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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 第二十五章(一更)


    ◎“不会死的。”◎


    “血……”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颗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一侧脸颊血混着泪,模糊一片, 她自己并不知道。


    满院烛火依次亮起,她的脸庞被映得透亮。


    裴无看在眼里, 伸手拭去她的泪,眼泪滚烫,灼得他指腹生疼。


    谭清音一把握住他的手,脸上血色褪尽, 她忍住满心的惊惧, 努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我去给你喊大夫!”


    ……


    整个居室里灯烛高照,一室昼明, 熏炉里不停地向外喷浮出木香,盈着满室, 却怎么也压不下越聚越重的血腥气。


    裴无坐在床沿边,谭清音手指颤抖,替他解开衣襟,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浸透,血迹红得暗沉, 那只袖箭还刺在他肩上,深深穿透。


    鲜血太过刺目, 灼得谭清音一下红了眼睛, 向来明艳无方的脸上苍白如纸。


    小姑娘家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裴无怕吓到她, 他绷着唇, 眉眼难得浮了温柔之色, 尽量缓和声音:“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胆子那么小, 裴无怕她留下阴影。


    谭清音摇头,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她咬紧牙不说话,慢慢蹲在他腿边,学着娘亲以前安抚她时的动作,紧紧握住他垂于一侧的手掌。


    裴无瞬间微微滞了滞,垂眸望向低伏在他腿侧的少女,瘦削的薄肩颤抖着,溢出断断续续的哭腔。


    那只手柔软,微凉,置于他手心中,他慢慢收紧手,将她细指回握住。


    他凝眸静静地看着她,温声安慰:“不会死的。”


    谭清音攥着他的手,眸中泪光闪烁,她不住点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刺客是冲她来,如果不是裴无,她早就已经死了。


    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床沿边上,谭清音死死咬着下唇,哭声噎在喉咙里。她整颗心闷得难受,是歉疚,也是心疼。


    盈月端着一盆清水进入内室时,就见到这么一个情形,大人半边身子浸着血,夫人垂首伏在大人腿边,紧紧握住大人的手。


    裴府看似清闲无人,其实在夫人嫁到府里时,大人就已经在整个裴府周围设下防卫,却不曾想还是让歹人钻了空子。


    盈月心底十分自责,她就不应该离开夫人半步。


    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云秋的身影出现在门旁,身后跟着大夫。


    大夫肩挎药箱慌里慌张跑进来,距离他上次来裴府,也不过几日。


    他上前查看裴无伤口,目及伤势之重,登时眼底震颤。


    裴府这一家子,真是大大小小的伤病全让他见识到了。


    中衣被血浸透贴在伤口上,要脱下势必会扯到袖箭,大夫只能用剪子剪开,露出半个胸膛和后背,结实挺阔的胸膛上血糊一片,触目惊心。


    袖箭短小,整个穿透,大夫小心翼翼地取出箭镞,血肉外翻,黑血瞬间汩汩而出,伤口周围慢慢瘀黑,不断往外扩散。


    大夫见状,赫然色变,他扬声问端坐的男人:“大人,这袖箭是淬了毒的。”


    要去毒,势必就要剜去伤处皮肉,且还是一层层刮去,直至见到新肉。


    这种痛,常人如何能忍住。


    裴无脸色并未有何异常,他沉声道:“剜了。”


    谭清音闻言要剜肉,她敛住呼吸,手一抖,裴无察觉到,他试图安抚她,手掌摩挲着谭清音手背。


    大夫取出药箱里一把黑曜石刀,就着烛火燎了片刻,走过来。


    谭清音眼睫颤颤,瞳孔骤缩,视线顺着那把刀落在裴无的肩胛伤处。


    裴无松开她的手,大掌覆在她眼睛上,浓密的眼睫如扑颤的蝶翼,湿热的泪水碰触到他的掌心上。


    “别看。”


    裴无不忍让她看见。


    谭清音眼前陷入昏暗,只透过他的手指缝隙看见轻微光亮。她无力支撑,只能将双手搭在他腿上,耳畔是刀尖与血肉相触的割裂声,一下一下。


    她手指攥紧他的衣裤,指节用力到发白。


    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依旧还是血红。


    大夫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擦,手下动作不停,执着黑曜石刀一层层刮去他肩胛上的瘀黑,直至看见底下血红的骨肉,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个男人,阖着双目,未曾听闻他半声吭气,哪怕最后刀尖刮到深处,他也只是呼吸加重,额上青筋凸起。


    想到外界对这位的传闻,他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忍耐力着实可怕,是真狠。


    大夫将刀扔在水中,净了手,在裴无伤口处洒上药粉,伤口慢慢停止渗血,他取过绷带,包扎着。


    裴无睁开双眼,黑眸如深潭古井。他下意识望向谭清音,慢慢移开手掌,指腹触碰到她娇娇软软的脸颊,布满血丝的眸底情绪渐深沉。


    只一瞬,他便收回长指,敛去神色。


    谭清音处在黑暗里,乍然眼前光亮,她眼皮颤颤轻抬,烛火照着她长长的眼睫,在她的眼下投出一片柔和阴影。


    她微微仰脸,目光望向他,他赤着半边臂膀,清隽俊净的面庞失了血色,额上汗湿涔涔。


    谭清音抬手想替他拭去汗水,裴无握住她伸来的手指,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抖:“去把脸擦擦。”


    她半边脸颊上全是他的血。


    谭清音怔怔抬手抚碰了下脸,触到一片异样,她哦了声。


    她蹲在床边许久,再起身时腿脚一阵酸麻,险些站不稳。


    裴无扶了她一下,谭清音急忙按住他:“你坐好,不要动。”


    外间里,云秋焦急地守在外,见小姐出来,忙跑过来扶着她。


    她看到小姐满脸血污、鬓发微乱的模样,眼底一片湿润,她只是稍稍走了一会,再回来小姐和姑爷竟险些遇害。


    谭清音安慰她:“我没事的。”


    盈月端来热水,绞了帕子,在谭清音脸上细细擦拭,血迹已经干涸,不容易擦去。


    她将帕子贴在谭清音脸上,轻轻揉着,很快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


    大夫收拾好药箱,没走几步被裴无叫住,他沉声:“本官遇刺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多言。”


    大夫垂着眸,诚恳拱手道:“大人请放心,老夫定当守口如瓶。”


    临走时,他对谭清音道:“还望夫人留心,大人伤口上还有些余毒未尽,夜里恐会高烧发热,身旁一定要有人照看。”


    谭清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大夫走后,谭清音走进内室,裴无已经换下了血衣,穿上一身干净中衣。衣襟半敞,隐隐露出左肩缠的绷带,他立在那,身姿颀长,单手想系紧腰侧中衣系带,奈何系带总是滑落,有些笨拙。


    谭清音连忙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系带,她低下眉,细指翻动,替他打了个结。


    他额上渗出了汗,谭清音看了眼,她踮着脚尖,挽起袖子轻轻替他擦了擦。


    裴无气息微微急促,他垂下视线,不去看她。谭清音注意到他脸色异常,知晓他疼得厉害,她带着他躺到床上。


    “天色晚了,你赶紧睡吧,不用管我。”


