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思实在太深,不适合阿乔。”
说完这句话,盛怀义便朝徐肃年客气地抬了下手,示意他请便。
而此时徐肃年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眉目间的锋锐也没有分毫收敛。
他没有动,只沉默地睨着盛怀义。
盛怀义全当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地饮起茶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肃年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转身出门,而是起身朝盛怀义揖了一礼。
盛怀义这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侯爷这是何意?”
徐肃年行完礼,也不见方才的冷肃表情,反而眼底漫上了一丝笑,他客气道:“我是想多谢盛伯父。”
听到这个称呼,盛怀义没忍住眼角一抽,好半晌才开口纠正,“你我同为大梁朝臣,侯爷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徐肃年说道:“盛伯父是护女心切,怕我不诚心,所以才出言故意试探。”
“……”
盛怀义皱起眉。
徐肃年只当没看见,保证道:“伯父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一定哄好阿乔。”
说完也不等盛怀义身份反应,再度朝他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盛怀义看着他的背影,本欲出言阻拦,但片刻思索之后,还是没有开口。
徐肃年阖上房门走出来,还没下楼梯,便瞧见了在楼梯口张望的盛淙。
他立刻换了个表情,主动迎上去,“元晦兄。”
盛淙看了眼徐肃年的脸色,又看了看紧挨着的房门,问:“如何?我阿爹都与你说了什么?”
徐肃年没说别的,只是勉强朝他笑了笑,然后说:“没什么,我先回去了,元晦兄,改日我请你吃酒。”
离开盛怀义所居的客栈,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去了济善堂。
济善堂有个西门,因离着阿乔的院子近,因此徐肃年平日出行都是走那儿,不想他今日走到西门前,却被人拦住了。
是两个有些眼熟的护卫,只是不知是从哪见过。
徐肃年看了他们一眼,说:“我是里面的先生。”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对他拱手,直接道:“端阳侯,请回罢。”
看来是燕国公派来的人了。
徐肃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没生气,只对那两个护卫说:“我不为难你们,我只想让你和你家小娘子通传一声,告诉她我来了,她会见我的。”
其实就是他家小娘子吩咐,一定要将端阳侯挡在门外的。
两人有些犹豫,但见端阳侯仿佛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神色坚定地请他们去通传。
不过是通报一声罢了,跑个腿的功夫,万一小娘子改变主意了呢。
两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其中一个朝徐肃年拱了拱手,道:“侯爷稍等,我去给您通传。”
徐肃年点了点头,然后也没再说什么,就随意地靠在了后面的围墙上。
没一会儿,护卫小跑着回来,他看了眼抱臂等候的徐肃年,小声道:“侯爷,我家小娘子说……不想见您。”
徐肃年并不意外,盛乔若是愿意见他才怪了,他执意要让护卫通传,也不过是想告诉盛乔,他来找她了而已。
护卫有些不敢看徐肃年的脸色,徐肃年却是十分淡定地摆了摆手,“知道了。她不见我,我继续等就是。”
说完,又靠回了身后的围墙上。
这么一尊大佛在这守着,两个护卫怎么待都不自在,又不好直接关上门,只能当没看见似的,醒着头皮回到门口继续把守。
不知过了多久,抱臂假寐的徐肃年忽然睁开眼,看了眼天色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时辰,然后走过去,很客气地对那两个护卫说:“眼下应当快用午膳了,你家小娘子这时候心情好,麻烦你再帮我问问,她现在想不想见我?”
这两人都是昨晚盛怀义急调至洛州的护卫,从前都是跟着盛淙的,而徐肃年作为盛淙的上峰,他们对他自然也是心怀敬畏。
虽然方才徐肃年始终未发一言,但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上位者的压迫感,已经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
此时听他开口,两人反倒松了口气,就算是去跑腿,也比在这和端阳侯大眼瞪小眼地杵着强。
两人争着去通传,刚跑到半路上,就看到了花园里的盛乔和郑墨。
“见过三娘子,见过郑娘子。”
护卫朝二人行礼。
盛乔脸色不太好,见他过来,恹恹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护卫小心翼翼地说:“端阳侯……”
刚说三个字,就见盛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立刻不敢再说下去了。
今天盛乔一回来,就立刻将那个徐少安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郑墨自然也是震惊不已。
此时她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偏头去看旁边的盛乔,见她脸色不好,郑墨安抚地搂了一下盛乔的肩膀,然后替她问道:“难道他又来了?”
护卫觑了一眼盛乔的脸色,然后点了点头。
郑墨皱起了眉。
这个徐肃年,到底是想做什么?
一旁盛乔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郑墨无声叹口气,对盛乔说:“你先回去,我替你去见他一面,赶他走。”
盛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去。”
郑墨疑惑地看着她,盛乔哼了一声,说:“不要理会这个骗子!”
说完,直接拽着郑墨的胳膊走了。
护卫见此,也只得折回去传话。
徐肃年听到他的回话,面上表情仍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皮稍稍抬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低矮的墙头,只恨不得直接翻进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靠在墙边又等了两个时辰,算着差不多是盛乔平日睡完午觉的时间,便想再使唤那两个护卫帮他去通报一声。
忽然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徐肃年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抬眼看过去,走出来的却不是盛乔,而是郑墨。
徐肃年唇边刚扬起的弧度瞬间落下,本不想理会,忽然见她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当即蹙起了俊眉。
郑墨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徐肃年盯着那匣子,主动开口问道:“阿乔让你给我的?”
郑墨也没和他多说什么,直接将那匣子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所有东西。
徐肃年低头一看,只见那里面放着一个荷包、一卷揉皱了的话,还有几本书册。
几乎都是徐肃年先前送给盛乔的东西。
他假装不明白什么意思,淡淡抬头,问郑墨,“这是什么?”
郑墨却懒得与他装模作样,将匣子扣上然后使劲往他怀里一塞,说:“阿乔说与你两清了。”
说完便转身又回了济善堂里,并吩咐两个护卫将门关上,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去打扰阿乔。
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觑了徐肃年一眼,然后听令照办。
徐肃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匣子看了半晌,然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当真转身走了。
郑墨透过门缝看到了男人离开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她回到院子,盛乔正在窗边的美人榻下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原本绾得好好的发髻变得有些散乱,斜插的一支玉簪在发尾将落不落地坠着。
郑墨走到她旁边坐下,替她扶正了发簪,有些无奈地说:“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头发乱糟糟的。”
盛乔没说话,看着她空空的两手,问:“给他了?”
郑墨到梳妆台上挑了柄梳子,一边给她重新梳头发,一边点了点头,“嗯。”
盛乔乖乖坐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郑墨:“他已经走了吗?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我瞧着他离开才回来的。”郑墨说道,“没有,我将匣子给他之后,他一个字都没说。”
她推测道:“大约也是知道自己骗了你,所以也无从辩解罢。”
盛乔听了这话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郑墨帮她把头发梳好,重新簪上发饰,然后从一旁的小桌上拿了一把手持镜,想让阿乔照照满不满意,不料却见到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郑墨疑惑不解。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她收拾了东西让表姐帮她还给徐肃年的,也是她放了狠话让人离开的,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听到他真走了,又有些不高兴。
这样反复无常的话,盛乔不想对郑墨说,便只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事。”
郑墨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走出来,毕竟盛乔是真的对他生出了情意,不料却被他骗了那么久,想也知道阿乔心里会有多伤心。
她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绞尽脑汁地想找些高兴的事同盛乔讲。
盛乔其实并不想听,但不愿扫了表姐的一番好意,还是勉强撑着精神与她说了几句。
郑墨很有眼色,瞧出盛乔心不在焉,虽有些无奈,却也没再勉强,只又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郑墨一走,盛乔离开由坐变躺,她捞起旁边的软枕抱在怀里滚了一圈,然后把头扎进软枕里使劲地蹭,没一会儿刚梳好的头发就又乱了。
可她根本无心顾及这些,反而觉得头上的几个簪子碍事,伸手揪下来想要往地下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有点太粗暴,不小心抓到了几根发丝。
虽然不疼,但盛乔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不再管自己的头发,抱着枕头小声哭了起来。
这徐肃年果然就是一个大骗子!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一直都在骗她!
骗她的同情,骗她的钱,最后还要骗她的感情。
盛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这段时间一直被耍得团团转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还对这个骗子动了真感情!
最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拉着他的手,到阿爹面前说要嫁给他。
那个骗子一定得意死了。
如今他乐子看够了,戏也演够了,就潇洒抽身了。
甚至连一句道歉,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说。
她让他走就走了,看来她这么做反而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盛乔气得心跳都加快了,半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靠枕,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看它不顺眼了。
她使劲把那靠枕往榻上一砸,发泄似的骂道:“骗子!”
骂完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把那软枕当成徐肃年,又抓着边角使劲锤了几拳。
“混蛋!”
“骗子!”
“混蛋!”
她一边发泄,嘴里也没停,可她毕竟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骂来骂去也不过就那几个词,最后手都打酸了,心情也没能变好。
徐肃年翻窗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小娘子头发散乱地一边挥拳头一边喋喋不休骂人的样子,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险些要笑出声。
知道小娘子心里不痛快,原想轻手轻脚走过来的主意瞬间变了,徐肃年关窗时刻意加重了几分力气,窗户撞在窗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盛乔果然被这声音吸引了
注意力,霎时抬头,正看到徐肃年无辜的眼神。
看到这个罪魁祸首,盛乔胸腔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立刻怒道:“你不是走了吗?”
徐肃年说:“你还没原谅我,我怎么能走?”
