生日礼物,不是很贵。”


    温砚一怔:“生日礼物?你…怎么把生日礼物送给我了?”


    谢不辞垂眸:“有现成的礼盒,就直接拿来送你了。”


    温砚啊了一声,忽然沉默下来。


    那是谢不辞的生日礼物。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谢不辞随手从家里拿的一根钢笔,没想到还有这样独特的意义。


    那该怎么办?


    不卖了?


    家里欠款每个月都要还一点,温砚手里只有不到两万块钱,除非必要不能轻易动用,那是留给妈妈的紧急医药费,关键时刻拿来救命的。


    如果能把这根笔卖出去,六千块钱到手,她就能租个安保严密一点的小区,让妈妈和妹妹的安全多些保障。


    像谢不辞这种大小姐,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一定很多吧?谢不辞家里可是做奢侈品大生意的,一根笔而已,能被她随手送出来的,应该不是多重要的……吧?


    温砚心绪又乱起来。


    谢不辞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没再说什么,默不作声伏在桌子上。


    温砚胡思乱想了半节课,最后无奈发现,她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


    要么动用妈妈的紧急医药费找地方住,要么卖掉钢笔,承受一点良心的谴责,给她们换个安全住处。


    从紧迫感和代价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可比较性。


    但有一点奇怪,谢大小姐也不是第一天把笔送给她,怎么今天突然问起那根笔?


    该不会……真有那么巧,找她买笔的人是谢不辞吧?


    想也知道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被人转手卖掉,绝对是叫人生厌的行径,多好的朋友不声不响卖掉自己送的礼物,恐怕最后都得闹得难看收场。


    温砚本打算一直瞒着,不告诉谢不辞的。


    如果买笔的人真是谢不辞,她现在又问这么一句……温砚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是不卖又手头太紧,思来想去,温砚趁着课间偷偷带上手机去厕所,把卖家的手机号复制到通讯页面,沉思两秒后打过去电话。


    她和谢不辞没互留过手机号,可以试探着打一下,听听对面究竟是谁。


    如果是谢不辞……她现在还在教室,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到拿手机接电话?


    “谁?”


    一道带着些烦躁的男声从手机对面传来,温砚微微一怔,立刻挂断电话。


    不是谢不辞。


    温砚本该松口气,可心底的不安仍旧萦绕不散。


    思索片刻,温砚发出去一条短信,决定做两手准备。


    晚自习补完作业,堆积在心头的任务终于完成一项,温砚揉揉有些酸软的手指,提前收拾东西准备放学。


    收拾东西时还十分自然地试探了一句:“谢不辞,今天还是你那个司机来接你放学吗?”


    谢不辞嗯了一声。


    温砚顺其自然往下问:“你家远吗?一般开多久到家啊??”


    谢不辞:“郊区,半小时。”


    温砚默默羡慕。


    郊区,应该是大别墅吧?大别墅的安保措施肯定都特别好,像温义全这种畜生估计都进不去别墅区的大门,就会被保安远远丢出去。


    谢不辞倒是多问了一句:“你放学干什么?”


    温砚:“工作,我在酒吧还有份兼职,下了班再回家。”


    “除了工作,没别的事?”


    温砚眨眼:“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


    谢不辞沉默几秒,忽然再度开口:“温砚,我讨厌被骗。”


    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又悄悄冒头,温砚神色不变,笑着把胳膊搭在谢不辞肩上:“哦,那我以后少跟你开玩笑骗你玩?”


    谢不辞没再说话。


    等到放学,温砚特意跟谢不辞一起离校,目睹谢不辞坐上司机的车,往酒吧相反的方向离开,温砚心头那口气却仍旧没松下去。


    她把心底那股不安定义为心虚,而非坏事预兆。


    *


    酒吧二楼,唯一一个豪华包厢今天被人包下来,经验老道的专员服务生进去,却被告知要换个叫温砚的来。


    这群包厢内的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十来岁的模样,看样子以中间沙发上的男生为中心。


    那种桀骜骄矜,肆无忌惮的姿态,无一不预示着他们在怎样无拘无束的富庶环境中长大。


    一看就是有钱的阔绰小少爷。


    服务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努力解释:“温砚是来兼职的学生,一般只负责中小包厢,这个包厢很多服务,开酒上的事她都不懂,而且现在还没到她上班的时间,九点之后她才来……”


    “怎么废话这么多?”有人神情不耐,直接丢出去几张钞票:“拿了小费赶紧滚,让谁来就谁来,能不能别废话?”


    服务生噤声,弯腰把钞票一张张捡起来,而后退出去找温砚。


    包厢门合上,有人犹疑出声:“承哥,那个人要是谢大小姐的跟班,咱们对她下手,会不会惹上麻烦啊……”


    谢承业嗤笑:“大小姐?一个小三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身上流着跟她妈一样卑贱的血,也配叫什么大小姐?”


    “几年前能被我差点整死,难不成几年后就能翻出花来?”


    谢家的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当初闹得不小,稍微有点儿门路就能打听到。


    谢承业他爸谢文康,上学时有个白月光,就是许镜心。许镜心家境不好,不能给谢文康事业上提供帮助,最终谢文康和李家商业联姻,娶了谢承业他妈。


    谢文康结婚时许镜心已经怀了孕,她没把孩子打掉,也没去要什么名分,就那么把谢不辞生了下来。


    许镜心和李家千金谁才是原配,这事儿不好评判,但私生子比婚生子先出来,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丑闻。


    当年李家千金听闻后差点就要去打胎,好在许镜心生的是个女儿,李家的私人医院查出她肚子里是个儿子,这才轮番劝住,生下谢承业。


    李家千金本就体弱,生下谢承业后身体更差,熬了两年就郁郁而终。


    谢文康有了儿子后,谢老爷子就开始放权给他,等李家千金去世时,公司的权柄已经过渡完毕。


    而许镜心从大学实习起就进了尚奢工作,她业务能力强,又有谢文康明着帮助,很快在尚奢站稳脚跟,甚至慢慢发展出自己的势力。


    上头没了老爷子压制,下面有了儿子,白月光能力还强,在事业上是他的左膀右臂。


    家里每天悲风伤秋和他吵架的原配死了,谢文康立马起了把白月光娶进门的念头。


    许镜心成了续弦,成了自家外孙的继母,怕许镜心对谢承业下手,李家直接把谢承业带回李家看顾。


    谢承业从小听着许镜心的坏话长大,一直觉得都是许镜心和谢不辞害死了他妈,未来还要跟他抢尚奢。


    他收拾不了许镜心,等谢不辞升入德英后就想着法欺负谢不辞。


    后来一次过火举动下,谢不辞差点杀了谢承业,之后被李家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待了两年,今年在许镜心的威逼之下才放出来。


    听说没继续回德英上学,而是转回许镜心爬出来的地方,也就是现在这个叫平昌的三线小城市,去了市一中。


    谢文康不见得多喜欢谢承业,但谢承业到底是儿子,背后又有李家撑腰,谢文康虽然现在还没让谢承业进入尚奢,但从名字看就知道,谢文康是准备让谢承业当尚奢的继承人。


    至于谢不辞……谢文康明面上是挺宠这个女儿,但要是真的上心,也不会放任谢承业欺负谢不辞那么多年。


    只不过许镜心现在话语权越来越大,谢不辞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虽然比不上谢承业,却也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


    好在这次不是直接对谢不辞动手,只是收拾一个家里没背景,穷得要死的小跟班学生而已。


    应该不会出什么麻烦。


    *


    温砚骑着车子,一路蹬得飞快,气喘吁吁到酒吧时也差点迟到。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电动车的好处,如果以后换到安保严密的小区……或许可以考虑花个三四百,买辆二手电动车。


    温纸墨腿脚不便,以后上学有了电动车,总比蹬自行车方便些。


    匆匆去打卡换衣服,几分钟后收拾好出来,刚走到吧台,就被同事拦下。


    “温砚,你先别收拾这边了,去二楼九号包厢送一下酒吧。”


    温砚有些迟疑:“我去吗?豪华包厢的酒不是不归我送?”


    豪华包厢里面虽然都是不差钱的主,但麻烦也多,一般都是选经验老道的服务员去做专门服务,温砚这种兼职都是送一些普通的中小包厢。


    同事点头:“对,那的客人点名让你去,我看他们年纪都不大的样子,是不是你同学?”


    点名?她在学校可没多少好朋友,倒是看她不顺眼的一堆,真要跟她关系好,怎么会点名让她去服务?


    一听就是麻烦。


    温砚捂住肚子,试图推脱:“姐,我肚子有点疼,得赶紧上个厕所,能不能先让别人去?”


    同事神色为难:“你来之前他们就到了,我说你九点之后才上班,他们还是指明要你去。”


    麻烦找上头,想推都推不掉。


    知道逃不掉,温砚应了一声:“那就麻烦他们稍微等几分钟,我马上过去。”


    思索几秒,温砚快步往吧台去找调酒师:“周姐,九号包厢好像有来找麻烦的,如果我进去十分钟还没出来,你能不能带人去包厢里看看情况?”


    调酒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应下:“哎,行。”


    温砚转身去后面准备,几分钟后推上小推车往包厢走。


    小推车上装了几排名贵的酒,全都是平常酒吧很少卖出去的,可见包厢里那群人并不缺钱。


    他们点名道姓要她去,肯定是认识她,再不济也有些了解。可温砚印象里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人。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温砚推着小推车停在包厢门口,隔着包厢门的竖条玻璃,看见里面坐着一群男生。


    瞧着年龄跟她差不多大,都是生面孔,没一个眼熟的。


    身前的门被人从里拉开,走也走不了,温砚只能硬着头皮上,推着小推车进入包厢。


    刚一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拖拽凳子的刺啦声在身后响起,温砚回头看了眼,一个男生坐在门口抵着门,神色里带了点不怀好意的期待。


    温砚心里一沉。


    果然来者不善。


    面上不动声色,依次把酒摆在桌上,温砚微微鞠躬,态度挑不出丝毫问题:“您点的酒已经上齐,等会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你长得好漂亮啊,”谢承业打断温砚的话,把玩着手里的酒,将瓶口对准温砚,笑眯眯道:“你们这里是不是算提成业绩?”


    “开什么酒,开几瓶,能跟你睡觉?”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温砚眉头微皱,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很快从脑子里翻出相关记忆。


    这不就是今天下午在学校,她偷偷打电话时听到的声音吗?那个要买钢笔的老毕登。


    不对,小毕登。


    才长了几根毛?就出来学人嫖?


    温砚心里问候了这神经病的八辈祖宗,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我们酒吧不提供这种服务。”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单独交易,”谢承业的手沉进黑色登山包,直接抓出一把钞票,随意一抛:“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钞票被抛向空中,洋洋洒洒落下,落在桌子上,地上,沙发上,甚至有的落在浸着酒液的杯子里。


    这么随意一把,少说也有二十几张。


    两千多块钱。


    温砚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包上挪不开眼,如果不是对方人多,她真的很想抢了包就跑。


    “别这么直接嘛承哥,”有人起哄:“还是玩点委婉的游戏吧,要不脱衣服?一千块钱脱一件?”


    “不不不,”谢承业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温砚:“一千太少了,怎么配的上这么有意思的人?”


    他竖起一根手指,语调缓慢:“我出一万。”


    “一万块,换你脱一件,怎么样?”


    接触过的,有钱到这种程度的,温砚只能想到一个人。


    再联想到对方就是要跟她买钢笔的那个人,温砚心底一凉。


    ……该不会那么倒霉,这就是送谢不辞礼物的那个人吧?


    他们什么关系?


    难不成这人喜欢谢不辞?看见自己的礼物被转送又转卖,于是恼羞成怒带人来找她麻烦?


    看来今天这笔非但卖不出去,还踩了个天坑。


    温砚心中骂骂咧咧,脸上挂着笑容婉拒:“我们这里不提供游戏服务,如果您没有其他需要的话,我就先离开了,您慢用。”


    她才不信对方说的是真的,脱一件就给一万?有钱人又不是傻子,她不痛不痒甩两件衣服下来,就让她拿走两万块钱?


    对方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恐怕到时候有的是坑。


    但凡对面是谢不辞……


    温砚推着小推车停在门口,看向那个堵在门口处的人:“麻烦您让一下。”


    “我让你走了吗?”


    谢承业从沙发上起身,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被背景乐遮盖。


    冰冷的啤酒瓶口抵上温砚眉心,温砚目光冷了冷,偏头避开。


    谢承业嬉皮笑脸:“能把别人送你的礼物卖出去换钱,换成自己就舍不得卖了?”


    “看来送你礼物的人跟你自己比,也没多重要嘛。”


    面对这个疑似礼物主人,谢不辞的神经病破防追求者,温砚就一个想法。


    咬死不认。


    反正笔现在确实不在她手里,温砚故作困惑:“卖什么礼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其他工作,如果没有合理需求,我要离开了。”


    谢承业嗤笑:“装听不懂?下午跟我打电话的就是你吧?约我在这交易,现在我来了,你又装不知道?”


    温砚否认:“我没跟你约过什么交易,你找错人了。”


    谢承业根本不在乎什么钢笔,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谢不辞会不会因为这个人过来。


    对于温砚,他一开始算不上讨厌,甚至有点兴趣。长得好看,还不把谢不辞当回事,转手就把谢不辞送的礼物挂网上换钱……糟蹋谢不辞心意,他乐见其成。


    可温砚太不识趣了,居然敢这样拒绝他。


    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普通贫民,还这么不识抬举!


    “不认是吧?没事儿。”


    谢承业抬手,包厢内的其他男生立刻起身围过来,他则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将摄像头对准温砚:


    “搜身。”


    温砚神色冷下来,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攥住酒瓶。


    打架时如果对方人多,先发制人逮住一个往死里揍,震慑他人,这是最有用的办法。


    算算时间她只要再拖上几分钟,周姐就会带人上来看情况,到时候不说能不能收拾这群人,保证人身安全总是没问题的。


    温砚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终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锁定这个看起来相对好解决的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正要动手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够了。”


    抵在门口的椅子哐当倒地,离门口最近的男生扭头,对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心底一颤。


    不是说只对付一个小跟班吗?这谢家大小姐怎么还亲自来了?


    谢不辞冷冽目光落在身上,他连忙低头让开位置。


    不管怎么说,谢不辞现在都是谢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许镜心也拿下半个尚奢。他们谢家人内部闹矛盾,神仙打架,他这种小喽啰哪边都不敢得罪。


    “谢承业,适可而止。”


    谢承业摩擦着手里的酒瓶,看着越走越近的谢不辞,脑袋歪了歪,唇角笑意扩大:“她对你来说,果然不是普通跟班。”


    温砚看到包厢外还有几个人,是周姐带了几个保安,他们正守在外面往里看,只是没跟着谢不辞进来。


    温砚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谢不辞。


    谢承业,谢不辞,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现在……谢大小姐,这是来给她撑腰了?


    “既然谢大小姐都来了,我当然得卖她个面子,”谢承业下巴轻抬,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语气:“给你个自己把笔拿出来的机会,完成交易,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但你要是还坚持说没有,我可就让人去搜身了。”


    自己拿出来,被搜出来,结果都是落实她把谢不辞送的礼物卖出去。看似两个选项,实际哪个都完蛋。


    真这么干了,谢不辞还能毫无芥蒂地跟她当朋友?谢不辞可是说过她讨厌被骗。


    是她太过心急。


    谢不辞能给她带来的价值,远远超过卖掉那根笔能得到的。


    都怪那该死的温义全!如果不是温义全这个麻烦,她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卖钢笔。


    温砚没来得及回答,谢不辞率先开口:“她说过,不是她。”


    谢承业笑容玩味:“不是她?爸让公司做的限定款,刻着谢这个姓氏的,还有第二套?”


    温砚心里一抖,她记得钢笔上的确有字符,她不认识那是什么文字,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什么图标或者品牌名logo……没想到竟然是谢不辞的姓!


    随即又想:哦,原来笔不是这个傻缺送的。这傻缺居然是谢不辞弟弟,也不知道是不是精华全给了谢不辞,以至于她弟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谢不辞重复:“她说,不是她。”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不是她搜一下不就知道了?”谢承业不耐挥手,跟他一道的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咬牙上前,要去抓温砚。


    谢不辞一步不退,挡在温砚面前,目光冷冷扫过去:“我看谁敢动手!”


    门外跟着的保镖立刻推门,无声威慑。


    谢承业见其他人忌惮地停下,心头火起:“谁再犹犹豫豫,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谢不辞冷声:“谢二、少,谢家还没轮到你做主。”


    四周陷入一片凝滞,谢不辞面露嘲讽,嗤笑一声,捉着温砚手腕往门口走。


    保镖按展包厢门,侧身让开位置,周围的人也陆续退开,温砚略有些不舍地回头,想再看眼满桌子乱丢的钱和装满钞票的书包,却看见谢承业忽然捡起酒瓶,抬手。


    来不及思考,温砚下意识抬手挡住砸向谢不辞后脑的酒瓶。沉重酒瓶带着冲击力狠狠砸上手指,砰的一声麻意后,尖锐疼痛骤然袭来。


    酒瓶摔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酒液从摔碎的瓶口咕噜噜流出来,浸湿地板。


    温砚骤然缩手弓腰,后背微凉,浸满冷汗。


    酒瓶就落在不远处,浸出生理性眼泪的视线中,温砚看见有人俯身,苍白,筋骨凸起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瓶颈。


    第22章 拉过钩,承诺作数


    谢不辞要砸谢承业?


    温砚脑海中空了一瞬,反应过来忍着疼,快步上前拦住谢不辞。


    “谢不辞!”她额上还有细密冷汗,急促地喘息一下,一手搂住谢不辞的腰,一手顺着谢不辞手臂探过去,握住她攥着酒瓶的那只手:“别冲动!别冲动!”


    谢不辞跟谢承业怎么说都是谢家的人,这一瓶子下去事情闹大,谢不辞不一定有事,她可就说不准了。


    谢承业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故意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面色冷凝的谢不辞面前。


    “怎么,又想弄死我?两年前没能得手,你肯定很遗憾吧?”


    温砚感受到谢不辞的呼吸变重,攥着酒瓶的手骨骼愈发突出,她心头一跳,用力夺下酒瓶的同时,谢承业又挑衅似的向前一步:


    “但你还敢动手吗?上次的教训没吃够?这次要是再失手,许镜心可没办法把你从精……”


    啪——


    响亮耳光声清晰回荡在包厢内,打断了谢承业的话,他侧着脸,脸颊上很快浮现出愈发清晰的掌印。


    抽气声后,包厢内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谢承业舌尖顶了顶略带血腥味儿的口腔,缓缓把头转回来,扯着唇瓣笑了一声,表情却阴沉得吓人。


    “贱种……你敢,扇我?”


    最后一个音落下,他猛然朝着谢不辞挥拳,温砚下意识把谢不辞拉到身后,手中刚夺下的厚重酒瓶用力对上谢承业挥来的拳。


    咚——


    温砚攥着酒瓶的手臂发麻,反震的力度让她手中的酒瓶险些飞出去。


    谢不辞站在温砚身后,神情还有些发愣,呆呆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温砚,目光又缓缓下落,定格在温砚抓着她的手上。


    门外让道的保镖反应过来,当即挤开门口的人,挡在雇主面前。


    蜷起的指骨破了皮,血顺着谢承业紧攥的拳头流下,他目光阴鸷地看着面前保镖,冷声道:“滚开。”


    门外大气不敢出的调酒师正犹豫着要不要带人进去拦一下,忽然被人从后推开。


    “买笔的是不是在这儿?要买笔的是不是在这儿?”


    头上裹着纱布的中年男人急匆匆从门外挤进来,手里举着个礼盒,视线乱扫,满脸兴奋:“笔在我这!我是卖笔的!我要卖!我卖!”


    温砚心头骤然一松,很快挂上焦急表情,作势要抢礼盒:“这是我的!”


    温义全看见温砚先是眼睛一睁,腿下发软,随即发现温砚手里没有什么杀伤性武器,又嚣张起来,一把推开温砚:“你的个屁!这就是老子的!”


    温砚很夸张地后退几步,撞进谢不辞怀里,被谢不辞伸手抱稳。


    “那明明是我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温砚满脸不忿地伸出手,特意加重了最后五个字,为了强调又重复一遍:“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礼物!”


    温义全大声嚷嚷:“放屁!这就是老子的!”


    今天下午他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说花六千买钢笔的人今晚九点在这酒吧交易,让温纸墨回家去卧室柜顶拿笔送过来。


    肯定是温砚那小王八羔子发错消息,便宜了他!


    温义全手里还有钥匙,收到短信当即回去翻找,果然在卧室柜子顶上发现了一个礼盒,打眼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他不在乎这支钢笔是温砚从哪儿得来的,他只知道这根钢笔值六千,今天有人要买,而笔现在在他手里!


    一路赶到酒吧,听到服务员嘀咕这包厢因为一根笔吵起来,温义全当即偷偷摸摸溜上来,生怕来晚了卖不出去。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他当然不能错过!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卖家不是他。


    温义全挤开温砚走进去,眼珠子瞬间黏在桌子上,来来回回看着被随意抛了一地的钞票,还有沙发上那黑色书包。


    如果不是现在人多,他肯定扑上去就抢!


    嘴里唾液蔓延,温义全咕咚一声咽下去,又吸溜了一下口水,发光的双眼来回扫视,很快定格在谢承业身上。


    他听到了,刚刚就是这个位置的人在哔哔!


    温砚脚下纹丝不动,嘴里尽职尽责:“那是我的!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我不卖!”


    温义全只觉得她是想背着自己偷偷卖,鸟都不带鸟,双手跟钳子一般紧紧抓住谢承业:“就是你要买笔是吧?给!给你!”


    强硬地把礼盒塞进谢承业手里,温义全双眼冒光地扑向沙发上的黑包,两只大手伸进包里,不断掏钱往兜里揣,嘴里还不忘大喊:“钱我自己数就行!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数!”


    兜里塞满就往**塞,**塞不下往衣领塞,终于把黑包里的钱全揣自己身上,又开始捡那些掉在地上桌子上,泡在酒水里的钞票。


    谢承业死死盯着自己被温义全抓过的手,只觉得上面爬满了无数细菌病毒虫子。


    谢承业小时候在李家长大,周围人不管里子怎样,面上都是斯文有礼。后来去了德英,这样的贵族学校里,家世普通的连门都进不去。


    他接触的纨绔子弟和狗腿子们也算不上普通家庭,不管大大小小,家里起码也做生意开公司,连家里的佣人都是知情识趣,他从没见过这样粗俗鄙陋的穷人!


    将手里的礼盒冲着温义全狠狠砸去,谢承业抽出纸巾,用力擦拭着温义全捉过的地方。


    温义全被礼盒砸中,跟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又用力把礼盒丢回去,嘴里骂骂咧咧:“什么意思?想反悔是不是?狗日的杂种!想耍你爷爷?东西爱要不要!反正钱别想拿走!”


    谢承业随手从桌上拿起酒瓶,走近,温义全见势不妙,撒腿就想跑,包厢内的小跟班们当即拦下,试图将功补过。


    温义全也不怕这群小孩,直接往地上一躺,双手死死抱住谢承业的腿,扭动着撒泼,大声哀嚎:“哎呦哎呦杀人了!这群小孩要杀人啦!保安!保安快来啊!杀人啦!”


    他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了保安在门外边!只要保安进来把这群小兔崽子拦一拦,他就立马爬起来揣着钱跑!


    谢承业被温义全抱住了腿,只觉得浑身都有虫子在爬,他想用酒瓶砸温义全,却被温义全一把抓住手腕用力咬下,酒瓶咕噜噜滚到地上,他只能用力踹着温义全,温义全却跟狗皮膏药一样扒着,说什么都不肯松手,竟然还张嘴咬他的腿!


    谢承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愤怒至极的咆哮声回荡在房间里,谢承业面色狰狞:“滚!把他给我弄开!给我弄死他!”


    真是一场大戏。


    温砚默默伸手,把前方闹剧框在手指里,跟谢不辞咬耳朵:“谢不辞,谢不辞,你来看!”


    谢不辞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方才被温砚的唇瓣无意擦过,感觉很奇怪。


    温砚没发现她的异样,还在全神贯注看戏:“你看这像什么?”


    谢不辞静静看了一眼:“狗咬狗。”


    温砚笑着轻撞一下谢不辞肩膀:“心有灵犀嘛。”


    “可惜那根笔被摔来摔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用,那是你送我的礼物呢。”


    谢不辞:“我还有其他的,换一根送你。”


    温砚趁乱到一边捡起了装着钢笔的礼盒,而后拉上谢不辞快速出门,出去后还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周姐已经看呆了,犹豫着问:“里面……用不用让人去拦一拦?”


    温砚全力维护温义全被打的自由,规劝道:“别进去拦了,里面那群都是小少爷,家里有钱的很,咱们惹不起,直接报警吧。”


    周姐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忧心忡忡问道:“他们跟你有矛盾?以后会不会还来找你麻烦?”


    “我的好朋友会护着我的,”温砚拍拍旁边的谢不辞:“是不是?谢不辞?”


    谢不辞淡淡嗯了一声。


    周姐叹气:“朱姐怎么就偏偏今天有事来不了……这麻烦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谢不辞垂眸,碰了碰温砚的手:“还疼吗?”


    温砚当即把手架到谢不辞面前,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肿胀的伤口:“当然!疼了!疼死我了!那杀千刀的玩意儿叫谢承业?他是你弟?还有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有温义全背锅,刚刚又演了那么一出大戏,自己偷偷转卖钢笔的嫌疑应该暂时被洗清,温砚现在很有底气。


    谢不辞面不改色扯谎:“听司机说谢承业来这个酒吧,想起你也在这,怕他找你麻烦,就带了几个保镖来看看。”


    如果不是谢不辞,就算她能脱身,也肯定要狠揍几个人,惹下一堆麻烦事,温砚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还挺仗义的嘛……刚刚谢谢你了,来都来了,玩一会儿再走?就当放松一下。”


    见谢不辞有些犹豫,温砚直接牵着她下楼:“我先给你切个果盘。”


    谢不辞摇头:“你手不疼吗?”


    温砚:“再痛也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嘛。”


    把谢不辞安置在吧台卡座,温砚去后面拿了水果清洗干净,回来戴上一次性手套,一边切果盘一边在心底复盘。


    从谢承业刚刚对谢不辞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显然不对付。谢承业估计是觉得她是谢不辞的朋友,所以才过来找事。


    所以就算她让温义全背了卖笔的黑锅,谢承业也不会放过他。


    但既然谢承业和谢不辞不对付,她又是因为谢不辞被谢承业针对,那么谢不辞肯定不会放着她不管。


    一帆风顺无波无浪的感情经不起波澜,有谢承业从中作梗,她说不定还能借此跟谢不辞的关系更加紧密。


    再者温义全这么一闹得罪了谢承业,谢承业如果出手收拾温义全,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笔没卖出去但也没损失,温义全挨了顿打还要面对接下来的报复,想来会安静一段时间。惹上一个谢承业,但能跟谢不辞关系更进一步。


    总的来说,还是赚了。


    切好果盘,温砚端到谢不辞面前,为刚刚发生的事做前因解释和总结收尾:


    “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我爸昨天就回家里要钱,我们拿不出来,他就打了人砸了家。我想赶紧带我妈搬离现在住的地方,但手头实在没钱,说实话那时候我也动过把那根笔卖掉的念头。”


    温砚深谙半真半假的话听起来才更真实,做了一点艺术加工:“不过想到那是你送的礼物后,我就决定说什么都不能动那根笔,就是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还差点卖了……”


    调酒师调了杯冰水送到谢不辞手边。


    温砚:“这个天气,你要喝冰水?”