    谭清音嗯嗯两声,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盖住,满口答应他,“你先睡。”


    裴无有些无奈,知道自己说不动她。


    意识渐渐昏沉时,裴无闭上了眼。


    这会儿的夜里已经渐渐寒凉,谭清音自己抱了床小被子,睡在他身侧,与他中间隔了一人之距。她晚上睡觉会乱动,怕自己会碰到他的伤口。


    内室里只留了床榻边的一盏烛火,光线昏暗,谭清音怕屋内太亮,他睡不着,就全熄了。


    此刻夜深人静时,谭清音脸朝着裴无半趴着,微乱的青丝散在枕上。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得以松懈下来,她这时睁着眼眸,默默看了他良久。


    她朝裴无靠近一点点,指尖在他紧锁的眉头抚着,想压下皱痕。


    念着他的肩胛伤口和大夫说的高烧发热,谭清音不敢闭眼,她一瞌睡便会猝然惊醒。


    又一次惊醒时,谭清音额头挨着裴无的臂膀,衣物之下的灼热身体熨烫她肌肤。


    她慌忙坐起身,伸手贴在他额上,烫得厉害。


    盈月与云秋今晚一直在外间候着,迷迷瞪瞪间,就见夫人满脸焦急地赤足跑过来,两人一下清醒。


    “接盆冷水来,要冰的。”


    居室里灯烛再次燃起,谭清音坐在床边,绞了棉帕,覆在裴无额上。


    “大人,大人……”谭清音伏在他身侧,一声一声在裴无耳边轻轻唤着。


    他身上温度太烫了,谭清音怕他烧得糊涂,只能声声叫他。


    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裴无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放下心,还是有意识的。


    谭清音不知道她换了多少次帕子,直至手腕酸软,他终于出了一身汗,身上高热渐渐褪去。


    她跟着松了口气,累得埋首在他臂弯间,小口喘着气,脸颊渐渐濡湿,谭清音伸手摸了下,他中衣汗湿一片。


    谭清音又对外轻声唤了下,“再帮我换盆热水来。”


    盈月看见夫人眼底淡淡的血丝,她心疼道:“夫人,奴婢来吧。”


    谭清音摇了摇头:“你们去睡吧,大人应该是不会再发热了,我给他擦个身子,马上也就睡了。”


    床帐低垂,帐中烛火昏黄。


    谭清音解开他腰侧系带,她无端有点紧张,瓷白的面庞染上薄红,她长这么大,没见过男子的身体。


    她手指轻颤,咬着下唇,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擦上半身而已,况且,他熟睡着,也不会知道的。


    满室寂静,唯有衣物轻轻的窸窣声,谭清音慢慢褪下裴无的中衣,她绞了棉帕,从他腹部开始擦拭。


    他身上全是伤疤,大大小小,肋骨间一道狭长横在上,触目惊心。谭清音看在眼里,羞涩褪去,心底逐渐酸胀。她避开他绷带缠住的肌肤,渐渐往上,棉帕在他颈边停下。


    他右侧锁骨,一粒小小的黑痣赫然映在上。


    谭清音愣住,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攥紧手中棉帕。她张了张唇,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底渐渐模糊。


    作者有话说:


    剩下两章白天再更新,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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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第二十六章(二更)


    ◎“你认错人了。”◎


    床帐外烛火“噼啪”一声, 谭清音眼睫一颤,心随之颤动。


    一时之间,她心中茫然、错愕、难以置信各种情感纷至沓来,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深深吸气,小心翼翼伸出手, 指腹压在那粒痣上。即便知道得不到回应,还是低低地喃声:“是你吗?”


    没有回应,他睡得安稳,鼻息绵长。


    是你吗, 是你救的我吗?


    她找了那么多年, 他像人间蒸发一样,不复存在, 以至于谭清音时常恍惚,那年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可是那颗痣,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谭清音慢慢垂下脑袋,仿佛全身虚脱般额头抵在他肩侧,她咬着唇不敢出声,杏眸里水光盈盈,却是欣喜的。


    过了许久, 她方才意识到,裴无的中衣还是敞着的, 胸膛肌肤裸露在外, 线条流畅的腹部劲肌之上,温凉一片。


    谭清音擦了眼泪, 赶忙替他整好衣襟, 系紧系带, 她扯过被子, 严实地盖在裴无身上。


    直到收拾完一切,她才钻进自己的小被子里躺好。


    烛火燃尽,月色如练,静静地洒在床帐里。谭清音无半丝睡意,她蜷着身子,侧卧面向裴无,借着弱微的月光,抬起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记不清自己是几时睡得,只记得天边泛起鱼肚白昏昏亮时,她才困意潮生,临睡时,谭清音私心地将手探出被子,寻到他的手掌,小心地握在手里。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谭清音握着他时,便觉得定了心神,她眉目温顺地埋首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


    窗外沙沙落了雨,小院里满地青黄落叶,风卷着落叶吹打屋舍小窗,不时随意一下声响,轻轻扣在人心弦上。


    床榻边的鎏金透雕香炉熏了一夜的松木香,总算将昨夜一室的血气压了下去。


    裴无醒了,缓缓地睁开眼眸。


    阴雨天气里,昨夜剜去的伤口处阵阵钝痛,他肩背上肌肉紧绷着,额间青筋隐伏,渐渐渗出汗意。


    他想抬臂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右侧臂膀被一片绵软轻轻压住,掌心所触之处,是谭清音玉洁柔白的脸颊。


    裴无愣怔了片刻。


    他视线下移,谭清音睡在他身侧,脸压着他的手,她那又细又长的手指搭在他腕上,半边身子躺在他被子里,另半边露在外,那床小被子挂在床沿边,要掉不掉。


    她酣睡着,清浅的呼吸洒在他手心上,眼底下有淡淡乌青,整个人蜷在他身边,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两只手抱着他的小臂。


    裴无闭了闭目,脑海里飞速掠过昨夜情形,最后是谭清音满脸鲜血、惊恐无措地望着自己的画面,深深烙在他心上。


    如果昨夜他回府迟了,亦或是没有去她的院子,是不是……裴无不敢细想。


    他总算明白,为何当初她父亲甚至愿意不顾自己女儿的清誉名声,也要执意事成后让她与他和离。


    置身思量,若是他有个捧在手心的女儿,要嫁给一个满手是血,一身脏污的恶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道哪日就会被暗处仇家寻上,整日担惊受怕。


    更何况,两人还是奉旨成婚,无情无爱。


    裴无眸色渐厉,若是如此,他一定先杀了那个男人,绝不让自己女儿嫁给他。


    忽而,裴无自嘲一笑,他如今不就是这个男人吗。


    他原先认为,只是在府里养个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是最好。他认为自己对她与旁人一样的,等后来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所以他不敢越半分雷池,哪怕知道自己动了心,也是压抑心底,更不敢置于明面。


    他这样满身血污、背负恶名的人,不能、不敢也不配奢求她。


    裴无目光渐沉,等再过些时日,就将她完好无损的归还回去。


    她酣睡未醒,裴无敛住呼吸,慢慢抽回压在她脸下的手掌。


    温热渐渐抽离,谭清音睡梦中蹙起细眉,她急切抓住不让其离开。慢慢睁开眼,茫然地看见半坐起身的男人,谭清音愣了一下,连忙翻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语气软糯,还带着半梦半醒的困意,“大人,你醒了。”


    裴无垂眼落在抓着自己的手掌的细指,他轻轻拂开,起身下榻穿衣。


    谭清音眼眸下意识睁大了几分,她焦急道:“大人,你伤势严重,还是躺着吧。”


    “不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裴无背对着她,拿起一旁榻上干净的衣裳,瞬时左肩剧痛,他呼吸紊乱,咬牙忍耐。


    谭清音见他执意要走,她慌忙叫住他,问出昨夜心中疑惑:“大人,我能问你件事吗?”