盛乔哼一声,“要我原谅你做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徐肃年根本不承认,“谁说我们没关系的。”
明明方才一个人的时候,还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可在看到徐肃年之后,盛乔又莫名冷静了下来。
她坐在榻上看着他,半晌开口说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最底下还藏了几十两银子,算是你这几个月的工钱,从此你我两清了。”
徐肃年却说:“那是车夫徐少安给你的,你还给我,只能说是和徐少安两清了。”
“但我还是徐肃年,我们的婚约未解,所以你和徐肃年还没有两清,我当然要来找你。”
两人会闹成这样,根本原因就是他在她面前隐瞒了身份。盛乔方才刻意避开不提,就是不想说此事,没想到这人竟然主动提起,还又提到两个人的婚事。
“你……”
盛乔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下床去赶他走,又觉得那样实在失了仪态,好像她就占了下风似的。
左右看了看,盛乔瞧见了手边被她蹂躏了半晌的靠枕,用力朝男人站着的方向砸了过去。
她自觉已经用了全部力气,但实际徐肃年打眼一瞧,就知道那枕头根本砸不到他。
眼看小娘子眼睛都气红,徐肃年飞快往前走了几步,在那枕头将要落地之前,主动迎了上去。
枕头砸在他胸口,滚了一圈落地。
“啊……”
徐肃年闷哼一声,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第42章 原因真可爱啊
盛乔盛怒之下将枕头扔了出去,扔完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不自觉有些后悔。
她扔的力道那么大,万一砸到脸上怎么办?
心下有些担心,但盛乔又不想表现出来,抿着嘴巴刻意避开了视线。
也因此没看到徐肃年刻意往前凑的动作,只听到他状似痛苦的一声闷哼。
盛乔下意识就要起身,转念想到两人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气哼哼地又坐回去了。
她故作冷漠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徐肃年知道她心软,就算这会儿没有起身,视线也肯定盯着这边。
于是他没再刻意发出痛呼,只抬手在胸口处轻按了一把,然后躬身捡起那只圆鼓鼓的靠枕,走到盛乔坐着的榻边,递给她。
盛乔看了一眼,冷冷地开口,“我不要了。”
徐肃年看了那只无辜的枕头一眼,问:“为什么不要了?”
“我不要被你碰过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盛乔自认自己已经用了平生最冷漠、绝情的语气。
只可惜她面前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发髻早已散乱,簪环将掉未掉,连身上的衣裳都卷了边,半点不整齐。
好像一只刚刚在草丛里打了好几个滚,浑身沾满草叶的小猫。
盛乔此时正在气头上,半点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
而徐肃年就站在她旁边,将她这稍显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毛茸茸的,脸颊还因为生气而鼓着,有点可爱。
徐肃年极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上手去揉,他压着唇角的弧度,说:“我碰过的东西,你都不要了,那你怎么办?”
盛乔没明白,皱眉看着他。
徐肃年点了点自己的唇,没说话,眼神却充满暗示。
盛乔瞬间想到了先前两人抱在一处荒唐的时候,别说嘴唇,她身上几乎每一处,都被男人抱过、碰过。
盛乔的脸颊骤然染上红色,她抬头狠狠瞪了徐肃年一眼,骂道:“轻浮!登徒子!”
徐肃年眨了眨眼,无辜道:“可我什么都没说,小娘子怎么又生气了。”
这人惯会装无辜,扮可怜,其实比谁都可恶,盛乔气得从美人榻上跪坐起来,抓着另一个软枕,再次砸了过去。
徐肃年就是怕她把所有心思都憋在心里,引着她往自己身上发泄出来。
他抱住飞过来的第二只枕头,说:“还生气吗?”
盛乔没说话,只睁大眼睛瞪着他。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徐肃年心头微涩,放柔了声音,试图解释:“如果不气了,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盛乔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不理会他,徐肃年被她那双蒙了水雾的眼睛看了半晌,只觉得心口也跟着泛酸。
“阿乔。”徐肃年没再故意逗她,郑重地,诚恳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盛乔挂着泪珠的眼睫轻颤了两下,仍是没说话。
徐肃年也不奢求她会在这时给自己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地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此行毕竟有公务在身,起先你我只是陌生人,我不可能告诉你我的身份。后来你我关系不一样了,我却不敢告诉你了。”
徐肃年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他有些懊恼,“我也不知你为何对我有这么深的偏见,因此一直怕说出真实身份后会吓到你,也怕因我瞒着你,而让你对我的印象更差。”
盛乔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哼了一声,反问:“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怪我喽。”
“我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徐肃年无奈道,“我永远不会怪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骗你的。”
解释完,他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去看盛乔,“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盛乔虽然没说话,但实际上她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她听进去了他的话,并且相信了他的解释。
果然,少倾之后盛乔开口道:“我相信你不是故意骗我的,毕竟我一开始也刻意隐瞒了我的身份,你不告诉我,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不怪你了。”
听到这话,徐肃年眼睛立刻亮了一下,他立刻放下怀里的几个软枕,凑到盛乔面前,试图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盛乔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故意逗他,眼神分外坦荡。
徐肃年了解她,知道她这么说了,就是真的不怪自己了。
没想到他的阿乔这么心软好哄,徐肃年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坠到了实地上,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抱阿乔,却被她再度隔开。
“我的确不怪你骗我了。但我们也的确没有关系了。”盛乔看着他,“你出去罢,我要休息了。”
徐肃年没听懂似的站在原地没动,而盛乔说完这话就直接背过了身,抱着软枕重新趴会了美人榻上。
徐肃年站在脚踏前,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时不时耸动一下的脊背。
不知为何,阿乔又哭了。
最近这几天阿乔仿佛总是在哭,而且每次都和他有关。
徐肃年沉默地站在榻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跑脱了他的控制。
他原本以为,阿乔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最生气的就是他骗她。
毕竟她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于是他用尽了所有真诚向盛乔解释,甚至想好了她会如何反驳,而自己到时候要怎么哄她。
可阿乔什么都没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已经不怪他骗她的事了。
可一边说着不怪,一边又趴在臂弯间小声的啜泣。
徐肃年觉得自己先前想到的所有应对之策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空有一身本事,却完全不知道怎么用。
就像现在阿乔哭得伤心,他却有一点不敢碰她。
其实盛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只是有些委屈罢。
这段日子以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温柔、有趣、体贴的郎君,可以让她尽情地依赖和胡闹。
在盛乔眼中,两人先前相处时,总是轻快明朗的,如果让她落笔将那些画面画下来,她一定用的都是最明亮鲜艳的颜色。
但在知道了徐少安的真实身份时,一切都变
了。
盛乔再回忆从前的事,不会再开心快乐,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徐少安当时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她一边骂他,一边又和他亲近,这个行为一定很傻很可笑罢。
盛乔不知道,但也因此不想再回忆了。
从知道徐少安就是徐肃年之后,盛乔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完全变了味道。
不再轻松、不再快乐。
盛乔不想这样。
她的确不再怪他,但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解决问题如看病问诊,要对症才能下药。
徐肃年不知盛乔为何难过,除了替她擦干眼泪之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惹她伤心,徐肃年平叹一声,留下一句我明天还回来,便又翻出了她的卧房,然后一路出了济善堂,回到了官驿的住处。
进屋时,徐肃景正在他的书房外的躺椅上坐着,一见他来,立刻扔了手里的书,从躺椅上弹起来,蹭到他的身边,“大哥,燕国公今天应该已经到了洛州了罢。”
徐肃年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想问什么?”
徐肃景嘿嘿笑了一声,根本藏不住自己想要看热闹的心思,“燕国公认出你来了吗?”
徐肃年斜睨他一眼,赏了他一个字,“滚。”
听这声就知道他火气不小,想来不仅被未来岳丈认出来了,还有盛小娘子罢。
估计他这会儿正有火没处发,徐肃景纵然好奇心再重,也不敢再在这时候说什么。
他立刻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徐肃年又把他叫住,“等等。”
于是徐肃景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转了回来。
正撞上大哥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徐肃景也不敢造次,客气道:“大哥还有事吩咐?”
看着自家弟弟灵动跳脱的模样,几乎和先前的阿乔一模一样。
他果然想到这两人年纪相仿些,大约他们的心思能想到一处?
这样想着,徐肃年又很是怀疑的打量了一眼亲弟弟,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倒忙。
但除了徐肃景之外,他身边好像也没有其他人能问了。
徐肃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说道:“二郎回来,我有事问你。”
听他这严肃的语气,徐肃景还以为是什么公事,只得跟着他走到屋内坐下,觑着他阴沉的表情看了好半晌,才问:“大哥想问我什么?”
只见徐肃年肃然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说道:“阿乔知道了我的身份,生气了。”
原来还是这件事,徐肃景默默收回袖中的洛州地图,心里却在想,盛娘子人家能不生气吗?
他想听些细节,不料自家大哥说完这句就不往下说了,他只好自己问:“大哥与盛小娘子道歉了么?”
徐肃年点头,“自然。”
并且附加了一句,“且她说并不怪我骗她。”
不怪你?
徐肃景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既然盛娘子都说不怪你了,怎么大哥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徐肃年头疼地说:“她的确说了不怪我,却仍旧伤心,我与她说话也不怎么搭理我。”
难得看到兄长这幅苦恼的样子,徐肃景都恨不得把他站在这样子画下来寄回长安,阿娘应当会很惊讶。
徐肃景胡思乱想半天,反而忘了徐肃年的问题,直到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回过神来,总算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问:“或许有些事需要刨根问底,大哥当时究竟为何非要瞒着盛小娘子?”