    谢不辞摇头:“手拿来。”


    温砚下意识把手递出去,谢不辞瞥了眼道:“另一只。”


    温砚后知后觉明白谢不辞想干嘛,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只受伤的手伸过去。


    谢不辞握住她手腕,借着吧台的灯光仔细端详,看见温砚的手指泛红发肿,骨节处被磕破了皮,好在没流血。


    谢不辞的手指将触未触般擦过温砚的指节与掌心,巧了,上次运动会时擦破的伤口也在这只手上,手掌的伤差不多已经痊愈,只是印子还没消。


    ……似乎从温砚遇到她之后,总是*多灾多难。


    “你别这样摸我,怪痒的。”


    冰凉杯壁贴到手指痛处,方才的痒意瞬间烟消云散,温砚忍不住嘶了一声。


    忍过最开始的刺痛,她开口调侃:“这下也,嘶,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下午她想事情没注意,摔了谢不辞的手,给谢不辞用凉水敷了半天。晚上就帮谢不辞挡酒瓶砸了手,被谢不辞按着冰敷。


    怎么不算风水轮流转呢?


    说到风水轮流转……谢不辞把收到的礼物转送,她把收到的礼物转卖,这不也是风水轮流转吗?


    不对,这个叫同道中人。


    要不她们能做同桌呢!


    谢不辞忽然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挡下酒瓶,为什么在谢承业动手时,挡在她的面前?


    温砚撑着下巴笑:“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保护你啊,更别说你还是来救我的。”


    最好,最好的朋友?


    谢不辞沉默几秒,移开话题:“笔送给你就是你的,想留就留,想卖就卖。”


    温砚噢了一声:“那不是你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吗?我要是把它卖掉了,你不会不开心?不会难过?”


    “不会。”


    谢不辞没有抬头看她,仍旧低垂着眼眸,认真给她凉敷,语气淡淡:“我只是不喜欢被骗。”


    刚刚才半真半假骗了谢不辞的温砚:……


    她转移话题:“我手不疼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给你调?”


    谢不辞说随便,温砚就给她调了一杯没度数的饮料。


    常温的。


    谢不辞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又放下:“酒吧里卖饮料?”


    温砚轻哼一声:“有点自觉吧,你还是个学生,未成年不能饮酒。”


    谢不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看起来不大开心。


    温砚心底好笑,敲敲谢不辞手里的杯子,给出标准答案:“最重要的是你有胃病,不能喝酒。”


    谢不辞仍旧不说话,却拿起酒杯又喝了口饮料。


    温砚默默给机智的自己点了个赞。


    谢不辞放下杯子开口:“谢承业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但一定还会找你麻烦。”


    说到谢承业温砚就来气,一气那个神经病,二气自己的笔没卖出去:


    “不是我说,你那个弟弟真不是什么超雄?哪有拿着酒瓶朝自己姐姐后脑勺砸的?竟然还用那么大力气,我看他简直恨不得把你砸死。这是你亲弟还是仇人?”


    “是同父异母,”谢不辞沉默几秒,又继续开口:“从小到大他一直很仇视我,所有和我说话交流的朋友,最后都会被他用尽手段逼走。”


    同父异母,一听就知道里面肯定会有很多复杂事情,不过谢不辞现在高二,谢承业应该才高一?甚至初中?看着感觉不像啊……


    怀疑瞎安慰很有可能扫到雷,在了解更多消息前不能随便说话,温砚只叹口气,做出总结性回复:“摊上这么个弟弟,你也真够倒霉的。”


    谢不辞:“现在倒霉也有你一份。”


    谢大小姐突如其来的冷幽默,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温砚长叹一口气:“我可承受不住他的报复。”


    “我们可是好朋友,你会帮我的,对吧谢不辞?”


    谢不辞:“如果你去找谢承业,愿意配合他对付我,他或许不会继续找你麻烦,还会给你报酬。”


    试探臣心是吧?不愧是弯弯绕绕心眼多的资本主义大小姐!


    温砚神色坚定,恨不得指天发誓表忠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你才是一边的!”


    又昧着良心说一句:“就算他威逼利诱,拿出一百万放在我面前,我顶多眨眨眼,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所以,”她握住谢不辞的手,满眼希冀地看着对方:“谢不辞,你也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对吧?”


    谢不辞这次没收回手,静静看温砚几秒:“只要你是我的朋友。”


    “我会帮你。”


    哦,那就是不当朋友就不管了呗。


    温砚笑眯眯道:“谢不辞,那你得管我一辈子。”


    谢不辞:“一辈子这种承诺,你对谁都能这么随便地说出来?”


    温砚眨眼。


    承诺?她说的是谢不辞要帮她一辈子,不是她要帮谢不辞一辈子吧?这也能叫承诺?


    “我可没跟别人这么说过,”温砚吹了下谢不辞额前碎发,伸手勾住她小指,笑眯眯道:“约定,谢不辞要跟温砚做最好的朋友,互帮互助,不离不弃。”


    指骨蜷起,温砚的手指贴过去,轻轻蹭了下谢不辞拇指:“盖章,约定期限,一辈子。”


    “拉过钩,承诺作数。”


    *


    温义全被按着狠揍了一顿,他没想到一群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孩,面对他这种中年人长辈,居然敢下手那么狠!


    警察来时他已经被打得掉了一地钞票,两眼高高肿起。那群小孩扒光了他的衣服,藏在裤兜里的钱都没能幸免。


    他涕泗横流扑向警察,要他们给个说法,要那群小孩赔钱。可那帮小兔崽子竟然反咬一口,说什么不想交易了,他却要强卖,还抢钱!


    最终这事儿不了了之,双方都批评教育几句就结束,温义全白挨了一顿打,临走想偷几张钱也没偷成。


    等警察离开,谢承业脸上的笑容骤然阴沉下去,吩咐旁边小跟班:“你去联系人,打断刚刚那男的两只手!”


    小跟班应了一声,谢承业又道:“还有那个叫温砚的,找人去她家,她不是有个有病的妈和瘸腿妹吗?找人给我好好收拾她们一顿!”


    小跟班这次不免犹豫:“这么干,万一谢夫……许镜心知道了怎么办?”


    谢家现在起码有一半在许镜心手里,甚至明面上的话语权已经归许镜心所有。而谢承业作为前妻生下的孩子,李谢联姻的小太子,和掌控了尚奢的许镜心是先天的敌对阵营。


    干了这事要是被许镜心抓住把柄,劣迹斑斑上再添一笔,许镜心再吹吹枕头风,谢承业想进尚奢恐怕还得再往后延上个几年。


    “她会知道?”谢承业嘴角的笑容忽然扩大,倒在沙发上笑得发抖,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也只好跟着笑。


    众人笑声响起的一瞬,谢承业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收,攥住酒瓶瓶口,单手把额前碎发捋至脑后,摇摇晃晃站起来。


    包厢内气氛迥然诡异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刚才说话的人面前,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在他脑袋上,语气狠厉:“你告密?”


    鲜血四溅,小跟班倒在地上哀嚎,后脑勺的血晕出,染红了地毯。


    破碎的酒瓶一一指向包厢内神色惊恐的众人,哀嚎惨叫声中,谢承业满眼戾气,一字一顿:“还是你?”


    “是你?”


    酒瓶所指,众人畏惧退散,谢承业仍不满意,猛然砸向其中一人,几近癫狂地咆哮:“是不是你他妈想告密!”


    “不…不是,不是我……”


    他在包厢内一片乱砸,几千几万一瓶的酒都被毫不留情地扔出砸碎,破裂声噼里啪啦,墙壁地板到处都是飞溅的酒液与碎片,浓重的酒气弥漫在包厢内。


    包厢内的众人不敢作声,只沉默地看着他发疯。几分钟后,谢承业终于发泄完怒火,疲倦地停手。


    “这事儿没完,”他把最后一瓶酒扔在地上,摇摇晃晃倒回柔软沙发,伸手盖住眼睛喃喃:“温砚……谢不辞……这事儿没完!”


    第23章 你还不至于这么便宜


    谢不辞一直待到谢承业带着人下来才离开,温砚知道,谢不辞这是怕谢承业又来找她麻烦。


    大小姐虽然面上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放在眼里,实际上还是很可靠的。


    工作结束,温砚骑着自行车回到酒店,拿房卡开门,才发现孙何婷和温纸墨还没睡。


    “都一点半了,怎么还不睡觉?”进来锁好门,温砚找到空调遥控打开暖风:“怎么空调也不开?”


    温纸墨语气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住酒店呢!姐,这个床好软啊!你快来躺躺!”


    孙何婷则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心翼翼问:“我们不冷,酒店这么贵,再开空调还得花不少钱吧?”


    温砚到淋浴间洗漱,一边回复:“不用妈,空调水费都是包在开房费用里面的,洗澡开空调都不另外收钱。”


    温纸墨眼睛一亮:“姐,那桌子上那个水和泡面收不收钱?”


    温砚探出头:“你们还没吃饭?”


    温纸墨赶忙道:“吃了吃了,我在旁边给妈买的烧饼和粥,我是想着要是泡面跟水不收钱,我明天就吃那个。”


    “别吃泡面了,没营养,”温砚擦干脸,拿手机给温纸墨转了两百块钱:“明早你们先买饭吃着,晚上下了课我先回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要是明天中午下雨,我就从食堂给你们买饭送过来。”


    酒店附近有小吃摊,但要是下雨肯定不会出摊,门店里的饭菜又贵,不如她买食堂的饭送来。


    酒店离学校不远,来回二十分钟,工作完跑快些,也来得及。


    “姐,用不了这么多,上次你给的钱还有剩。”


    “那就存着应急,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不早了。”


    温砚订了间大床房,好在三个人都瘦,躺在一张床上倒也绰绰有余。


    房间内只剩下床头一盏小夜灯,温纸墨躺在中间,把半个脸缩进被子里,小声嘀咕:“姐,酒店真好,空调不要钱,洗澡也不要……那我冷了就开空调,我明天还要洗澡!”


    家里没有取暖器和空调,到了冬天洗澡时总是分外难熬。要不是淋浴间很小,恐怕洗一次澡就能冻到感冒发烧。


    温砚嗯了一声:“等我这两天找找房子,新房子我们找个有暖气空调的。”


    温纸墨有些困倦地阖眼,含糊不清地喃喃:“那会不会很贵啊……”


    温砚:“有我呢,你把妈照顾好,好好学习就行。”


    温纸墨唔了一声,呼吸渐渐平稳。


    温砚睁眼看着光芒微弱的小夜灯,暖色的光芒盈盈铺开,她的思绪也好像随着融进黑暗的光,一点点漂浮散开。


    休学那两年打工,老板家的姑娘外出旅游,回来吐槽住的酒店不舒服。


    说淋浴间的水温调不好,不是凉就是烫,说酒店里的泡面和水比外面贵一倍,还都是她不爱吃的口味,说酒店的床睡着不舒服,空调慢电热水壶也慢。


    温砚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手机便宜买了个二手手机,上网搜才知道,原来酒店里开空调不要钱,洗澡不要钱,还有免费的洗漱洗浴用品,可以看电视……


    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住酒店。


    她也觉得很新奇,只是习惯了在妈妈和妹妹面前,装出一副游刃有余无所不知的可靠模样。


    酒店离学校很近,可以省下二十分钟的路程,温纸墨早早起床买了早饭回来,一家人围在并不算大的桌子上吃早饭。


    孙何婷开了电视,听着早间新闻发怔。


    曾经的老旧电视机在温义全一次家暴中被砸碎,当废品卖了几十块钱,从那之后家里就没了电视,孙何婷工作回来时常抱着个捡来的收音机听。


    后来收音机接收不到频道了,只有嗡嗡声重复。


    温砚垂眸,心想这次要租一个有电视,有冰箱,有空调或暖气片的房子。


    妈妈的病情现在控制良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哪怕多花些租金,今年的最后两个月,也该过得暖和些。


    吃过早饭,温砚带着雨披和雨伞,背上书包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


    天气预报今明两天都有雨,温砚到学校早,还有空余时间,就绕着学校转了一圈,顺利找到张子轩停的电动车,还给他一颗图钉。


    [图钉返还进度:1/3]


    扎完图钉心情都变好了,温砚回到班里时,谢不辞已经在座位上。


    “早啊谢不辞!”


    温砚坐下,把书包和雨伞挂到桌子挂钩上,正准备把桌子里的卷子掏出来写,却忽然摸到一个小长盒子。


    温砚眼睛一亮,看了眼旁边的谢不辞,急急忙忙把盒子抽出来。


    盒子上是她也眼熟的奢侈品logo,打开盒子,塑封膜下的黑色绒布上是条手链,购买发票折在盒子上盖,一串令人眼晕的数字。


    温砚定睛一看,个十百千万一二三。


    倒吸一口凉气。


    三万块一条的手链!


    但凡手链是三千块,她都敢厚着脸皮问谢不辞这是不是给自己的。但这手链三万一条,温砚觉得自己挨着盒子的手指好像都在发烫。


    带着八分不舍两分酸气,温砚把盒子放到谢不辞课桌上:“你的手链怎么放我这儿了?谢不辞。”


    “给你,昨天的谢礼。”


    谢不辞顿了顿,补上一句:“可以卖。”


    每次生日都会收到不少人情往来的礼物,这条手链就是其中之一,谢不辞收到后一直放着没戴过。


    奢饰品市场上,包和首饰更容易变现,刚好这条手链发票还在,应该更方便卖出去。


    她记得温砚缺钱。


    温砚语气颤抖:“给,给我的?”


    三万块一条的手链……三万块!她工作十个月都不一定能攒下三万块!


    更何况这手链还是十成新,连塑封膜都没被撕掉!


    谢不辞嗯了一声:“你不喜欢?”


    温砚恍恍惚惚,不禁呢喃:“这是谢礼还是彩礼?”


    或许也可能是谢不辞的彩礼?


    谢不辞目光落在温砚身上,停顿几秒收回,语气淡淡:“你还不至于这么便宜。”


    莫名其妙有点奇怪。


    温砚脑袋里噼啪啪啦放小烟花,目光往发票上一落,再看到那串数字仍旧觉得眩晕:“这该不会也是你的生日礼物吧?”


    谢不辞没正面回答,只说:“不重要,可以卖。”


    三万块买的手链,都没拆过封,她觉得挂两万应该都一群人抢着要……两万,那可是两万!在这三线小城市里,都够她找个高档小区住上一年了!


    温砚现在真心实意想给谢不辞磕一个。


    “谢不辞,我该怎么报答你啊?”


    谢不辞没接话,反倒重开话题:“你不是想换地方住?我名下有两套别墅,还有一套空着,安保严密,你们可以搬过去住,不会有人能打扰。”


    别墅啊,那可是别墅!


    她就是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个卫生间的别墅!


    磕一个已经不够了,温砚恨不得卖身为奴。


    不过别墅应该不在市中心,她们家又只有一辆自行车,到时候来回都不方便。


    再者未来的事说不准,万一她跟谢不辞将来有了什么不可逆转的矛盾,到时候还在谢不辞的别墅里住着,情况会很尴尬。


    但也不能直接说不要,温砚想了想,开个玩笑委婉拒绝:“我妈会觉得我在外面傍大款,被包养。”


    虽然不上床不亲嘴算不上包养,但傍大款确实是没跑了。


    怪不得都喜欢傍大款抱大腿躺平被包养呢,爽是真爽啊。


    “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温砚诚恳道:“接下来的事我完全可以解决!我准备到时候在学校附近找个安保好的小区,我妹明年肯定能考进市一,到时候上下学都方便。”


    谢不辞耷下眼皮,看不出情绪:“随你。”


    今天周一,升完旗校长在上面说了几句,正式颁布了奖学金的实施规定,并给初高中部各年级前五名,都挨个颁发了奖学金。


    没直接发钱,先发了个印着“奖学金1500元”的红底黄字牌牌,说周三统一去教务处兑换。


    一个年级差不多五千块,六个年级发了得有三万。


    发了一条谢不辞的手链。


    莫名其妙把价格划上等号,温砚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贫富差距。


    回了教室,谢不辞就把那八百元奖金的丑牌子丢给了温砚,温砚美滋滋塞进书包里,觉得谢不辞真是她的小财神。


    两千三的奖学金过两天就能到手,钢笔卖一下,手链卖一下,到手应该能有三万块吧?


    这才是她跟谢不辞关系和缓没多久,如果不是有顾虑拒绝,她差点都要搬进谢不辞名下的大别墅了!


    谢不辞!没白舔你!


    只要谢不辞不让她滚蛋,她要舔谢不辞一辈子!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只是没在大课间下,最后一节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下了课,谢不辞双手插兜站着,等温砚撑伞。


    温砚眉头轻挑,故意调侃:“昨天就和你说了今天有雨,谢不辞,你为什么还不带伞?”


    “忘了。”


    “是忘了,还是因为想跟我撑一把伞?”


    谢不辞淡淡瞥过来一眼,温砚立刻在嘴边一划,假装拉上拉链:“懂了,我闭嘴。”


    背着书包跟谢不辞一起去食堂,温砚给谢不辞买好饭,把伞留在她旁边:“你先吃饭,我要去工作了。伞给你留这儿,吃完你就先打伞回教室。”


    “你呢?”


    “这么关心我啊?”嘴贱皮了一句,温砚轻咳一声:“我书包里带了雨披,淋不着我,你别等我了,一会儿工作完还要去给我妈和我妹妹送饭。”


    谢不辞似乎想说什么,听到最后又沉默下来,轻轻一颔首。


    可能是钞能力的作用,温砚现在怎么看谢不辞怎么喜欢,连她不说话点头的模样都觉得可爱。


    工作到一点多,温砚说除了她那份还要再买两份给妈妈妹妹送过去,食堂阿姨一听,直接满当当打了三份盒饭硬塞给她,温砚要给钱还被退回去了。


    “剩下的饭不吃也是浪费,拿着吧拿着吧,外边天不好,你路上可得小心。”


    温砚认真道了谢,把盒饭放进书包里,穿上雨披出去。


    雨披是件很神奇的避雨道具,具体体现在遮得住身体遮不住脸,不论雨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最后肯定能糊满脸。


    温砚穿着雨披出了校门,走到超市骑上车子,几分钟后就停到酒店门檐下。


    跟妈妈妹妹在酒店匆匆吃过饭,外面已经停雨,温砚收好雨披,骑上车子往学校走。


    这次中午出来还有一件事要做——再还张子轩一颗钉子。


    算上上次,校门口已经扎过张子轩的车胎两次。张子轩肯定不会把车子继续停在校门口,而温砚以前常停在学校西侧,为了躲温砚他肯定会下意识避开。


    那就是学校东南两侧。


    温砚骑车子绕了个路,很轻松就找到张子轩的电动车,又还回去一颗钉子。


    [图钉返还进度:2/3]


    今天好心情,张子轩的车胎贡献一半。


    停好车子,温砚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背着书包往学校走。


    “诶,你看你看,那个是谁……”偏头看到温砚,正往学校里走的学生睁大眼,连忙拍拍旁边同行的朋友。


    “是那个!”朋友骤然激动起来,又做贼似的把声音压低:“这不是那个温砚吗?你也看见了?”


    “对啊对啊,我们班级群都传疯了!真没想到,她看着还挺像好学生的,结果私底下干那种事!”


    “她成绩确实好啊,那不高二年级第一就是她,照片儿还在大厅里贴着呢,果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成绩不等于人品……”


    一路走来,温砚不是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奇怪目光,她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早上大庭广众之下领奖学金,这才被人注意并记住,但后来才意识到不是这样。


    他们的表情一看就不是在夸她,很像她想背后蛐蛐谢不辞的表情。


    走进大厅,温砚看有人在公告栏旁边围着,也走近看了眼。


    三面公告栏上原本贴着光荣榜,高二在最中间,第一的位置贴着她的照片和名字,是最瞩目的地方。


    现在那张照片被人用黑笔划了个大叉,旁边写满了污言秽语。


    前面围了几个人背对着她,温砚走近,这次终于听清他们在讨论什么。


    “今天升旗的时候她不是还上台领奖了?这种品行败坏的人凭什么拿奖学金啊!她都能拿奖学金,学校是鼓励她干的那种事儿吗?”


    “别说拿奖学金了,要我说就应该把她开除!”


    “就是!这种人在市一待着,市一都要被她玷污了。”


    “她不是运动会比了那么多项目吗?其实都是收了钱的,她就是为了钱才去上那么多项目,根本不是为班级争光!”


    “这么看也不奇怪,当初为了钱能报那么多项目,现在为了钱也能出卖身体,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温砚站在他们身后问了一句:“这消息从哪传出来的?可信吗?”


    那男生头也不回,语气肯定:“当然可信了!视频都传出来了!去你们班班群看,应该每个班都有发。”


    他还在跟旁边的朋友滔滔不绝叭叭:“那个家里贼有钱的谢不辞知道吧?温砚对她可舔了!听说排座位的时候温砚本来挑了前排,看谢不辞坐在后面,就仗着自己是第一,要求去跟谢不辞坐!就是为了离谢不辞近点儿好献殷勤!”


    温砚为自己正名:“她们约好坐同桌了,而且温砚说的是她远视。”


    “你谁啊?怎么,”他满脸被人抢话的烦躁,愤愤转身想看到底是谁在这儿为温砚说话,看清那张脸后,落到嘴边的话猛然被噎回去,哆嗦着磕巴:“温温温温——”


    温砚指指光荣榜上的照片,又指指自己,好心回答:“没错儿,是温砚。”


    人就是这样,背后蛐蛐的再厉害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猛然转头看见正主,能吓得三魂丢七魄,心虚尴尬到后背冒汗。


    或许他们心底也明白自己只是道听途说,知道背后蛐蛐人不道德,知道自己做的不是好事。


    只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俯瞰,批判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权利,掌控,和心理超越感,实在让无能之人着迷。


    “背后说人就算了,怎么还传递不实消息呢?这可是造谣,违法的。”


    那男生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温砚叹气:“没事,我理解你因为超越不了我,所以只能靠诋毁批判别人来保持自己可怜的地位,也知道无能失败的人对于比自己优秀的存在,很难产生认同感。”


    “但是没关系,”她露出体贴和善的微笑,温声细语道:“如果批判我,可以让你们缓解因为无能和失败生出的嫉妒,不足,不安全感,压力和挫败,体会虚伪权力和控制带给你们的快乐,那么你们可以继续。”


    像是被犀利戳中痛处,生生掀开指甲盖般撕去面具,露出赤裸的真实想法。


    说坏话的几人面色涨得通红,有人愤愤出声:“明明是你在酒吧卖!现在装什么装!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羞耻?”


    温砚问:“证据呢?”


    “学校班级群都传遍了!有你在酒吧的照片!”


    温砚脑海里忽然闪过谢承业那张脸,心想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大傻缺的报复吧?


    那男生见温砚不说话,当即嚣张起来,大声嚷嚷:“没话说了吧!还说我们造谣?我们分明就是揭露真相!酒吧都是卖的,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工作,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干!”


    温砚哦了一声,开口:“你肯定明白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能相信的道理,既然明白还如此信誓旦旦,想必是亲自去了酒吧?也不用回答,去没去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既然说酒吧不是正经地方,酒吧里工作的都是出去卖的,那去酒吧的不就是想嫖?毕竟按照你的逻辑来说,能去你口中不正经地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诶,你嫖到了吗?”


    他气得瞪大双眼:“你,你胡扯!那能一样吗!”


    温砚无奈摇头,叹气道:“算了,你们听不进去,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继续诋毁自我安慰可以,只是缓解完情绪还是要好好学习哦。”


    “传谣言说坏话没办法让自己的成绩变好,更没办法提高素质,好好学习,多读书才能明理。”


    “加油。”


    温砚冲他们摆手,转身上楼,徒留光荣榜前一众人气得脸色通红。


    温砚倒没因为旁人的诋毁多难过,反倒觉得有趣。


    群体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他们不一定会因为共同的目标而增强凝聚力,但共同批判一个人,却可以迅速拉近彼此关系,凝聚出非一般的团结。


    回到班里时谢不辞正在睡觉,温砚轻手轻脚坐下,把手机掏出来看群里消息。


    她也加了班级群,只是设置了免打扰,除非有人@她,或者有什么群公告才能看见消息。


    群里有人发了匿名消息,说高二一班的温砚在xx酒吧做小姐,三百块钱能点一次,除了几张她在酒吧工作的照片,还有几张她在谢承业那包厢里,被一群人围着的照片。


    照片特意截得模模糊糊,其他人的脸都被马赛克糊住,只有温砚的脸清楚暴露在镜头下。


    温砚心想这事果然跟谢承业脱不了干系。


    这条长文消息下面还有几人在阴阳怪气,是一班同学,也是匿名发言。


    人性如此,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或许都偏正向,但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却千奇百怪,可以因为你坏,也可以因为你好。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谢承业干的。”


    温砚抬头,鼻尖擦过柔软滑腻的肌肤,凉凉的,有些发痒。


    她屈起手指摸摸鼻尖,这才发现谢不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凑得很近,在看她的手机页面。


    “看到那几张照片就猜出来了,”温砚啧了一声:“我本来还以为他手段有多高超,原来只是说人坏话这种小孩子把戏。”


    “他想逼你退学或辞职。”


    温砚耸肩:“那他要失望了,这种小手段还奈何不了我。”


    有人站在后门,探头喊一声:“温砚,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温砚起身要出去,却忽然被谢不辞拉住手腕。


    她一怔,低头看谢不辞:“怎么了?”


    谢不辞唇瓣轻抿:“我可以帮你跟老师解释。”


    “现在还不用。”


    一个总躲在人身后被庇佑的人,是没办法被庇佑者视作伙伴,放在同等位置的。


    温砚笑眯眯拍拍谢不辞肩膀:“谢不辞,等我回来。”


    第24章 你求求我


    “今天中午有人写匿名举报信交到了校长办公室,说的是你在酒吧打工的事,校长看过后很生气,让我来找你谈谈。”


    温砚明白,周老师说得肯定含蓄太多,恐怕那封举报信里写得更过分,最少也会说她在酒吧当小姐,道德低下败坏学校风气什么的。


    校长的原话或许也不是和气的“谈谈”,而是责令改正,否则开除退学。


    “老师,那些都是谣言,我没有做过。”


    周老师叹气:“老师当然相信你,不过温砚,高二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今年学完所有课程马上就要进入复习阶段,下半学期结束紧接着就是高三备考。时间非常紧迫,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打工上了,更何况是去酒吧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温砚低着脑袋:“老师,我已经满十八周岁,是个成年人了。”


    “十八岁就很成熟了吗?”周老师拧起眉头,语重心长道:“正常18岁才刚刚高考完升大学,大学毕业的学生21、22都不见得多成熟,更何况你现在只是个高中生?”


    “酒吧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么多常年在社会上混迹的人,你要是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


    温砚视线落在光束下飞扬的微小尘土上,熟练卖惨。


    “可是老师,我妈妈治病借了很多钱,现在家里还背着债,我爸把房子卖了养小三,我跟妈妈妹妹没地方去,只能租房子住。”


    “妈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工作,我妹妹才十六岁,还瘸了一条腿。我得赚房租,赚生活费,还欠款。我还要攒未来大学学费,攒妹妹将来的学费,如果以后妈妈病情反复,我必须要给她攒治病的钱……”


    周老师听得揪心,语气和缓下来:“你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学生,家里没有其他大人亲戚能帮忙了吗?你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呢?”


    “我妈是抱养的孩子,姥姥还有一个女儿两个亲生儿子,不管我们……我奶奶,现在我爸和怀孕的小三,都在奶奶家住着。”


    “老师,没有人管我们,没有人会帮我们,如果不去打工,我们一家不用说未来,连当下都活不过去。”


    周老师从前只知道温砚家境不好,却没想到已经到这种地步,全家生活的压力从两年前起,就落到了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温砚身上。


    一直到现在……温砚才十八岁,刚刚高考完的年纪,她以为温砚回来上学,家里情况一定已经好很多,却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困难。


    她的喉咙像是被哽住,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起到作用的安慰,是苍白无力的。


    “要是很困难,老师可以……”


    温砚打断她的话:“不用的老师,您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人的善意是有限度的,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选择帮助别人,但当冷静下来,明明白白看到辛苦获得的财富流去,却只换回轻重难定的感谢,届时后悔情绪只会更浓烈。


    “我从十六岁开始打工,知道怎样保护好自己。老师,我可以跟学校签免责声明,不管我工作中出现什么意外,都和学校没有关系。”


    周老师哑然,满眼心疼地看着温砚:“你如果继续留在酒吧工作,你知道同学会怎么说你吗?”