    他停下,并未回身,谭清音自顾说着。


    “我幼时溺过水,是一少年郎君救的我,他这里有颗痣。”见裴无转身望自己,谭清音指着自己右侧锁骨处,目光隐隐希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继续说,“我昨夜见你这里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位置,大人,你有没有曾——”


    “未曾。”


    裴无冷声打断她。


    谭清音微微翘起的唇角滞住。


    两人四目相接,谭清音杏眸紧紧盯着他,企图在他面上发现异色。可是没有,他还是那副清冷如常的模样。


    她心下惴惴,顿时有些慌不择言,“可是那颗痣,我不会认错的。”


    裴无移开视线,敛去万千情绪,再看向她时,眼底淡淡,他沉下脸,“你仅凭一颗痣就认人,是否太草率又太可笑,你认错人了。”


    谭清音脸微微一白,她自小性子敏感,旁人多说一言她都会想半天,她敏锐地感受到,裴无对她变了态度。


    她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夜,他语气这么冷淡,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裴无告诉她:“谭清音,当初成亲时,我与你父亲约法三章,待我事成,你我便和离。”


    “和离书你来写。”


    谭清音愣住,她不知道,爹爹也从未和她说过这件事。她想跟裴无说,那是她爹爹答应的,她又没有同意。目光触及到他冷然的眉眼,她心底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刺扎着,疼得呼吸不过来。


    她喘着气,泪水毫无预兆地顺着下眼睫悄然落下,滑过莹白的面颊。


    良久,谭清音颤声:“好,我知晓了。”


    她跪坐在锦被间,身上素净的薄衣衬得她身形更是纤弱,白嫩娇面上湿漉一片。


    裴无看了一眼,他偏过脸,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提步向外走去,不曾停留半分。


    ——


    待回到书房,裴无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书案前重重喘着粗气,肩胛伤口裂开,疼得他眉心直跳,鲜血渗透绷带,浸到他胸前衣襟上。


    他没有管,任着血流淌。


    祁明跪钰桌前,低着头。


    “大人,是属下失职,大人责罚,”


    裴无往窗外看去,缓了一会儿,问:“人呢?”


    “他舌下藏了毒,人抓到时已经死了,尸体在诏狱里。”祁明压低声禀报,他话锋一转,抬头看向前,“大人,冯二一家都死了,在他家中发现了凶器。”


    裴无凝视过去,目光定在他手中暗器上。


    祁明呈上凶器,是两只袖箭,上面浸满血,已经干涸。


    这刺客来的不偏不巧,正是大人带回七皇子没多久之时。在刺客服毒自尽后,他心下生疑,就去了趟冯家。


    到冯家时,那夫妻俩就已经死了,院中几条狼狗啃食着两人尸体,肢残体缺,面目全非。


    两人死法相同,整只袖箭穿破喉咙,留下一个血窟窿。


    裴无漆黑的眼眸凝上冰,脑海中闪过一人,眼底渐渐浮现杀意。


    “大人,您的肩又流血了。”祁明皱着眉,看向他胸前明显暗沉的一片,可大人好似并未放在心上,他急忙道:“属下去请夫人来,替您上药。”


    裴无厉声制止:“不用去叫她,我自己来。”


    他拧着眉,神色稍缓,一字一句地说:“你再去调些人手,里外安排在夫人院子里,别打扰到她。”


    “是。”


    ……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砸在门窗上劈啪作响。云秋去关了窗子,落雨声渐小。


    谭清音躺在床榻上,脸埋在锦被里哭泣着,瘦削的薄肩抽动。


    云秋满目担忧地看了床上的人儿,她上前轻声问道:“小姐,到底怎么了?”


    小姐从姑爷离开后,就一直在哭,起先声音小小的,像是忍耐着,后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秋看在眼里,一阵心痛。


    谭清音摇头,往被子里钻了钻,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不用管我,你让我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


    云秋默然坐在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替她顺气。


    过了许久,哭声渐小,最后只余几声无意识地抽噎。


    云秋轻轻掀开被子,就见她满面泪痕,眼眶红红的,眼睫上还颤颤巍巍挂着泪珠,已经哭得睡着了。


    泪水沾湿的鬓发黏在她白腻的腮边,她红唇微张,小口呼吸着。


    云秋叹了口气,将她脸上湿发捋至耳后,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悉心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小姐就连睡着时,眼角都有泪水淌下。


    想到今早姑爷沉着脸离开,云秋心里多了几分猜想,小姐哭得这般伤心,大抵是和姑爷有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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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 第二十七章(补三更)


    ◎“他……擦过药了吗?”◎


    连绵不绝的秋雨依旧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小院里,昨夜海棠树下埋的那坛酒,上面已覆满落叶。


    直至傍晚时分, 淅沥落了一天的雨才停下,沉云散去, 天边云隙中竟露出淡淡夕阳霞光。


    院子里屋门紧闭,云秋和盈月两人在打扫满地落叶,回廊不远处,江玄踯躅半天, 终于走上前, 抬起头望着盈月,问道:“姐姐呢?”


    盈月正捡着窗子缝隙里的枯叶, 她停下,看着身旁豆丁大的孩子, 回答他:“夫人还在睡觉呢。”


    江玄闻言低下头,眼底黯淡,片刻后吞吞吐吐一句:“哦,那我先回去了。”


    他要走了,就是想临走前来看看她, 以后就不打扰她了。


    盈月望着他垂首离去的小身影,心底有些莫名其妙。


    江玄重回了留宿的厢房, 他坐在床边, 怀中抱着收拾好的包袱,犹豫了许久, 包袱里只有两件衣服, 他不敢多带。


    忽然想起落下一样, 他蹬蹬跑向小桌前, 将抽屉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安放好的宣纸,上面字迹满满。


    是那天姐姐写的那张,上面还有裴大人的字迹,被他要来了。


    他拿出宣纸,放在心口上捂了一会,站起身走到床边,塞进包袱里。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天黑他就离开。


    夜幕逐渐压下来,裴府内树影重重。江玄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他挎上小包袱,蹑手蹑脚向裴府门外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踮起脚,小手拨开门栓,小心翼翼推开裴府大门,顺着门缝挤出去。


    一把绣刀突然出现横在门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玄心跳顿时大作,他僵在那儿,顺着绣刀仰头,祁明正眸色沉沉的看着他。


    四下无声,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之中。


    目及他肩上背着的包袱,整个人慌慌张张。祁明低头盯着江玄,问:“七皇子要去哪?”