他指的是两人两情相悦之后。
徐肃年蹙了下眉,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或许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盛乔对自己的偏见过重,但随着两人的逐渐了解,也不是没有解释的机会。
或许归根结底,他的隐瞒只是因为他觉得阿乔茫然不知真相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才恶劣地想要多看一会儿。
此话徐肃年自然不会对徐肃景说,也并不需要说,因为他在想通这一点时,就已经明白阿乔到底在气什么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伸出两指揉了揉酸痛的鼻梁。
徐肃景瞧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默默感慨了一句,“娶媳妇真麻烦啊,还好阿娘当时没把盛娘子许给我。”
他几乎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不料徐肃年竟然瞬间抬头看了过来。
“二郎,你刚刚说什么?”徐肃年神色平静地问。
第43章 求婚请旨赐婚
相较于徐肃年来说,徐肃景和盛乔年岁更相近,因此燕国公府起先是挑中了徐家这位二郎君。
两家的这桩姻亲,丹宁长公主第一时间问的是徐肃景。
只是徐肃景无心男女之事,一心想学兄长建功立业,入朝为政,便推说长兄还未娶亲,他这做弟弟的不能先娶。
丹宁长公主这才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大儿子身上。
由此徐肃景此时见到兄长为这桩婚事发愁,难免生出些许小小的庆幸。
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兄长竟然还是听到了,徐肃景腰背蓦然一僵,急忙否认,“我什么都没说啊。”
徐肃年未必是真的没听清,见他这装模作样的表现,冷冷睨了他一眼,说:“无论母亲以前是怎么想的,盛小娘子日后都是你的大嫂,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在徐肃景心里,大哥的性子虽然是严肃了些,但对他也极少有这么冷厉的时候,这冷肃的一眼看过,像在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徐肃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
徐肃年没再训斥什么,只摆了摆手将他打发走,然后疲惫地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他先前的确不知道,盛家这门亲事,先找上的竟然肃景。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盛怀义唯一的选择。
所以当时阿乔到底遇到了什么?让盛怀义那么急切地想把宝贝女儿嫁出去。
徐肃年半阖着眼,看似是在假寐,右手却搭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轻轻敲击。
肃景虽年轻,无官职在身,但和他一样,都姓徐,都是丹宁长公主之子,也都是皇帝的外甥。
难道,与皇帝有关?-
在盛怀义抵达洛州两日后,郑夫人安排地那几车礼物终于到了。
盛怀义不愿暴露身份,只叫盛淙带去了济善堂。
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得到了礼物,一听是盛乔家人送来的,盛乔这一天走到哪被人谢到哪。
到最后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抱着阿娘给她新做的几件裙装,和盛淙一起溜出了济善堂。
有马车在门口等,是盛怀义派来借盛乔过去的。
有盛乔在,盛淙干脆也没骑马,兄妹俩一块坐上马车。
为着徐肃年的事,盛乔已经在济善堂闷了两天了,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于是主动提出要去见阿爹。
自那晚抱着阿爹哭了一场之后,父女俩还没再见。
盛乔抱着怀里的包袱,先关心了一下远在长安的阿娘,“三哥,阿娘还好吗?”
盛淙听出妹妹语气里的愧疚,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没良心的一跑几个月,阿娘能好吗?”
盛乔被他戳痛了也不吱声,抿着嘴唇不说话。
盛淙见她这样子也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说:“以后再不许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了,知不知道?”
盛乔想说自己不是一言不合,她是有原因才离家出走的。
可见三哥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便也不敢再说了。
盛淙接着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一会儿见了阿爹,也好好和他认个错,听到没?他这一把年纪还特意跑到洛州来接你,多不容易。这一路上都没敢歇息,昨天在客栈躺了一整天。”
盛乔原本就很是愧疚,听到这话心里更是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乖巧地点点头,“放心吧,三哥,我知道。”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客栈的后门,盛淙先
下车,然后想去扶妹妹的手,没想到回头正看到盛乔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盛淙:?
盛乔站稳之后看到兄长的眼神,还有些奇怪,“三哥,你怎么了?”
盛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虽然才两个月不见,但他总觉得小妹好像变了。
但具体是哪变了,又说不出来。
盛乔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盛淙也没说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地嗔了一句,“小傻子。”
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往楼上走。
这家客栈不算大,盛怀义昨天命人将客栈的三层都包了下来,随行所有人都住在这一层。
盛淙将盛乔送上三楼,见到了守在楼梯口的护卫,便没再往上。
他对盛乔说:“我还有些事,你自己去找阿爹罢。”
盛乔点点头,跟着护卫找到盛怀义的房间。
正要敲门,忽然房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阿爹……”
还以为是盛怀义亲自迎出来了,盛乔立刻换上大大的讨好的笑容,没想到竟是徐肃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盛乔先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余光瞟到他身上,这才发现他今天仿佛有些不太一样——
往常他就算穿得不算破烂,但绝对称的上朴素低调,往往一身墨色的袍子就凑合了。今日却穿了一身深绯色的圆领袍,腰束金玉带銙,配了一块羊脂玉仙鹤竹纹佩压袍。
难怪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徐肃年这么一打扮,原本就极为俊朗的眉目更添了几分矜贵俊雅之气。
打眼一看这打扮,仿若古画里走出来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但因为他实在过于高挑挺拔,气势又盛,比之寻常的文人又多了几分凛凛锐意,如一柄新出鞘的利刃,让人难以直视。
盛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本想直接越过他走进去,不料他竟很没有眼力见地堵住了门口,“就算没有别的关系了,我与小娘子总是旧相识,小娘子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到在身后端坐着的盛怀义。盛乔不想在阿爹面前和他有太多牵扯,勉强地叫了一声,“端阳侯。”
应付完这句,便立刻道:“你可以让开了罢。”
徐肃年却又问:“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盛乔觉得这人脸皮真厚,明明那天两人已经说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关系了。今日当着她阿爹的面,他竟然又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生怕她阿爹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似的。
盛乔抬头瞪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不料这男人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无害地说:“不好看吗?我以为我长得很合小娘子的眼缘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盛乔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气得想捂他的嘴,可她不能,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在胡说什么!”
徐肃年看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然后无辜地眨眨眼,“那从前小娘子干嘛总是看着我?难道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虽然……
徐肃年真的长得很好看,他说的也的确没错,盛乔的确很喜欢他这张脸。
但此次此刻她当然是不会承认的,愤愤道:“根本没有,我觉得你丑死了!”
徐肃年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有些可惜地说:“好罢,那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亏我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绯色的袍子,就是记得有个人好像从前对我说过,我穿这个颜色一定会比较好看。”
“难道小娘子是骗我的吗?”
听到这话,盛乔不自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的确是好看的。
徐肃年五官深邃,皮肤也白,平日穿着暗色便莫名有些阴郁冷厉,如今着一身艳色,眉眼之间都更生动飞扬了些,甚至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盛乔口是心非,“没有,我也是骗你的。”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也”字,试图提醒他从前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以防她翻起旧账来,徐肃年见好就收,声音也放柔了,“好罢,那就算是我自己想穿给小娘子看,想吸引小娘子的注意,行不行?”
盛乔发现了,这人的脸皮实在比她想象中的还厚,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她没耐心再与他纠缠下去,直接问道:“你到底罗里吧嗦地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徐肃年则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小娘子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所以想引得你注意,与你多说几句话啊。”
“你……”
盛乔被他这话惊到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阿爹还在这呢!”
徐肃年却道:“婚约大事若无父母同意怎么能行,我今日过来就是向岳伯父请罪的,先前我骗了小娘子,是我不好,任打认罚。”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坦荡,坦荡到盛乔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徐肃年了。
“你……”
她不知要说什么,徐肃年也没再逗她。
他看了一眼早已避到三丈之外的护卫,说:“我不打扰小娘子与父亲相聚了,我去楼下等你。”
说完,他朝盛乔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
盛乔急忙扯住他,“你,你还等我干什么?”
她实在不想在阿爹面前和徐肃年说太多话,因为会让她想到在饮溪马场的那天晚上,偏偏他这会儿一个劲的往上凑。
徐肃年特别真诚地说:“我既然在重新追求小娘子的心,当然要多与你说话,要不然不说话,怎么追求?”
说完,在盛乔目瞪口呆的反应中飘然远去,等下了一层楼梯之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平台处回头看了她一眼。
盛乔以为他是还有话想说,不料他只是挑起眉峰朝他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下楼梯了。
盛乔已经完全搞不清此时的状况了,在门口呆呆站了半天,才终于想起屋子里坐着的盛怀义,急急忙忙地问:“阿爹,徐肃年刚刚来找你说了什么?”
盛怀义看着女儿气急败坏的神情,也没瞒着她,“那小子来找我认错请罪来了。”
居然真的是请罪。
盛乔又问:“没说别的什么罢?”
盛怀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他还能同我说什么?”
盛乔不好意思说,可又是真的好奇,犹豫半天小声哼唧出一句,“就是……婚事什么的……”
果然问出来了。
盛怀义看着女儿的表情,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徐肃年对他说的那些话。
半个时辰前。
盛怀义看着眼前的徐肃年,皱眉问道:“你过来就过来,穿这么显眼干什么?”
徐肃年朝他微微一笑:“我就是怕别人不知道,才特意挑了这一身。”
盛怀义一怔,“你什么意思。”
在他面前,徐肃年说话一贯直白,这次也没有半点要绕弯子的意思,直接挑明了说道:“我已经知道公爷为何要选我做女婿了。”
听到这话,便是盛怀义也不免愣了一愣,“你知道?”