    “老师,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造谣污蔑是他们的错,”温砚一直低垂着的脑袋终于抬起,眼里含着盈盈水光,声线颤抖:“不是我的,对吗?”


    周老师看着温砚眼睛里的泪光,只觉得心被扎了似的痛,她蹙着眉,起身抱住温砚,在她后背轻拍几下:“不是你的错。”


    温砚语调哽咽:“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对学校影响太差……那我愿意配合学校退学,不让母校因为我蒙羞。”


    “说什么傻话呢?不至于,这样,你先回去,我*跟校长好好说一下。”


    温砚揉着眼睛走出办公室,擦干眼角的泪,忍不住揉揉大腿外侧。


    刚刚为了挤出眼泪,她可是下了狠手掐自己,腿上到现在都有点余痛。


    回到班里坐下,谢不辞抬头看她:“解决了?”


    “还没有。”


    没把希望寄托在周老师说服校长上,温砚只是要拖一拖时间,再借机卖个惨。


    谢不辞淡淡开口:“先从酒吧调出监控当证据,然后找律师起诉造谣者。”


    “不用真找律师,传个消息吓吓人就行。”


    压得太过只会触底反弹,温砚不在乎什么无关痛痒的道歉与悔过,只想把利益最大化。


    监控很好找,温砚跟朱姐反应过学校传言后,朱姐根据那几张图找到温砚工作时的监控视频,连同偷拍照片的一并揪出来。


    温砚收到视频后才发现拍照片的还是个熟人。


    张子轩。


    张子轩之前就拿酒吧工作的事威胁过她,后来她扎了张子轩的车胎,想必张子轩后来是想着去酒吧拍“证据”,好报复她。


    造谣的照片和长文最开始传播者是同一个人,那些照片有张子轩拍的,也有谢承业给的。想必谢承业是调查过她,发现张子轩后决定借刀杀人。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许多。


    仅仅一个下午,谢不辞要为温砚出头,找律师起诉造谣者的消息就传遍了学校。


    各个班级群里安静如鸡,倒是各种小窗小群滴滴哒哒。


    “谢不辞那么厉害,请来的律师肯定也很厉害,要是真打官司我们肯定完蛋!说不定还会留案底影响高考!”


    “温砚也真是的,我们也是被骗的啊!消息是假的澄清不就行了?她怎么非要把事情闹大!”


    “怎么办啊?要是真被告了怎么办?我妈肯定会打死我的!”


    温砚相信谢不辞的办事能力,没太关注消息的传播,照常上课,放学了又回酒吧工作。


    朱姐紧张问了半天,确定温砚是真的没遇到大麻烦后才松了口气。


    工作完回酒店休息,温砚又续了一天房。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看到有人出租房子,问过价钱后觉得还算合适,打算明天中午跟妈妈妹妹看看,可以的话就定下来。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温砚早早去了学校,没继续进行图钉返还计划。


    三颗钉子扎回去两颗,还差一颗,张子轩肯定觉得她今天早上也要去,说不定会在一旁守株待兔。


    等到大课间,温砚才带着图钉出去扎了一遭。


    [图钉返还进度:3/3]


    图钉返还计划圆满完成,但就这么结束好像又有些太过仁慈。


    当初她补车胎花了15,电动车胎修补更贵些,张子轩这几次修车子花销肯定比她多。


    但不够。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温砚到小卖铺花两块钱买了盒图钉,前胎不好扎,就绕着后胎扎了一圈,确保后胎一定能废掉,这才满意停手。


    被一而再再而三扎车胎,今天又被一口气扎上几十个图钉,别说是人,就算张子轩是条狗那也忍不了。


    张子轩确实忍不了。


    昨天中午下了小雨,他想回家吃饭顺便带上雨衣,结果车子一推出来就发现车胎瘪了。好在修车子的大爷还没走,但顶着小雨给他修,多收了十块钱。


    张子轩一看钉子就知道谁干的,只是正下着雨他又没带雨衣,只好先放弃找温砚车子报仇的想法,赶紧回家。


    昨天下午他特意早来,把学校前后左右转了个遍,都没发现温砚的自行车,没能报复成功。


    为了防止温砚晚上又扎他车胎,他把车子藏到学校南侧,没想到晚上顶着雨一看,又被扎了!


    就连他挂在车子上的雨披都不翼而飞!


    晚上修车大爷不在,雨披又被人薅了,给爸妈打电话也没人搭理他,最后他只能顶着冷雨一路把车子推回去。


    回去后气得上楼想找温砚她妈理论,结果拍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开,又把他给气个半死。


    今天一早他把车子停在校门口,躲起来准备好手机录像,试图把温砚扎他车胎的证据录下来。


    结果等过了预备铃,差两三分钟就要响上课铃的时候还没等来温砚!


    他只好一路狂奔回教室,还因为迟到被记了名字。


    早上没看到温砚扎他车胎,怕温砚中午放学去扎他车胎,下课铃一响他就跑出去了,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学校的,结果车子都还没来得及推出来,就看见后车胎上一圈儿图钉,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一圈!


    三次了!第三次了!扎一圈图钉跟往他脸上扇巴掌有什么区别!


    张子轩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温砚的自行车拆成零件,只可惜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温砚把车子停在哪。


    后车胎算是废了,找修车大爷换轮胎花了一百五,回去又被他爸劈头盖脸一顿骂。张子轩憋了一肚子气,下午到学校,直接跑一班班主任那举报去了。


    他在十班,温砚在一班,班主任都不在一层楼,周老师一边叫十班班主任下来,一边让人去喊温砚。


    等人的时间里,周老师看了眼气势汹汹满脸愤怒的张子轩,忽然开口:“你和温砚的矛盾很大吗?”


    校长拿到的虽说是匿名举报信,但办公室和楼道都有监控,一查就知道信是谁送的,只是为了保护学生隐私没有点明。


    但这不代表她认同张子轩做的事。


    张子轩不知道他做的事早就暴露,听到周老师的话,还以为她是想和稀泥,当即开始编排温砚:


    “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砚非要这么做!我们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邻居,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被曝光了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这两天已经扎了我四次车子了!”


    他也听过谢不辞要找律师的消息,不过没放在心上。传播消息时他都是匿名传播,后来为了避嫌,也怕温砚报复,在班里都没说温砚的流言。就算谢不辞要找律师要起诉,那也追不到他头上!


    所以现在他毫不心虚。


    周老师默默在心中给他下了判断。


    撒谎成性。


    明明举报的就是他,还在这里装若无其事。


    温砚还没来说具体情况,但周老师心中已经因为张子轩的谎话,先偏向了温砚。


    温砚从办公室来时带着手机,十班班主任跟她前后脚到,还有十几分钟上课,各班课代表也有的到办公室帮老师拿东西或交作业。


    此时看见风暴中心的温砚出现在办公室,一个个都不由放慢了动作,竖起耳朵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到齐,张子轩先发制人,大声质问:“温砚!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我明明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扎我车胎?”


    “就因为你扎我车胎,害我上学差点迟到,放学淋雨回家发高烧,我补车胎花了大几百,回家了还被我爸骂!”


    周老师拧眉,拦住咄咄逼人想去推温砚的张子轩,看向温砚时缓和了语气:“温砚,是你扎的他车胎吗?”


    现在撒谎没用,张子轩可以要求调监控,就算监控没拍清她的具体动作,频繁出现在张子轩车子前,老师们也不会相信她什么都没干。


    温砚没有否认,直接认下:“是我扎的。”


    周老师啊了一声:“你怎么会去扎他的车子呢?是有什么原因吗?”


    “那些图钉是从我的自行车车胎上拔下来的,”温砚低头,伸手揉了揉眼:“有人录到张子轩偷偷往我车子上扎图钉。”


    张子轩没想到自己偷扎图钉时竟然被人看到了,心虚一瞬,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那是因为你先往我车子上扎图钉的!你能扎我的,我不能扎你的吗?更何况我只扎了你车胎一次,你已经扎了我车胎四次了!这次你还扎了一圈……”


    温砚心中暗赞一声蠢货:“上次他往我车子上扎图钉,导致我只能推着车子回家。到家才发现我爸回来抢钱,打了我妈妈和妹妹。”


    “我在家单独装了防盗门,就是为了防止我爸回去打人,但张子轩他们家说必须把防盗门的钥匙交出去一把,否则就要把门拆掉,钥匙我也给了……可那天我爸还是进去了,钥匙是张子轩他们家给的!”


    “我知道这件事儿不能全怪张子轩,可如果那天我回去的再晚一点,我妈妈和妹妹可能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老师都没料到还有这种隐情,神色俱都凝重下来。


    张子轩讷讷道:“不是…那是你爸啊,他是你家人找我们要钥匙,我们能不给吗?而且他说了就是回去拿个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他每次上门都是打人抢钱吗?”温砚质问:“当初我装防盗门,你们来要钥匙的时候,我难道没有再三强调,钥匙一定不能给温义全?”


    “你们既然明知道把钥匙给他之后,他一定会进去打我妹妹和妈妈,为什么还要把钥匙给他?”


    “温义全明明从来不敢在我快回家的时候去找事,为什么偏偏那天大中午就去了?为什么偏偏那天你扎了我的车胎?还是说……你其实跟温义全约好了拖住我,给他制造机会,让他去害我妈妈和妹妹?”


    张子轩当即大吼:“你别瞎说!我没有!”


    温砚再次用力揉眼眶,把眼睛揉得通红,冲在场几位老师鞠了个躬,语调哽咽:“对不起老师,我不该迁怒,但我太生气太害怕了,我怕以后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我怕张子轩还会继续在我车子上做手脚……”


    “如果因为不能及时到家,让我妈妈和妹妹遭受无法逆转的伤害,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学生自杀是无可争议的丑闻,学校沾上一点就麻烦缠身风评大坏。此话一出,把两个老师吓得不轻,连忙开口安慰:


    “怎么能这么想呢?不会的不会的,现在你们不都好好的吗?”


    十班班主任更是气愤,用力一拍桌子:“张子轩!你先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明明是她先扎我车子!”张子轩咬牙切齿:“她嘴上说说想死就严重了?她又没真的去死!”


    “张子轩!你说什么胡话?”十班班主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得脸都红了:“回去写检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还有,现在!立刻马上跟温砚同学道歉,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张子轩大声嚷嚷:“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就是她先扎我车子的!只准她扎我的,不准我报复吗?”


    温砚:“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往你车子上扎图钉?”


    “那是因为我发现你在酒吧当服务员,我说要曝光你,所以你才故意报复我!”张子轩气血上头,一不注意就说了出来,随即连忙补救:“但是我没说,学校里传的也不是我说出来的!”


    上钩。


    温砚掏出手机,打开朱姐发来的视频,将屏幕面朝两位老师:“老师,这是我在酒吧的工作录像,录像里清楚录到张子轩跟踪我。他偷拍我的工作照片后,传到学校群里,造谣我在酒吧卖。淫。”


    “妈妈治病借了很多钱,我要去工作才能还清,只有酒吧的工作时间不影响学校上课。我不明白张子轩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要我被欠款压死,继续辍学打工他才能开心吗?”


    张子轩讷讷:“不是,肯定是误会……温砚!你别忘了当初是我妈把你妈你妹送到医院的!”


    “误会?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你还不想认?是。你妈当初帮忙把我妈和妹妹送进医院,我记着你妈妈的恩情。这两年你们把房子高价租给我,我咬牙认了。让我给你和你姐姐补课,两年来不管工作有多累,我也抽出时间给你们量身制定计划专项补习,从没收过你们一分钱!”


    “我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还完那个帮忙送到医院的人情?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死你才能开心?是不是一定要我赔上一条命,才算还完人情?”


    温砚早就习惯在人前揭开伤疤以达到目的,她知道办公室里有人偷听,说话时音量更是毫不遮掩,生怕他们听不清楚。


    办公室里偷偷竖起耳朵的老师和学生们听了全程,心底一个比一个震惊。


    话赶话一句接一句,张子轩根本没反应过来,狡辩的话还没来得及想出,好像就已经滚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他变成了仗着恩情极力压榨温砚的恶人,温砚则成了重情重义尽力报恩却被欺负压榨的小可怜。


    从头听到尾,十班班主任此时再看张子轩,眸中带了失望:“张子轩,证据在这,你要看吗?你尾随温砚拍下照片,在学校里造谣,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吗?”


    张子轩张张嘴,脑子却像被堵住一样,不知道从哪开始分辩:“我不是……”


    温砚直接开口:“老师,我扎了他的车胎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对他造成财产损失,我愿意赔张子轩修车胎的钱。”


    “但张子轩已经满十六周岁,达到负刑事责任的年龄。恶意造谣污蔑的事我会追究到底,请律师起诉,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张子轩再蠢也知道坐牢不好,这时候终于慌乱起来:“你要告我?我妈……”


    “够了!”十班班主任忍不住出声呵斥:“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继续威胁人?”


    转头看向温砚时,班主任又和缓了语气:“温砚同学,张子轩造谣的事学校肯定会给他通报批评,相信他也能认识到错误诚恳向你道歉,对你的损失做出补偿。但起诉……起诉的影响太大,你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温砚抿抿唇,面色为难语气挣扎:“老师,我再考虑一下吧。”


    十班班主任松了口气,能考虑,那就是还有斡旋的余地,不管是通报批评还是记过,再怎么样都比背上案底好得多。


    接下来就看张子轩的补偿和认错态度了。


    严肃叮嘱几句,老师们这才把两个学生放走。


    放慢动作赖在办公室的学生们吃完大瓜匆匆回班,当即忍不住分享跟班里同学分享。


    “原来温砚就是正常工作,根本没当什么小姐,那些消息都是十班那个张子轩造谣污蔑!他跟踪人家偷拍照片,还故意扎温砚车胎,给温砚那个家暴爹家门钥匙,让他去打温砚妈妈妹妹……”


    “张子轩怎么这样啊?真不要脸!知道温砚她爸打人还把钥匙给出去,这不是想逼死她们一家吗?”


    “对啊,张子轩也太不是东西,好在温砚拿到证据了,据说要告张子轩造谣污蔑,追究刑事责任让他坐牢!”


    “要不是他大家也不会被骗……那温砚是只告张子轩,还是要告所有传谣的人啊?”


    “反正谢不辞那么有钱,告一个人没压力,告一群人也没压力,就看温砚是要追究多少人的责任了,还好我当初没传谣……”


    从谢不辞找律师要起诉造谣传谣者开始,这件事就在被所有人关注,第一节课前还只是在各班内传播,等到下午大课间前,全校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张子轩就是始作俑者。


    张子轩在班里不说有多少朋友,至少也有人跟他玩,他去找别人说话同学也都会搭理他。可就这短短一下午,他造谣的事被揭露传播后,班里再没一个人跟他说话。


    他试图去主动找人说话,得到的却都是疏离和无视。


    他们甚至毫不避讳,当着张子轩的面议论纷纷:


    “说起来某人造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记得他以前就说温砚死皮赖脸住在他们家,话里话外炫耀温砚是他童养媳一样!”


    “凭他自己的本事不配跟温砚相提并论呗,心里嫉妒只能造谣咯。”


    “真够忘恩负义的,人家辛辛苦苦教他给他补课,他转头就造谣,还扎人车胎,想逼死温砚家里人!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


    “跟他当同学我都觉得恶心!”


    张子轩愤怒拍桌:“你们瞎说什么呢!”


    “我们说什么了?某些人不要对号入座啊,又没指名道姓点你名。”


    “敢做不敢认啊?原来某人也知道自己没做好事?”


    同学摊手耸肩:“人家只是坏,又不是蠢,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咯。”


    甚至有人指名道姓阴阳:“我说你高一那时候成绩怎么突飞猛进,原来是有年级第一天天给你补课啊?张子轩,你找温砚补课一节课给多少钱啊?”


    “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没给钱吧?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仗着小恩小惠,就白嫖人家两年家教的人吗!”


    张子轩嘴硬:“我又没逼她!那是她自己乐意!”


    “是是是!你是谁啊?要长相有脸皮,要智商有脸皮,要性格有脸皮,要脸皮没脸皮,清奇独特到不似正常人的奇葩。谁见了不想给你免费补课两年?诶,走什么?夸你呢!怎么这么经不住夸?”


    班里同学要么没人搭理他,要么搭理他的都是阴阳怪气的,出了班还能听见别人议论他,打开手机就能看见有人发消息骂他。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他的车胎又被扎了钉子,还有人往他车筐子里扔垃圾,车座上涂胶水。


    张子轩气得无时无刻不在心里骂温砚,面上嘴里却不敢表露一点,只能憋屈受着。


    班主任把他造谣的事告诉了他爸妈,他爸妈听说温砚要起诉让他坐牢,气得先联手把他揍了一顿,听说这件事学校会给他通报批评记过,又揍了他一顿。


    十班班主任也是操碎了心,在她看来张子轩虽然没干人事,但高中学生三观还未完全成型,如果因为这一次犯错就终身背上案底,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那也有点可惜。


    她跟张子轩父母再三强调,一定要让张子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一定不要再拿所谓人情去压迫温砚。


    可惜这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张父觉得自己跟温砚一家都是邻里邻居,温砚如果告了张子轩,以后肯定得被小区的人戳脊梁骨。张母则觉得自己当初帮忙把温纸墨和孙何婷送到医院,恩情在那,温砚肯定不能拒绝。


    两人找到温砚时都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要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温砚直接笑眯眯拒绝,让他们回去等法院传票。


    十班班主任听说后差点被气晕。


    她真情实意为张子轩着想,认认真真叮嘱那么多,张子轩和他家长嘴上应承,实际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把张子轩又叫来一顿谈话。


    张子轩心里也着急,温砚不肯松口,最后完蛋的还是他,被老师叫去谈话又听了一遭留案底的影响,张子轩顿时更慌了。


    当天晚上放学他就在校门口堵住温砚,试图跟她调商量:“我是传了谣言,但现在不是澄清了吗?我也被我爸妈打了,你还不满意?非要闹到那么严重?”


    “当然不满意,”温砚神色淡淡:“你挨顿打丢点面子受点指点,就想抵消我们的恩怨?做梦呢,你算什么东西。”


    张子轩气得脸色涨红,偏偏只能忍下来,带着满腹憋屈解释:“那些照片和谣言不是我想发的,是有人威胁我让我发,我也是被迫的……”


    温砚诈了一句:“威胁?强行给你钱的威胁?”


    “我也不想的,他太有钱了,我又惹不起那种人,”张子轩下意识为自己找补,看温砚表情变得不耐,立刻把话题转回来:“只要你答应不起诉我,他给的钱我都给你!”


    温砚若有所思:“多少钱?”


    张子轩眼珠一转:“一共,一共一千。”


    温砚抬脚就走:“太少了,看不上。”


    张子轩咬牙,连忙追上去:“我记错了!我记错了!是五千!”


    “区区五千块就想让我放过你?还是回去做梦快一点。”


    “一万!是一万!”张子轩嘴巴里都泛起苦:“但是我花了三千买鞋,现在只剩七千……”


    “靠造谣我拿到的钱,是你本来就改欠我的,”温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子轩:“首先,明天之前把一万交给我,包括你跟那人交易的所有记录证据。”


    “其次,温义全打了我妈和我妹,我要温义全得到应有的报应。”


    “钱,证据,温义全被打的照片,视频。把这些交给我,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一次重新请我和谈的机会。”


    “至于我还会不会坚持起诉,就要看下次见面时你们的态度,和诚意了。”


    张子轩愤怒瞪眼:“这么多只换一个和谈机会?温砚!你——”


    “当然,你也可以不换,”温砚打断张子轩的话,笑笑:“毕竟坐牢的是你嘛,尊重个人选择。”


    张子轩没敢把自己收钱的事告诉父母,低价卖了新买的鞋,又卖了不少东西,这才勉强凑齐。


    收拾温义全的事他一个人搞不定,以前的兄弟又因为他现在的名声不跟他玩,他只能把这事告诉父母。


    最后他家花钱找了些混混,打听清温义全在哪,趁温义全出门,把他敲闷棍打了一顿。


    张子轩把温砚要的东西交过去,温砚总算松口再跟他们谈谈,但要求必须班主任在场,在学校谈话解决。


    张父张母总算看清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周四到学校时态度大变。


    有老师在一旁调解,温砚没再坚持起诉,直接摆出要求:“第一,学校要通报批评张子轩,记过处分。第二,升旗仪式上张子轩要澄清谣言,向我道歉。”


    班主任点头:“应该的,这也是学校要做的,还有要求吗?”


    温砚继续开口:“第三,赔偿我妹妹和妈妈的精神损失费,医药费。第四,退还剩余月份房租,无偿延缓本月租期,直到我们找到新住所,搬走定居。”


    “以上是我的要求,能做到,我愿意放弃起诉。不能做到就不用继续扯皮,我们法庭上见。”


    温砚态度强硬,张父张母虽然不情不愿,为了张子轩不被起诉,也只好应下。


    精神损失费医药费和退租的钱加一块儿有一万多,算上张子轩那一万赎金,谢不辞的手链,下发的助学金,还有昨天到手的奖学金,合计能有五万多!


    欠款虽然仍旧没填平,但压力骤然轻了一半,未来可期!


    手头宽裕些,温砚就早早找房子定下来。新小区安保好,骑自行车到学校也只需要十五分钟,妈妈妹妹的安全问题也算暂时解决。


    造谣主谋赔偿道歉后被放过,但其他听信过谣言讨论传播的学生还在惴惴不安。


    在一班有朋友的,就拜托他们明里暗里打探温砚口风。也有人写了道歉信,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偷偷塞进温砚桌兜。


    中午回来,温砚的桌兜里已经塞满了道歉信,桌兜放不下,桌子上还放了十几封。


    说实话温砚没准备起诉,只想借起诉名头敲打一番乱传谣的,让他们闭嘴。


    没想到还能收到道歉信。


    道歉信里有的署名了,有的没署名,有的信封里竟然还夹着零零碎碎的纸币,应该是积攒的零花钱充作赔礼。


    因为不确定剩下的道歉信里有没有塞钱,温砚就把每一封信都拆开看了看。


    虽然她本人只是拆开发现没钱后随意扫两眼,但传到其他班里,就成了温砚收到几十封道歉信,每一封都认真拆开看了。


    写道歉信的人一边觉得有些无言尴尬,一边又莫名其妙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谢不辞对于不署名的道歉信颇有微词:“道歉都偷偷摸摸不敢署名,没半分诚意。”


    温砚失笑,一派大度表现:“还是一群小孩子呢,要面子很正常,敢于认错,还花时间写道歉信,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谢不辞:“他们诋毁你时,可没想过顾虑你的面子。”


    温砚摇头:“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分辨流言真假,何况一群才上初高中的孩子?往好处想,虽然他们容易被当枪使,但也侧面证明一中学生对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行为义愤填膺,有基本正确的价值观嘛。”


    这对话很快被愤愤不平的一班学生传出去,背后蛐蛐过温砚的都忍不住愧疚后悔,连那些主动牵头传谣的也觉得温砚这个人挺大度。


    张子轩都被放过了,他们好好赔礼道歉,态度到位,温砚肯定也会原谅他们吧?


    周五一早来到教室,温砚桌兜桌面的道歉信和赔礼已经多得塞不下,溢到了谢不辞的桌子上。


    如果学校能在这时候牵线办一次募捐,想来她能收到的捐款比之两年前,起码能翻上一番。


    温砚心中不由生出点淡淡的惋惜,可转念一想两万块挂出去的手链,又觉得也没什么了。


    她已经有谢大小姐这个小财神了。


    主席台上悲情诉苦求募捐,和当谢大小姐的小跟班朋友相比,当然还是后者舒服些。


    谣言的事告一段落,中午照旧她先去食堂勤工俭学工作,谢不辞趁闭餐前去食堂,一起吃过饭后回教室。


    教室里仍旧只有她们两个人,温砚照旧掏出卷子准备刷题,余光瞥到谢不辞掏出耳机,忽然放下手里的笔,凑过去屈指敲敲她耳机外壳。


    “喂,谢不辞,你说你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天天不写作业不交作业,怎么老师从来都不说你?”


    谢不辞将戴了一半的耳机下压,挂在脖子上:“我妈和学校老师说过,学校不用对我有什么限制和要求,只要考试中保持第一就行。”


    温砚摸摸下巴:“这么说的话……你上次没考到第一,那这个月上课不能睡觉,也该交作业?”


    谢不辞面不改色:“老师们没催,催了再写。”


    温砚乐了,从前怎么没发现谢不辞这么滑头?


    “那你这次没考到年级第一,你妈有没有吵你啊?”


    谢不辞避开问题的准确回答,只说最终结果:“她说如果下次没考到第一,就让我转回以前的学校。”


    下次考试,她不能再让着温砚了。


    温砚不在乎什么第一第二的名次,她只在乎奖学金。反正只要她继续当谢不辞最好的朋友,谢不辞的奖学金还是会给她。


    “哦~那你加油。”


    把谢不辞上次跟她说的话还回去,温砚又想,既然回原来的学校是考不到第一的“惩罚”,那谢不辞肯定不想回原来的学校。


    “诶,你求求我,下次考试我就跟你打友谊赛,把第一让给你怎么样?”


    谢不辞瞥了眼温砚,不含任何贬低蔑视的情绪,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陈述:“用不着。”


    她下次只要不让分,就可以拿回第一。


    看着云淡风轻说出这三个字的谢不辞,温砚后槽牙又痒起来,愤愤咬了两下。


    来了,又来了!


    来自学神大小姐的,熟悉的,可恶的,碾压蔑视凡人的骄傲自信!


    这话题太伤人,温砚迅速转移话题:“你天天戴这个耳机,耳机里都放什么?”


    “钢琴曲,纯音乐,白噪音。”


    “能不能让我听听?”


    谢不辞把耳机摘下来给她。


    温砚只用过有线的入耳式耳机,十块钱一条,戴上十分钟就耳道涨得疼,音质不用说,有声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降噪效果。


    所以扣上谢不辞的头戴式耳机,感受到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听到身临其境般的音质后,温砚忍不住睁大双眼。


    原来传说中的降噪耳机,是真能降噪啊!


    “谢不辞,”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小,还闷闷的,温砚有点新奇,催促道:“谢不辞,你快说句话!”


    温砚看见谢不辞的嘴唇动了,却没有声音,耳朵里只能听到钢琴声在流淌。


    她拉开一边耳罩,自己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谢不辞,你刚刚说话了吗?”


    谢不辞嗯了一声。


    温砚重新戴好耳机,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没声,稍稍用力敲,还没声,一巴掌拍上去,才总算有点细微声音破开降噪和钢琴声传进耳中。


    怪不得下课班里那么吵的环境谢不辞还能睡着,原来耳机一戴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啊!


    这样的耳机就算戴得时间久,也肯定不会耳道疼。


    有钱真好啊!


    温砚恋恋不舍地把耳机还给谢不辞:“你戴上睡吧。”


    谢不辞说:“你如果喜欢,就送你。”


    温砚喜欢,但前脚刚拿了谢不辞的奖学金,还捞了条手链,现在又要耳机,有点不太好意思。


    更何况这还是谢不辞半个本体呢,她把耳机还给谢不辞:“给我也用不上,太浪费了。”


    谢不辞戴好耳机没再说话,也没睡觉,而是单手托着下巴发呆。


    温砚开始刷题,刷完半张卷子翻了个面,放空一会儿脑袋,转着笔偏头看谢不辞。


    谢不辞还在撑着下巴发呆,五官无可挑剔,可最瞩目的还是那双眼睛。纤长的睫毛又长又直,并不卷翘,反倒稍稍向下倾斜,拉出一条燕尾般的长线。


    低眉垂目时在眼睑洒下一片阴影,清冷之外,又平添几分泥塑菩萨般的悲悯脆弱。


    温砚不知不觉看了半晌,直到谢不辞似有所觉,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回眸一望。


    像一泓雪,骤然落进春水,掠过飞燕。


    漂亮到极致的人,很容易叫人生出嫉妒,和心动的错觉。


    鬼使神差,温砚悄无声息说了四个字。


    谢不辞的目光落在温砚翕动的嘴唇上,微怔几秒摘下耳机。


    “你刚刚说什么?”