    江玄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下隐隐慌乱,支支吾吾,“我、我想出去取个东西……”


    祁明冷哼一声,将他拎抱起,连人带包袱一同夹在臂下,向书房方向走去。


    江玄骤然凌空,他扑腾着双腿,手扒住祁明的衣裳,喊道:“你放我下来。”


    他悬在半空里,脑袋有些充血晕乎乎的,看着这道熟悉的回廊,前头越来越近的书房,他心中顿感不妙。江玄小声央求:“祁明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跑。”


    “我只是想去冯家,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还藏在冯家。”


    他没有说谎,当初被送到冯家,他身上所有贵重之物全被冯二扒下拿走了,唯有母亲那枚玉佩被他藏在地砖之下,才得以留下。


    祁明脚下未停,大步向前,“不差这一时半会,他们已经死了。”


    闻言,江玄一愣,眼里露出惊讶,似是不可置信:“死、死了?”


    他还想,如今他羽翼未丰满,只能等着以后亲手杀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先死了。


    书房门虚掩着,光线透过门缝洒在门槛上。


    祁明叩门,里头传来低沉说“进来”,他推开书房门,抱着江玄走进去。


    书房里,裴无站在晕黄的灯烛下,背影茕茕,半个后背露在外,上面紧缠雪白的绷带。


    祁明将江玄放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大人,属下发现七皇子想要离家出走。”


    江玄怯怯地低头不敢看他,紧紧环住怀中的包袱,心底染哀,不是离家出走,他没有家。


    裴无没说话,他穿好外袍,束紧腰带,将换下的绷带随手扔在一旁血水盆里,转过身看着江玄。


    江玄视线落在那满是血的绷带上,蓦然睁大眼睛,内心满是自责,他慢慢低声问:“是因为我吗?”


    虽然是问话,但江玄的语气是肯定的。


    他就是一个祸害,谁同他在一起都会出事,母亲死了,小太监也死了,如今因为他,这位裴大人也受了重伤。


    他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如今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没有脸面再住下去了。


    裴无没回答他,他坐在书案前,取了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水迹。


    过了许久,他凉凉地看江玄一眼,告诉他:“你出了裴府,就是死。”


    江玄愣了下,他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


    裴无语气不容商量:“过几日送你回宫。”


    江玄听出他语气强硬,低下头看着脚尖,他不想回皇宫,还不如出去流浪。


    裴无只当看不见,“宫里我给你打点好,你不用担心。”


    “好。”他闷闷一声。


    ……


    谭清音沉沉睡了一觉,再度醒来时,天已漆黑。


    “云秋,盈月。”


    谭清音虚弱地喊一声,她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又哭了半天,嗓子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两人连忙进来,点了灯,就见她双手撑床坐着,整个人气若游丝,恹恹的。


    谭清音肤色本就白,如今是煞白的不见半分血色,唇瓣干得发裂,云秋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她慌张地去扶起她,“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盈月也被吓到了,她知道夫人向来身体虚弱,却从没有像今晚这样严重,好似碰一下就要碎了。


    谭清音听了摇头,细眉轻蹙:“我想喝水,想喝粥。”


    她现在浑身使不上力,肚子饿得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奴婢这就去端来。”盈月立马转身跑向外。


    云秋将软枕垫在她腰后,扶着谭清音靠在床边,喂着她喝了两杯水。


    她舔了舔唇瓣上的水意,茶水润过喉咙,干得冒烟的嗓子总算缓了些,谭清音才觉得呼吸顺畅。


    盈月很快端来一碗清粥,她坐在床沿边,米粥还有些烫,等稍微放凉了才喂她喝。


    她喂一口,夫人就喝一口,乌浓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一绺垂在脸庞,云秋抬手替她捋至耳后,整个人乖巧的不像话。


    盈月心情复杂,她不知道大人和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只是从今早开始,整个裴府的气氛就不对劲了。


    没一会儿,谭清音伸手推据,摇摇头,“喝不下了。”


    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粥,念及她空腹许久,不宜饱腹,盈月也就没央着她再喝。


    盈月忽然想起江玄,皱眉说道:“夫人,傍晚时江小公子来找您,奴婢见他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谭清音愣了下,她垂着眸子,才想起江玄还住在厢房里。


    昨夜情形慌乱,没人顾得上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吓到。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对两人说:“我去看看他。”


    盈月现在是不敢离开她半步,也跟着她去了。


    厢房里暗着,谭清音以为江玄已经睡着了,她不放心,还是抬手敲敲门。


    谭清音小声问:“江玄,你在屋里吗?”


    门内无人应声。


    她推开门,走进去,厢房里干净整齐,被褥也叠得好好的,


    盈月挑着灯,打开衣柜看了眼,唯独少了两件衣服,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道:“不会走了吧?”


    谭清音心乱如麻,一时慌了神,下意识去找裴无。


    她不知道裴无在不在府里,只能去书房找他,


    谭清音沿着回廊向书房跑去,身后盈月紧紧跟随。


    书房亮着,裴无是在的。


    她停了脚步,喘着气,推开房门。


    书房里三人齐齐看向她。


    江玄下意识将怀中的小包袱快速塞到裴无桌下,怕她担心,不想让她看见,他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谭清音愣住了,她看见江玄好好的站在书房里,忽然庆幸笑了下,茫然点头,“你在这里啊,那就好,那就好……”


    目光触及到江玄身旁的裴无,她只一瞬便移了视线,怔怔转身自顾说着,“我先回去了。”


    谭清音现在看见裴无便觉得无言,她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也无话可说,更是尴尬。


    面前人立在门外,书房内晕黄的光映在她脸上,面容苍白无色,声音嘶嘶哑哑,听在裴无耳中,蓦地心脏发紧抽疼,肩侧隐隐又翻涌。


    祁明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绷带搭在木盆边,他见到夫人站在不远处廊庑下,上前唤了声夫人好。


    谭清音微微颔首,目光注意到他手里端的,那血刺得她眼睛一痛,她垂下眸,还是轻声问祁明:“他……擦过药了吗?”


    祁明点头,回道:“大人一直都是自己上的药。”


    大人身边并未有侍女服侍,这些年里外私事也从不假手于人。


    谭清音低低哦了声,她放下心,喃喃低声:“那就好。”


    秋风声入耳,祁明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书房门敞着,门口人已走远,裴无目光空望着一处出神。


    江玄注意到他肩侧点点暗红,他指了指提醒道:“裴大人,你这里又流血了。”


    眼前人没有反应,江玄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清。


    ……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


    宫灯忽而剧烈抖烁,整个宫殿忽明,忽暗。姚贵妃睡梦中一阵阴寒,她睁开眼,欠身对帐外宫女怒道:“窗子关上!”


    烈烈秋风声中,宫女耳侧一道银芒穿过,她还不及喊叫,床榻里便发出一声惊恐呼救。


    姚贵妃欠起身,忽而一阵极大的力道向她袭来,暗箭穿透发髻,连着她的头发死死钉在金丝楠木床榻里,发出铮鸣声响。


    近侍宫女吓得立刻大喊:“来人,有刺客!”