徐肃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陛下。”
盛怀义的脸色登时变了,看向徐肃年的眼神中也带上了警惕。
不料他紧跟着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娶阿乔。”
盛怀义脸色又变了变,只是这次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但是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虽然他不知道徐肃年是怎么知道的真相,但既然已经发生,盛怀义就做好了与整个丹宁长公主府翻脸的准备。
在这场联
姻里,他当然是有私心在的,想借着徐肃年来帮女儿摆脱皇帝。
不过届时阿乔自然是安全了,被放过了,可是徐肃年这个搅局者,会被皇帝如何对待呢?
君心难测,便是盛怀义也没有答案。
或许徐肃年很可能就此惹恼了皇帝,从此失了圣上恩重,前途也跟着受阻。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并不是盛怀义需要考虑的范畴,无论徐肃年如何,他只要他的女儿平安无恙。
而徐肃年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之后,又如何还会答应这桩婚事。
毕竟这世上有谁敢和皇帝抢人呢?
何况论亲疏远近,徐肃年又是皇帝的亲外甥。
大约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徐肃年又将自己的决定重复了一遍,“我想娶阿乔。”
盛怀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定,却仍不放心似的,问道:“即便会因此触怒陛下?你如今可是陛下身边最信重的臣子,你可知你将会放弃什么?”
徐肃年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但我不在乎。”
见盛怀义仍未表态,徐肃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包着明黄绸缎的折子来,这是专门赐予下放钦差的密折,有八百里加急直达圣听之权。
徐肃年走到盛怀义跟前,把折子双手递给了他。
盛怀义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那密折打开:
“臣大理寺卿徐肃年谨奏:
伏惟陛下恩德庇佑,臣此行洛州,公事之余,得遇良配。此女为燕国公盛府三女,性情柔顺温和,知书明理,臣一见倾心,心悦爱慕。今斗胆叩求天恩,怜臣孤子无依,赐臣婚配,与盛三娘子永结丝萝,上承祖宗之祀,下全人伦之道。
若得圣诺,臣当跪叩天恩允臣私心私情,日后时时警醒奋勉,以报高主隆恩。
臣无任惶恐激切之至,伏乞皇上睿鉴。谨奏。”
这居然是一封祈求赐婚的密折。
先前两家的婚事,六礼已经行过半数,但从未明目张胆地捅到过皇帝面前。
丹宁长公主根本不知道此事,盛怀义则是巴不得皇帝不理睬。
如今徐肃年递上去一封请旨赐婚的折子,无论他抱着什么目的,在皇帝面前,都和挑衅无异。
盛怀义看向徐肃年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然后,徐肃年当着他的面,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他名姓的私印,郑重扣在了落款的徐肃年三个字上面。
如此,他将最后一点反悔余地也斩断了。
盛怀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问问阿乔答不答应?”
徐肃年没再说别的,只笑了笑说:“我自知阿乔的心。”
盛怀义合上密折还给徐肃年,也只说了一句,“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能哄得阿乔同意。”
这是给他一个机会的意思。
徐肃年很明白,所以方才才会在门口故意将阿乔拦住。
两人在门口说了多久的话,盛怀义就在后面默默地看了多久。
他发现女儿好像变了。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阿乔,那定然是乖巧听话。
也正是因此,他从没想过阿乔会逃婚。
如今一别两个月,阿乔好像变了,比以前活泼了,爱说话了,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更丰富了。
早知道,阿乔从前是个连自己院门都不爱踏出来的大家闺秀,哪会像如今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一来一往地斗嘴。
盛怀义也不知这变化是好还是坏,只知道在盛乔心中,这徐肃年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甚至还主动提起了婚事,虽然她满脸都写着“我其实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随便问问”,但盛怀义还能不了解这个女儿吗?
看来是真的女大不中留啊。
盛怀义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但面对盛乔,他面上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她,“阿乔,你老实同阿爹说,你还喜不喜欢那个徐肃年?”
盛乔立刻否认,“当然不喜欢了,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骗子呢。”
盛怀义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答应,“好,那就不嫁。”
盛乔没想到阿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还有些惊讶,“阿爹,你……你要帮我退婚吗?”
盛怀义看着她这惊讶的表情,心中感叹,面上却附和道:“乖乖放心,等我们回京就立刻和徐家退婚。”
他义正言辞地哄,“阿爹觉得你说得对,这徐家小子不诚恳,绝不能嫁,咱们再找更好的。”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啊?”
回去带着阿乔就要坐马车,盛怀义算了算时间,说:“阿爹不能离京太久,后天就要启程回去。你今天回去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到客栈来住,我们后天一早就启程。”
“这么快就走?”盛乔有些惊讶,还有些不舍得。
她当然是要和阿爹回家的,可毕竟她已经在洛州待了这么久了,多少也生出了些感情。何况,济善堂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呢。
看出了盛乔的犹豫,盛怀义问:“怎么了?”
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想要和郑墨一起经营济善堂的事告诉了盛怀义。
这几天事多,父女俩都没怎么说话,盛怀义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由得更是惊讶。
他不敢相信女儿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更没想到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之后,也真的用心去做了。
看来她的宝贝女儿是真的变了,长大了。
他听着盛乔侃侃而谈她和郑墨接下来的计划,盛怀义惊讶之余,更生出几分骄傲来。
等盛乔说完之后,盛怀义也没怪她,只说:“你不可能长住洛州,在这边还是要找个靠谱的帮手,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书院可以在很快的时间内办成,但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洛州离着长安也不算远,就算回家之后,也不碍事。”
盛乔听着盛怀义这话,很是欣喜,撒娇道:“我只怕阿爹嫌弃我不务正业。”
“如何算是务正业?”盛怀义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阿爹只希望你开心,如果你喜欢,阿爹在长安也给你开一家书院,到时候让你自己做山长,如何?”
盛乔欢喜地几乎要蹦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阿爹还能骗你不成?”
父女俩太久未见,凑在一块有很多话想说,听完盛乔叽里咕噜说完这段时间在洛州发生的事,盛怀义又提到了远在长安的郑夫人和阿乔的其他几位兄姐。
原本还有些舍不得洛州,这会儿盛乔恨不得飞奔回家,她想阿娘了。
眼瞧着女儿眼眶都泛起了红,盛怀义忙止住话题,不再继续说下去。
“天都快黑了。”盛怀义转移她的注意力,“饿不饿?阿爹陪你去楼下用晚膳。”
盛乔不想让阿爹看到自己的眼泪,飞快抹了抹,然后很乖地点了点头。
这客栈人本就不算多,又被盛怀义包下了大半,就算正是用膳的饭点,一楼大堂也没几个人在。
盛乔和盛怀义走下楼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盛怀义问盛乔,“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盛乔正要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菜牌子,一抬头,却看到了街对面的徐肃年。
见盛乔看过来,他隔着一条繁闹的长街,笑着朝她挑了挑眉。
第44章 请旨你这算什么追求?
天色渐晚,盛乔和盛怀义下楼本是要用晚膳的,没想到一抬头,盛乔就瞧见了街对面的徐肃年。
他坐在一辆与身上华贵衣饰完全格格不入的灰棚马车上,尤其那一张俊脸加上那一身极为显眼的深绯色的衣裳,引得周围的过路人频频回头看。
盛乔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立刻就想扭头,不料男人仿佛时时都盯着这边似的,竟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隔着一条繁华热闹的长街对她笑着挑了挑眉。
虽然
徐肃年方才就说要在楼下等他,但盛乔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和阿爹在房间里说了那么久的话,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
看他倚坐在马车边,挑眉看着他,盛乔恍然又回到了与他初见的那一天。
如今两个月过去,他的衣着打扮变了,身份变了,唯独那张俊朗的面孔没变。
盛乔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恶,分明那么坏,又那么会骗人,偏偏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让人看见之后,就忍不住会忘了他那些不好的地方。
盛乔在心里暗斥自己没出息,然后起身走到窗边,干脆直接把窗户关上了。
盛怀义就坐在一旁,虽没看到外面的情景,但见女儿这个表情,也能猜到她看见了什么。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他和徐肃年同朝为官多年,但实际上并不熟悉,只偶尔在皇帝的玄元殿内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机会,那时同为朝臣,盛怀义对于年轻有为的徐肃年一直是抱着赏识、赞叹的心态。
他在朝中虽只担虚职,但盛淙是和徐肃年同在大理寺供职的,许多案子盛怀义都能从盛淙口中听到细节。
他一直觉得徐肃年虽然有时报案过于冷肃了些,但心性成熟稳重,遇事冷静坚定,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但是现在,徐肃年不再是和他同朝为官的年轻臣子,而且一个后辈,甚至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女婿。
看他将那些他从前极为欣赏的深沉心思都用到了自己女儿身上,盛怀义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虽然徐肃年的确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侯爷,如今就在大街上朝对面的小娘子暗送秋波,可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偏偏他那个傻女儿仿佛还很吃这一套似的,坐回来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
盛怀义心里很惆怅。
盛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感觉到身边的盛怀义一直在看她,她莫名心虚地咳了声,问:“阿爹看我做什么呀?”
盛怀义不动声色的地瞄一眼紧紧合住的窗户,“天气这么热,怎么还把窗户关上了。”
“街上,街上太吵了……”盛乔找理由,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阿爹,我好饿啊,我们吃些什么?”