    细微的乐声隐隐从耳机中传出,谢不辞的指尖陷进柔软耳套内,那双燕尾似的睫毛颤了又颤,重复:“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听见。”


    第25章 又不会吃了你


    “没什么,”温砚避开谢不辞的目光,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就是想试试你能不能听见,这耳机隔音真好啊!”


    谢不辞反应慢半拍似的,迟缓地应了一声,没再支着下巴发呆,而是伏在桌面,把头埋进手臂。


    像是睡着了。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温砚也没再动手动脚,老老实实坐着刷题。


    本周轮到大周假,周五下午课程结束就开始放假,直到周日下午返校。


    临近下课,温砚托着下巴问谢不辞:“谢不辞,你周末有什么打算?”


    她们在学校可以算形影不离,但出了学校还是很少交流,真正的朋友绝对不会只能依靠校园这个枢纽联结。


    谢不辞犹豫了一下:“要回去一趟,参加宴会。”


    温砚哦了一声。


    谢不辞那个阶层嘛,时不时回个家开个宴会什么的很正常,那不是她目前能涉足的生活……或许以后也涉足不到。


    她跟谢不辞的缘分或许只剩下不到两年的短暂时光,等高考结束必然要各奔东西。


    忽略心底那点微妙的低落,温砚重新发问:“周末你没时间的话,那今天呢?要不要来酒吧找我玩?我调酒学了新花样,虽然你不能喝,但看看还是可以的嘛。”


    或许是因为对温砚有所隐瞒,谢不辞虽然不喜欢酒吧那样闹哄哄的地方,这次却没拒绝温砚的邀请。


    温砚书包里装了点卷子,谢不辞不写作业,装饰性的背包里只有一个耳机。


    外面天气有点闷,还有种风雨欲来的湿润感,温砚掏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现在显示的还是阴天,没雨。


    “现在还没六点,我九点上班,要不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谢不辞没有异议。


    温砚又问:“你想吃什么?”


    谢不辞说都行。


    这个都行也不太都行。


    例如谢不辞不吃辣的,不吃酸的,不吃苦的,不吃味道重的,不吃油腻的,葱姜蒜,花生芹菜藕片蒜薹,白萝卜和片状红萝卜香菜梗……等等等等都不吃。


    另外天气冷了,像拌面这种凉得快的不吃,汉堡炸鸡类油炸食品不吃,路边小吃摊不吃……


    温砚试探:“那带你去吃串串香?你想吃那种旋转火锅吗?”


    谢不辞没吃过旋转火锅,但猜测应该和旋转寿司差不多,遂点头应允:“可以。”


    出了张子轩那件事,老师跟学校申请给她发了个车牌,挂上车牌后就能停在学校门口。


    破旧自行车后挂着崭新车牌,穿得厚厚的温砚载着个衣着单薄的大小姐,一路到了串串香店门前。


    店面不大,大概四五十平,里面倒是干净卫生。温砚跟谢不辞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热气徐徐上升,将整个店都蒸得暖融融。


    温砚感觉终于不冷,谢不辞却觉得有点热,还脱了层校服外套。


    为了不熏到谢大小姐,温砚没要辣的,点了个小米鸡汤,谢不辞则点了个清汤。


    “三年前,市一录取通知下来那天,我妈带我跟我妹来这儿吃火锅庆祝。”


    要了热水一边给谢大小姐烫餐具,一边聊天:“那时候我妈说我们可以放开了吃,我跟我妹真就放开了吃,吃了不少黄签紫签……最后三个人花了八十多,这还是我妈只吃绿签,省了又省的结果。”


    八十,不到一百块,对谢大小姐来说估计都不算钱。


    谢不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听她讲。


    “后来就再也没吃过了,但记忆里一直觉得这儿很好吃。要不是这次和你一起,也不知道下次来吃是什么时候。”


    谢不辞问:“因为不想一个人吃吗?”


    温砚看了谢不辞一眼,有点想笑:“嗯……也有没钱没时间的原因。”


    一个人吃火锅有什么让人难受的?她要是有钱,放学不用赶着去工作,让她每天一个人吃她也愿意。


    一锅暖乎乎的调味汤不一定多健康,但味道确实不错。五块钱的锅底小料,三块方便面配上两串菜,奢侈点再配一串丸子,十二块钱就能吃饱解馋。


    不过她最近小富了一把,可以稍微奢侈一下,吃上二十块钱的。


    谢不辞说:“我请你吃。”


    潜台词:想吃什么随便拿。


    “那不行,”温砚一口回绝,给她下了两块鱼饼:“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不能连顿饭都不请你吃。这个很好吃,我觉得应该合你的口味,一会儿尝尝。”


    她们俩就算往死里吃都吃不了七十块钱,但谢不辞要请她吃饭,那可又是一个小人情,不划算不划算。


    谢不辞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锅里的菜煮熟,开始动筷之后,她就不太喜欢张口说话。


    但出来跟朋友吃饭,就是要一边聊天一边吃才显得有意思嘛。


    温砚继续勾引她打破习惯:“谢承业对你这么看不顺眼,处处使绊子,你们是不是有继承权上的摩擦?”


    谢不辞嗯了一声,放下筷子回答:“我妈现在虽然是公司半个董事,但谢承业是男孩,外祖是李氏娱乐公司董事长,我父亲更中意他继承公司。”


    温砚脑袋有点晕:“就谢承业那脑子和脾气,扶他不扶你,你外祖重男轻女到家业前程都不顾了?”


    温砚如果真的跟她做一辈子的朋友,迟早会接触到她的交际圈子,这些事虽然难堪,但不是秘密,谢不辞没有隐瞒:


    “那不是我的外祖父,谢承业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后来因病去世,他才娶了我母亲。”


    照这么说,谢承业明明应该比谢不辞大,可谢不辞却是姐姐……所以谢不辞先是,私生女?


    温砚心绪复杂一瞬,很快揭过这个埋雷话题,直指重点:“总之你跟他不对付,他完蛋,就对你有好处。”


    谢不辞颔首:“可以这么说。”


    温砚笑起来:“当初他在酒吧挑事,我手里有录像。后来他指使张子轩在学校里造谣,虽然证据不能直接证明幕后主使是他,但两项互相辅证,他脱不了干系。”


    “你们这种家族企业应该很在乎企业形象吧?谢承业作为继承人之一,外人眼中的富人阶级,如果被曝出对我这种普通小市民下手,还是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到时候肯定会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


    谢不辞:“李家主营娱乐公司,公关能力很强,想靠舆论打压他,容易引火烧身。”


    “那就不去正面对抗,”温砚从锅里捞出一块白豆腐,放进谢不辞碗中:“你妈能坐到公司二把手的位置,肯定手段非凡,你只要交给你妈,她肯定能利用好这份证据。”


    “不说打击到谢承业什么,单单他显露出来的暴躁易怒不稳定,还有那么容易就被捉住把柄的行事手段,够你爸心里打突了。”


    谢不辞斟酌两秒,摇头:“我妈已经和李家撕破脸,如果这份证据交给我妈,她一定会把事情闹大,等李家出手控场,再把矛头调转,直接打击李家。”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把证据交给谢文康让他动摇生气只是下策。许镜心要对付的从来不是区区一个谢承业,而是他的底气和后盾。


    温砚的提议不错,许镜心如果发现这个机会一定会抓住。可温砚的遭遇不够,不够凄惨,不够挑起大众的愤怒,不够击垮谢承业和李家。


    那会怎样?


    ——既然不够,那就添把火。


    届时温砚递出去的机会,只会变成回刺的尖刀。


    谢不辞从不怀疑许镜心的魄力,手段,和狠心。


    她郑重叮嘱温砚:“把那些证据删掉,或者藏起来,不要给任何人看。”


    温砚问:“真的要删?这些证据说不定有一天能帮到你。”


    谢不辞:“删,否则你会有危险。”


    谢不辞比她了解那个圈子的弯弯绕绕,温砚没有自作聪明留下证据,直接当着谢不辞的面把那些证据删了个干干净净。


    谢不辞看她干脆利落删了证据,倒是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删的那么快。”


    温砚把筷子重新塞进谢不辞手里,笑眯眯道:“因为我信你啊。”


    “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害我?”


    谢不辞捏着筷子低头默默吃饭,温砚目光扫过她耳根,瞧见一片浅红。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她夹了块生豆腐给谢不辞:“蘸酱生吃超解腻,试试。”


    一顿饭吃了四五十分钟,结账出门时,外面天色愈发阴沉。


    温砚骑上自行车带着谢不辞往酒吧走,还没骑十分钟,噼里啪啦的雨点就砸下来了。


    刚走上马路不久,附近也没个能避雨的地方,离酒吧还有半小时路程,倒是离那栋老破小挺近。


    “到酒吧还得骑半小时,”温砚擦了把额头上的雨珠:“这儿离我之前租的那栋房子不远,我们先过去避雨!”


    雨点儿愈发密集,打湿发顶,砸在额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汇聚成盈盈一滴,无声坠下去。


    头顶倏然罩下一片阴影,温砚抽空往上一撇,看见深蓝色的校服,遮住了滴滴答答的雨点。


    砸到胳膊手背上的雨,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哎,你冷不冷啊?”


    谢不辞说还好。


    还好就是冷,但校服都已经当雨披挡了,沾了水,现在让谢不辞穿回去也不好。


    温砚说:“坐稳了,我骑快点。”


    谢不辞双手撑着校服嗯了一声,雨点打湿后背,凉意蔓延,再由风一吹,冷得让人发颤。


    温砚提速,谢不辞后仰了一下,下意识分出一只手圈住温砚腰肢,身体因为惯性砸上温砚后背,落下的校服蒙住了她的脑袋。


    耳膜里好像还能听到胸膛里因为刚刚的刺激,而骤然加速的心跳。


    在雨势彻底滂沱前,温砚带着谢不辞停在单元楼下。


    “到了。”


    谢不辞下来,看温砚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先后罩住两个车座。


    “只用这个吗?”


    温砚一边锁自行车一边抽空回复:“用雨披会被人偷走。”


    小区里有素质的人不多。


    锁好车子,带着谢不辞走进单元楼内,总算避开噼里啪啦的雨点。温砚掏出手机,想看看预报几点停雨,结果点开天气一看,上面还显示着阴。


    外面开始噼里啪啦地下,温砚忍不住啧了一声:“什么垃圾天气预报。”


    谢不辞没搭话,目光略带好奇,打量着四周。


    褪色生锈的消火栓,显露在外杂乱无序的电线与管道,贴满了各色小广告的掉皮墙面,掉漆生锈的栏杆,生着倒刺的扶手,悬挂在一切角落的蛛网,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落满尘土的破旧电表……


    谢不辞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温砚把手机收回去看她:“得上八楼去。”


    空气中漂浮着股奇怪的尘土味儿,茶青色的水泥台阶中间像是被油泼过一般,显出一小片不规则的深重颜色。


    谢不辞跟着温砚往上走,后知后觉那台阶上的深重颜色,应当是被人长年累月走过磨平。


    从没走过这么长的阶梯,在谢不辞快要走不动时,温砚终于带着她停在一扇防盗门前。


    新租的房子里家具一应俱全,剩的旧家具温砚准备挂网上卖掉,此时这房子里东西还算齐全。


    进屋开灯,见谢不辞还在门外站着,温砚眉头微挑:“怎么不进来?”


    谢不辞有些犹豫:“不用换鞋吗?”


    温砚手指抵住门,开展,失笑:“没那么讲究。”


    谢不辞这才抬脚进来。


    屋子不大,抬眼就能收入眼底,摆放的东西有些杂乱,但不算脏。


    谢不辞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该去哪。


    温砚走到沙发边,把放在车筐里,已经被淋得湿漉漉的书包放在地上。


    她拍拍沙发,招呼谢不辞:“来这儿坐。”


    谢不辞过去,温砚从她手里拿过湿漉漉的校服外套,抬眼看谢不辞问:“你冷不冷?”


    谢不辞道:“还好。”


    温砚探手摸了下谢不辞后背,觉得手像浸了湿冷的水。


    “嘴真硬。”


    温砚起身先去煮上一壶热水,又到房间里找了一圈,搬出来个破旧的小太阳,插上电打开开关。


    ——谢不辞跟她回来,还真是吃苦了。


    要不是跟她出来吃饭,谢不辞本该坐着豪车回别墅,吃完佣人精心准备的饭菜,在舒适暖和的房间里听着雨声,肆意放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校服浸满雨水,身上唯一一件毛衣也湿了后背,冻得鼻尖都泛红。


    “谢不辞,”温砚这下是真有点后悔把她约出来了:“要不你跟你家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家?”


    谢不辞静静听她说完,眸子里带了点困惑:“不是要陪你去酒吧?”


    温砚指尖顺着她后背被浸湿的毛衣探进去,摸了把谢不辞同样有些潮湿的后背,眸子低垂着,似真似假道:


    “就你这样,冻感冒了怎么办?我要心疼死的。”


    谢不辞脊背绷直,按住温砚手臂,声音从喉咙里压出来:“不会。”


    “这么想去酒吧玩啊?”温砚笑眯眯把手抽出来,离开那片带着凉意的滑腻肌肤,还忍不住搓搓手指。


    谢不辞不想去酒吧,却也没辩驳。


    温砚起身:“我看你毛衣裤子都湿了,不能这样焐衣服,我去给你拿一套我的,你先凑合穿一下。”


    想也知道谢不辞这样的性格肯定不会在同学家里洗澡,更何况这儿太冷,就算谢不辞愿意,她也怕把谢不辞冻坏。


    灌了个热水袋,又去卧室挑了两件洗了还没穿过的厚实衣服,温砚出来时正看见谢不辞正坐在沙发上,弯腰去系鞋带。


    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像是有些滞涩,去捞鞋带时竟然没抓住。


    温砚把衣服放在小太阳面前,捉住谢不辞的手指,觉得自己像是握了块儿寒冰。


    还说不冷。


    把暖袋塞进谢不辞手里,温砚按着她肩膀推到沙发靠背上:“先暖手,我给你弄。”


    谢不辞双手按在并不算软和的沙发上,看着温砚蹲下去,伸手握住她的脚腕。


    带着热水袋余温的手指握住脚腕,搭在踝骨上的手指轻轻摩擦,只这么细微的动作,谢不辞却像过了电似的,猛抖一下。


    下意识想要缩回的脚腕被温砚牢牢箍在手心,温砚手指解开鞋带,握着鞋身脱下来,掀起眸子看谢不辞。


    “抖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谢不辞唇瓣抿起,好看的唇珠也被碾进唇线。


    温砚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唇瓣上,停顿几秒移开,又起身拿旁边被小太阳烘出温度的衣服。


    “赶紧把湿衣服换了。”


    谢不辞睫毛颤了颤,手指压着校服裤子:“不用。”


    温砚笑了一声:“害羞啊?那我去卧室,你换好叫我。湿衣服一直捂着难受,还容易生病。”


    看着温砚起身进了卧室关门,谢不辞犹豫半晌,还是拿起那两件衣服。


    温砚在卧室待了半晌,一直没听谢不辞喊她,久到她想出去看看时,卧室门终于被推开。


    穿着她衣服的谢不辞走进来,手指按着衣领,似乎有些不习惯。


    自己那廉价衣服套在娇生惯养的谢大小姐身上,温砚心下忽然生出点奇妙感觉,不等她琢磨清,谢不辞忽然开口道:


    “谢谢。”


    温砚笑笑:“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客气?”


    或许是因为两扇并不严实的窗户,卧室比外面客厅还要冷一些,雨点哗啦啦撞在浑浊窗户上,将外面世界打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色块。


    谢不辞站在窗前,有些出神的模样。


    窗帘刷一声被拉上,房间里瞬间暗下来,没过两秒又哒的一声,屋顶灯泡闪两下,算不上强烈的光亮铺满整个卧室。


    “拉上窗帘暖和点,”温砚把谢不辞按在床上:“这是我的卧室,你先坐,我去外边拿小太阳进来。”


    卧室空间小,这儿开小太阳比在客厅开暖和一些。


    温砚出了卧室,谢不辞的目光在卧室内来回扫过。


    温砚的卧室很小,一米五乘两米的单人床,掉皮带混浊镜面的棕色木头柜子,学校课桌大小的木头桌子,就是屋内所有的东西。


    每一件家具单看都不怎么好看,合到一起更是没有半分美感,却处处都能看到生活的痕迹。


    那张不大的课桌上,桌兜里,桌面下,都堆满了卷子。


    谢不辞起身,下了床走一步就到桌子前,抽出并在桌子下的凳子,紧贴着床坐在凳子上,仍旧觉得有些过分逼仄。


    温砚拿了杯热水和小太阳进来,看见谢不辞被卡在床和桌子之间,忍俊不禁:“不是那样坐的。”


    谢不辞有些不自在,站也站不直,只能以奇怪的姿势绕出来。


    温砚把热水递给谢不辞,打开小太阳,又把凳子拖出来放在桌面一侧,给谢不辞演示:“这样,一个人坐在床上,一个人坐在侧边。”


    “以前我跟我妹经常这样一块用桌子。”


    谢不辞没想到这么小的桌子竟然还要两个人一起用:“为什么?”


    温砚:“我这屋灯最亮,外面灯暗,而且只开一个灯省电。”


    是谢不辞从没想过的回答。


    看着谢不辞仿佛很难理解的模样,温砚长叹一口气:“能省就省嘛,开不了源就只能节流,水电费里边能挤出来一块是一块,两块都够吃顿饭了。”


    谢不辞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砚就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放在桌子上,又把谢不辞的书包递给她:“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家又没什么好玩的,你先听歌玩手机吧,我正好写会儿作业。”


    谢不辞捏着书包,像是思索了几秒,把书包递给温砚:“都送你,可以卖。”


    温砚先前说的那些话未必没有引谢不辞心疼她的念头,但看着谢不辞塞给她的东西,心里又不是滋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是怎么?心疼我啊?”


    谢不辞很坦然地嗯了一声。


    温砚指尖落在冰凉凉的书包拉链上。拉开,从里掏出耳机,挂在谢不辞脖子上。


    “随随便便就心疼别人,真不怕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撑开耳套,压住谢不辞耳朵:“听你歌吧。”


    谢不辞看了她几秒,见温砚到桌子侧边坐下,掏出卷子开始写,不搭理她了。


    谢不辞慢悠悠喝完了水,往前挪了挪,把杯子放在角落,胳膊压在桌子一侧,托住下巴拿手机看。


    房间内安静下来,雨点砸在窗户上连绵不绝的声响,伴着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无端给人种安宁静谧的感觉。


    谢不辞垂下眸,指尖半天没动,手机的光亮暗下去,又自动黑屏。


    她有点困了。


    跟她一同围在桌子边的人伏了下去,温砚抬眸,见谢不辞手肘弯曲,压了一半在桌子上,侧脸半躺,眸子已经合上。


    她目光落在谢不辞低垂的眸子上,觉得太漂亮不能久看。视线下滑,又觉得那白玉一样的高挺鼻梁,弧度漂亮的要命,让人想摸摸。只好继续往下看,最终定格在谢不辞唇瓣上。


    温砚在酒吧兼职见过太多漂亮女人,烈焰红唇,浅粉唇蜜,温柔豆沙……哪种都好看,又哪种都没眼前谢不辞色泽浅淡的唇好看。


    颜色不红不艳,淡淡的粉,明明是让人注意不到的寡淡颜色,偏偏落在谢不辞脸上,又好看的要命。


    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微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温砚才恍然回神,猛地缩回手。


    疯了?


    手指紧紧蜷在掌心,热得发烫。胸膛里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在耳中鼓噪。


    她平息片刻,把谢不辞喊醒,让她去床上躺着睡会儿,又拿了厚外套给谢不辞盖住,这才回到桌子边。


    只是再去看题,目光扫过,却没半个字能读进脑子,心头乱的像一窝马蜂在嗡嗡。


    潮湿味道从窗缝透进来,脑袋里胡思乱想半晌,温砚视线床边并在一起的书包,忽然就释怀了。


    想什么呢,她跟谢不辞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管它什么手段,能捞到钱才是最要紧的。


    这场雨来得急,跟破了口的粮袋一样,哗啦啦下个没完,一直到八点半都没停的意思。


    朱姐发了消息说九点还不停就给她放假,温砚回了个好。


    等到九点,外面仍旧哗啦不断。


    谢不辞还在床上睡觉,看样子睡得很沉,温砚却没敢再看她,只在心中纠结接下来怎么办。


    是干脆不喊谢不辞,留她在家里睡,彻底完成好朋友三部曲的最后一步,还是把她叫醒,让司机来把她接走?


    纠结犹豫半晌,看谢不辞身子蜷缩着陷在那件外套里,还是起身过去把人喊醒。


    “已经九点了,雨还没停,今天去不了酒吧了。”


    “这小区排水很差劲儿,再过会儿说不定就要淹了,打电话让你司机来接?”


    谢不辞还有些睡眼惺忪,在床上静静坐了数息,才略有些迟缓地应了一声。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这样的雨天回家确实麻烦,温砚有点心动,又想起自己停在单元楼下的自行车,想着明天还要上班,就摇摇头。


    “我今晚就在这儿睡,刚好收拾一下东西。”


    谢不辞没再说什么,拿手机联系司机。


    谢不辞的衣服已经烘干,临走前她换回了那套衣服,温砚老老实实出客厅等她换好。


    小区路况不好,自行车电动车垃圾堆都放得歪七扭八,车就是开进来也不好出去。等司机说到了小区门口,温砚撑着伞送谢不辞出去。


    伞面朝谢不辞那边倾斜,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顺着伞骨滑落,连成一片雨幕,把声音全罩在这方寸之地。


    “又要两天见不到你了,”温砚侧头看谢不辞,眉眼弯着,一如既往调笑:“谢不辞,你会不会想我啊?”


    谢不辞道:“只是两天。”


    “明明两天也很久了,”她挑眉,刻意把话说得暧昧:“你好歹也上过我的床,怎么还这么冷漠?”


    谢不辞瞥她一眼,淡淡开口:“别乱说话。”


    温砚舌尖轻抵上颚,啧了一声。


    谢不辞一路被送到小区门口,坐进车里,看着撑伞站在车外的温砚,想说什么,又咽下去,只道了声再见。


    温砚笑着冲她挥手,车门合上,温砚的身影后移,消失,连雨声好像都被隔绝了。


    司机闻到股淡淡的火锅香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望着窗外的谢不辞,不禁出声:“大小姐去吃火锅了?”


    谢不辞嗯了一声。


    “一个人吗?还是跟上次那位朋友?”


    “是朋友。”


    司机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遂开口提议:“既然是大小姐的朋友,不如请她一起参加生日宴会?”


    谢不辞垂眸,眉间那点生气又被沉甸甸的阴云笼住。


    “不用。”


    第26章 我想见你


    等谢不辞走后温砚就关了小太阳,仔仔细细压住窗帘,尽力阻隔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寒意。


    写到十二点肚子饿了,又想省省洗洁精和水,温砚就撕开泡面袋,就着袋子冲了热水泡,然后拿小皮筋扎住袋口。


    拿一次性筷子吃完,面汤喝个七七八八,套个塑料袋束上口,等明天再扔下去。


    写到一点终于写完假期作业,温砚又刷了两套卷子,直到脑子都有点使用过度的发胀感,眼睛也酸胀难受,这才放下笔。


    常盖的被子已经拿到新房子,只剩两床陈旧老被子还没搬走,温砚把那两床旧被子搬出来抖了抖。


    旧被子里的棉花已经成了沉沉的一坨,盖在身上沉甸甸的,不保暖,还带着股陈旧的味道。


    不大好闻。


    要是谢不辞留下了,盖的这种被子,恐怕要被压得心头发沉,一晚上睡不好觉。


    温砚凑合盖着睡了一晚,窗外的雨噼里啪啦,一直到她睡着都还没停。


    第二天起床才发现手机昨晚忘了充电,现在已经自动关机。


    起床给手机充上电,温砚泡了袋泡面,趁间隙又刷了十几道选择题。


    选择题写完,泡面已经有点被泡发的模样,温砚吃完早饭,把手机开机,抽出两千块钱分成几份打出去。


    没过一会儿,有人打电话过来。


    一接通,对方亲热的声音从电话那侧传来:“小温怎么又打钱过来了?你爸前些天不是已经把我们几个的钱都还了?”


    温义全,还清,妈妈的债。


    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温砚脑子里懵了一瞬:“温义全?他把债都还清了?”


    “是呀是呀!”对方语气里带了点试探:“还多还了点呢,我是真没想到你爸这么有本事,居然一次就把钱还清了,满共十万块呢,你爸这是找着什么好活计了?这是赚了大钱吧!”


    赚了大钱?温义全赚了大钱能给她们用?挖了大坑还差不多。


    应付几句挂断电话,温砚心绪不宁,拧着眉给温纸墨打去电话。


    她昨天给温纸墨发了消息,说雨大留在旧房子睡一晚,温纸墨没回复。


    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才被接通:“小墨,家里这两天有人来吗?”


    电话那段顿了两秒,才传来温纸墨轻松的声音:“没事啊姐,我昨天一个人睡的大床,还开了暖气,可舒服了。”


    “我都知道了,”温砚诈她:“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我跟妈人没事,就是家里被砸坏好多东西,他们说再给一周时间,如果还不上钱就要拿我们抵债!”


    温纸墨再也撑不住轻松的语气,压抑着哭腔:“怎么办啊姐?他们说得一次还清,那么多钱怎么一次还清……”


    预感还是成了真,温砚咬牙,只恨不得把温义全拖出来一刀一刀剐了。


    她调整好情绪,放缓语气:“没事,不着急,等我回来。”


    顾不上收拾东西,挂断电话,温砚急匆匆下楼,骑上车子往那边赶。


    家里被收拾过,却仍旧能看出不少痕迹。电视机屏幕被砸坏,冰箱一侧凹陷下去,桌子缺了一角,连沙发都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砍得破破烂烂……


    温砚到的时候,物业和房东都在。物业说对方确实是小区租客,不过他们上门找的时候那房子没人,联系房主又联系不到,让她们想想是不是得罪人了。


    房东则嚷嚷着押金不够扣,要加钱赔偿,说再有下次就不把房租继续租给她们。


    软硬兼施送走物业房东,温砚的脑子里已经胀得快要爆炸。


    温纸墨眼眶通红,能看出已经哭了很久:“他们说温义全借了高利贷,是为了做生意还妈妈治病借的钱,现在温义全跑了,就是按照法律也该妈妈还债。”


    把跟熟人借的债款还清,把债款转移到高利贷手里。


    温义全能想出这种招数?不可能。背后肯定有人指点,或者说,指使。


    做出这种事的还能是谁?


    又有哪个高利贷会为了不动声色进债主小区,专门在小区里租房子?


    温砚指尖掐进掌心,眸色阴沉不定。


    谢承业。


    该死。


    还真是小瞧了他。


    温砚心头烦躁,拿手机搜了半天,发现那群人说的没错。


    温义全借高利贷还了妈妈的医药费,就算按法律说,她们也有义务还医药费部分,包括医药费部分产生的利息。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钱一次性还清她们该还的,防止利滚利。


    但事情可能这么简单吗?