    景仁宫内外一阵骚动。


    姚贵妃瘫躺在那,脸色刷地变白,整个人花容失色,那支箭分毫不差的射在她头顶上方,没有见血,倒像是故意为之。


    她反应过来后,颤颤抬手吩咐:“不准喊!”


    近侍宫女不明白,只能照做。她们扶起贵妃,奈何暗箭扎的太深,根本拔不下来,只能用剪子剪去她的发髻。


    青丝垂落,姚贵妃手紧紧地攥成拳,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袖箭,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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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 第二十八章


    ◎“我回去学学和离书怎么写。”◎


    一场秋雨一场凉, 即便今日天朗气清,寒意也是阵阵沁入衣衫。


    谭清音素来畏寒,便又在外罩了件狐绒缎绣玉兰氅衣, 她走到一旁石桌处,拂去绣墩上落叶, 提裙小心翼翼坐在上,撑手望着天边云卷云舒。


    院中鸟雀叽喳,纷纷落在柿树上,那棵柿树上结满了柿子, 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上, 红红的,很是喜人。


    刚住进这个院子里时, 那树上还都是青涩的小果子,她那时整日盼着它们成熟。


    谭清音忽然想起那坛山梨酒, 她定定地望向海棠树下一处新土,上面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了,露出半边酒坛。


    她软软叹了一声,眸底满满可惜,应该是喝不上了, 就埋在这吧。


    云秋端着一瓷白小碗,见小姐坐在那唉声连连, 便柔声叫她:“小姐, 过来将梨水喝了。”


    谭清音回过神应了声,朝她走过去, 她嗓子还是有些嘶哑的, 说话很疼。


    梨水里是放了些润喉的药材一起煮的, 喝下去凉凉的。


    谭清音端着小碗, 一口饮尽,云秋拾着绢帕替她拭去唇角沾的梨水。


    “清音。”


    身后熟悉的轻喊声。


    谭清音顿下,不可置信地扭头,就见林氏站在不远处,她眸中瞬时欣喜,提裙跑上前抱住她。


    “娘亲,你怎么来了!”她埋首在林氏怀里,脸颊蹭了蹭,还像个孩子般,“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林氏被她突然抱住,身形不稳,晃了晃。


    她握着女儿的手,退开些距离,满脸担心地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在来裴府的路上,林氏坐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丈夫跟自己说女儿在裴府遇刺了。裴无压着消息,京城上下并未有人知道。


    还是今晨退早朝时,他亲自告知的谭方颂。谭方颂知道后当即破口大骂,可是他一文官,左右不过就是那几个词,在听到裴无说没受伤时,也是松了口气。


    林氏放心不下,还是跑来裴府看看。


    谭清音心中千般滋味,她摇了摇头,拉着林氏,“娘亲,进来说。”


    内室里,谭清音拉着母亲坐在榻上,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坐在她身侧。


    “娘亲,我没受伤。”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裴无替我挡住了。”


    谭清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悉数讲给了林氏听,只是没和她说裴无是否是那个救她的人。


    自从他那天说自己草率又可笑时,谭清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或许真的有人长着相同的痣呢。


    林氏听了眉头蹙起又舒展,直至今日,她也是才知道,丈夫与女婿竟作了这样约定。


    谭清音搂住林氏的脖子,整个人伏在她肩侧,不知该如何是好,迷惘地低喃:“娘亲,我喜欢他,不想同他和离怎么办?”


    她这一天里深陷困惑,刚刚萌生、还未说出口的爱意就这样夭折,她想同他说一声,可是又怕他话说得更决绝,谭清音生生将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


    林氏看着女儿,直接问她:“那他喜欢你吗?”


    林氏从进屋后,就注意到整个屋子里都是女儿家的小巧温意,没有半分男人的痕迹,她心下顿时就明白了。


    谭清音闻言苦笑了下,“应当是不喜欢的。”


    裴无这个人太过深沉,他眼底似有化不开的寒冰,谭清音窥不到他半分情绪,他甚至很少会笑。


    林氏原就是个很通透的人,她见女儿黯然神伤的模样,劝道:“清音,感情是最强求不得的,既然他已经说的这么明了,那就大大方方的接受,别折磨自己。”


    谭清音抬起眸,望着母亲一双清明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曾经在檀柘寺,空尘方丈同她说的“万事随缘,得大自在”。


    她眨了眨眼,良久,忽然透彻起来,极其小声地说着,“娘亲,我明白了。”


    林氏欣慰笑了,她抬手抚着女儿娇嫩的脸颊,心底生疼,她女儿坎坎坷坷长这么大,却不想如今情路也是艰难。


    听闻裴无伤势严重,临走时,林氏对她说:“家里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一直没舍得用,我等会回去,让人给你送过来。”


    傍晚时分,谭府小厮送来了药。


    谭清音估摸着裴无每日回府的时辰,她拿上娘亲递来的金疮药,提盏风灯,向书房走去。


    就如娘亲说的,他的伤是为她受的,就算两人如今关系僵着,于情于理,她不能漠然。


    书房里亮着光,谭清音抬手敲了敲门。


    “进。”屋内一声低沉。


    谭清音便推了门进来,屋里点了烛,一室蕴着暖黄温意,朦胧烛光投在他身上。裴无背对着门,上身赤着,正在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肩背宽阔,左肩处血肉淋漓一片,深可见骨,谭清音心头一颤,那晚裴无手掌捂着她的眼,不让她看,她只粗粗略了一眼,便已觉得十分骇人。


    裴无以为是祁明有事禀报,并未回身看她。


    谭清音皱了皱眉头,莲步轻移走到他身后,没有惊动他。


    或许是长时未听见声音,裴无心下生疑,回身去看,就见谭清音立在身后,未施粉黛的脸上,肌肤瓷白细腻,清润的眸子望着他。


    那一瞬间,他呼吸滞了一下,回过神立马扯过中衣穿上,连绷带都未缠。


    谭清音歉然一笑,自己好像吓到他了,她摊开手心的药膏,温然道,“我娘亲今日来过,拿了些金疮药。”


    裴无默了默,转过身不去看她,淡淡道:“放那罢,我自己来便可以。”


    他雪白的中衣上,肩处渐渐映上点点血痕。灯烛自上投下来,他整个身影笼罩着谭清音,将她遮在一方晦暗里。


    谭清音往光亮处挪了挪,仰头盯着他:“你后肩够得着吗,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裴无闻言神色严肃,他沉声:“谭清音,我昨日——”


    谭清音蹙眉打断他:“我知道你要同我说什么,我不会缠着你。”


    他说来说去就是这句话,谭清音就在等他下一句还要说什么。


    可是良久,他默然着,一言不发。谭清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清俊的面容沉峻,唇角紧抿。


    她往他跟前靠近一点,试探着伸手,见裴无并未阻止,便解开他腰侧系带,轻轻褪去中衣。


    谭清音印象里,裴无向来身着玄衣,束紧腰带,衬得他清瘦挺拔。如今衣物褪去,整个人肩宽背阔,胸腹结实,线条分明的肌肉仿佛蕴着无穷力量。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还裹着分淡淡血气,谭清音面庞微微薄红,她低下头,拧开药膏盖子。


    裴无站在那不动,任由她抬手在自己肩上动作。


    谭清音踮着脚,没多久脚跟、手臂酸软,她推了推裴无肩膀,示意道:“去那边坐下,你这么高我够得太累了。”


    柔软的细指碰到手臂,有些微凉,裴无紧了紧垂在一侧的手掌。


    他坐在桌案前的椅上,谭清音站在他身后,微微伏着身,指腹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伤口周围。


    她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他光裸的背肌上,裴无呼吸渐渐紊乱,身体绷得很紧,甚至微微颤抖。


    谭清音看在眼里,还是心疼了,她拧着眉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肯定是疼的,往日她葵水来时,都痛的死去活来,但是那睡一觉第二天便好了。而这是皮肉上的伤痛,伤筋动骨,就是一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得彻底。


    裴无沉了一口气,歇了下,他缓缓道:“不疼。”


    谭清音不信,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抖?”