盛怀义点了几样盛乔爱吃的菜,但不知是不是天热没有胃口,盛乔嘴上叫着饿,实际上根本没吃多少。
盛怀义其实也没什么胃口,眼看盛乔撂了筷子,他也跟着起身,说:“你三哥忙去了,阿爹送你回济善堂罢。”
盛乔哪能让阿爹送自己,连忙阻拦道:“阿爹!今天三哥和我说你昨天在客栈歇了一天呢,这一路过来一定很累很累了,你真的不用送我,这洛州城我早就熟悉了,不会迷路,也不会遇到危险的。”
盛怀义退让一步,说:“那我叫护卫送你回去。”
在外面自由散漫了几个月,如今盛乔还真不习惯有护卫跟着,她再度拒绝,然后说道:“天还没黑呢,我骑马回去,正好看看晚霞。”
骑马?
盛怀义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盛乔很是自信地说:“放心罢阿爹,我现在骑马的水平,可不像从前在家里那样了,这几个月我和徐……”
她险些就要说出徐肃年的名字了,顿了一下,又生生咽了回去,“总之,我现在很厉害的,阿爹千万别看不起我。”
她都这么说了,盛怀义也没再说什么,只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然后亲自将她送到了客栈外。
能跟在国公爷身边的近身伺候的护卫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听到两位主子的谈话,早就去后院将马牵到了正门。
对面徐肃年还在马车里坐着没走。
盛乔一出来便感受到了对面男人递来的视线,可她强作镇定,一副没察觉到的样子,和盛怀义告别之后,直接就骑上马走了。
徐肃年早猜到她不会搭理自己,隔街和盛怀义打了个招呼,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也骑马追了上去。
盛乔远远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可她只当没听到,握着缰绳专心往前走。
毕竟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她以为徐肃年会主动来和她说话,没想到他竟然就只是在后面跟着,甚至没有过来和盛乔并排前行。
这下轮到盛乔诧异了,握着缰绳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想回头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又觉得回头就像是认输了似的,盛乔咬了咬唇,将好奇心强行按回了心底深处。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客栈回到了济善堂,眼看就要进门的时候,盛乔翻身下马,本想直接进门,却见徐肃年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开了口,“喂!”
徐肃年立刻迎上来,倒打一耙地说:“小娘子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
盛乔哼一声,说:“我们的事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么,我不怪你骗我,但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徐肃年也道:“这是小娘子与我说清楚了,可我今天也和小娘子说清楚了,随小娘子理不理我,我都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在济善堂的大门口,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周围还有守门的护卫在,徐肃年就这样把话大喇喇地说了出来,没有一点要避着点人的意思。
盛乔觉得自己都要看到那两个守卫在偷笑了。
怎么和这个男人就说不通呢,盛乔有些急躁地瞪他一眼,“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嫁给你的。”
“都说水滴石穿,小娘子一日不同意,我就追着你一日,百日不同意,我就追你百日。”
“我会一直等到你点头答应的那天。”
徐肃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盛乔,将她完完整整地纳入在自己的视线中心,“阿乔,你知道的,我说出来就能做得到。”
大概是男人的眼神太过灼热,盛乔一时竟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神色躲闪地往旁边避了避,嘴硬道:“你愿意追就追罢,与我无关,反正我要走了。”
她故意说这话,不料徐肃年半点都不惊讶,还关心地叮嘱她,“回去的路上要照顾好自己,一路平安。”
盛乔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竟知道我要走……”
徐肃年笑了一下,说:“盛伯父身在其位,能离京已经是陛下特旨,想必不会在洛州待太久,我猜你们明后天应当就要启程了罢。”
盛乔怀疑地看着他,“你总不会也要回京了罢?”
难道他们回去的路上又要同行?
徐肃年不答,反而笑着说道:“方才我还说百日才能追上小娘子,这才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就主动关心我了,看来是不需要那么久的了。”
这人就没有片刻正型,盛乔恼怒地嗔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徐肃年连忙把她拉回来,哄道:“别走别走。”
盛乔顿住脚步,但还是特别矜持地抚开了他的手。
徐肃年离她稍远了些,然后终于恢复了正经模样,“洛州还有事需要我处理,估摸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回京,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尽早回去。”
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她很希望他跟着一起回去似的。
“随便你回不回去,与我无关。”盛乔板起脸,“反正我阿爹已经答应我了,回去你我就退婚。然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明知道她故意说这话是在气自己,徐肃年眼底的笑意还是凝滞了一瞬。
半晌,他半弓下身子,抬手想去摸盛乔的脸,却被她避开。
徐肃年并未生气,语气也未见急躁,眼睛里依旧充满了笑意,语气也十分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藏着浓重的占有欲。
“这恐怕不行,阿乔,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盛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想到徐肃年方才的那番话,生气道:“你这算是什么追求,你根本就是强娶。”
虽然已经知道了徐肃年就是徐少安,但其实在盛乔心里,还并不能完全地将这两个名字合到一起去。
在她心中,徐少安永远是那个与她逗趣的车夫。
而徐肃年则是那个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端阳侯。
只是因为他在身份暴露后,一直都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没什么正经,
所以盛乔心里的异样感才没有那么严重。
但此时此刻,他刚说了一大堆只有徐少安才会说的话,然后又忽然变得强势起来。
这样大的反差,让盛乔有些无法接受。
徐肃年道:“我当然没有骗你。”
“你可以一日不接受我,百日不原谅我,甚至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我都可以等。但是别的什么人,又怎么配得上你呢。”
说是给她时间选择,可是最终答案却只有他一个人。
盛乔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与他争论,转身走了。
徐肃年早知她会是这个反应,没再追上去,就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跑远了。
第45章 回京真是自投罗网
幸亏已经和盛怀义用过晚膳了,否则盛乔觉得自己会被徐肃年气得吃不下饭。
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她不理他,他就要请圣上赐婚,说要等她,其实没有给她任何选择。
简直不可理喻!
盛乔原本已经在桌边坐下了,想到徐肃年方才的话,又气得站了起来,甚至想把桌子当成徐肃年,狠狠地踢他两脚。
但想到桌子上是木头做的,她真的踢上去桌子也不会有感觉,反而是她的脚痛,盛乔就又恨恨地坐了回去。
正好这时有敲门声传来。
“阿乔?你歇下了吗?”
是郑墨的声音。
盛乔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郑墨抱着一下大大的盒子站在门口。
“表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盛乔将人迎进来,想去接她怀里的箱子。
“不沉。”
郑墨避开了盛乔的手,自己抱着箱子放到了桌上。
“装的是什么?”盛乔好奇地问。
郑墨打开箱盖,盛乔本以为装的会是书和衣服之类的,探头一看,却见里面是用一个个用布包着的小玩意儿。
“姑父的身份怕是不能在洛州待太久,我想着你们应当很快就要启程回长安了。”郑墨说,“所以今天我特意和六娘出门去给你买了些洛州的土仪,在洛州待了这么久,总要带些回去给大表哥他们罢。”
六娘也是济善堂的一位女先生,是个家室败落的世家小姐,新来没多久,是替纪明实授算学的。她性子和善温婉,郑墨和盛乔平时与她也很是要好。
盛乔没想到她想得这么周到,有些感动,还有些愧疚,“表姐,我回长安之后,济善堂的事我就不能再帮你了。”
郑墨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谁说的,咱们当时不是说好了么?你负责出钱,我来管下面的杂事。何况这件事很快就要有官府接手了,昨日卢大人还找我去商量了后续事宜,只是具体账目还没理好,你可以带回长安慢慢看。”
盛乔点了点头,转而又想到了那群孩子,有些沮丧地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恐怕表姐要给那群孩子再聘一位授书学的先生了。”
这件事郑墨自然不会疏忽,“放心,我前些天就已经让六娘去找了,已经找到了,是个姓沈的秀才。”
她想了想明日书学课的时辰,说:“明日你就安心收拾行李,我让新来的沈先生去上课。”
盛乔却摇了摇头,“我去罢。”
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洛州久留,但若真的说走就走,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负责任。
“至少让我和孩子们郑重地告个别。”
听到盛乔这么说,郑墨微微一愣,没再劝阻。
知道明天就是在济善堂上的最后一节课,盛乔很怕自己授课的时候便很不争气地哭出声来,临走进水榭时,还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哭。
可在走进水榭看到学生们仰望的眼神时,还是没忍住眼酸了一下。
学生们大约也得知她要走的消息了,一个个眼珠通红,看她的目光满是不舍,甚至有几个孩子眼眶都是红肿的,像是早就哭过的样子。
盛乔不想让气氛变得太过低落,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开心一点,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要是哭了,我也要跟着哭了,眼泪凑一堆,到时候这水榭被淹成了瀑布,你们郑先生可要找我来赔钱了。”
她故意逗趣,果然有几个孩子笑出声来,原本沉重的气氛总算被打破,盛乔无声松了口气。
“好了,都别难过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还不都打起精神来!”盛乔刻意将声音放大了些,“我们今日还是继续临《九成宫醴泉铭》……”
平时盛乔上课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太久,往往还没到下课钟声响起,她就说得口干舌燥了。
可今日也不知怎的,时间过得那么快,她还在专心讲评时,下课的钟声竟已经响了。
一会儿孩子们还要去用午膳,盛乔不想耽搁他们的用膳时间,飞快做了个总结,然后说道:“下堂课就是新来的沈先生来讲了,所以今天就不给大家留课后任务了,都快去用膳罢!”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郁兰站了起来,“先生,我们也有礼物要送给您。”
盛乔既惊又喜,还没说话,便见郁兰双手呈上了一卷折叠整齐的宣纸。
盛乔当即打开来看,竟是一篇书写整齐的字帖,上面的字正时盛乔第一次上课所教的那些。
“先生,我们没什么能送给您的,因此一人写了一副字,希望您回家之后,也不会忘记我们。”
其他的学生也都走到盛乔跟前,将叠好的大字交到了她的手上。
盛乔答应道:“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等先生到了长安之后,再给你们寄些好玩意儿来。”
学生们将她围在中间,盛乔也伸手一一揉了揉他们的脑袋,“你们之后的功课我也会看的,谁进步最大,我还有奖励!”