    指尖悬在谢不辞的联系方式上,却半天也没落下去。


    *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西装革履衣裙华奢的人们来往交谈,推杯换盏。


    酒杯轻轻一碰,含着笑意轻言:


    “谢家真有意思,一场生日宴还分两场,白天宴会晚上邮轮,赶场呢这是。”


    “白天那宴会是谢文康办的,这场是许镜心操持,分开办的。”


    “这夫妻俩什么意思?还分开办?”


    “公司都快劈两半了,撕破脸了呗,我看这白天晚上两场席可不是为了庆生,是为了看表态看站队呢。”


    “尚奢到底姓谢不姓许,这么早就把纷争摆到明面上,许镜心是有什么倚仗?”


    “听说是跟调来的那位,搭上关系了……”


    作为宴会名义上的主角,谢不辞此时并没出现在会场,而是坐在化妆间由化妆师补妆。


    和场内妆容精致衣裳华美的宾客相比,她的穿着并不高调,一身绒面纯黑礼服,只在胸口与腰线处以点缀了数颗墨蓝色宝石。


    缎面的晚礼手套遮住半个小臂,纤长脖颈上搭了条蓝宝石项链,水晶冠压在发顶,冷白皮肤包裹在纯黑色绒面下,衬得愈发夺目。


    被请来的化妆师一开始看到她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生怕自己妆点之下,反倒掩盖了她浑然天成的美丽。


    化妆室的门响了两下,不等化妆师抬头说话,门已经被人推开。


    为首的少年踢了脚半开的门,大大咧咧带着身后一群男男女女进来,视线落在端坐镜前的谢不辞身上。


    唇角一掀,就是恶意满满的话:“这不你生日吗?怎么穿一身黑?跟死了亲妈要吊唁一样。”


    跟在他身后那群人嘻嘻哈哈附和:“提前适应嘛,反正早晚的事咯。”


    “上次见大小姐还是两年前,一晃都这么久过去了,大小姐从精神病院出来,怎么不回德英上学呢?”


    “就是,我们可想死大小姐了,大小姐不在我们可无聊了,大小姐怎么就想不开回山沟沟里上学了啊?”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不过鸡窝跟凤凰窝比,还是凤凰窝舒服点吧?”


    “那可是她妈长出来的地方!就算是鸡窝,那也是金子垒的鸡窝哈哈哈哈……”


    “说够了吗?”谢不辞神情沉静,语气淡淡,看不出半点恼怒:“说够了就滚。”


    谢承业靠在化妆台前,抽了根烟叼在嘴里,略一仰下巴,就有人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


    “我们可都是来给你庆生的,你不说谢谢就算了,怎么连点礼貌都不懂?故意不给我们脸是不是?”


    谢不辞冷淡开口:“不请自来的人,要什么脸面?”


    烟雾弥漫,看到谢不辞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谢承业唇角弧度加深,故意朝她吐了口烟:“谁说是不请自来?你妈亲自请我来的知道吗?我要是咬死不来,你妈才要烦心呢。”


    谢不辞面无表情伸手,抽走他嘴里叼着的烟,反手摁灭在谢承业夹克肩头,又将皱皱巴巴的烟扔向谢承业那群狐朋狗友。


    谢承业面色抽搐一瞬,脸上笑意稍退:“姐,你这样乱丢垃圾,不好吧?”


    谢不辞神情*冷淡:“垃圾扔在垃圾堆里有错?有错也是垃圾堆站错了位置。”


    “今天可是你生日,火气别这么大,”谢承业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今天生日,怎么不请你那个好朋友过来啊?”


    “过生日都不请看,还算得上朋友?”他摇摇头,似乎很为温砚抱不平,轻啧一声:“亏人家还信誓旦旦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该不会是你觉得她身份太卑贱,不配被请过来?不对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身份卑贱,你怎么还跟她做朋友?”


    谢承业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个精神起来:“好朋友?谢不辞的?谢不辞居然还能交到好朋友了?”


    “那种小地方出来的居然能跟谢大小姐当朋友?朋友还是狗腿子啊?不过能跟谢不辞玩到一块儿去,说不定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化妆师低着脑袋,手里的化妆刷在修容上扫来扫去,就是抬不起来。


    听了这么多话,她尴尬得要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给谢不辞化妆。


    谢不辞一言不发起身,看样子想走,却被谢承业抬手拦下。


    “这是准备去哪呢?同学找你说话,你这幅态度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狐朋狗友啧啧称奇:“生气了生气了!看来谢不辞跟那鸡窝窝里的小杂种关系真挺好的嘛,不然怎么这么生气?”


    “真想亲眼看看那小杂种长什么样子,好奇,太好奇了!”


    “长得嘛,挺好看的,身材也好,”谢承业慢悠悠掸着肩头的烟灰,漫不经心道:“就是贪财,谢不辞前脚送她礼物,她转手就卖了。”


    “贪财好啊,”有人恶意地笑了两声:“让她联系我,要是真长得好看身材还好,我包她,就当帮谢大小姐的朋友了!”


    “我的人还用不着你们插手,”谢不辞挥开谢承业,目光冷冷扫过四周:“再不滚,别怪我不留情面。”


    “话别说那么死,”谢承业玩味地笑了笑:“上次你能帮,这次能帮,下次能帮……你敢保证你次次都帮得了她?”


    “就像今天,说不定在你关注不到的今天,她就会出事儿呢?”


    “你做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


    迎着谢不辞冷冽刺骨的目光,谢承业挑眉,勾着唇瓣耸肩:“不过就算我真做了什么,你又能怎样啊?”


    拂开拦路的谢承业,谢不辞拿上手机推门而出。


    跟温砚的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边走边翻出温砚的手机号码打过去,电话还没响两声,余光又瞥到前面有人挡路。


    谢不辞停下脚步,目光顺着对方及地的黑色长裙一路上移,定格在一张戴着银框眼镜的稠丽美人脸上。


    年近四十的女人瞧着却不到三十,漂亮得像明星,看不出半分衰老痕迹。只有周身凌厉气度能让人隐隐明悟,她并不如容貌上那样年轻。


    电话那端刚刚被接通,谢不辞来不及说话,挂断后垂手看向女人,声音略带滞涩。


    “妈。”


    许镜心上下扫视她一眼,随手推开旁边没人的房间,率先走进去:“进来,我们谈谈。”


    谢不辞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近乎泛白。


    铃声又响起来,是被她挂断电话的温砚打来,谢不辞再次挂断,将手机暂时关机,垂眸进门。


    房间门闭合,将所有声音隔断。


    “收拾好就下去多结交几个朋友,钟楚宋三家来了人,他们家的孩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一年后会跟你一起出国,你提前和他们熟悉。”


    谢不辞沉默数息,略带不甘:“我不想和他们做朋友。”


    许镜心忍不住笑了一下,指尖将落在谢不辞脸侧的那缕发丝绕到她耳后,慢条斯理道:“说什么傻话呢?让你交朋友,又不是让你去培养感情,联络利益罢了。”


    谢不辞没有说话,沉默几息:“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缓缓抬头,定定看着许镜心,声音慢慢低下去:“为什么,要让谢承业,和那群欺负过我的人,来参加我的生日?”


    “为什么?你怎么又开始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许镜心神色不变:“我不是告诉过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益交换。利益场上没人讲感情,再看不惯,利益牵扯够深也会笑脸相迎。”


    “现在他们或许是你讨厌的人,但当你成为能够掌控利益的人,这些欺负过你的人都会夹着尾巴对你笑脸相迎。即使你施以嘲讽,奚落,甚至用巴掌甩在他们脸上,他们仍旧会忍耐,献媚,向你献上奴才一样的忠诚笑脸。”


    “利益,才是掌控所有关系的决定性因素。”


    许镜心指尖落在谢不辞脖间的蓝宝石项链上,轻轻笑了一声:“就像你认识的那个小贫困生……如果不是因为你有钱,能带给她利益,你以为她会巴巴贴着你?主动说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谢不辞考试成绩出来,许镜心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后来老师主动给她解释,许镜心才知道谢不辞没拿下第一,居然是因为什么“不想占奖学金名额,所以故意考差”这种可笑原因。


    她了解谢不辞,这种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谢不辞脑子里,后来让人去查才发现谢不辞跟个贫困生成了好朋友。


    一个浑身麻烦的贫困生。


    许镜心手掌压在谢不辞肩上,微微用力:“不能给你带来半点利益,只会拖累的人,不配跟你成为朋友,你也不应该浪费时间在那种人身上。”


    她话里话外都带着轻蔑,语气如此,神情更是如此。


    谢不辞下颌紧绷,手指缓缓攥紧。


    “那种人是哪种人?”


    “那种人是哪种人?”谢不辞抬眼,语气里带了点咄咄逼人:“你从前,不也跟她一样吗?”


    “这世上没那么多许镜心。”


    带着凉意的手掌在谢不辞脸上轻拍,力道不重,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不虞:


    “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妈妈把你从精神病院捞出来付出了很多代价。”


    “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展现出该有的素养。你已经让妈妈失望过一次,不要让妈妈失望第二次,明白吗?”


    “妈妈不需要废物。”


    门开了又合,谢不辞独自站在空旷的房间内,垂在身侧紧攥的手指发白,数息后失力一般垂下。


    强逼着自己挂上得体笑容进入宴会,在或善或恶的目光中游走,听从许镜心的命令,和她“应该”结交的朋友联络感情。


    每一句话,每一分钟,无形中好像都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一点一点抽干她的生气。


    来来往往推杯换盏,借着已经成人的由头,谢不辞也被灌了不少酒。


    辛辣的味道残留在喉咙里,酒液像在胃里蒸腾,烧得人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到处都是喧嚣,灯光晃得人眼疼,数不清的声音贴在耳边低语。谢不辞穿过高尔夫球场,穿过酒吧,穿过赌场,穿过满堂璀璨的繁荣,走到甲板上。


    甲板设置了游泳池和运动场地,日光浴区旁侧的桌台上摆着酒瓶与烧烤,不远处的遮阳伞下,几道人影接吻缠绵。


    谢不辞避开闹哄哄的人群,独自来到顶层甲板观景台上。


    今晚月光有些黯淡,站在观景台上俯瞰茫茫海面,银灰色的波纹缓缓流淌。


    风从港口穿过,湿润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酒液带来的灼热被冷风扑散,连那些絮絮叨叨的细碎交谈声也减轻了,谢不辞后知后觉感受到寒凉冷意。


    她只穿了件礼服,室内不觉得冷,室外的温度里,却有些过分难捱了。


    可她仍旧没有回去的意思,寒风从身上刮过,带走了热气,好似连同身体最后那点生气也一并吹散了。


    站在几十米高的观景台上,谢不辞能看到下方喧嚣的浮华。


    许镜心不会做落人话柄的事,哪怕明知谢承业和她水火不容,哪怕明知谢承业那些朋友从前没少针对欺负她,许镜心仍旧在她生日这天邀请他们前来。


    许镜心说了一句又一句像是解释,像是规劝的话,可谢不辞明白,诸般解释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许镜心不爱她。


    她是筹码,是谢家的孩子,是连结许镜心与权力的阶梯。许镜心的女儿,只是许镜心眼中最微不足道,没有价值的一个身份。


    许镜心需要的是一个优秀,合格,具有稳重继承人风范的孩子,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不是生她时身体出了问题,许镜心或许会继续努力生一个男孩,造出一个更有主导权与优势的筹码。


    曾经的谢不辞不明白许镜心为什么对她态度冷淡,只以为是自己不合时宜的到来,给母亲带来屈辱与麻烦。


    孩童天然对母亲的憧憬,向往,和对母亲的愧疚,支撑着她熬过无间歇的课程。她努力变得优秀,努力去触摸许镜心给她设下的合格门槛,期盼“合格”以后,就能获得奖励,得到认可与爱。


    可即便完成许镜心设下的诸多目标,她也从没得到带着爱意的拥抱。


    她像个由各种标签构成的商品,木料,许镜心永远以冷静疏离的目光凝视她,将她雕刻成需要的样子。只要外形合格,许镜心并不在意木材内部是否已经蛀空腐烂。


    许镜心不爱她。


    因为许镜心不爱她。


    所以可以冷静地雕刻她,可以在两年前权衡妥协,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可以毫不在意地邀请她憎恶的人参加她的生日宴,成人礼。


    许镜心永远冷静,永远从容,永远理智,因为许镜心不爱她。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不公平。


    谢不辞曾经无数次地想。


    这不公平。


    我生来就爱你,渴望,憧憬,向往你的爱,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毫不留情地抽离情绪,连半分爱意都不肯伪装?


    谢文康和谢承业厌烦,仇视她,她不在意,可许镜心也不爱她。


    她的母亲,不爱她。


    为什么?


    她明明,合格。


    为什么,没人,爱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


    有人。喜欢她。


    有。


    有人说,喜欢她。


    手指已经被冻僵,连屈伸都有些费力,谢不辞摸索着从礼服内兜找出手机,生疏地压下按键开机。


    屏幕亮起,几秒后骤然弹出一条条消息。谢不辞凑近屏幕,努力想要看清那些字,可横平竖直的笔画却变得弯曲,混成一团团凌乱扭曲的怪异虫子。


    她看了很久,终于认出未接来电的图标,指尖隔着手套点了半晌,目光后知后觉落在黑色手套上,谢不辞低头咬住指尖布料,脱下手套。


    失温的冰冷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数次,终于成功打出一通电话。


    熟悉又陌生的电话铃声贴着耳朵,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有虫子在爬,谢不辞蜷缩着蹲下,后背靠着栏杆,在手臂和肩颈抓了一下又一下。


    [你好。]


    谢不辞动作一顿,她望着屏幕,页面仍旧显示正在呼叫。


    她不再去管那些密密麻麻在身上爬动的虫子,只盯着屏幕,漆黑的通话页面里,只有下方一个红色的挂断键,挂断键在视线中模糊,红圈中的图标逐渐模糊成尖利剪刀。


    耳边的声音变得杂乱,谢不辞听不清,她迟缓地按着音量加,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努力去听。


    她听见了断断续续的。


    “……用户暂时无法……电话……temporarilyunable……callagain……”


    [你好。]


    电话里的提示音变了调,尖细的,低沉的,重重叠叠的。


    [我是朋友。]


    [应该。]


    [死去。]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亮了数息,最终熄灭下去。


    “……假的,”谢不辞掌心攥住栏杆,撑着身子起身,唇瓣抖了一下,轻轻呢喃:“假的…要离开……”


    肩膀一痛,有人掐住她的肩膀,在耳边低语。


    [下去。]


    谢不辞回头,看见一张戴着银框眼镜的稠丽美人脸,那张人脸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说。


    [你不合格。]


    [不需要你。]


    [你不合格。]


    谢不辞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水上裹挟着寒意的冷风打来,抓着栏杆的手猛然收紧,谢不辞瞳孔紧缩。


    人脸靠近,靠近,穿过她的大脑,谢不辞倏然回头,被紧紧抱住。


    [妈妈在。]


    那道声音变得轻柔,和缓,温柔缱绻:[来妈妈怀里。]


    [我要抱抱你。]


    谢不辞顿住,茫然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道身影伸出手,说:[来。]


    [我在这里。]


    攥着栏杆的手指不自觉放松,那道身影向后飘远,谢不辞下意识迈步追过去,在她的脚即将踏空之前,一道电话铃声忽然穿破迷蒙。


    “叮铃叮铃——”


    打进来的电话让屏幕亮了很久,铃声也响了很久,在自动挂断之前,谢不辞终于回神,有些狼狈地翻回栏杆,半跪在地捧起手机。


    屏幕光亮伴着温砚的名字,落进谢不辞雾蒙蒙的眼底。


    失温的手指想要接通电话,划过屏幕时却没有反应,响了很久的电话又一次自动挂断。


    没接到。


    没接到。


    没接到。


    谢不辞呼吸急促起来,海面吹来的冷风如冰似刃,从鼻腔一路狠狠刮过喉咙,扎进肺腑,像是要搅烂肠胃。


    她死死盯着黑下去的屏幕,血丝在眼底蔓延,冰凉的手指咬在唇齿间,痛感模糊,恍若幻觉。


    没有了。


    没有了。


    微热的液体顺着唇齿滴落,淌过下巴,坠到黑色绒面的礼服上,彻底隐没,看不到了。


    谢不辞佝偻着身子,漆黑的手机屏幕映出模模糊糊的身影,伴着细碎的,含糊不清的呢喃。


    窃窃笑声层叠起伏,谢不辞额头贴在冰冷地板上,一下一下撞着脑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尚有余温的剧烈喘息和着寒凉温度,在手机屏幕上氤出雾气水珠,又被指尖流出的血混成一片。


    直到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轻快铃声传入耳中。


    谢不辞颤抖的身体缓缓平静下来,半睁的,略有些失神的眸子定定望着屏幕。


    她跪在地上,在昂贵礼服上用力擦拭指尖血液,指尖颤抖着在屏幕上划了又划,终于接通电话。


    温砚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端传来,是无奈的语气:“我的大小姐,你终于知道接电话了?”


    “我刚刚洗碗呢没接着,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在外面玩这么开心啊?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竟然一条都不理!亏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这次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除非你跟我道歉请我吃饭知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你说你……”


    谢不辞后知后觉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旧带着些滞涩,小儿学语般迟缓:“温,砚。”


    温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怎么?”


    “温,砚。”


    温砚一头雾水,觉得谢不辞有点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


    谢不辞冰冷苍白的脸紧紧贴着手机屏幕,因为太过用力,指尖被咬出的伤口又开始冒血珠,但她却毫无所觉似的,只执拗喃喃:“温,砚……”


    温砚不知道谢不辞在嘟囔什么,但从对方的语气里大致也能听出,谢不辞现在脑子应该不大清醒。


    喝醉了?


    别人喝醉了是耍酒疯,谢不辞喝醉了跟她打电话撒娇,莫名还有点可爱。


    慢悠悠打开手机录音,心想要把谢不辞的喝酒撒娇证据录下来,等谢不辞清醒了威胁她戒酒,省得这有胃病的糟心大小姐再干乱喝酒的糟心事。


    一边录,温砚一边哄她:“嗯嗯嗯,我就是温砚,你一辈子的好朋友,你要管一辈子的温砚!”


    谢不辞略带急促的呼吸从电话对面传来,温砚听到她低低的,气音般重复:“一辈子?”


    温砚笑着嗯了一声:“当然,你谢大小姐说话一言九鼎,说是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天都不能少,对吧?”


    过了十几秒,温砚才听到谢不辞轻轻嗯了一声。


    温砚发觉喝醉的谢不辞很好说话,起了坏心思,故意哄人:“谢不辞,我说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好不好?”


    谢不辞反应几秒,迟钝地点头。


    温砚听不见她回答,权当她答应,清清嗓子:“谢不辞。”


    谢不辞乖乖跟着她念:“谢不辞。”


    “要跟温砚。”


    “要,跟,温砚。”


    “好一辈子。”


    “好,一辈子。”


    温砚满意鼓掌:“很好,特别好,非常好!接下来把这几句连起来说,说‘谢不辞要跟温砚好一辈子’,来来来快说!”


    她说得太多,谢不辞没能听明白,只喃喃重复已经能流畅说出的那个名字。


    “温砚。”


    她蜷缩着侧躺在冰冷地板上,紧紧攥着手机,紧绷的精神舒缓下来,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千万种难以分辨的情绪融进每一声心跳,汇在心脏,被砰砰砸碎揉烂混进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痛的,冷的,暖的,麻的,所有感官都变得模糊,唯有那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以势不可挡的冲势,从心脏直抵声音,最终化为简简单单四个字。


    “我想,见你。”


    第27章 因为我喜欢你


    谢不辞想见她?


    一个喝迷糊的醉鬼说想见她,估计是醉话吧。


    跟喝醉的人讲不了道理,温砚顺着她的话问她:“好,我去见你,你现在在哪呢?”


    这次对面安静了片刻,温砚把手机音量调大,才听见对方说“船上”。


    温砚问:“好,我一会儿就找你,船上应该有休息的地方吧?”


    听了谢不辞说的话,温砚就没打算去见她了,她知道谢不辞家在洛海,可洛海那么大,一句简单的“船上”谁知道在哪?更何况就算知道了,她也上不去船。


    温砚回到卧室,一边捡起笔翻卷子,一边漫不经心哄骗:“你先找个地方睡觉,一觉睡醒我就到了。”


    谢不辞没说话,却有细微声响从扬声器里传出。


    那声音太轻,温砚没听清,她打开扬声器,把声音调到最大,才听清对面细碎,隐忍,压抑的哭声。


    一阵茫然,温砚后知后觉。


    谢不辞哭了?


    谢不辞哭了。


    谢不辞那样的人,居然也会哭?


    笔被放在桌面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温砚听谢不辞混乱不清地喃喃。


    “温砚。”


    “温砚。”


    “你骗我。”


    “你骗我。”


    近乎带着恨意:“你、骗、我、”


    温砚指尖夹着铅笔,笔尖朝上,铅笔擦在桌面轻敲两下,徐徐叹气:“我穷,从平昌到洛海的票好贵,还得打车,去一趟我一个月都要吃不上饭了,真的没有钱去找你。”


    “明天你不是就回来了吗?找个地方休息,明天下午学校见,嗯?”


    谢不辞没有说话,温砚听见电话那端的呼吸声逐渐急促。


    “不要明天。”


    “不要。”


    “不。”


    温砚一时没有说话,谢不辞也沉默下来,四周只剩下起伏交叠的细微呼吸声。


    沉默半晌,谢不辞低低叫了她一声。


    “……温砚。”


    温砚靠在椅背上,近乎无奈地叹了声气。


    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偏执?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以至于不能接受任何违逆心意的结果?


    “我要是去找你,你得给我报销路费知道吗?”


    谢不辞不见得能分辨清她说的话,却识别到温砚说要来找她:“好。”


    醉鬼嘛,喝多了哭一哭,说说胡话,很正常的。等谢不辞闭眼往床上一躺,睡着就不省人事了。


    明天大不了说没去洛海的票了,清醒的谢不辞应该不会说什么。


    “跟你妈妈打电话,先让她接你去休息。路很远,我过去要好久,你先睡一觉,睡醒我就到了。”


    “不骗我。”


    “不能,骗我。”


    “不要、骗我。”


    “不骗你。”


    温砚嘴里的谎话从来没有重量,她目光转向窗外,晚上八点,天色已经被夜幕笼罩,并不适合出行,更何况她九点还要去工作。


    “谢不辞,跟你妈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除了她不要跟任何人走,知道吗?”


    “我,跟你,走。”


    “你来。”


    轻轻的,不仔细听近乎听不到的呢喃从手机里传来,飘进温砚耳中:


    “我只,跟你走。”


    挂断电话,温砚把手机朝下扣在桌面,目光落在卷子上,心不在焉写了几道题。


    谢不辞是去参加宴会,身边应该会有其他人跟着,就算没人跟着,宴会主人肯定也会把服务安排好,那种层次的宴会肯定不会跟酒吧一样乱。


    谢不辞现在还能跟她打电话,更证明她现在很安全,还是在船上……游艇?游轮?邮轮?货船?办宴会应该是私人承包,人数肯定不会很多,谢不辞不会遇到危险的,应该不会。


    更何况她只知道谢不辞去洛海了,连具体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去了也找不到谢不辞。


    就算知道谢不辞在哪,谢不辞现在人在船上,难道一个醉鬼还能游到岸上来见她?就算她去了也不可能见到谢不辞,所以过去根本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温纸墨见温砚穿着外套从卧室里出来,走到玄关处推门,连忙开口问:“姐,你要去上班了?”


    温砚把身份证揣进内兜,扣上外套帽子口罩,挡住大半张脸。


    听见温纸墨问她,推门出去前回了一声:“朋友喝醉了,我去看看她。”


    “今晚不一定回来,你先睡。”


    晚上温度骤降,温砚穿得厚实,等出租车这么点时间也冻得手指发僵。


    冷风一吹,发热的脑子好像稍稍冷却,温砚在风里站了半晌,给朱姐打电话请假。


    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好机会。


    谢不辞说想见她,她大晚上匆匆忙忙出门,跨越几百公里到洛海,甭管能不能见到谢不辞,等谢不辞清醒了肯定感动的要命。


    这是个加深她和谢不辞友谊的好机会,经过了今天的事,谢不辞肯定不会对谢承业朝她下手的事坐视不理。


    奔波一晚上换谢不辞帮她解决麻烦,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谢不辞不会让她吃亏,她路上的开销谢不辞一定会给她报销,能见到谢不辞最好,即便见不到,她也能去繁华的洛海见见世面,开开眼。


    要不是谢不辞,说不定她这辈子都去不成洛海。


    平昌到洛海的火车要六个多小时,高铁也要两小时,温砚头一次买了高铁票。即便尽力赶时间,等进站检票坐到座位上时,也已经临近九点。


    两小时高铁,到洛海得十一点多。


    温砚给谢不辞发了条已经坐上高铁的消息,直到手机自动息屏,谢不辞都没有回复。


    高铁启动的提示音从扩音器传出,孤身一人前往陌生城市的迷茫和刺激,后知后觉充斥温砚胸膛。


    她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却是第一次坐高铁,为了不暴露自己土包子的身份,温砚拿出手机,插上十块钱买的漏音耳机,开始听网课刷题。


    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淡然一点,将拘谨和局促掩藏。


    而后心不在焉地,用余光窥着其他旅客的动作。


    前面的小桌子旋钮可以打开,座椅能调节,桌子下面还有充电口,可以给手机充电,高铁上还有免费WiFi,不用流量。


    座椅的角度不太舒服,温砚学着其他人往下摸了摸,摸到个按钮,按了没反应,就又把手收回来了。


    好在她胳膊长,就算座位角度有些局促,也不影响她把充电器插进下方的充电口。


    放下小桌子,摸索着联上高铁网,温砚试图把注意力放在网课上,目光却忍不住朝窗外看。


    外面的黑暗与车内灯光交错,映出她的脸,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车内却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高铁真的比火车快很多,也稳很多,连座椅都比火车的软和。


    怪不得有钱人不坐火车呢。


    比高铁更贵的是飞机,谢不辞去的时候是不是坐飞机?也不知道飞机坐起来又是什么感觉。


    *


    许镜心要把谢不辞介绍给旁人时,才发现谢不辞不在场内。


    三两句缓和气氛,许镜心笑着点头走开,避开向她打招呼的人群,给谢不辞打去电话。


    一连三通电话谢不辞都没接,许镜心面上神情冷下来,直接让下属陈素去调监控,查谢不辞在哪。


    十分钟后,陈素发来一段视频,从文字语气里都能看出有些不安。


    [许总,大小姐在顶层观景台,好像又犯病了,半小时前差点从船上跳下去。]


    许镜心眉头瞬间皱起,眸色也冷下来,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勉强压抑住烦躁,回头冲对方笑着点了下头。


    [带她回房间吃药,看着她别让她出来。]


    匆匆回复完,许镜心收起手机,抬手唤来托着酒盘的侍者,取下一杯酒再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微笑。


    陈素领了老板的指令,匆匆赶到顶层观景台时,谢不辞还蜷缩着身子靠在栏杆边躺着,脑袋低垂,看不清神色。


    一动不动,像是晕过去了。


    她匆匆走近,触碰到谢不辞裸露在寒风中的胳膊时,几乎以为自己摸到的是具已经被冻僵的尸体。


    直到对上谢不辞没有半分情绪,却切切实实还能眨动的双眸,那一瞬的惊惧感才缓缓消退。


    她不敢直言说要带谢不辞去吃药,只微微俯身用力,把谢不辞拉起来。


    “谢小姐,外面冷,我带你回房间。”


    谢不辞没有反应,她仍旧半睁着眼,却好像已经丧失了思维意识,连瞳孔都有些溃散。


    陈素不再试图跟她沟通,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谢不辞身上,联系邮轮工作人员带来轮椅,推谢不辞乘电梯回房间。