    “你别说话。”裴无微恼。


    谭清音撇撇嘴,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手下动作却是越发轻柔。


    裴无沉着脸,阖着双眼,搭在腿上的手掌紧握成拳,呼吸渐急促,声音渐大。


    昏黄烛火下,谭清音没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肩胛前还好,后肩上那处不忍直视,谭清音渐渐慌了,只能问他:“流脓血了,怎么办?”


    裴无睁开双眼,眼底暗红一片,他取过一把匕首,在火上燎了片刻,递给她,告诉她:“刮去就行。”


    他的指修长白净,上面有薄薄的茧,长指间夹着匕首。


    谭清音接过匕首,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刀刃刮去伤口上浮着的脓血,直至全部清除去,她才松了口气,额上湿意涔涔。


    她取过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替他缠紧,最后打了个结。


    裴无站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


    临走时,谭清音突然停下,回身望着裴无问道:“我能问问你,你说的事成之时,是何时吗?”


    裴无顿了下,脑海里浮现昨日清晨情形,没想过她会提起,他垂眸低声:“太子成婚时。”


    就在下月。


    谭清音没有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事,她思量了一番,默默说了句:“哦,那很快了啊,我回去学学和离书怎么写。”


    裴无一噎。


    谭清音淡淡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径直走了出去,留着屋内男人就这么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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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第二十九章


    ◎“你今晚给我喝的是什么?”◎


    连着几日谭清音每晚都去书房替裴无换药, 两人也不多言,通常就是谭清音无聊想起来问一句,他答一句。


    裴无还是面容苍白的, 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好在, 那药见效极快,他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只是,林氏送来的那盒金疮药很快见了底,谭清音差了云秋回谭府问还有没有。可惜没有, 这是林氏一位南诏友人相送, 就这么一盒。


    是日,她拿着空药盒寻遍了整个京城药馆, 家家医馆掌柜的见了都是直摇头。


    日头当空,热热闹闹的街上人渐渐稀少。


    谭清音站在街头, 额上渐渐渗出细密汗珠,脸颊晕红,轻喘着气。


    “夫人,这是最后一家了。”盈月眉头紧锁,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汗。


    谭清音看着那隐匿于街巷的小药馆, 叹了声气:“问完这家,再没有咱们就回去。”


    她提着裙, 小心翼翼地抬脚踩过药馆门口泼倒的药渣, 一踏进药馆,便闻到一缕淡淡的苦药香。


    药馆里人很少, 只有一个坐堂大夫, 一个小药童。


    谭清音拿出那个药盒, 递上前问道:“请问有这个药吗?”


    那大夫四五十的年纪, 低头沉迷地翻着医书。闻言他从医书里抬起脸,伸手接过眯眼瞧了一番,点头道:“有是有,很少,也很贵。”


    这种金疮药他从南诏国游历时带回来过几盒,药效相比普通的金疮药好上几倍,只是价格也昂贵。


    盈月语气中难掩激动:“夫人,太好了!”


    谭清音与盈月相视一笑,眸子里瞬间灿亮,她唇角噙着笑,不在乎对大夫道:“那没事,我全要了。”


    那大夫闻言讶然,他这小药馆隐于街巷深处,很少碰见出手阔绰的。再看向眼前买药的妙龄少女,她生得不凡,这等样貌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都少见,虽没有穿金戴银,想来不是一般的世家贵族小姐,便全拿给了她。


    谭清音念起裴无这些天流了这么多的血,轻声问他:“我家里有人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麻烦您再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吧。”


    “男子?女子?”大夫眼皮未抬问道。


    谭清音疑惑“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回答:“男子,是男子。”


    大夫开了方子,让药童抓了药,递给谭清音,嘱咐道:“慢火煎熬,一日一次。”


    谭清音道了声谢,拎着药包,脚下步伐轻快,和盈月回了府。


    ……


    书房里,裴无独坐在桌案前,一身鸦青官服,眉宇间沉着暗色,他目光紧紧锁在书房门口一隅,从日薄西山,到月上枝头,那抹身影一直未出现。


    他心尖泛起苦涩,眸底掠过自嘲,他心底叫嚣着希望谭清音不要来,让自己不要去想谭清音,可是他忍不住。


    谭清音端着药向书房走去,走到门槛旁,她刚想抬手叩叩门,书房门突然从里打开。


    那门开得很急,她身子一颤,手中汤药溢出了些,那药是刚煎好的,还很烫。


    谭清音惊呼一声,她肌肤太过细嫩,汤药刚滴上,玉白的的指尖就瞬间泛红。


    裴无立在门内,眸色一紧,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握紧她的手腕带她进来。


    桌案上放了盆干净的清水,是给他清理伤口用的。


    裴无将她双手浸在水里凉着,清澈冰凉的水包裹着发烫的指尖,很舒服。


    两人之间不过一拳距离,谭清音悄悄侧望过去,他垂着眉眼,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手指上,有一刹那,谭清音竟在他眼底看见了一丝疼惜,不过转瞬便消失了。


    沉默少顷,裴无钝钝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谭清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小声地说:“没关系。”


    忽而想起那碗汤药,她心里一惊,急忙对他说:“你快趁热把药喝了,我熬了一下午的。”


    大夫说文火慢慢煎熬,她持着小蒲扇在东厨蹲了一下午,等药煎好时,天已黑了一大半。


    裴无直起身,望了眼搁在一旁的药碗,没问她是什么,便端起饮尽。


    直到手指微微变凉,谭清音才从水里拿出来,她取过帕子擦干净手,拿出今天新买的金疮药,指腹抹了些。


    谭清音见裴无还如玉峰般岿然站在那,她走上前,手背轻轻推着他,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他赶紧脱掉衣服。


    对上她灵动的眼眸,裴无默了默,偏过脸,伸手解掉玉带,褪下外袍,直至赤着上身立在她面前。


    谭清音心突突跳着,原先她见了会羞涩垂下头,不去看,如今会大大方方的欣赏,她时常心底感叹,裴无真是个生得极好看的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裴无什么,是这副皮肉之相,还是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谈情爱,裴无对她是真的很好。


    可能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份责任吧。


    谭清音轻扯了下唇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突如其来的黯然。


    两人再未言语,直至许久,裴无突然说道:“我明日送江玄回宫。”


    谭清音手下动作一顿,怅然道:“这么快,我当初还答应他要给他请习字先生呢。”


    无论宫里的皇帝看不看重,江玄终究是个皇子,没有一直流落在外的道理。


    说到习字先生,谭清音蓦地想起那日慌乱的吻,她指尖顿着,许久未落下。


    后肩迟迟未有动作,也不闻声音,裴无侧过头,就见谭清音低垂着首,长长的眼睫不时扑簌着,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他以为是在担心江玄,安慰她:“我给他请了,你不用担心,宫里会有人教他。”


    她依旧未有回应。


    裴无微微侧身,凝着眉问她:“怎么了?”