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听盛乔说之后还会给他们寄礼物,顿时都开心起来,盛乔由着他们闹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时辰,说:“好了,快去用午膳罢,你们不饿我也要饿了。”
学生们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她惜别。
盛乔就站在水榭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假山回廊遮住他们的背影,她才终于舍得挪开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空荡荡的水榭。
一阵风吹过,卷起桌上放着的宣纸,盛乔走过去整理,低头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学生们送给她的字被她珍重收好,单独放在了一个小匣子里,直到踏上归程之后,仍旧不舍地放在身边。
来洛州的路上,盛怀义日夜兼程地骑马的确有些吃不消,回去时盛淙特意雇了两辆马车,盛怀义和盛乔一人一辆,如此互不打扰,也能休息得好些。
回程时间还算空余,行进不算快,盛乔坐在马车里无事可做,便想到了身边装满大字的匣子,于是她打开一张张的看了起来。
练字这件事,勤奋比天赋更重要,这群孩子都十分努力认真,盛乔看着那一张张稚嫩却整齐的字,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她一张张看过去,直到看完倒数第二张时,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怎么多了一张。
盛乔以为是自己收拾的时候把自己平时的练习之作加进去了,不料打开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副画。
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徐肃年画的。
盛乔第一反应就是扔掉不看,可徐肃年的画工实在是好,这画比他先前送她的那一副精致细腻许多,不仅构图
完整,甚至上了颜色,比之从前更加栩栩如生。
画上他们两个并肩坐在马车上的情形,徐肃年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斗笠,正在驾车。而她也穿着一身简便的男装,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扒在他的肩头,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
看画上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他们从长安来到洛阳一路上的情形。
盛乔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两个月之前,一下有些感慨。
正好马车停下,盛淙隔着车门对她说:“阿乔,下车罢,咱们到洛水县了。”
洛水县。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盛乔立刻探身往外看,上次来时,这里街道分外寂寥冷清,如今变化虽然不算很大,但至少也能看到百姓们出行的人影了。
正巧盛淙选中的客栈就是他们来时住的那家,盛乔看着熟悉的店名,再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和兄长,不由得有些恍惚。
三人定了房间上楼,阿乔又在最前面,盛淙和盛怀义则跟在她的身后。
上楼梯的时候,盛淙见阿乔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压低了声音小声对盛怀义说:“洛水县比先前热闹了不少,看来端阳侯在洛州这两个月,也不是半点实事没做。”
盛怀义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前面的阿乔,说:“听陛下说,他让人将洛州府下辖郡县的所有官员都一一召了去,这办法看着笨拙,实际上不仅能最快了解洛州的情况,还能将那些官员分而化之,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举动。”
“只是他在洛州待的也有些太久了,那天我与他辞别时,他竟告诉我说,他还要在洛州再待一阵子。”
盛怀义隐约也能猜到其中的不寻常,“只怕这幕后之人,不止是朱家那么简单……”
以为盛乔没在听,父子二人没什么顾忌地谈起政事。
但实际上,盛乔的思绪一直在跟着他们走,虽然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懂,却听明白了一件事,在阿爹心里,徐肃年应当是个为君为民的好官。
若是在离开长安之前,盛乔会觉得阿爹这是故意在说徐肃年的好话哄骗自己,毕竟在她印象里的徐肃年已经是定了型的酷吏了。
但这一路相处下来,盛乔对徐肃年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他不算什么好人,可至少绝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厉无情,杀人如麻。
她站在熟悉的客栈里,忽然想到他们先前住在洛水县那次,适逢暴雨,百姓们担心河堤会冲毁,都齐齐围在客栈门口,当时徐肃年也挤在客栈门口。
那时盛乔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行程会不会被耽误,但此时想来,他担心的或许是百姓们接下来的生活。
盛乔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往下看,正巧窗户下面就一条偏僻的小巷,好像和徐肃年背着她走过的那条巷子一模一样。
原本盛乔对徐肃年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就向皇帝赐婚的事十分恼恨的,此时忽然想起这些旧事,心下骤然复杂起来。
虽然徐肃年一直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身份的,但盛乔回想起她来时这一路上和徐肃年说的话,想必他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他那么聪明。
既知道她是谁,那应当也早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未婚夫指的就是他自己了。
她这一路上可没少说他的坏话,甚至多得她自己都有些数不清了。
徐肃年不仅没有生过气,反而一路上都对她极为照顾。
盛乔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旁人对她好,她当然能感觉得到。
说实在的,他骗她这件事,她除了觉得丢人之外,也不觉得还要再计较什么了。
可她无法接受徐肃年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就向陛下请旨赐婚,这根本让她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了。
就算阿爹帮她退了婚,她也还是要嫁给他。
盛乔不喜欢被逼迫,所以当时才会从长安逃婚。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重新回到长安,面对的局面仿佛没有一点改变,甚至被彻底地绑到了徐肃年身边。
她有些生气,还有些懊悔,当时还不如不谈婚呢,直接嫁过去没准还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如今才真是自投罗网了-
盛乔离开洛州已经三天了,徐肃年没有去送,但是身边的齐甄实际每天都在递送盛家这一行人的消息。
“侯爷,小娘子已经到洛州了。”
徐肃年听到之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齐甄恭敬退到院子里,齐源正好从回廊拐过来,想给徐肃年送茶。
齐甄急忙拦住他,“别去了,侯爷说想一个人待会儿。”
齐源叹了口气,说:“自从盛小娘子一走,咱们侯爷连门都不出了。”
他们两个先前并不知道和自家主子关系亲近的那位小娘子到底是何身份,只希望他是徐肃年路上遇到的小娘子,从此一见倾心,未必他们还担忧过燕国公府那位真正的未婚妻怎么办。
不料这两位小娘子竟是一人,他们侯爷钟情爱慕的女子,就是将来要明媒正娶的未婚妻,这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也不知道他们侯爷是哪里惹恼了盛家小娘子,人家竟然一言不合就回长安了,反留侯爷一个人在洛州面对那些整天只会尔虞我诈的糟老头子。
这才三天而已,侯爷整个人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
明明现在比之前时间更富裕了,他们侯爷反而更忙了。
齐甄和齐源彼此对视一眼,皆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不过也没给他们太久的感慨时间,没一会儿徐肃年便推门走出了书房,吩咐道:“去请卢大人过来。”
齐甄过来传话的时候,卢烨正在安排过几日宴会的事,近来几个重要郡县的官员都在洛州,宴会上众人齐聚,实在不能马虎。
听齐甄说徐肃年找他,他也并不意外,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往了徐肃年的院子。
“侯爷。”
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卢烨和徐肃年已经很熟悉了,再见到也不再是一丝不苟地拘礼,拱了拱手,便在徐肃年的示意下落了座。
徐肃年也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直接了当地挑起了话题,问道:“听说蒋司马今日来见你了。”
就知道端阳侯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卢烨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递给徐肃年,“您没猜错,他果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是他和惠国公府的往来记账。”
徐肃年神色不变,接过账簿,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卢烨有些感慨,“原以为洛州府这三位为首的长官,蒋司马是唯一清白的一个,没想到他竟然也和惠国公府有牵连,还好侯爷机敏,他也有坦诚之心,一直派人去查他,才没放过他这个漏网之鱼。”
卢烨语气愤愤的,徐肃年却十分平静,他很快就将那账册看完了,不赞同地说了一句:“恐怕未必。”
卢烨一时没听懂这句话,徐肃年合上账册,在封皮上点了点,“这么薄的一本册子,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他将银子转送到惠国公府,他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而已,就算到了陛下面前,只要他喊冤说自己是被逼无奈,陛下也不会从重处置。”
毕竟,倒下一个惠国公府,不知道要空出多少的位置,为了不搅的朝堂大乱,陛下是绝不可能大肆株连的,反而要安抚这些牵涉不深的臣子,让他们继续为自己效忠。
所以蒋司马在这个时候掏出账本,非但没罪,反而是立了检举之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卢烨也不是傻子,只听徐肃年的前半句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侯爷是说,这位蒋司马其实并不是惠国公的人。”
徐肃年这次倒没和他打哑谜,直接点了点头。
“那会是谁的人呢。”卢烨思索,“看这账本上
的往来,他搭上惠国公府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人安插到惠国公府,还能保证他不会真的倒戈……”
半晌,他似乎想到了答案,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侯爷,您觉得会不会是四皇子?”
惠国公府连着朱皇后,朱皇后则连着太子,他们不仅有血缘之连,更有利益纠缠。只要有一个倒下,剩下的也不可能再辉煌下去。
何况太子本身并不算个贤明的储君,反而近些年来一直在惠国公府的护佑之下,行事越发跋扈嚣张,陛下对其早有不满,只是碍于惠国公府和皇后的面子,一直冷处理罢了。
但谁都清楚,陛下实际早有废黜太子的意愿。
而太子一倒,接下来就属四皇子最有可能册封东宫。
因为朱家,当今圣上膝下子嗣不丰,且就算生下来的也没几个能够活到成年,如今一共只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当今太子行二,后面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早早夭折,成年的儿子里就只有四皇子一个,至于剩下的六皇子和九皇子,一个十四,一个才三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继承皇位的人。
就算他们想,只怕也没那个本事。
因此卢烨第一反应就是四皇子,不说别的,就凭他能在朱皇后执掌的后宫里平安长大,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个没本事的人。
听到他这个猜测,徐肃年也并不意外,附和道:“或许罢。”
四皇子的确很有可能,只是他如果真的能有在惠国公府安插一个埋伏了这么多年的眼线的能力,何必不直接安插到东宫呢?