    宾客按照身份高低,分别住在内舱、海景、阳台房和各种套房里,谢不辞则被安排在复式套房。


    二十多平的阳台里已经堆满奢侈品礼物,放不下的礼物堆在复式套房的一层地面,能看出已经被人仔细规划整理过,却仍旧占据了不少地方。


    房间温度适宜,陈素把谢不辞搀到二层床上。


    打开蓝牙音响播放舒缓音乐,喂谢不辞吃过药,又给她包扎伤口涂抹药膏,一切结束才终于松了口气。


    部分药物含有安眠功效,谢不辞靠在床上,明明眼皮困倦地眨了又眨,可还是强撑着不肯闭眼。


    陈素只留下床头夜灯,把谢不辞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放轻声音:“睡吧,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谢不辞仍旧没有闭眼。


    陈素退到卧室一侧,靠坐在椅子上,拿手机处理工作。


    半个多小时后,房间里忽然灯光大亮,陈素下意识抬眼,看到谢不辞半撑着床坐起来。


    她面色仍旧苍白,神情却已经沉静下来,掀起眸子看陈素,声音有些哑:“陈姐。”


    陈素起身过去,给她倒了杯温水:“许总发现你不在,让我调了监控找你,把你带回来……别想这些了,先好好休息,一切等你休养好再说。”


    房间里温度暖和,谢不辞身上出了层细密的汗,她掀开被子,接过陈素递来的水杯,将温水饮尽。


    “陈姐,帮我放下水吧,我想洗澡。”


    陈素是许镜心身边的得力助手,虽然不常跟谢不辞碰面,但跟谢不辞关系还算融洽。


    她有心想问问谢不辞这次是因为什么,疏导疏导她,可看着谢不辞一副疲惫模样,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行,你在外边冻了那么久,是该泡个热水澡回回暖,洗的时候注意伤口,别沾了水。”


    谢不辞嗯了一声,看她离开才拿起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温砚半小时前发的消息跳出来,说她已经坐上来洛海的高铁,十一点多到站。


    谢不辞垂着眸子,屈起手指,指骨捻着太阳穴,那些细碎的,片段似的记忆一点一点涌上来。


    手指僵住。


    “小辞,水放好了。”


    谢不辞吐出口气,踩上拖鞋起身。


    陈素从二层浴室里退出去,下到一层继续处理文件。


    谢不辞换下沾着酒气的礼服迈进浴缸,温热的水漫过腰腹,脊背,锁骨,停在下巴处,水面悠悠晃着。


    略带凉意的手背覆在眼睛上,谢不辞闭上眼。


    说来可笑。


    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温砚不是她第一个朋友,却是和她关系最亲密的朋友,尽管她们认识才不过两个月。


    她记事时,许镜心已经和谢文康成婚,在她还不明白什么叫私生女时,旁人打量中潜藏的鄙夷轻蔑,已经烙进她心底。


    她的身份,许镜心的身份,父母的前尘往事,被零零碎碎灌给尚且年幼的谢不辞。


    她是父母失德的印证,是错误,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谢文康和许镜心早就定情,却在之后和孙家小姐订婚,成婚。许镜心明知谢文康有了家室,却仍旧选择生下她,一个见不得光的,错误的私生女。


    她的存在就是原罪,可她竟然没有拒绝的资格。面对给予她生命,生养她的人,她好像连恨的情绪不该产生。


    那些自诩为上流圈层的人们,不会把私生子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存在带到人前,大都是给一笔钱打发养在外省。


    作为“荣幸转正”成为婚生子女的异类,圈内同辈没人愿意接近她。谁和她成为朋友,谁就会变成错误的,堕落的,自降身价的一员。


    生命的前十几年,谢不辞没机会,也没时间交朋友。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填满,许镜心给她制定的学习任务太多,多到连休息都是奢望。


    她必须变得优秀,优秀到能够洗刷出身带来的错误与原罪,优秀到能够成为许镜心的助力,而不是屈辱。


    后来许镜心把她送进德英,让她去结交人脉和朋友。


    外人口中的德英是贵族学校,事实也确实如此。想要进入德英,成绩只是试金石,钱权才是入场券。


    在听到她也要进德英后,谢承业就开始到处宣扬她私生女的身份,散播谣言,拉帮结派气势汹汹要孤立她,让她滚出德英。


    德英的学生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先天就明白结交能带给自己利益的人。


    谢不辞这个曾经的私生女,和背后有孙家撑腰,正儿八经的谢家小少爷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们乐得卖谢承业一个面子,把欺压谢不辞当成学业闲暇之时排泄情绪的乐子。偶有几个看不下去的帮她说话,最终也都在谢承业小团体的欺压下选择远离。


    许镜心已经和谢文康结婚,在尚奢又有一席之地,他们不敢做什么越线过火的事,但除此之外,有得是折磨人的办法。


    谢不辞没在德英交到任何朋友,后来差点把谢承业捅死,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更交不到朋友。


    再后来从精神病院出来,转到平昌一中。很多人找她说话,聊天,吹捧,急切地想要和她拉近关系,成为朋友。


    ……他们热烈地关心着谢大小姐,而非谢不辞。


    温砚不是第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却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谢不辞的人。


    一个张牙舞爪,爱说谎话,有点聒噪,陷在泥泞里,却仍旧生机勃勃的温砚。


    谢不辞没见过这样的人。


    温砚说要跟她做朋友。旁人说温砚是为了钱,可她尚未付出什么,温砚已经救过她两次。


    她说想见温砚。


    温砚就真的来见她了。


    思绪在热水中融化,谢不辞给温砚发了离港口最近的商场定位,转了一笔钱。冲洗完擦干,谢不辞披上浴袍去试衣间。


    刘海放下来遮得住额头伤口,她没再找帽子,只取出套熨烫好的备用衣服。


    楼梯台面铺着地毯,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等陈素敲响试衣间的门,谢不辞才意识到有人上来。


    陈素靠在门口,视线落在她刚换好的衣服上:“谢小姐,你准备出去?许总交代过让你好好休息。”


    “陈姐,我已经十八了,”谢不辞垂眸系着扣子,语调没多少起伏,眉眼从容沉静:“您投资眼光好,应该知道最好的投资就面前。”


    明明谢不辞和许镜心一冷一艳,像是两个极端,陈素却好像从谢不辞身上,隐隐约约看到点许镜心的影子。


    谢不辞说的不错,如果年近四十的许镜心不打算再生一个,或者脑子坏了把从谢文康手里撕下来的肉送给谢承业。那么许镜心的继承者,她未来的上司,毫无疑问就是眼前刚成年的谢不辞。


    只是许镜心和谢文康胜负都还未分,等谢不辞上位,可有些年头呢。


    谢不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放缓了语气:“陈姐,我朋友专程从外地赶来给我庆生,我只想去见见她。如果被我妈发现,我会去跟她说,不会连累你。”


    “最多一小时,见她一面,我就回来。”


    许镜心让她看着谢不辞,不让谢不辞出现在宴会,今晚许镜心大概率不会再让她做什么。


    被发现的可能性不高,即便有风险也在可控范围。小风险换未来继承人的人情,划算的交易。


    陈素很快做出选择,从床边起身:“外面冷,头发吹干披件外套,我送你过去。”


    *


    洛海是个不夜城,平昌晚上九点半店铺就关门。温砚打车到谢不辞发的商场时已经十一点半,商场仍旧一片灯火交织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附近高楼林立,夜色中的大楼灯火辉煌,连绵的商场,购物中心,银行,餐饮和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明明是洛海的偏僻角落,却好像比平昌的市中心还要繁华。


    给谢不辞发了定位,看谢不辞还没回复,温砚索性先进了旁边的甜品店。


    坐高铁算上打车,来时路费不到四百,但谢不辞给她发了三千路费,温砚都不好意思收。


    给谢不辞买点吃的,见面先拉扯推脱一波,立完人设再谈报销多少。


    进店里转了一圈,温砚差点被高昂的价格吓出来,最终还是不能空手来的信念打败了花钱的心痛,买了块特价出售,还没巴掌大的蛋糕。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一块蛋糕,挂了特价出售的牌子,还能卖出小一百的高价。


    这价格,得好吃到能连舌头一块儿吞掉吧?


    好在店员服务很好,就算是这么小一块特价蛋糕,包装也很用心,还送了餐具刀叉。


    温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吃蛋糕又送保温袋,又送装在礼品盒里的刀叉,那么小一块没什么重量的蛋糕,赠品包装袋一放,也有些重量了。


    付完钱才发现谢不辞回了她消息,说一会儿到。


    蛋糕店里的味道有些过分甜腻,温砚拎着蛋糕离开,走了一段路,找到干净的公共长椅坐下。


    现在学习也学不进去,温砚索性拿出手机,想从洛海同城看看本地人的生活,却一连刷到好几条相似视频。


    视频里都是拍摄路上的豪车,展开页里写着“某家孩子生日宴,半个洛海的豪车都出来了”。


    评论区近千条评论,有贴图豪车售价,最便宜的也近百万。


    谢不辞参加的宴会,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场生日宴吧?过个生日拿邮轮做宴会场地,这么大手笔,也不知道过生日的是谁。


    温砚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条。


    [某奢大小姐庆生,包了个邮轮,确实来了半个洛海的大佬。]


    温砚目光在那条评论上滞留数息,点开下面的数张图片,金碧辉煌的船上建筑,餐厅,游戏区,香槟塔……最后一张是站在高处俯拍,图片里半边热闹甲板,半边折射着月光的粼粼海面。


    浮华虚幻一般,掀开上流有钱人生活的奢豪一角。


    温砚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附近有路人停下,探头探脑望着路边嘀嘀咕咕。


    温砚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一辆挂着吉利连号车牌的豪车停在不远处,副驾驶率先下来个灰色外套白衬衫搭西装裤,瞧着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下了车没离开,而是打开后车门,一道人影俯身从车里下来,女人等她下来后关上车门,稍稍后撤一步,站在那人身后。


    版型挺阔的藏蓝绒边宽袖大衣里,是条米白色中式立领衬衫。金边的立领中间坠着金色子母扣,扣上镶嵌两粒深蓝色的玉石珠子,瞧着就价值不菲,贵气逼人。


    这样的立领脖子短粗的人穿起来会略显局促,可那人皮肤白皙,脖颈纤细修长,从米白色的立领里探出来,好像比衣服还白上一截。


    车里出来的人站定后抬头,面容彻底暴露在灯光下,漂亮到晃眼。


    温砚听到方才叹豪车叹车牌的路人又嘶了一声。


    温砚捂着口罩,脑袋上扣着帽子,看着灯光下的谢不辞,原本想要抬起的手放下来,有些局促地往外套竖领里缩了缩下巴。


    正想着怎么能不引人注目地接触谢不辞,还没想出来,谢不辞的目光先一步落在温砚身上,停顿两秒,迈步走来。


    她这件外套没在谢不辞面前穿过吧?帽子口罩都快把脸挡严实了,谢不辞这都能认出她?


    温砚摘下口罩,本来想打趣谢不辞两句,等人走近才发现谢不辞鼻尖泛红,脸色倒是有些过分苍白。


    温砚伸手想要摸摸谢不辞侧脸温度,手指还没挨上,谢不辞下意识歪头避开。


    温砚的手停在半空,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揣进厚实的外套兜里:“大晚上出来不穿点厚衣服?穿这么薄,也不怕冻感冒。”


    谢不辞额头有伤,怕温砚看见,才下意识避开,却不想造成了温砚尴尬的局面。


    好在温砚没在意,谢不辞呼出口气,坐到她旁边:“不冷。”


    她没穿太厚,药物副作用让她困倦反胃,温暖只会加剧这种感受。一路上谢不辞都吹着冷风,这样能让她脑子清醒些,不至于时刻想吐,犯困。


    温砚哦了一声。


    谢不辞打电话时可不是现在这么冷静,两小时前的谢不辞跟被灌酒灌懵了一样,脑子都不怎么好使的样子,好骗得很。


    现在见了面看着镇静的要命,无波无澜的,都不抬眼看她。好像那个在电话里喊她名字,哭过,说想见她的不是谢不辞一样。


    奔波一路过来,却看见个这么冷静,甚至冷到有点淡漠疏离的谢不辞,温砚心里顿时不太是滋味了:


    “你这不没事吗?怎么还在电话里跟我哭?难不成就是为了把我骗过来啊?”


    谢不辞垂着眸子嗯了一声:“骗你过来。”


    这么一句好像带了点玩笑气氛的对话后,温砚的不适应才消散一些。


    她轻啧一声,把放在旁边的盒子举起来:“有没有良心啊谢不辞?亏我还专门给你买了小蛋糕吃!”


    “不过你生日宴会上应该吃过蛋糕了?还想吃吗?是不是也喝了不少酒?胃疼不疼?”


    谢不辞低垂着的眸子终于抬起,温砚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好像有点肿,好像确实……是哭过的样子。


    “你……你知道?”


    她知道什么?


    结合对话和刚刚看的评论,温砚视线落在手里的蛋糕盒上,心里有了猜测:“生日宴是吧?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宴会结束了?你出来见我没事吧?”


    “没事,”谢不辞微顿:“不是故意瞒你,谢承业也在,你去了,他会找你麻烦。”


    “他在不在都没少找我麻烦,跑不了。”


    温砚隐晦地提了一嘴,在谢不辞眉头拧起要说话时,把手里的蛋糕盒塞给谢不辞。


    “拿一下,等等我啊。”


    没走出太远,温砚问了几个路人想借打火机,问到第三个终于借到,对方看打火机里没剩多少丁烷,直接送温砚了。


    温砚把打火机揣兜里跑回来,到谢不辞旁边坐下,询问:“吃口蛋糕?也算我陪你过了生日。”


    谢不辞嗯了一声。


    不算小的包装盒里,最后拆出来个还没巴掌大的蛋糕。温砚轻咳一声,为自己找补:“钱没带够,我想着你应该吃了别的蛋糕,就咱们两个,买小的也不浪费。”


    谢不辞问:“为什么不收钱?”


    温砚掰指头跟她算:“我来时路费一共花了三百多,就算来回路费都算上,一共也花不了八百块,你给我转三千,多太多了。”


    “不多。”


    谢不辞低声道:“少了。”


    少了?谢不辞到底是酒没醒还是烧迷糊了?怎么数都不会算了?温砚朝谢不辞额头伸手,想摸摸谢不辞是不是发着烧,还没碰到,被谢不辞一把抓住手腕。


    纤细手指尖缠着透明创口贴握在温砚手腕,在谢不辞反应过来想要收手时,温砚率先捉住谢不辞那只手。


    “这伤是怎么回事?”


    谢不辞蜷起手指,将伤口藏进手心,把手抽回来:“不小心划到,小伤。”


    温砚怀疑谢不辞手上的伤是谢承业那个王八羔子搞的,所以谢不辞才不想多说,暗骂几句晦气东西,诅咒完谢承业,温砚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啪的一声按下去,一簇裹着蓝色焰心的小火苗腾起,在风中跳动几下。


    “虽然今天来得晚,好歹也赶上了。”


    “没有蜡烛,将就一下吹这个火许愿吧。”


    温砚另一只手半拢着火苗挡风,谢不辞眉眼在暖色火光的映照下,也显出几分柔和,温砚心头杂七杂八的情绪全都沉下去,只剩祥和,轻声给谢不辞唱生日歌。


    谢不辞看着那点微微晃动的火光,温砚的声音轻轻传进耳朵,明明已经吃过药,她心率好像又跳得有些不正常。


    唱过尾声,温砚认真祝贺:“谢不辞,生日快乐。”


    谢不辞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她。


    温砚一直用力按着打火机,手都要酸了,出声催促:“傻了?快许愿啊!”


    谢不辞想不出自己该许什么愿望,但在温砚的催促下还是闭上眼,默数几秒,假装自己许完愿望,而后睁眼。


    温砚眼睛很亮,期待地看着她:“吹蜡烛!”


    谢不辞微微低头,很轻地吹了口气——她怕用力了,那火苗会被吹到温砚拢着的手心里。


    她这样的力度是吹不灭蜡烛的,好在今天的“蜡烛”由温砚掌控,在那风吹来时,温砚就很配合地松了手。


    看起来就好像是谢不辞那轻飘飘的一口,挠痒痒都不够的气,还真把火苗吹灭了。


    “perfect!”


    温砚鼓掌:“完美吹灭,你的愿望肯定能实现!”


    “ok,现在来切……嗯,吃蛋糕,你想用叉子还是勺子?我给你拆一下……”


    “为什么?”谢不辞说。


    温砚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为什么?”


    谢不辞抬眸,定定望着温砚:“为什么来见我。”


    温砚拆餐具的动作顿住。


    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因为你好骗。因为我想从你手里骗钱。因为我想让你给我解决麻烦。


    温砚心头默念一番,说出的却是:“不是你说想见我?”


    谢不辞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沉默下来,手指紧紧攥起。


    药物和冷风明明已经让神经冷静下来,或许是蛋糕,或许是温砚含笑的眸,或许是摇曳的光太暖太烫……竟让她险些问出不理智的问题。


    谢不辞藏起的缄默情绪,没能躲过温砚的目光。


    她的视线划过谢不辞蜷起的手指,紧抿的唇瓣,最终停在那双低垂的,不敢直视她的,像是氤氲了尘雾的眸子里。


    “谢不辞,松开手,不要攥着,会疼。”


    她食指探进谢不辞攥着的,受伤的右手掌缝,慢慢引导谢不辞张开五指,而后握着谢不辞手掌轻轻抬起,低头凑近。


    温热的气流拂过指尖,谢不辞低垂的睫毛震颤,抬眼,对上温砚视线。


    惊讶慌乱,无措茫然……温砚唯独没有从那双漂亮眸子里看到厌恶。


    她听见心底深处响起一声叹息。


    心脏处泵发的情绪蔓延,尽数被温砚镇压剥离,她垂下眸子,藏住不合时宜的冷静,轻声道:


    “你说想见我,所以我来了。哪怕我知道可能见不到你,哪怕我知道那可能是你喝醉后的胡言乱语。可我还是来了,为什么呢。”


    “谢不辞,”她语气低下去,像是强忍失落,又像是蛊惑人心的诱哄:“为什么,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灼热气息扑洒在谢不辞鼻尖,她苍白的唇瓣细微地颤抖,总是习惯半掩的瞳仁因睁大的眼睫显露出来。


    “因为我喜欢你。”


    温砚微微低头,鼻尖轻擦,呼吸交错,唇瓣即将相贴时微微一顿,错开。


    微凉却柔软的一个吻,轻轻印在谢不辞唇角。


    “谢不辞,我喜欢你。”


    第28章 你是在等我亲你吗


    谢不辞跑了。


    蛋糕都没吃一口,不过温砚没浪费,带着蛋糕离开,在高铁站凑合一晚,第二天把蛋糕当早餐吃了。


    那么小一块,加个切蛋糕的流程都显得多余,温砚又不舍得拆那份包装的跟礼品一样的餐具,最后去讨了双一次性筷子吃完的。


    吃完后出去逛了逛洛海,只觉得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繁华,可奇怪的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她把这归咎于投资项目的风险,不稳定性,有可能造成的经济损失,破坏了她观赏游玩的心情。


    如果投资成功,她所有的麻烦都将迎刃而解,不说往后一帆风顺,起码也能少走几十年弯路。


    如果投资失败,谢不辞那样的性格,肯定不会放任谢承业找她麻烦,不过是生活继续原本的模式……她已经从谢不辞手里拿了几万块的利益,也不算少了。


    只是可惜来回路费,小八百呢,闹成这样也不好收谢不辞的钱,还得先自己垫上。


    从洛海到平昌的火车单单路程就要六个多小时,算上其他赶路时间,保守估计也要八个小时。


    温砚不想那么赶,又觉得这个档口见谢不辞尴尬,索性跟班主任请了假,今天下午暂时先不返校。


    她拿家里有麻烦的借口请假,周老师知道她家里情况也没多问,爽快同意后还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温砚谢绝老师的好意,又搭乘公交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逛了半天。


    她没亲眼见过那么高的楼,那么大的商场,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还有那么多单单看门面和灯光,就知道贵得要死的店铺。


    她还见了好多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建筑,器具,她在街上走,在商场里逛,发现这里连服务员的工资,都是平昌想也不敢想的高薪。


    这是一座昂贵的,充满机遇的,纸醉金迷,浮华幻影般,鼎沸奢豪的城市。


    这是谢不辞从小生活的地方。


    巨大的邮轮是谢不辞的生日宴会场地,上百辆豪车,半个洛海汇聚,只为了给她庆生。


    温砚站在桥下,前方是衣着破旧的拾荒老人,向上看,午间的飙车党穿过大路,流畅瞩目的跑车嗡鸣声震天,响彻大桥。


    阳光将桥上桥下割裂成两个世界,明明在同一个地球,顶着同样的蓝天,温砚却生出一种隔阂感,一种站在阴影处,窥视另一个世界繁华的荒诞错位感。


    她知道课本里倡导的人人平等,并不适用于现实社会。


    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大到这种地步。


    疾驰而过的跑车,奢侈品店陈列的物件,随便扣下点碎屑,好像都够她生活月余。


    她逛了很久,呼吸越来越轻,她想她胆子真是大,竟然妄想把一个从这种寸土寸金的城市里长出来的,金银珠宝堆砌着都懒得看的大小姐,骗到手里。


    洛海这么繁华。


    而谢不辞从小生长的地方,要比她走过看到的繁华洛海,更加豪奢。


    谢不辞对她来说,就是住在云端的人。


    温砚最后停在一栋高楼下,仰望着高高的,在她目光中好似看不到尽头的,折射着太阳金光的高楼,长久伫立。


    洛海的风好像都与别处不同,带着股轻轻浅浅的油墨香。


    像是钱的味道。


    阳光折射在玻璃上,晃到温砚眸子。她眯了眯眼,伸手挡住刺目光芒,胸膛里那簇微小的,几乎要被这洛海厚重繁华压灭的火苗,却倏然燎原。


    她蜷起手指,把那簇刺眼光芒拢在手心,唇瓣微动,无声嚼着那两个字。


    洛海。


    *


    空旷教室里,她戴着耳机,读出温砚那句话。


    那是她第一次冲动追问,逃的是温砚。


    吹灭的火光,温砚的絮絮中,是她第二次冲动追问。


    温砚执开她藏起的崩裂伤口,在她退缩的怯意中,给了她答案。


    逃的是她。


    她是一块要被做成人偶的木头,要将不合格的自己一块块削去,直至被打磨成合格的模样,由许镜心牵线操控。


    那是她原本了无生趣的未来,如果没有温砚,或许她会安静地走向既定结局,成为木偶,亦或在成品前崩裂。


    是温砚让她看到另一种可能。


    有一个人需要她,喜欢她,说要一辈子陪着她,不论她要走向怎样的结局,那个人都不会放开她,永远陪着她。


    约定,一辈子,不离不弃,互帮互助……婚礼宣誓一样的美好词汇,单单呢喃,好像就能品出希望与生机,温暖与活力。


    心底有道声音说,去吧,去相信,去触碰,去紧握,她将不再孤身独陷于冰冷长路。


    可这是真的吗。


    会是,真的吗?


    情感脱了轨,流向一条谢不辞向往,却本能察觉到危险的迷途。


    她渴望走入其中,又畏惧承诺虚假,会将她推入莫测深渊。


    她不会再有第二次爬起来,相信别人的力气。


    第二天邮轮靠岸,谢不辞独自乘高铁回平昌。回到别墅吃了药,任由药效发挥,把她拖进沉重睡梦。


    明明昨晚一夜未眠,吃过药后也没睡多久,就从梦中惊醒。


    香槟色的厚重窗帘遮光性极强,轻轻一拉房间内就暗沉如深夜,谢不辞躺在柔软大床上,手背挡住眼睛,急促的呼吸声缓缓平静下来。


    梦境记忆迅速消退,从谢不辞脑海中淡去,唯有后背冷汗与残留的惊惧,沉默昭示噩梦造访。


    即便睡不着觉,通宵的沉痛却不会放过身体,谢不辞有些疲惫地拿起床头电话,让佣人阿姨去浴室放好洗澡水。


    洗完澡也没能让大脑清醒多少,阿姨帮她吹干头发,看着谢不辞疲惫的神情,试探着问一句:“厨房里的粥一直温着,谢小姐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


    温?


    谢不辞恍惚了一瞬,回神后点头。


    从昨天宴会到现在,她肚子里几乎只装了酒水,没有半点食物,肠胃饿到抽搐,却仍旧没什么进食的欲望。


    排骨汤煮的珍珠米,煲了青菜香菇虾米肉沫,软糯滑嫩的米粒冒着热气,黄灿灿一碗,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谢不辞却只喝了半碗就放下,转身往储藏室走。


    平昌本地的商人想靠她搭上洛海的线,打探到她办成人礼,送了不少礼物过来。


    谢不辞挑挑拣拣,选了条十几万的奢侈品项链装进书包,让司机送她去学校。


    她昨天丢下温砚仓促离开,不论答复如何,今天都应该好好道歉。


    她来得很早,没戴耳机没睡觉,紧张地捏着礼品盒,每次有人走进班里,都会引得谢不辞抬头去看。


    谢不辞在班里本来就招眼,又难得没一直趴着睡觉,而是频频看向教室门口,班里同学发现后都在窃窃私语。


    “这明显是等人呢,你说她是等谁呢?”


    “还能等谁?温砚呗。你看她手里那盒子品牌标了没?我表姐有一条这牌子的手链,将近十万……”


    “难不成是准备送人?送温砚?温砚要生日了?”


    “我记得温砚生日是高考那时候吧,也不是现在啊,不过温砚今天怎么没来?”


    “估计家里有事吧,她之前不就因为家里那情况请过好几次假嘛……”


    一直等到上课,谢不辞身边的座位仍旧是空的。


    温砚没来。


    等到下课,谢不辞第一次主动去了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询问温砚情况。


    周老师知道谢不辞家里条件不一般,私心想着谢不辞要是跟温砚关系好,能拉上一把,温砚日子也能好过点,就把情况跟她说了。


    “家里出了事,说是她爸借了高利贷跑了,追债的找不着人,就跑她家里找事……”


    “她说今天先请一天假,明天来不来啊,还没说呢。”


    谢不辞问周老师要了温砚住址,周老师给她的却是几天前温砚带她去避雨的那处。


    温砚换的新住所,周老师也不知道在哪。谢不辞看了眼就没打算抄下来了,转而跟周老师请假。


    平常的学生,不管在家怎么样,到了学校总会对老师和学校规矩有些敬畏。到谢不辞这儿却好像反过来,老师和校领导都不太敢管她。


    谢不辞假请得很顺利,没让司机来接,直接打车去了温砚工作的酒吧。


    在酒吧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九点半,温砚仍旧没有出现,谢不辞终于按捺不住去问调酒师。


    调酒师还记得谢不辞,实在是这小孩儿长得太漂亮了,她还跟朋友感慨过几次,说现在的小孩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


    记得这人和温砚是朋友,听她来问温砚下落,调酒师如实相告:“她这两天都请假了,昨天也没来。”


    “还挺稀奇,她以前为了上班赚钱可是连学校的课都能翘,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让她连请两天假……”


    谢不辞没回她的话,神情有些发怔,在原地站了半晌,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调酒师暗自嘀咕几句怪人,低头忙自己的。


    *


    温砚在洛海逛了一天,临近傍晚买了张回平昌的火车票。


    火车票比高铁票便宜两百多,就是六小时的路程有些难捱,回到平昌后已经周一凌晨,八个多小时的返程让她腰酸背痛。


    凌晨没了公交车,温砚算算自己这一路的花销,忍痛扫了个共享单车,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明明显示在还车范围内,偏偏死活还不上,又磨蹭半天才还上。


    凌晨快四点,妈妈和温纸墨都睡熟了,温砚累得实在没精力洗漱,脱了外套往床上一躺,裹着被子睡了。


    好像只是刚闭眼没多久,就被温纸墨叫醒,让她赶紧吃饭,说到点该去上课了。


    她醒得晚,匆匆吃饭洗漱往学校赶,几乎踩着上课铃进的班。忙着赶路时没想太多,坐下后看到旁边的谢不辞,这两天的记忆才重新涌上来。


    目光扫过去,在谢不辞还包着创口贴的手指上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移开,一言不发放下书包,掏出卷子开始写。


    温砚不说话,谢不辞却忍不住,低低叫了她一声:“温砚。”


    温砚不说话,低头看卷子,像那些题多有吸引力似的。


    谢不辞沉默几息,把自己挑出来的那份礼物推到温砚桌子上,声音又轻了些:“这个,送给你。”


    温砚抬眸看谢不辞:“什么意思?”