    谭清音愣了一下,回过神,对上他的视线慌忙解释道:“没、没什么,我走神了而已。”


    他如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因而药涂抹起来很快,如往常一样,谭清音替他擦完药便走了。


    ……


    夜至深更,书房一室通明。


    公文上的字迹越发模糊,灯影晃晃重重……


    裴无靠坐在椅背上,清俊的面庞上泛着可疑的薄红,薄唇紧抿,不时溢出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拎过一旁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压下又反复,难解从心底腾升的口干舌燥。


    裴无再坐不住,他扔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


    月影如水,照得小院里枝横树影斜动,宛若一池游水波漾。


    谭清音一觉睡醒,觉得口渴难耐,她起身下床倒了杯茶水。


    待放下茶盏时,忽然瞥见屋外窗纸上倒映一黑影,身形高大,是个男人的身影,正慢慢往她屋门走。她顿时神情紧张,屏住呼吸,警惕地看着那抹身影。


    那人在她屋门前停住,抬手敲了敲她的房门,一下,两下,忽然不敲了。


    谭清音揉了揉眼睛,越发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她试探地对外问道:“裴无吗?”


    屋外人似乎没想到里头还没睡着,他身形一僵,良久,沉沉“嗯”了声。


    谭清音安下心来,走过去替他开门,就看见裴无站在深沉夜色里,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谭清音掩袖打个哈欠,眼底水光盈盈,疑惑问他:“怎么了吗?”


    薄纱里衣裹着她纤素的腰肢,整个人乌云鸦鬓,娇软慵懒,淡淡清香盈在鼻端,裴无眸底渐渐深沉,喉结滚了滚。


    晚风徐徐,穿堂而入,谭清音抱着胳膊轻轻瑟缩了下,往里退后几步,对他道:“进来说,我有些冷。”


    裴无提步跟着她进来,屋门关上。


    谭清音点上烛台里的蜡烛,屋内瞬间一方明亮。


    裴无目光微微闪烁,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谭清音,沉声问她:“你今晚给我喝的是什么?”


    谭清音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一脸懵怔回道:“就是普普通通的补血汤药啊。”


    “药方呢?”


    谭清音蹙眉,一下慌了,以为是那药有什么问题,她手忙脚乱地跑到书案前翻着,嘴里不停说:“你、你别急,我给你找找。”


    她回来后就将药方扔在了书案上,案上全是废纸,一时找起来有些麻烦。


    “找到了,找到了。”她语气激动。


    谭清音从一堆废弃的“放夫书”废稿中挑出一张暗黄的药方纸,持着烛火,递到裴无面前。


    裴无接过药方,目及之处都是正常的药材,唯有最后的“鹿血”。


    谭清音勾着脑袋往药方上瞧着,她看不懂,慌慌问裴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啊?”


    裴无阖眼,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喉结滚动两下,“没事。”


    烛火围照在两人身边,谭清音抬眸担忧地望着他,借着烛火,她忽而注意到他不正常的面色,她心下一紧,“你脸怎么这么红?你是不是又高烧了?”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裴无伸手攫住她的手腕,重复道:“我真的没事。”


    掌心所触之处,一片滚烫。


    谭清音有些不太相信,他身上太烫了,灼得她手腕发热。


    裴无叹口气,垂下目光,忽而瞥见那满桌的“放夫书”废纸,他瞳孔微缩,沉沉道:“你先睡吧,我打扰到你了。”


    他说完,便松开谭清音的手腕,从谭清音身侧走了出去,顺带关紧了屋门。


    谭清音愣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摸不清,他来这一趟究竟要做什么,她抬手使劲地掐了下自己手臂。


    “嘶——”


    疼的,自己没做梦。


    ……


    裴无没有回书房,他去净房冲了凉水澡,携着满身冰凉水汽,沉沉地倒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裴无迷迷糊糊睁开眼。


    谭清音坐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脖子,歪着脑袋看他,声音灵俏:“说话呀,你总是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爱不爱我?”


    她眉眼间勾着娇笑,身子软软的,贴在自己胸膛上……


    裴无望着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再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在身底。


    他目光深凝,抬手抚着她娇嫩的脸颊,克制地压着她柔软的唇上,轻轻碰吻。


    一双手臂紧紧环着她的纤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再压抑不住,深深地吻着她,字字从薄唇中溢出,溃不成军,“爱的,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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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第三十章


    ◎“我还没有写好呢。”◎


    “爱的, 爱的……”


    裴无一声声应着她,嘶哑的嗓音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


    温腻的软香如云团般地贴在自己身躯上,裴无那漆黑眼眸中染了深色, 他埋首在她颈窝里,薄唇蹭着她细嫩的玉颈, 急不可耐地想和她亲热。


    可她偏偏躲开了,伸手捧着他的脸,细指轻移,摩挲着他的唇角, 她乌浓的黑发铺陈在枕间, 潋滟眸子望着他,玉白的芙蓉娇面微微薄红, 叫裴无看得出神。


    “那你还同我和离吗?”


    她红唇张合,软软一声话语在耳边, 却如一记重拳砸下。


    裴无蓦地睁开眼,颤栗着身体,身侧空空,他庆幸又隐隐失落,只是一场梦。


    他翻过身, 宽肩轻微地耸动,平复着剧烈的呼吸, 一滴汗水略过他深沉的眉眼, 最后隐入锦被之间。


    帐内静悄悄的,他沉重的呼吸声终于均匀下来,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情绪渐渐清明。


    屋外天方既白, 薄光透过窗纸洒进昏暗的书房里。


    身上黏腻渐冰凉, 裴无坐起身, 将锦被掀开,他沉眸看着那片湿色,面无表情地脱下,换上干净的中衣。


    ……


    自半夜裴无没由来地来了一趟又走后,谭清音躺在床上久久未睡着,她苦思冥想,实在是疑惑他今晚究竟怎么了。


    他匆匆来这一趟,倒是搅得她心神微乱,直至四更天才沉沉睡去。


    如今已是霜降时节,鸟雀少了,早晨也不会再有叽喳雀鸣。


    谭清音惺忪地睁开眼,再一看屋外天色,噌地从床上坐起,她差点忘了,今早江玄就要离开裴府回宫了。


    她慌张起身洗漱,云秋稳住她身形,笑着说她:“小姐别急,江小公子也才刚刚起身,还没走呢。”