这样岂不是更为方便。
卢烨未必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一提到皇位,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储君之争。
可他忘了,其实有一个人比所有的皇子都更想坐稳这个皇位——
那就是皇帝。
皇宫,玄元殿。
太监们将徐肃年的密折呈上来的时候,崇安帝正在龙椅上假寐。
大太监庆和将折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御案上,怕会打扰陛下休息。
但实际上他一走进来,崇安帝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等庆和轻手轻脚地当下折子。
他才撩起半边眼皮,问道:“是少安呈上的折子?”
“是。”庆和回道,“除了端阳侯之外,还有卢烨大人的。”
“扶朕起来。”
崇安帝下发命令,庆和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同时吩咐外面侯着的宫女立刻打水来给陛下擦脸。
崇安擦过脸,又喝了几口茶,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将视线挪到桌上的折子上,有些奇怪地问:“不是少安和卢烨的么?怎么有三份?”
庆和恭谨回道:“回陛下,端阳侯呈送了两封。”
什么事还要分成两封来写,崇安帝立刻拆了最上面的那封,打开一看,是徐肃年详细呈报蒋司马之事的折子。
这件事先前卢烨已经报过一遍了,但相比之下,还是徐肃年的汇报更加老练深入。
崇安帝满意地勾了勾唇,眼底也漫上一丝笑,“这孩子,果真不让朕失望。”
“端阳侯是陛下您打小培养起来的,当然不一样,这也是陛下英明能干的结果。”庆和立刻奉承道。
崇安帝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紧跟着又打开了第二封,但这次他只看了一行字,面上的笑容就倏地凝住了。
庆和见皇帝表情不对,给他揉肩地动作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崇安帝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讲折子完整地看完,这才啪地合上,重新扔回了御案上。
庆和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息怒,若是侯爷做错了什么事,您只管训诫就是,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毕竟侯爷还年轻,难免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崇安帝不耐烦地打断了,“盛怀义离开长安这么久了,去给朕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
盛乔一行到达长安时,已经是第十天的傍晚,虽然走得不快,但一路舟车劳顿也实在辛苦。
盛乔远远望着长安城的大门,心想: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料还没进家门,在延寿坊门口,他们的马车就被拦住了。
盛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只见阿爹的马车边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看着像是个太监。
难道是陛下知道阿爹回来了,特意叫阿爹入宫?
盛乔正想着,就见那太监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视线看的盛乔不舒服,她正要坐回去,就见那个太监快步走到他的跟前,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说:“可是盛三娘子么?”
盛乔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缓了缓才点头,“我是。”
她不明白这太监干嘛要给她行礼,若是找阿爹的,只同阿爹说话就是。
没想到那太监却道:“奴婢是凤仪宫的掌事太监崔怀,今日这趟来,是咱们皇后娘娘想请盛三娘子入宫一趟。”
第46章 东宫阿乔偷听
身为燕国公府的小娘子,盛乔就是再低调不爱出门,时庆年节也会随母亲进宫参加宫宴。
盛乔并不是没见过皇后,只是从未被正经召见过,尤其这还是在回家半路上就将她拦住。
盛乔不由得就有些慌,下意识去看盛怀义的反应。
盛怀义原本神情颇为沉重,但当盛乔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故作轻松地朝盛乔笑了笑,安抚道:“既是娘娘想见你,那就去罢,只记得不许贪玩,回头我叫你阿娘到宫门口接你。”
崔怀赔笑着朝二人揖了揖手,“国公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将三娘子送出来。”
其实不会有人真的敢对盛乔做些什么,就算将她召进宫另有目的,但也只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盛怀义只是担心阿乔一个人进宫会害怕,她先前每次进宫都有她阿娘和姐姐们陪着。
可他也知道,宫里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派人出来,就是想让盛乔一个人过去。
不必盛怀义说,盛乔多少也能猜到,她不想在一个太监面前露怯,于是点头应道:“好,公公带路罢。”
宫里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盛乔朝父兄笑了笑,然后跟着太监上了马车。
燕国公府所在的延寿坊离着皇城并不远,进了宫还有小轿,大约两刻多钟,软轿停在了凤仪宫门前。
崔怀亲自上前给盛乔打帘。
盛乔扶着一旁小宫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步踏入了凤仪宫。
平时进宫都是跟在母亲身边参加宴会,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盛乔在来的这一路上一直在想,皇后娘娘召她进宫到底是为什么?
盛乔虽不谙世事,但到底是高门贵女,就算没亲身经历过,也见过母亲入宫。
她知道,像是她们这样身份的女眷入宫多半就是两件事,一是接受封赏,二是说亲赐婚。
不过接受封赏总要有个缘由,要么是父兄立了大功,要么是夫君立了功。
阿爹和三哥最近忙着去洛州找她,肯定是不会立功的,惟有在吏部供职的大哥还有几分可能,可若真是父兄有功,怎么会不召阿娘与大嫂。
而她又还未成亲。
所以,皇后娘娘是要给她说亲么?
盛乔第一反应就是宫里的几个皇子,好像只有太子和四皇子的年岁能对得上,但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早有正妃了呀。
还记得前两年帝后为太子选妃时,阿娘生怕皇后娘娘挑中她,连岁末的除夕宴都给她称病不让她出门。
四皇子去岁及冠,阿娘本也想让她再躲一阵,阿爹却说不必,果然没出半个月陛下就给四皇子赐了婚,未来的四皇子妃姓刘,家中既无爵位也无名望,父亲只是一个四品
的刑部侍郎。
阿娘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两位适龄的皇子早已有婚配,她又不可能去做侧妃,难道……
盛乔忽然想到那日徐肃年对她说的话,难道皇后娘娘是来给徐肃年说媒的不成?
可也没听说徐肃年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啊。
盛乔胡思乱想了一路,也没确定皇后召她到底是何用意,反而心里愈发紧张。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丢了燕国公府的脸。
她缓缓走进凤仪宫的正殿,朱皇后端坐在上,盛乔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俯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朱皇后语气很是温和,“快起来罢。”
为了赶路方便,盛乔身上穿的还是轻便的男装,朱皇后奇怪地问:“怎么三娘子是这打扮?”
一旁的崔怀连忙站出来请罪,解释道:“奴婢到燕国公府时,正见到三娘子和燕国公从外面回来,三娘子听说是娘娘召见,未敢耽搁,府门都没进就跟着奴婢进宫了。”
盛乔最近这段时间也是随性惯了,根本没想起来进宫还要更衣换上得体的正装。
只是阿爹怎么都不提醒她,盛乔在心里小声的抱怨,忙要请罪,却听朱皇后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崔怀,“你啊,真是不会办差,本宫这儿又不是什么急事,至少也该让三娘子换了衣裳再来啊。”
说着,她连忙吩咐底下人上茶,上点心,然后叫盛乔到她跟前坐。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几次进宫都是在场合盛大的宫宴上,总之在盛乔的印象里,朱皇后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且阿爹与她说过,惠国公府朱家和她们盛家,一向不怎么合得来,朱皇后如此态度,实在让盛乔摸不着头脑。
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巧应是,然后走到皇后身边坐下。
朱皇后仿佛很喜欢她,亲自接了宫女端来的点心,摆到盛乔跟前,“本宫也不知你什么口味,这几样点心都是太子最爱吃的,想来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应当差不了太多。”
盛乔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太子年轻么?
虽然她不知道太子的具体年岁,但都已经成婚好几年了,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怎么也要二十来岁来罢,估计比徐肃年还大呢。
朱皇后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一动不动,又催了一句,“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这几样点心么?本宫叫她们再去换几样送来。”
盛乔根本不想在皇宫多待,当然不想麻烦,她立刻就近捏起一块点心,“我很爱吃,谢娘娘关怀。”
但实际上,宫里的点心看着精致,其实并不好吃。
阿娘说那是因为要待客,为了定型,也为了能储存得更久,所以宫里的点心都用油炸过好几遍。
盛乔一向不喜欢炸物,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宫宴上再也不想吃宫里的东西了,此时她捏着点心,只觉得满手都是油。
她心想,皇后娘娘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平日却只能吃这样的点心,可见嫁给皇子也没什么好的。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开始琢磨,皇后娘娘叫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真的是要给她指婚罢。
盛乔飞快地吃完一块糕点,然后对朱皇后说:“娘娘今日召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朱皇后没立时答,只朝她笑了笑,然后对一旁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宫女福身走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抱着个托盘跪到盛乔身侧,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见底下的东西。
朱皇后示意盛乔亲自揭开来看,盛乔伸手揭掉红布,只见那托盘上摆着的竟是一柄纯白的玉如意。
盛乔一下怔住了,看向朱皇后,“娘娘,这是……”
朱皇后笑着说:“这时陛下赏赐的,不可推辞。”
怎么又成陛下赏赐的了,盛乔觉得自己完全被绕糊涂了。
朱皇后大约也看出了她面上的疑惑,很是贴心地与她解释:“你二叔在边关频频传来捷报,陛下说不仅要赏赐他,还要赏赐盛府的女眷,于是特赏下这柄白玉如意。只是你二叔的家眷都不在长安,总不能叫你母亲和几个嫂子来领,本宫想着盛家阖府上下,惟有你这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最有理由。”
说着,她亲手将那柄如意交到盛乔手上,“听你阿娘说,你也到了出嫁的年岁了,也算是本宫为你添一添妆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盛乔除了领旨谢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糊里糊涂地跪下磕了头,又糊里糊涂地跟着崔怀出了凤仪宫。
直到出了后宫,穿过永巷,盛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如此急切地召她入宫,难道就只为了赏赐她一柄玉如意?