    “我听老师说你爸借了高利贷,这条项链是全新的,转卖可以定价十万,你先……”


    十万。温砚险些就要动摇,算上她手里的钱,足够一次性还清高利贷,解决目前的危机。


    可是不够。


    她想解决的,一条项链,十万块钱,不够。


    温砚将礼盒推回谢不辞桌面:“谢谢,不用了。”


    谢不辞呼吸略微急促,受了伤的手指攥着礼品盒,直到伤口被撕裂的疼痛蔓延,才终于勉强找回理智。


    她又一次把礼物放在温砚桌子上:“你先,拿去应急。谢承业如果又做了什么,你来和我说。”


    温砚没再拒绝,也没有收下,任由谢不辞的礼物放在桌子上。


    中午大课间升旗仪式,仪式结束,例行演讲完后,校领导通报批评张子轩,又让张子轩上台念道歉稿。


    张子轩抖着声音念道歉稿,温砚站在队伍末尾,听四周同学议论纷纷,心想张子轩应该在市一待不了多久了。


    张子轩这个麻烦已经被解决,可仍旧有数不清的麻烦缠着她。没还完的高利贷,暗处窥视的谢承业,狗皮膏药般甩不掉的温义全,妈妈不知道会不会复发的病,妹妹的腿……


    她并非对这些麻烦束手无策,但现在有一条捷径摆在她面前。


    只需要丢掉一点点良心,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上课听讲,下课做题,课间坐不住就去办公室帮忙,谢不辞送的那礼物盒一直在原地放着,温砚碰都没碰一下。


    中午放学温砚也没等谢不辞,自顾自去食堂工作。谢不辞没跟以往一样等到食堂没人才去,而是直接跟在温砚身后去了食堂。


    谢不辞去得早,就坐在温砚工作的窗口旁边。几分钟后食堂人越来越多,座无虚席,不吃饭硬坐的谢不辞吸引了不少目光,只是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背后窃窃私语也没人敢到她面前说什么。


    “这大小姐到底是干什么呢?这么干坐着都十几分钟了吧?一动不动就盯着窗口打饭那个人看……”


    “谁知道呢?不过窗口打饭那个你不认识啊?那是温砚,就是这大小姐的同桌。”


    “这到底什么情况?搞得气氛看着这么,这么奇怪呢?”


    “吵架闹矛盾了?不过看样子是温砚不理谢不辞?这不对吧?反过来还差不多……”


    温砚工作完一抬眼,就见谢不辞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看她。


    不知道是没死透的良心还是别的什么……呼吸在那一瞬间扯着心脏,切切实实疼了一下。


    端起食堂阿姨盛的饭,温砚刻意避开谢不辞坐下,没几分钟,谢不辞也端着餐盘过来,坐在她对面。


    温砚挪了两次位置,谢不辞也跟着她挪。温砚放弃了换位置的想法,也不和谢不辞说话,只低头专注吃饭。


    跟谢不辞的细嚼慢咽不同,她吃饭快,一份饭差不多吃完,谢不辞还没吃完一半。


    温砚今天胃口不怎么好,剩了一点没吃完就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一起身,谢不辞也急急放了筷子,看样子是想跟她一块走。


    ——谢不辞盘子里的饭还没吃几口呢。


    温砚脚步一顿,像是沾了米粒一样拍拍裤子,又坐回去,慢吞吞吃剩下那点。


    不知道是吃饱了吃不下去,还是看谢不辞的样子不舒服,剩下那点她吃得很不是滋味。


    谢不辞这样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也学会死缠烂打了?被落了面子还眼巴巴跟着,这行径都是她以前当舔狗时干的。偏偏谢不辞为了跟她修复关系,还真就忍了。


    因为谢不辞重视她,放不下她吧。


    温砚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的,大小姐越放不下她,不就越证明自己的计划成功性大吗?


    可心里翻腾的那些奇怪情绪里,偏偏没有哪一种叫开心。


    就维持着这么奇怪的相处模式过了三天,谢不辞难受,温砚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可能当谢不辞舔狗当惯了,温砚一开始是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见了谢不辞就想跟她说话,从后边看见谢不辞就想上去拍拍她肩膀,写题写得眼晕就想看会儿谢不辞洗眼,下课就想拉着谢不辞一块儿往食堂走……


    要忍住这些跟刻在潜意识里一样的行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她每天精神都要高度集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往上一凑,前面白忍,直接崩盘,又要把步子退回去,当那不清不楚的朋友。


    这三天里谢不辞一直跟着她,在学校时跟着,放学了又跟到酒吧,偏偏一句话也不主动跟温砚说,就沉默地站在温砚背后盯着她。


    温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不是别人能看见谢不辞,温砚真要以为谢不辞成了什么背后灵。


    她们的关系就这样僵持下来。


    向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仍旧是形影不离,只不过变成一个前边走,一个后面跟,两人连话都不说了。


    谢不辞是什么人啊?家里有钱得要命的大小姐!温砚是什么人啊?家里穷得要死的贫困生!从前都是温砚追在谢不辞后边,谢不辞还爱答不理,现在倒是稀奇,完全反过来了。


    班里同学抓心挠肺地好奇,偏偏旁敲侧击问了又问什么都问不出来,最终也只能*暗地里胡乱猜测揣摩。


    怪异气氛持续到周四,天气再度降温。谢不辞终于带了个水杯过来,跟温砚之前用的那个玻璃杯很像,摆一块乍看跟情侣款一样。


    温砚用的玻璃杯是以前买酸奶送的,她不舍得买保温杯,索性就一直赠品玻璃杯。可大冬天的,谢不辞为什么要用玻璃杯?她总不会没保温杯用。


    为了跟她用同款?


    课间温砚去接水,谢不辞同样跟着,温砚每次都只接半杯,防止烫手。谢不辞却只接了热水,等直饮机慢悠悠将水杯灌满,早就将杯壁热的烫手。


    谢不辞倒是能忍,手指都已经被烫红,也没吭一声。


    温砚瞥一眼红彤彤的指尖,收回目光,没过几秒又听旁边哗啦一声。


    谢不辞不知道怎么摔了玻璃杯,地面上的水还徐徐冒着热气,能看出温度不低。谢不辞淋了一手烫水,还撑着桌子俯身,用那被热水浇了,还缠着创口贴的手指去捡玻璃碎片。


    温砚脑袋一空,没经大脑思索,回神时已经伸手捉住谢不辞手腕,把人捞起来。


    谢不辞定定看着她,唇瓣微动,想要说话,温砚已经放开手,闷不做声去拿笤帚簸箕,扫了大部分的水和玻璃碎片,又把放在后排的拖把塞进谢不辞手里,让她自己收拾。


    搁以前温砚肯定要赶紧给谢不辞擦干净手,然后带着她去冲凉水,去医务室找药膏给她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她塞个拖把就坐视不理。


    被热水烫过的手背细细密密地疼,谢不辞攥着拖把木柄,却像看见什么曙光希望一样,心情好了起来。


    放了学,谢不辞又亦步亦趋跟着温砚到校门口,看温砚骑车子离开,再让司机把她送到酒吧门口等着。


    谢不辞到酒吧也不让温砚做什么,只点一杯酒在吧台坐着,不少人都找她搭讪,她一概不理,冷冰冰的像个漂亮雕塑。只在温砚到吧台时,才会动动眼珠子,看温砚。


    温砚倒是想避开谢不辞,可她既不能让酒吧把谢不辞赶出去,又不能因为这事儿不上班,她得挣钱吃饭,何况她也不是真想把谢不辞推开。


    今天遇到个麻烦顾客,塞了个小费就非要她留下唱歌。温砚从前心情好时还能忍着把事圆过去,可这几天本来就烦心,又遇上顾客嘴里不清不楚动手动脚,温砚直接把人推开了。


    对方不依不饶叫经理闹事,朱姐好声好气劝了不听,直接喊保安把他请出去了。


    这事儿闹出些动静,朱姐让温砚去吧台待会儿,温砚乖乖去了,低头收拾一遭,再抬头时目光下意识往谢不辞坐的位置瞟,却没看见人。


    没过会儿,对讲机里让她去九号包厢。


    上去时温砚心里就有些猜测,隔着门上的竖框玻璃看见谢不辞,也没几分惊讶。


    坠在顶端的镜面球折射着氛围灯,几十平的大包厢里空落落,就一个脊背直挺,肤白眸黑的人坐在沙发一侧,安静,正经得过分。


    谢不辞每次都是在车里脱了校服外套,披件长到膝盖弯的灰色大衣过来。人依旧显眼,却不像穿校服的稚嫩学生崽了。


    包厢里空调温度打的高,谢不辞那件灰色大衣脱在一旁,露出叠着白衬衫的藏蓝针织开衫,衬衫袖口绘着银丝暗纹,每次灯光扫过都闪闪发亮。


    她正垂眸整理袖口的暗扣,眸子低垂着,无声无息的矜贵气。


    温砚看着她,就想到数日前恍然一瞥的繁华洛海。


    推门进去,坐在沙发上的人当即抬头望来,看神情好像还带了几分忐忑。


    温砚这个服务员倒显得比客人还镇定几分,按照服务流程说完套话,就垂手站在一边。


    谢不辞想好的那堆解释说辞,全都堵在喉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叫了一声:“温砚……”


    温砚就站在她旁边,弯起唇角点头,礼貌而疏离:“您有什么需要?”


    她是真懂怎么说,怎么做,更能扎人肺腑。


    谢不辞唇瓣紧抿,手指攥在一起,呼吸放轻:“温砚,你别这样。”


    温砚目光落在谢不辞蜷起的手指上,停顿几秒,重新看向谢不辞:“那我应该怎样?”


    “你想我怎样呢?谢不辞。”


    “……别不理我,”谢不辞喃喃:“温砚,别对我那么疏离。”


    温砚问:“怎样才不算疏离?”


    如果谢不辞讨厌她,不喜欢她,明明白白地冷漠以对,让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她一定会大大方方收下谢不辞给的礼物。


    转手一卖,算上她的积蓄,足够她还清债款,而后老老实实退回去,顺着谢不辞的心意,和从前一样。


    可那天谢不辞没有躲开,可这些天谢不辞的态度,让她终于确定。


    ——谢不辞喜欢她。


    喜欢到哪怕被拒绝,被躲避,被落了面子,仍旧舍不得放开她。


    她实在想不通谢不辞为什么会喜欢她,因为缺爱?因为孤独?因为她长得好看?


    她不知道,也不重要。


    少年人的真心最是炽热诚忱,不掺任何利益权衡,喜欢谁就轰轰烈烈,孤注一掷奋不顾身地燃烧,也不生胆怯畏惧。


    还清债务,高端医疗,妈妈的病,妹妹的腿,摆脱温义全,挣脱泥潭的希望……一条坦途在眼前铺开。


    而她要做的,只是推着谢不辞更进一步。


    “怎样才不算疏离?跟从前一样?”


    她单膝抵在沙发上,撑着沙发扶手凑近,谢不辞下意识后撤,脊背陷进柔软沙发,谢不辞微微仰头,后颈已经抵住沙发头枕,退无可退。


    “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温砚垂眸,握住谢不辞颈侧,低头,慢慢凑近。


    她的动作太慢,慢到谢不辞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可谢不辞却像失去身体控制权一般,一动不动僵在原地,只有睫毛在颤。


    温砚离得越来越近,温热呼吸扫过唇瓣,气息轻拂,谢不辞几乎以为她们已经唇瓣相贴。


    她下意识闭上眼。


    可那个吻迟迟没有落下来,落下来的,是温砚的声音。


    她问:“谢不辞,你是在等我亲你吗?”


    谢不辞喉咙下意识滚动一瞬,睁开眼。


    “你不喜欢我,却也不讨厌我。”


    温砚垂眸,指尖轻轻擦过谢不辞脖颈,划过下巴,压在唇瓣上:“你能接受跟我亲密接触,却不想跟我有同等程度的感情,你希望我能继续喜欢你,亲近你,但要退回到朋友的安全关系,是这样吗?”


    谢不辞唇瓣动了动,温砚拇指微微用力,压住了她的回答。


    “可是我做不到,谢不辞,我做不到。”


    “你不喜欢我,又要我留在你身边,让我陷下去,这对我不公平。”


    “我不是机器人,我做不到剔除感情,像从前一样跟你相处,我没办法再跟你做好朋友,普通朋友,朋友。”


    “我喜欢你,没办法藏起来,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会越来,越来,越喜欢你。我会不满足于交谈,不满足于牵手,不满足于拥抱,不满足于接吻,我会想和你……”


    她俯身凑近谢不辞耳边,将最后两个暧昧不清的模糊字音,送进谢不辞耳中。


    谢不辞低垂的睫毛重颤两下。


    “不喜欢我,就别养大我的胃口,”温砚松开谢不辞:“明天我会找人调换座位,你想跟谁做同桌可以和我说,我去跟对方谈。你也别再跟着我了,早点回家。”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温砚直起身子转身,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哐当声响,衣摆随即被紧紧抓住。


    “……不。”


    温砚回头,看见谢不辞左手有些狼狈地撑着桌面,一条腿半跪在桌上,右手紧紧攥着她衣摆。


    桌面放着的瓜子果盘扫倒在地,一颗葡萄慢悠悠滚出几米。


    镜面球折射的灯光旋转着,空旷包厢内五光十色的绚烂灯光,在谢不辞那张清冷美人脸上,摇曳出细碎旖旎的斑斓。


    谢不辞抬眸看她,唇瓣轻轻颤抖,声音是哑的,像命令,又像哀求。


    “不许走。”


    “……别走。”


    第29章 谢不辞,跟我谈恋爱吧


    “别走……”


    谢不辞唇瓣微张,似乎单靠呼吸已经汲取不到足够空气,她控制不住地颤,睫毛在颤,手也在颤,细微颤抖透过衣角,仿佛也传递到温砚身上。


    “我们做不回朋友了,”温砚垂眸望着她:“谢不辞,你要我留下,以什么身份?”


    那纤长的,温砚最喜欢的漂亮睫毛抖得更厉害了,谢不辞唇瓣微动,却迟迟说不出答案。


    温砚抽出衣角转身离开,直到温砚握住扶手,谢不辞才恍然梦醒一般,急急起身,绕开桌子追过去。


    刚开了一条缝的包厢门又被重重撞上,门外的竖框玻璃被服务生的黑色马甲遮挡。


    后背抵在包厢门上,谢不辞呼吸凌乱,双手紧紧攥在温砚肩头,沉默半晌,倾身凑近。


    温砚仰头,谢不辞的唇瓣因为这一仰错开,落在下巴上。


    “谢不辞。”


    温砚视线低垂,睨着仰头亲她的谢不辞,抬手,指节按在谢不辞唇瓣上,微微用力推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不辞呼吸微乱,静默几秒,哑着声音开口:“不是讨厌。”


    “不是不喜欢。”


    “……是害怕。”


    她的睫毛,唇瓣,轻颤着,牵着温砚的手落在心口,又低低说了一声。


    “我害怕。”


    她印证自己不讨厌温砚的方式是亲吻,印证自己害怕的方式,是让温砚亲手触摸她失衡的心跳。


    “……一辈子…不离不弃…永远陪着我…喜欢…爱……”谢不辞喃喃:“是真的,吗?”


    温砚想,或许是直觉,或许是她说惯了谎话哄骗谢不辞,而谢不辞也并非次次都没有察觉……


    她说的,自己都分辨不清几分真假的告白,其中模糊,虚假,夸大的部分,谢不辞或许并没认定那是假的,却本能感到不安。


    谢不辞怕。


    怕她说谎。怕她骗人。怕她的承诺与告白虚假,不会交付真心。


    因为潜意识里对真假的不安,所以谢不辞用行动,用心跳,来佐证自己言论的真实性。


    而现在,轮到温砚做出保证了。


    她直视着谢不辞双眼,语调缓慢而认真:“只要你不会放开我的手,只要你不说停止。”


    “我们就永远不会结束。”


    谢不辞喃喃:“永远?”


    “永远。”


    “不会……结束?”


    “只要你不喊停,永远不会。”


    “不能骗我。”


    “温砚,不能骗我……”


    “没有骗你。”


    温砚托着谢不辞侧脸,神情里带了些无奈:“不想,不会,不能,不敢喊停的是我才对,谢不辞,你不应该害怕。”


    她不觉得终止这段关系的会是自己,她能骗来这段关系,只是因为谢不辞还被困在家庭与学校里。当谢不辞走上社会,接触到更多的合作者,朋友,伙伴,开始习惯用利益去衡量人际关系,而温砚不能给她任何助力时。


    就到了谢不辞喊停的时候。


    她没有能给谢不辞提供帮助的人际关系,没有管理公司的见地,不懂上层圈子交流的话题暗语……她会是谢不辞拿不出手的过往,提及时会被耻笑的污点。


    谢不辞一开始或许依旧会因为相处的这些时间选择坚持,但离开学校后,当学习和成绩不再能成为她们之间的话题,她们的工作与生活是割裂的两端,连日常谈话都会变成没有营养和任何价值的,轻飘飘的,浪费时间的废话。


    等这些有形的,无形的,内在的,外界的矛盾,一点点磨掉感情,磨掉过往美好回忆,就是她被谢不辞丢下的时候。


    “谢不辞,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如果你骗我……”


    “不会。”


    “如果你离开……”


    “不会。”


    “如果你背叛……”


    “谢不辞,”温砚直视着谢不辞的双眼,坚定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没有欺骗,没有离开,没有背叛。”


    “你所想的,所害怕的,永远不会发生。”


    “只要你不想结束,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谢不辞呼吸急促起来,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按住温砚后脑,仰头凑上去。


    温砚没再躲,她以为谢不辞顶天就是亲亲她唇瓣,单纯的贴贴,万万没想到谢不辞居然胆大到伸舌头舔了一下。


    软热的湿润舌尖扫过唇瓣,像是羽毛在皮肤上划过,带起一片酥麻,温砚扣在谢不辞腰间的手下意识用力,谢不辞轻轻嘶了一声。


    太近了。


    鼻尖若即若离相碰,灼热呼吸交融,谢不辞身上那股空山新雨般的浅淡冷香散开,吸进温砚肺腑里,竟生出又干又灼热的错觉。


    “别骗我。”


    谢不辞喃喃:“别骗我……”


    “如果骗我…我不会放过你,我……”


    温砚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将谢不辞的威胁阻断在喉舌之间。


    她扶着谢不辞后颈,微微低头,慢悠悠将那张色泽寡淡的唇瓣亲出些微血色,浅尝辄止。


    唇瓣若有若无地贴着,一动就会相擦,杂乱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灼热滚烫。


    温砚说:“谢不辞,跟我谈恋爱吧。”


    谢不辞呼吸起伏着,没退开,那双盈了点雾蒙蒙水光的眸子眨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听到谢不辞答复,温砚呼吸错乱一瞬,胸膛里的跳动愈发沉重,唇角不自觉弯起。


    在鼓噪的心脏跳动声中,她圈在谢不辞腰肢与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又低下头去。


    温砚没跟人接过吻,却没少在酒吧里看见别人接吻。


    嘴唇舌头互相舔着啃着交换口水,温砚察觉不出半点美感和乐趣,也不明白他们亲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一副窒息要死的模样,为什么还那么沉迷。


    可这是谢不辞。


    和她接吻的人,是谢不辞。


    这个认知让扫过脸颊的呼吸都变得刺激,每一次的勾缠相贴都像过了电,心跳震得胸膛发麻。


    两个从没接过吻的人生疏纠缠,难免磕磕碰碰,甚至喘不过气,可谁都没有退开。


    亲到唇瓣发麻发胀,亲到窒息的感觉麻痹大脑,亲到灵魂仿佛都一并交融,她们才气喘吁吁停下,唇齿间扯出一条绵密银丝,转瞬坠着扯断。


    只是一个吻。


    一场吻。


    浑身的血却好像蒸腾起来,连指尖都颤着发麻。


    按在谢不辞后颈的那只手下移,圈住谢不辞腰肢,温砚低头将脸埋在谢不辞颈侧。


    湿润唇瓣温度比皮肤高出很多,些微凉意从唇瓣贴着的皮肤上传来。温砚只贴着啄吻两下,平息有些失控的呼吸节奏。


    接吻,这个温砚从前很看不上眼的行径,如今和谢不辞一起,倒也咂摸出几分让人上瘾的乐趣。


    交颈相拥半晌才平复呼吸,温砚直起身子,谢不辞也立刻站直,抬头看来。


    色泽寡淡的唇瓣已经变得红润,是谢不辞脸上从未出现过的颜色。


    “把你现在的地址给我,明天我去接你。”


    谢不辞望着温砚,话说出口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命令,顿了顿,又接上半句问询:“好不好?”


    温砚后背抵着门,放在谢不辞腰上的手臂缓缓收紧,视线停在谢不辞脸上,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她的唇瓣,才慢悠悠道:


    “这样不好吧?司机会不会跟你家里人告状?被他们知道了可怎么办?”


    学生谈恋爱是原罪,她跟谢不辞谈恋爱是罪上加罪,让谢不辞家里人知道了,非得给她挫骨扬灰不可。


    谢不辞瞥了温砚一眼。


    要名分的是她,怕叫人知道的也是她,谈个恋爱搞得好像地下。党接头,背着对象偷。情。


    “我换司机,不会让人知道。”


    温砚笑了一声:“行,晚上回去给你发定位。”


    把谢不辞还圈在她脖颈上的手拉下来,在门口开关处把氛围灯调成白光,温砚握着谢不辞的手仔细看了看。


    谢不辞下午被热水烫过的手背还红着,温砚指尖擦过,觉得那处皮肤的手感摸着有点不明显的糙。


    被烫得不轻。


    “手还疼吗?”


    谢不辞睫毛抖了抖,嗯了一声:“疼。”


    温砚松开手:“疼就赶紧回家,回去抹点烫伤膏。”


    谢不辞把手背到身后,改口:“也不是很疼。”


    温砚斜睨着她:“不疼?不疼那把手伸出来让我摸摸。”


    谢不辞还真就把手又伸到温砚面前,看那模样是任由她摸的意思。


    温砚知道谢不辞惯能忍痛吃苦,当初来姨妈忍痛跑了一圈又一圈,没水喝药就直接生嚼,玻璃杯接那么烫的水也能握着拿回来,被烫水泼手上还能一声不吭。


    估计就算疼,被她按上去,八成也会忍着说没事。


    不过这么能忍疼,怎么就突然把杯子摔了?


    温砚想到此处,眯起眼睛看谢不辞,语气狐疑:“今天下午你该不会是故意摔碎的杯子吧?”


    谢不辞望着温砚,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看不出半分心虚:“拧瓶盖时太烫,摔的。”


    她说的是真的。


    拧瓶盖时杯子很烫,温砚扫一眼就不再看她,所以她故意摔了杯子。


    然后温砚看她了。


    帮她清理了水和碎片,后来还看了她很多次,哪怕只是无意识的,看她的手背。


    她当时在遗憾烫伤太轻,如果能再严重些,浮起水疱……温砚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温砚看她这平静答复的模样,倒真信了,她觉得谢不辞应该不至于故意摔杯子烫手,用这种苦肉计。


    能忍痛的人,又不是没有痛觉。


    温砚知道酒吧有急救箱,但不知道有没有烫伤药,她按着对讲机问了一句,过了十几秒,听里面回话说有一管湿润烫伤膏。


    让谢不辞去沙发上坐会儿,温砚转身下去拿药。


    回来时谢不辞果然还乖乖坐在沙发上,有靠背也不靠,两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垂首,脊背挺得笔直,不像在酒吧,倒像坐在教室。


    转念一想,谢不辞在教室天天趴着睡觉,都没在酒吧包厢坐着正经,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笑过了,又生出点微妙的恍惚。


    她跟谢不辞,谈恋爱了?


    拿着药膏过去,温砚蹲下给谢不辞涂药。谢不辞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又俯身凑过去,低头亲了下温砚唇瓣。


    温砚轻轻咬她一下,后仰退开:“上药呢,老实点。”


    谢不辞乖乖坐回去。


    温砚给她上完药,低头吹了吹,又问:“你这包厢包到了几点?”


    九号包厢是豪华包厢,虽然专员服务可以来偷个懒,但贵得要死。况且酒吧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想让谢不辞早点回家。


    谢不辞:“你一点下班。”


    噢,那就是包到了一点。


    “我一点下班,你也一点才走?”温砚把用过的药膏收好:“看你脸就不像会熬夜的人,早点回家睡觉去吧。”


    谢不辞不说话。


    温砚又道:“你在这儿我工作不了,去别的包厢送送果盘还有小费拿呢。”


    谢不辞这次开口了:“我给你钱。”


    “你辞职吧,”她微微偏了下头,看温砚:“你辞职,我给你钱。”


    怎么听都不像什么正当交易。


    温砚目光随着她一偏头,落在谢不辞脖颈上,看见她颈子侧边有点红,没看仔细,又凑过去认真看了眼。


    白瓷似的后颈上,留了点浅红色的指痕,瞧着让人脸红心跳的。


    温砚自认刚刚没多用力,没想到居然在谢不辞后颈留下了这么显眼的痕迹,不知情的看了,要以为她虐待谢不辞了呢。


    跳过辞职话题,温砚指尖在谢不辞后颈揉了揉:“你这什么体质?没用多大劲就留痕迹,怪不正经的。”


    “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消下去。”


    谢不辞不说话,侧头看温砚,看了会又把脸凑过去,亲了下温砚唇瓣。


    温砚猝不及防又被亲一下,该死的好胜心燃起,不乐意吃亏,按着谢不辞亲回去。


    她考试考不过谢不辞,总不能亲嘴也亲不过吧?


    事实证明她在亲嘴上还是有点天赋的,起码谢不辞还没学会换气,她会了。


    谢不辞明明被她亲得喘不过气,面色通红,却不推开她,反倒更用力凑上去,直到因为窒息而失力,软软瘫到温砚身上,温砚才发现她快把自己憋死了。


    捏着谢不辞下巴退开,听谢不辞搭在她身上大口喘气,温砚摸了摸她滚烫的脖颈。


    “亲个嘴都那么疯,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她抱着谢不辞,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谢不辞后背:“到我下班还有两小时呢,你就准备一直在这儿待着?”


    谢不辞终于缓过气,侧头看过来,唇瓣红润润的:“定九号包厢,可以点专员服务,你能休息,不用受气。”


    温砚叹气:“就为了休息这么两小时,你就要花那么多钱?你开包厢这钱都顶我好多少天工资了。”


    “所以辞掉酒吧工作,我给你钱。”


    谢不辞顿了顿,又补一句:“好不好?”