    膳厅里,下人们正摆着早膳,香糯的热粥,宜口的小菜,今日居然还多了碗赤豆小元宵。


    谭清音提裙跨入门槛,抬眸恰看见裴无,愣了下才想起他今日休沐。


    厅内两人都沉着脸,各坐圆桌一侧,像是在等她来吃早饭。


    谭清音脚步渐快,歉然道:“抱歉,我起得晚了。”


    因着晨间冷凝的雾气,她鼻尖挂着一抹因寒凉冻出的微红,像是清晨露打枝头的娇花。


    裴无闻言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厅外慌慌张张进来的谭清音,她乌发间只有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清清然然。


    裴无望着她怔了怔,他突然发现,谭清音在府里向来随心得很,要么薄妆玉面,唇上点着红脂,要么未施粉黛,甚至鬓发都懒得挽。


    今日离别,江玄绷着张小脸,垂头喝着米粥,有些闷闷不乐,谭清音坐于他身侧,时不时会倾身和他低语,终于将他逗笑了。


    她也笑起来,眉眼盈盈,娇娇俏俏。


    裴无看在眼里,沉默着,淡淡说了句:“你今日不用再煮那个汤药了。”


    闻言,谭清音抬起脸,目光看向他,眉尖微微蹙了起来,轻声疑惑:“可是你今日脸色好了很多啊。”


    比起前些日,他今日脸上至少有了分血色,嘴唇也不发白了。


    裴无看了谭清音一眼,耳根红了下,他偏过脸,有些难以启齿,良久,还是垂下漆黑的眸子,淡淡的说:“是我自身问题,我不能喝。”


    谭清音忽想起他昨夜满面红云,整个人像个火炉似的发烫,她才惋惜地嗯了声,点点头,“那行吧。”


    可惜了,还挺贵的。


    用完早膳后,谭清音跟着江玄一道去了他的厢房。他东西少,除了些衣服、买的陶偶小玩意儿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江玄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睛里流露出不舍,仰头小声问她:“我可不可以把衣服一起带走?”


    谭清音顿了下,失笑道:“你回了宫里,哪能穿这些。”


    这些衣服都是当初临时买得,有些甚至还不合身,虽也是锦缎衣袍,但在皇宫里终究还是不合适。


    见江玄执意要带,谭清音也便由着他,反正裴府里也没有孩子,这些衣服最后可能也就扔了。


    马车早已在裴府外候好。


    江玄人小小的,两只手臂上各挎了一个小包袱,埋头吭哧向这边走来。


    祁明看在眼里,不由嘴角微抽,这小皇子真是哪哪都不像皇帝的儿子。


    待江玄走到马车前,祁明轻松将他整个人提起放在车上,江玄身子一转,望向身后跟着的谭清音,眼睛里闪着不舍,低声说:“姐姐,我会想你的。”


    谭清音伸手捏了捏江玄的小脸蛋,又轻轻摸着他的头,唇角扬起笑意,手指比划着,“嗯,等你字会写的多了,可以给我写信。”


    “好。”江玄坚定地点头。


    谭清音望着渐渐行远的马车,心中怅然,想着再过半月自己也要离开裴府,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马车辚辚行于路上,车厢内,江玄端坐着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去学身旁男人的坐姿。


    江玄觑了眼一旁阖目养神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裴大人,我以后还能不能来你家?”


    裴无睁开双眼,冷冷蹙眉:“你来做什么?”


    “我想来找姐姐玩。”江玄目光闪动,语气微微雀跃。


    她会给他讲许多奇闻志异的故事,会给他买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还教他习字……


    江玄仰着脑袋,目光希冀地看着裴无。


    裴无垂首瞥了他一眼,无情拒绝他:“不能。”


    江玄闻言泄了气,垂着脑袋坐在他身边,再不发一言。


    ……


    宫门巍峨,戒备森严,内侍持枪相拦,马车悠悠停下。


    裴无伸手掀开车帘,向外出示了令牌。


    内侍一看那道令牌,立即不声不响的打开宫门通行。


    明黄飞檐,青灰宫墙,马车慢慢在一处偏僻宫殿停下来。


    江玄被抱下马车,目光向四处一梭,发现还是原来自己那处偏殿。殿里有几个太监宫女捧着物件穿行,正在清扫宫殿。


    日头烈烈,江玄逆着光抬头望向裴无,他一身玄衣锦袍,负手站在宫殿阶前,生生透出些许压迫。


    江玄往上站了几个台阶,想要距离他近些,鬼使神差地问他:“那、那你会来宫里看我吗?”


    以后,就又是他一个人了。


    裴无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然扔给他一块令牌,江玄接住,不解地看向他。


    他轻声对江玄说:“出事就派人去找我。”


    如今江玄的宫殿里,上至近侍宫女太监,下至殿外守卫,全是裴无的人。


    江玄怔怔看着手中令牌,上面一个单字,他还有些认不得,料想应该是这位裴大人的姓氏。


    他将令牌收好,自母亲逝后,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皇宫里,自己好像又有了依助。


    ……


    宫墙树影遮掩间,一太监躬身隐于匿处,觑眼瞧着偏殿情形。


    良久,他弯腰快步离开,向一华殿行去。


    景仁宫内,姚贵妃正在宫里休憩,殿内炉烟袅袅,奢靡华贵。


    赵福在她耳边轻声禀报:“娘娘,裴无将七皇子送回宫了。”


    姚贵妃倏地睁开双目,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直起来,慌张问:“送去哪了?”


    赵福道:“还在原先的偏殿。”


    闻言,姚贵妃彻底松下口气,她这些日子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裴无会在皇上面前相告,好在并没有。


    良久,姚贵妃忽而细思极恐地想到,裴无在这宫里来去自如,他是根本未将着皇宫里任何一人放在眼里。


    ……


    江玄离开裴府后,谭清音闷闷不乐了几日,连着她每日给裴无上药时,也是恹恹一张脸。


    每每想到裴无那日清晨对自己说的话,她便气得下手略重些,在听见他沉重呼吸时,又心疼地柔下来。


    她恼恨自己这样,又控制不住,因而每晚替他擦完药,便立马离开,不与他多说一言。


    这日中午之时,裴府外隐隐有热闹声,盈月和云秋两人见她这几日情绪低落,硬拉着她到门前看热闹。


    谭清音立在裴府石阶上,勾着脑袋瞧了瞧外头。


    目及之处,十里长街,皆是红绸丝布置于路面,一派喜庆。


    不知哪家的仆从正在架着木梯,在夹道两旁树枝上,挂着灯笼,她疑惑上前问了问:“这是哪家的喜事啊?”


    真是气派。


    “东宫。”那人回了一句。


    谭清音闻言脸上笑意滞住,心底郁郁,慢慢耷拉了脑袋,抬着脚步闷头回府,嘴里低声喃喃着:“我还没有写好呢。”


    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快就到了时日。


    盈月、云秋两人俱是摸不着头脑,满心困惑,怎么忽然又低落了。


    两人只知道,夫人这半月来,没空便会伏坐于书案前,执着笔愁眉苦脸,那小书案上堆满了废纸,偏偏也不让她们看,更不让她们收拾。


    大人和夫人这半月都是怪怪的,说不出的哪里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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