    这是谢不辞今天第二次提起这件事,她是认真的,真想让温砚辞掉工作。


    温砚笑笑,并不正面回答:“辞掉工作你给我钱,听着挺像包养的。”


    谢不辞摇头:“是正当恋爱,不是包养。不离不弃,互帮互助,约定过的。”


    温砚摸摸谢不辞侧脸,没给出确切回答:“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不辞:“等你下班,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那不行,我自行车还在这儿呢。”


    “以后有司机接送,用不着骑自行车。”


    “那也不能就这么扔这儿,我肯定得把车子骑回家,就算以后我不骑也能留给我妹,再不济还能卖了换钱。”


    谢不辞勉强做出让步:“等你下班,把自行车放后备箱,我送你回家。”


    谢不辞坚持要跟她一起回家,对温砚的举例分析一概不听,温砚没办法,只能同意。


    对于谢不辞的强势和隐隐显露的掌控欲,她心头生出点微弱不适,转瞬又被自己掐灭。


    谢大小姐只是喜欢用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所以才会想着让她辞职给她钱。


    不过温砚不想辞掉酒吧工作,她刚跟谢不辞确定关系,还不够稳定,现在就辞掉酒吧工作为时尚早。


    在手里没有足够资本的时候早早把后路斩断,不是她的风格。


    温砚拿了书包上来,在谢不辞订的九号豪华包厢里,写了两小时卷子。


    谢不辞一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写,没一会又蹭过去贴着她坐,后来又揽着她的腰,脑袋抵在温砚肩膀。


    到了下班点,写完手头这题温砚才合上笔帽,看向贴了她快两小时,最后回沙发上冷着脸抱臂坐的谢不辞。


    觉得无聊了吧?


    她心头轻笑一声,收拾好东西,把工作服换下,披上校服和外套:“到点下班,走吧。”


    谢不辞仿佛回到温砚刚开始认识她时的样子,冷着脸走在前边出门。


    跟朱姐打了声招呼,温砚跟谢不辞离开。司机早就等在酒吧外,看谢不辞出来连忙下车,绕道过来给谢不辞打开后车门。


    谢不辞没进去,指了指温砚那辆自行车:“带上那辆自行车。”


    司机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温砚的破烂自行车,又看向神色不动的谢不辞,认命叹了口气,打开后备箱,放倒后排右侧座位。


    温砚看着那干干净净的高档皮质座椅,心底打鼓。


    那么贵的车和座椅,放上她那破破烂烂掉漆生锈的自行车,恐怕清洗费都比自行车贵了吧?


    看司机准备去扛她的自行车,温砚连忙制止:“算了,不用带了。”


    司机停下动作,看向谢不辞。


    谢不辞偏头看温砚,眸子里带了点疑惑:“怎么了?”


    温砚:“反正有你接送我,也不着急把车子骑走,先停这儿吧。”


    谢不辞也没多说,略一点头,让温砚先上车。


    温砚是真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座椅软硬适中,没有出租车常有的汽油味儿,起步和刹车也没什么颠簸感。暖气开得很足,她刚坐进去没两分钟就觉得热,脱了层外套仍旧觉得热。


    谢不辞上了车好像又把刚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缓缓凑过去和温砚十指相扣,隔着两个座位中间的控制台和升降桌板,靠在温砚肩膀上。


    她有些困倦地闭着眼,对司机说了声开慢点。


    温砚骑自行车冲刺到家用二十分钟,谢不辞一句开慢点,司机硬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开了二十分钟,跟温砚骑自行车一个速度。


    到了小区门口,谢不辞跟她一块下车,看样子还想把她送到家门口,被温砚好说歹说推上车了。


    看着那辆加长豪车离开,温砚刷卡进小区回家。新租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小书房,书房里还有张床,温纸墨跟妈妈睡主卧,温砚一个人住次卧。


    洗漱完躺在床上时,还有点如在梦中的恍惚,不真实感。


    她跟谢不辞,在一起了?


    温砚把被子蒙过头顶,在漆黑的密闭空间里跟谢不辞发消息。


    从前沾床就睡的温砚,这次精神了半小时,收到谢不辞发的到家消息后才缓缓睡去。


    她租的小区离学校不远,自行车十几分钟路程,换做私家车,路上不堵几分钟就到。


    第二天吃过早饭,温砚提前十分钟到门口,扫了眼门口停着的陌生车辆,心里嘀咕保安转了性。


    小区门口不让停车,往常有车停在附近都会被保安赶走,可能这辆车贵?小区保安竟然没来赶人。


    想着想着,那辆车忽然鸣了下笛,后车车窗降下去,露出谢不辞的脸。


    温砚愣了两秒才走过去,没弄明白这辆车怎么开门,还是谢不辞给她开的。


    今天谢不辞校服里套了件灰色的立领拉链毛衣,将脖子上的痕迹掩住了,脖领堆叠处坠了个银色拉链,看着怪好看的。


    温砚坐进车里关上门,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勾了下谢不辞脖领悬挂的拉链。


    “怎么突然换了车?我都没认出来。”


    谢不辞握住她的手,凑过来,躺在温砚腿上:“那辆控制台碍事,不能这样挨着,就换了这辆。”


    温砚下意识抬头往驾驶座看了眼,驾驶位上不是昨天的司机,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人。


    女人面容和善气质沉稳,目光和温砚在后视镜对上,还冲温砚笑了笑。


    温砚下意识也回了个笑。


    谢不辞眸子掀了掀,胳膊探过去把前后排隔板升起来。


    温砚不明所以,还以为谢不辞升隔板是为了睡觉:“你动作还挺快,昨天才说,今天人跟车就都换了。”


    “昨天你做题时就开始找了,不算很快。”


    昨晚定下人和车,谢不辞让人早上五点来别墅见的面。新司机不接触谢家,由她开工资,就职前签了协议,不会乱说话。


    温砚问:“原来那个被辞了?会不会太突然?还有你这车,是新买的?”


    谢不辞买得起这辆车,却不准备把钱花在这种无用开销上,半阖着眼回答:“人跟车都拨给谢承业了,这辆是租的。”


    原来的司机是谢家养的,负责接送她上下学。当初谢承业过来时却丢下她,先去接了谢承业。从前谢不辞是不在意,现在动了换司机的心思,理由可以随时拿来用。


    ……也是那天司机没来,她百无聊赖顺着路走,看见了在小巷子里揍人的温砚。


    温砚还不知道自己在谢不辞面前已经掉马,她低头望着谢不辞那张踩着她审美长得,完美到挑不出错的脸,很想撩撩她的睫毛,手伸到一半又忍住了。


    昨天快两点谢不辞才跟她发消息说到家,今早来得比她还早,也不知道一共睡了多久,困成这个样子。


    指尖轻轻拨了拨谢不辞额前细碎刘海,温砚目光一定,在她前额看见一块已经淡化的淤青。


    温砚打工那两年没少磕碰,一看就知道这淤青是消了好几天的模样,且刚出现的时候应该还挺严重。


    跟谢不辞一起回老小区那天还没这伤,难道是谢不辞生日那天喝酒喝蒙了磕的?磕这么严重?


    温砚指尖无意识撩着谢不辞的发,发丝扫过前额,细细密密地痒,谢不辞忍不住伸手按在温砚手上。


    “痒。”


    温砚问她:“头上这伤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到。”


    “还疼吗?”


    谢不辞枕在温砚腿上,抬眸看她,顿了两秒,语气稍有迟疑:“一点点?”


    温砚哦了一声:“那怎么办?”


    “不怎么疼,不用管。”


    “好可惜,”温砚笑眯眯道:“本来还说试试亲亲能不能止疼,既然不用管那就算了。”


    谢不辞眸子微动,枕在温砚腿上的脑袋挪动一下,默不作声摆正自己的脸,声音弱了些:“现在有点疼……”


    “可以试试。”


    “试试…止疼。”


    第30章 申请…接吻


    温砚跟谢不辞和好了。


    一班同学最先发现,她们早上一块儿进的班,回到座位上虽然没一直说话,但看气氛明显很融洽。


    当初不知道怎么闹掰的,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和好了,班里同学好奇得不行,一上午都有人在偷偷观察她们。


    方思卉也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觉得和好后的温砚和谢不辞,融洽的好像都有点过分。


    谢不辞座位在最后一排靠墙,大课间跑完操回来,温砚半靠着墙站在谢不辞身旁,垂着头跟谢不辞说话。


    不知道谢不辞说了什么,她忽然笑起来,伸手勾了下谢不辞领口悬着的拉链。


    拉链晃荡着,她收手时又挠小猫一样,顺手挠了挠谢不辞下巴,谢不辞仰头看她一眼,攥着温砚的手按下去了,却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点互动,看得方思卉脸红心跳。


    谢不辞按着温砚的手好像没松开,就那么一直抓着。可能她看得太久引起了谢不辞注意,对方淡淡抬眼看来,在她脸上定格两秒,又不感兴趣地收回去。


    她们相握的手仍旧没松开。


    方思卉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觉得谢不辞和温砚的关系好像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方思卉也有关系很好的闺蜜,相处时也很亲近,但总觉得谢不辞温砚跟她们的亲近……不太一样。


    一中音体美都是选修课,每次都是四个班一起上,分别在周五周二周三,温砚选的是钢琴羽毛球和国画。


    谢不辞晚半个月转学过来,音体美名单里都没她名字,这些课不去上也没人管。要不是上次体育课下雨,要按班集中点名,谢不辞也不用去。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音乐,音乐选修分声器乐,声乐分美声民族通俗,器乐种类多些,笛子中阮古筝手风琴钢琴。


    谢不辞这次没跟往常一样留在班里睡觉,而是跟温砚一起去了钢琴教室。


    除了摆在最前方的钢琴,教室里余下的都是电钢,一共三十多台,上课的却有五十多人,大部分都要两人合用一台。


    温砚选课是做过背调的,专门选管得最松的老师,音乐美术都是坐最后一排刷题,体育下去点个到跑个圈,再找地方躲起来刷题。


    她脑子不笨,但能拿到现在的成绩,也是挤出每个时间空隙,实打实做题做出来的。


    大家对于钢琴课的兴趣还算浓烈,都喜欢往前排坐,温砚和谢不辞来得早,教室里还有不少空位置,她直接拉着谢不辞从后门进去,坐在教室左侧最后一排。


    脑袋顶就是监控,这个位置恰巧是监控盲区,温砚以前就喜欢坐到这儿刷题,很有安全感。


    她带了一张卷子,几张草稿纸,一根铅笔,坐下后就依次从兜里掏出来,一副准备开始做题的模样。


    见过温砚在酒吧包厢刷题,音乐课写卷子已经不能让谢不辞的情绪有什么起伏了。


    “你不喜欢钢琴?”


    “喜欢啊,”温砚转了转铅笔,语气随意:“不过喜欢也没用,我就是学了,也弹不起钢琴嘛。”


    选修钢琴的同学有很多是上过两学期的,都会双手弹了,温砚现在也只能认清白键是什么音,认五线谱得数音,看简谱还得数键,弹琴只能一指禅。


    她对于钢琴的喜欢,与其说是对音乐的兴趣,不如说是对钢琴背后附带的高雅与金钱价值,富庶生活心动向往。


    谢不辞道:“你喜欢,我送你。”


    轻飘飘的,像是在说送朵花,而不是价值十几万,几十万的钢琴。


    ——几万块的手链,十几万的项链,谢不辞也确实说送就送。


    “我可吃不了练琴的苦,”温砚眼睛一转,把话题绕开:“诶,谢不辞,你会弹钢琴吗?”


    “略懂。”


    温砚不知道谢不辞的略懂是略多少,她靠在墙壁上,眼睛盯着选择题,随口道:“那你给我弹个曲子听呗。”


    做题时美人在侧弹琴,心情都会变好吧。


    谢不辞没弹过电钢,指尖在琴键上按了两下,松软琴键和稀碎喑哑的琴音实在奇怪,让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温砚抬头,目光落在谢不辞悬停在琴键的手指上。


    谢不辞扫了眼控制面板,找到音量旋钮,敲着琴键调低音量,直到琴音在嘈杂教室里只够身边的温砚听见,这才停下。


    她只想弹给温砚听。


    跑了两遍音阶琶音开手,谢不辞调整坐姿,目光垂下看向温砚:“我要开始弹了。”


    温砚暂时放下手里的卷子,饶有兴致地坐直:“我在听。”


    谢不辞垂眸,指尖落在琴键上,一串好听的音符泄出来,缓和沉静的引子过后,琴音节奏开始变得欢快雀跃。


    温砚不明白那些技巧的名称与难度,可看着谢不辞在琴键上跑动的灵巧手指,横跨的音域,快速落下的黑白琴键,也能看出这首曲子难度不低。


    要别人来,估计会夸谢不辞弹得好听,专业些的,会夸谢不辞标准的技巧和情感。


    可温砚不懂钢琴,也没什么音乐细胞,她只能看出厉害,听不出什么,曲目与演奏本身对她的吸引力,还没谢不辞本人来得大。


    矜贵优雅的坐姿,黑白琴键上灵巧跳跃的漂亮手指,和谢不辞无形中流露出的从容沉静,不言自显的矜贵。


    琴音复又变得轻缓,音符流动如同娓娓诉说,从温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留在脑子里,刻在眼底的,全是谢不辞。


    腰肢先被圈住,接着肩膀上忽然一沉,温热的呼吸洒在谢不辞颈侧,高堆的毛衣领口开始升温,灼灼贴着脖颈。


    谢不辞睫毛轻颤一下,继续弹琴。


    温砚弯起唇角,仗着她们在最后的监控盲区,圈在谢不辞腰间的手指放肆地从衣摆下方探进去。


    谢不辞指尖一抖,右手主旋律撞出一串错音。


    她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曲目已经接近尾声,即便温砚的手指探进她衣服里,贴着皮肤在腰侧摩擦,痒得让她绷紧了脊背,也仍旧没有停止演奏。


    温砚听不出错音,就算谢不辞瞎弹,她估计也会觉得是个曲风诡异的高级曲子。她只知道谢不辞被她摸着,弹曲子的手指居然停都不停。


    这么坐怀不乱?明明昨天还动不动就蹭蹭抱抱贴贴偷亲。


    温砚嘴角向下一撇,贴在谢不辞腰间的手上滑,钻进去一个指节。


    连贯的旋律骤然断开,手掌按在琴键上,发出噔的一声杂响,谢不辞耳边迅速泛起一片红潮,手指紧紧攥住温砚手臂,用力下压。


    带着恼意压低的声音咬在温砚耳边。


    “温砚!”


    温砚无辜眨眼,唇瓣却忍不住上翘,这就显得她眸中故作的无辜,多出几分明知故犯的得意炫耀。


    “嗯,我在。”


    谢不辞胸膛起伏几下,抬手按在温砚脸上,手掌微微用力向后一推。


    温砚人被推开,手臂也被迫从谢不辞腰间抽离,她眸子在谢不辞张开的指缝中对上谢不辞,忽然弯了弯。


    谢不辞还没反应过来,手心就被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划过,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喷洒在掌心,有些过分灼热。


    ——就在刚刚,被她按住的温砚伸舌头,舔了她。


    她骤然收回手,按着被温砚舔过的那处皮肤,颈侧的红潮已蔓延至耳根,眸子微微睁大。


    “你……”


    “我只是做了昨天你对我做的事,怎么了?”


    温砚打断谢不辞的话,神情无辜,甚至得寸进尺地凑近,在谢不辞耳边压低声音:“你昨天抱我亲我的时候,我可没把你推开。”


    她还敢提?


    想起昨晚不动如山专心致志写卷子的温砚,谢不辞脸上神色更冷,再度把温砚推开。


    这下好像是真惹毛了?


    温砚眨眼,伸出手指勾了勾谢不辞衣角,放软声音叫她:“谢不辞。”


    “谢不辞?”


    “谢不辞谢不辞谢不辞。”


    谢不辞冷着脸不搭理她,温砚挪挪凳子凑过去,道歉的话张口就来,十分能屈能伸:“对不起嘛谢不辞,你别不理我,我保证下次不乱舔你了好吧?以后你让我摸哪我就摸哪,让我舔哪我就舔……”


    谢不辞略有带凉意的手指堵住温砚的嘴,温砚瞧着她耳根还没消下去,反倒愈演愈烈的红晕,眸中笑意加深。


    将谢不辞的手指攥在掌心,哈了口气捂住,温砚很心疼似的皱着眉:“手怎么这么凉?是弹琴弹得吗?”


    谢不辞抽了抽手,没用多大力,被温砚攥着手指扣紧了。


    “我给你捂捂,谢不辞。我刚刚是没忍住,但谁让你——弹起琴来那么好看,好看的要命。”


    “我太喜欢了。”


    “对不起嘛。”


    “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真的,”她拉长语调:“真的,听你的话。”


    谢不辞冰冷神色在温砚一句接一句的软话里消融,却仍旧端着那副矜贵样,瞥温砚一眼,纡尊降贵开口:“不写你的卷子了?”


    温砚眨眼,可算知道谢不辞在执着什么了,当即竖起四根手指表态:“卷子怎么能跟你比?我跟卷子的缘分顶多几十分钟,跟你,可是要一辈子的!”


    谢不辞面上才消下去不久的热意,好像在此刻又滚烫起来,她暂时放下卷子的话题,转而开口:“不要在教室里做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明明昨天在包厢里,谢不辞也没少干她口中奇怪的事。


    高贵的上流人士,私底下玩得再下。流,人前也要维持庄重体面是吧?


    上课铃恰在此时响起,温砚笑眯眯靠过去,把脑袋压在谢不辞肩膀,伴着铃声余韵,在谢不辞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好~听你的。”


    上课铃响完,钢琴老师也出现在教室,先点了一遍名,下发印好的练习谱,站在讲台上讲练习要点。


    底下时不时有人偷偷按琴键,伴着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杂乱。老师不甚在意,自顾自讲完要点,示例演奏两遍,就让学生们自主练习。


    经由刚刚那么一遭,温砚也不好意思继续把谢不辞丢在一旁自己做卷子。毕竟谢不辞本来可以在教室待着,是因为陪她才来的这里。


    “你看到钢琴不手痒吗?要不要再弹会儿?我保证这次肯定,绝对不乱摸,不打扰你弹琴!”


    谢不辞把谱子夹到钢琴谱夹上:“老师发了谱子让练,你不弹吗?”


    温砚哼哼:“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老师话了?老师还说上课不要睡觉呢,你不睡吗?”


    “而且我也不会弹……之前没好好听,进度落下太多,五线谱也认不熟,看到都眼晕。”


    谢不辞:“我可以教你。”


    温砚摇头:“没意思,我听老师刚刚弹的这首也没多好听,还没你刚刚弹的那首好听呢。”


    好听程度是天差地别,难度也天差地别。


    谢不辞真以为温砚是觉得钢琴没意思,所以才写卷子:“我可以教你有意思的。”


    “你想不想试试四手联弹?”


    四手联弹,从字面意义上温砚大概能听明白,就是四只手,两个人一起弹呗,不过:


    “是不是有点过分高级了?我真的不会,我撑死用一根手指敲个小星星出来。”


    四手联弹听着就高级,不像是她能驾驭的。


    谢不辞:“不会,你能弹好。”


    谢不辞用温砚带的纸笔写了段简谱,是耳熟能详的流行曲主旋律,温砚也听过,哪怕没什么节奏感,摸准键位后也能跟着印象里的旋律,大差不差弹出来。


    温砚没什么音乐天赋,但脑子还是好使的,照着谢不辞给的谱子弹几遍就记熟了。


    “先说好啊,我可不保证一会儿弹起来不出错。”


    她没经过系统练习,节奏感跟谢不辞这种从小跟着节拍器练出来的节奏感肯定天差地别,弹起来一紧张也容易错音。


    谢不辞把音量稍稍调大一些:“没关系,我会配合你。”


    两双手一同放在琴键上,左边的皮肤细腻白皙,指节修长,漂亮的像手模。右边的肤色略深,指腹手掌都覆着层薄茧,右手中指无名指更是因为常年握笔,磨出一层厚茧。


    温砚手指瑟缩了一下,酸酸胀胀的感觉尚未完全发酵,谢不辞就开口将她从忽起情绪中拉出。


    “要开始了。”


    温砚回神,应了一声,手指放在第一个音上准备,心头生出股考试都没有的紧张。


    相较于她,谢不辞姿态就随意的多,一段流畅旋律轻轻松松被她弹出,尾声过去,温砚默数三个数弹下主旋律。


    温砚节奏不太稳,偶尔还有错音,但谢不辞总能迅速反应过来,弹出最合适的和弦搭配。


    每一个和弦搭配都恰如其分的契合,她明明弹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主旋律,有了谢不辞配合,竟也织出恢宏流畅的音响效果。


    紧绷着神经弹完一曲,温砚呼出一口气看向谢不辞,真心实意夸赞:“谢不辞,你好厉害啊!”


    “是不是会魔法?”温砚将谢不辞手指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轻轻揉捏:“要是没有魔法,怎么能弹得这么厉害?”


    “学会和弦搭配就很简单,”谢不辞收紧手指,握住温砚的手:“你喜欢,我教你。”


    “太晚了,我都成年了,手硬硬的,”温砚笑嘻嘻道:“再说了,光学习课程都要把我脑子用光,没有精力再学弹琴了。”


    “还有很多年,不晚。”谢不辞轻声道:“等到高考结束,等你想学。我们有很长时间,你喜欢的,想学的,想去的地方,都来得及。”


    “我们一起。”


    她们的人生还很长。


    她可以牵着温砚的手慢慢走,慢慢走到未来,走到生命终焉。


    温砚哑然失语。


    她最不愿深思的未来,在谢不辞口中好像已经具象化,成为触手可及的既定美满结局,好像那样的未来只在时间某个节点静默等待,只要她们跟着时间走,自然而然就会到达。


    只要简简单单地走,就会到达……


    那样的幻想太美好,会让人生出纠缠的勇气与执拗,温砚不敢多想。


    她将冒头的情绪藏起,轻轻勾缠谢不辞手指:“我们再弹一遍吧,谢不辞。”


    她喜欢和谢不辞一起弹琴的感觉。


    安静的,契合的,全心全意互相倾听的。


    她们一直弹到下课铃响起,温砚遗憾停下,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工作。


    谢不辞不喜欢嘈乱的食堂,温砚以为谢不辞会先回教室,跟以前一样等到食堂没人,再去食堂跟她一起吃饭,一同回班。


    可跟着谢不辞经过班级楼层时,谢不辞没回去,看样子还要跟她一起走。


    “谢不辞,你不先回教室休息?不嫌食堂人多了?”


    谢不辞没答,倒是提起别的:“辞掉食堂工作吧,陪我吃饭,我给你钱。”


    好霸总。


    喜欢。


    温砚扭捏:“但勤工俭学不止能赚钱,还管饭的。”


    谢不辞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疑惑温砚的问题:“你陪我吃饭,当然是我付钱。”


    温砚哦了一声:“要是以后你中午,或者晚上,或者哪天不在学校吃饭怎么办?”


    谢不辞把饭卡递给温砚:“卡给你,以后刷这张。”


    食堂勤工俭学的岗位工资低,温砚在食堂打工的初衷就是为了省饭钱,吃点好的补充身体营养。谢不辞又给钱又包饭,省下的时间够她刷好几套卷子。


    大便宜温砚不太敢占,吃饭占小便宜温砚跃跃欲试。


    跟谢不辞到食堂,用带来的卷子跟笔占住位置,温砚跟食堂阿姨说了暂时辞职,聊过几句后跟谢不辞一起买饭。


    选好菜,温砚拿着卡往机器上一刷,目光停在显示屏上不动了。


    个十百千。倒抽一口凉气。


    剩余余额:9328。


    老天!


    谁家好人往饭卡里冲四位数啊!!


    也不对,谢不辞转来一个半月,但之前都只在学校吃晚饭……也就是说,谢不辞当初很有可能一口气充了一万块啊!


    谢不辞道:“卡里有两万,机器没显示全,等快用完了跟我说,我再充。”


    温砚:……长见识了。


    手里的卡好像变成滚烫铁片,温砚把卡收回来时手都是抖的,等饭期间摸了十几下口袋,生怕卡没了。


    这已经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饭卡了,这是两万块啊!


    吃过午饭,温砚仍旧没能从两万块的饭卡里回神,一路手揣兜按着饭卡,脚下发飘地跟谢不辞回班。


    今天教室里仍旧只有她们两个,温砚坐回座位上,把饭卡妥善藏好,翻开卷子准备刷题。


    谢不辞知道她对学习抓得多紧,倒也没打扰她,今天阳光很好,谢不辞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换到右侧窗户边坐着晒太阳。


    温砚写完一套卷子有些犯困,放下手里的笔,准备去窗台边吹吹风醒下神。


    谢不辞半撑着下巴,闭着眼在窗户边晒太阳,温砚轻手轻脚走到谢不辞身后,俯身凑近她耳边,轻轻吹了一下。


    碎发从耳廓扫到脸颊,有些痒。


    谢不辞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睁开,懒洋洋看着温砚,没出声,也没动作,像只卧着晒太阳的大猫。


    高领毛衣顶端垂着的拉链轻晃,折射出几道金色日光。


    温砚忍不住伸手弹了弹:“你这拉链是装饰吗?还是能拉开?”


    “能拉开。”


    “真的啊?我不信,让我试试。”


    温砚没见过这样的衣服,按着谢不辞衣领,真把拉链拉下去了,那层层堆积的布料顺着拉链散开搭在谢不辞肩上,拉链走到底,停在谢不辞锁骨下方。


    “穿这个是为了挡脖子上的印子?”


    确定关系后,亲密行径在谢不辞眼中好像已经被划分为正常行为,面对温砚的行径言语,她没什么羞怯,半眯着眸子嗯了一声,还有些犯困。


    “让我看看现在消掉没有。”


    温砚弓着身,指尖压下堆积在她脖颈处的布料。


    白皙如玉的一截颈子上,隐隐约约还剩点浅淡的粉痕,如果不是谢不辞肤色太白,恐怕这点痕迹已经与肤色融为一体。


    温砚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浅淡冷香,真的很好闻,她忍不住又凑近了些。


    温热呼吸撞在谢不辞后颈,和着那股被温度融化似的冷香回扑,涌进温砚鼻腔。


    好香。


    谢不辞似乎有些不适地动了下,温砚唇瓣猝不及防贴上谢不辞后颈。


    唇瓣动作快于大脑,在温砚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微微启唇,轻轻嘬了下那片带着些微凉意的细嫩肌肤。


    ……


    死嘴你做了什么!


    谢不辞略微后撤,起身,凳子在地面划出一串声响。温砚对上谢不辞目光,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按着肩膀推了一下。


    手掌下意识按在身后窗台台面,温砚后背贴上冰冷窗面,发出咚的一声。


    “咳,”温砚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尖,试图狡辩:“刚刚,是不小心……”


    不对啊不能全怪她吧?是谢不辞先用香味going她的!也是谢不辞乱动,她的嘴才贴上去的!


    抛开道理不讲,退一万步来说,谢不辞难道就没错吗!


    谢不辞右手从身后扯了窗帘一侧,转手一晃,窗帘被她扯着轻盈地划了个半圆,随着兜进来的风泄去,慢悠悠落在谢不辞后背。


    她用窗帘在教室监控下,撑出一片隐晦私密的空间。


    “谢不辞,”温砚放松姿态往后斜靠,胳膊压在窗台台面,这姿势让她比谢不辞低上一小截,需要稍稍仰头才能对上谢不辞目光:“这可是在教室。”


    她眸子微眯,唇角翘着,慢吞吞道:“你想干坏事啊?”


    谢不辞上前一小步,膝盖抵进温砚腿间,手掌捉住温砚后脑头发,向下轻拽。


    温砚顺着她的力度配合仰头,却在谢不辞的唇瓣覆下来时,伸手挡住。


    “谢不辞,我可没说要跟你在这里接吻。”


    “……申请。”


    谢不辞垂眸,唇瓣在温砚手指上轻吻几下,最后一个吻落在温砚掌心:“申请…接吻。”


    温砚呼吸轻了一瞬,托着谢不辞下巴轻轻抬起,身后日光穿透玻璃,将那双墨色眼眸,映出如水般的澄澈。


    “谁要申请接吻?”


    谢不辞睫毛轻颤,牵过温砚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是它。”


    掌下的心跳急促有力,隔着谢不辞的胸膛,轻撞温砚掌心。


    她听见谢不辞又低低说出两个字:


    “是我。”


    温砚近乎急促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落在谢不辞心口的手掌上滑,轻轻勾住谢不辞脖颈,仰头凑近,在谢不辞颈间轻轻一吻。


    “……申请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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