她家又不是没有领过皇家恩赏,每次都是传旨太监直接带人送到府上,不过一柄玉如意而已,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盛乔觉得奇怪,又想不出缘由,回去这一路上眉头都是皱着的。
崔怀在旁边瞧着她这表情,心想这盛三娘子恐怕已经猜到了皇后娘娘的心思,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对崔怀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他悄悄觑了一眼身边的盛乔,不动声色地引她往那边去。
盛乔对皇宫并不熟悉,见崔怀忽然引她拐到一旁的小路上,还以为是那边离得更近,不料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说话。
能在这出现的人,定然不会是身份寻常的人,盛乔本能想要避让,可已经太迟了。
对面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扬声道:“是谁在哪?”
盛乔离得远,看不清对面人的样子,只能此时通过声音判断,知道是个男人。
她求助般地看了眼身旁的崔怀,崔怀却已经上前几步,远远地回道:“太子殿下,奴婢崔怀,奉皇后娘娘之命,送燕国公府的小娘子出宫。”
居然是太子,盛乔惊讶之余,忽然想起方才朱皇后说的那番话。
太子到底年不年轻?
从前宫宴上只是遥遥见过几次,但从未真正看清过太子的脸,盛乔此时莫名有些好奇太子的模样,可又不敢抬头。
对面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参见太子殿下。”
盛乔低眉敛目地俯身行礼,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太子殿下绣着蟒纹的锦袍。
对面的太子却没叫起。
盛乔正有些惴惴,忽听得一道女声悠悠开口,“是燕国公府的小娘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能立在太子身边的女人,应当就是太子妃朱氏。
盛乔顺从地抬起头,只是眉眼依旧垂着,并不能看到太子和太子妃的表情,也就没看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和太子妃眼里若隐若现的敌意。
“盛三娘子免礼。”
太子抬手虚扶了一把,然后看向崔怀托着的那柄玉如意,“这是?”
崔怀替盛乔解释了一番。
太子摸了摸下巴,然后对盛乔道:“燕国公府世代忠良,不止是宣威将军,燕国公更是我大梁朝的肱骨之臣。”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旁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父皇如此,本宫也不能失礼,太子妃,回头替本宫也备一份赏赐,送到燕国公府。”
太子妃似有些不愿,但碍于人前,终究没说什么,恭敬地应下。
太子又与盛乔闲言寒暄了几句,然后说:“时辰不早了,本宫和太子妃还要去给母后请安,不耽搁盛三娘子回家了。”
“崔怀,好生护送盛娘子出宫。”
“是。”
总算是能走了,盛乔本就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何况是身份比她还高的陌生人。
她最讨厌没话找话。
幸而没待太久,等太子和太子妃一走,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她看了看天边已经落下的太阳,步子都急切起来,
“崔公公,我们快走吧。”
玄元殿。
庆和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崇安帝正在批折子,见他进来也没有搁笔,只略抬了抬眼,问道:“朱氏叫人把盛家那丫头送出去了?”
“是。”庆和点了点头,详细地回禀,“盛娘子出去的路上,还遇到了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太子和太子妃。”
听到这话,盛怀义冷笑一声,“朱氏还是这样,贪心不足蛇吞象。”
纵然帝后不合,但那到底是皇后娘娘,这话皇帝说得,庆和却不敢接。
崇安帝也没等他接,自顾自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儿,看来他们母子是通过气了,知道惠国公府不安定,决心要拉拢盛家了。”
惠国公府如今一年不如一年,皇后虽也姓朱,可对她来说,太子比家族更重要。
她不会和惠国公府共沉沦,只会替太子另找出路。
燕国公府就是她选的那条路。
崇安帝不怀疑朱皇后会另找出路,只是没想到她最终也找到盛家。
但想想朝中的几位忠臣,也就只有盛家了,既有燕国公盛怀义的爵位和名望,又有手握军权的宣威将军崔怀章。
当时他不就是因此才想把盛家的小女儿纳入后宫的吗?
只是他毕竟是要拉拢盛家,不想将盛家推远,所以才没有直接下旨,反而是私底下给了盛怀义一些暗示,想让他主动献女。
不料他那么不识抬举,竟然私底下悄悄和丹宁结了亲家,且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得到消息时,徐家已经往燕国公府下了聘礼了。
崇安帝大怒,可过了聘礼,这桩婚事就算是木已成舟。他再不甘心也不能和徐肃年抢女人,否则传出去岂不是堕了他的名声。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崇安帝本没再注意那位盛小娘子,只是盛怀义突然告假出京让他起了疑心,他派人去查,才知道那小娘子已经逃婚去了洛州。
想到徐肃年也在洛州,崇安帝本想下旨让徐肃年替他说服盛怀义,不料他的圣旨还没传出京城,反而是徐肃年求婚的密折先到了。
所有子侄中,徐肃年最得他的宠爱,就是因为他最聪明,最能体察帝心。
可这次的事,徐肃年不仅没能依着他的心思来,反而与他对着干,这让崇安帝如何不恼怒。
他自然是不想答应这桩赐婚的,可眼见朱氏和太子那边又生出了心思,除非他立刻下旨让盛乔进宫,否则还不如把她赐给徐肃年。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动盛家的。
当年随太祖打天下的七公府,这些年只剩朱家和盛家还屹立未倒,不是因为他们功劳最大,而是因为这两家势力最大。
若是两家皆出了事,只怕朝廷也就空了。
何况如今边疆不稳,他还需要盛怀章给他稳固边关,盛家还动不得。
如此一来,不若成全了徐肃年,至少他对自己忠心。
想到朱氏届时听闻此事气急败坏的样子,崇安帝就有些想笑,“呵,这朱氏不愧是惠国公府出来的,真是一脉相承地愚蠢。”
惠国公府把控朝政多年,一直都是崇安帝的逆鳞,庆和不敢戳皇帝痛脚,又不能一直不接话,干脆直接奉承皇帝,“都是陛下英明,端阳侯和卢大人也能干,洛州的事顺利解决,才能有如今这局面。”
他本是一句无心的奉承,不料崇安帝听到这话,却是眉头蹙了蹙。
对于自己想要铲除朱家的心思,徐肃年是心知肚明,洛州的事不算麻烦,他却一直拖到今日,难道早猜到皇后会转了心思拉拢盛家?
那徐肃年知不知道,他会因此答应赐婚?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喜欢和自己耍心思的臣子,哪怕他是自己一向宠信的亲外甥。
崇安帝脸色沉了下去-
盛乔走出宫门,便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她与崔怀知会一声,然后亲自接过那柄如意,飞快跑向马车。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车帘被人掀开,一身华服的郑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这么久未见女儿,郑夫人还没开口眼眶就湿了,她连忙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然后朝她招呼道:“阿乔!”
早有候在一旁的婢女上前接过盛乔手里的东西,还有人伸手要去扶小娘子上车。
但盛乔根本没等人扶,自己扶着车门就爬了上去,她像只活泼的小兽,直直扑向郑夫人的怀里,“阿娘!!”
母女俩一见面,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直到马车开出去两条街,盛乔还伏在郑夫人的怀里抽噎个不停。
郑夫人倒是稍微缓过点劲儿来了,她拿帕子擦干眼泪,然后扶着盛乔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心疼地开口,“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洛州吃苦了罢。”郑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抱在怀里,嘴上却是嗔怪的语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了。”
盛乔圈着她的手臂,小声道:“一辈子都不离开阿娘了。”
“哼,就会哄阿娘开心。”郑夫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十分受用,她看着盛乔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出去一趟嘴巴倒是变甜了。”
盛乔没说话,只又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母女二人依偎许久,直到郑夫人的胳膊都有些发麻,她才终于将盛乔推开了些,然后转头看向桌上摆着的礼盒,问盛乔,“皇后叫你进宫是为何?”
盛乔艰难止住眼泪,断断续续地将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完整叙述了一遍,然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说:“那就是皇后娘娘赏的玉如意。”
当着盛乔的面,郑夫人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后的意思。
赏赐家眷这样拙劣的借口,也就骗骗阿乔,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冲着阿乔来的。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太子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在阿乔出门的时候进宫向皇后请安,还在路上撞了个正着。
只是太子已经娶妻两年有余,且除了正妃之外,东宫还有数不清的姬妾侧室,皇后难得得了失心疯,想让她家阿乔去给人做妾?
郑夫人眼中的情绪一点点沉了下来。
盛怀义在洛州没待几天,除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回来。
因此郑夫人现在还对那车夫的事一无所知,她有心想问问阿乔,但见她这眼泪汪汪的模样,还是暂且将疑惑压了下去。
等回了家,盛乔第一时间就想去见大哥和大嫂,郑夫人连忙拦住她,“你大嫂怀了孕,你大哥这几天陪她回娘家小住了。”
原本还有些失望,但听说大嫂怀孕了,盛乔又立刻高兴起来。
瞧着女儿孩子气的模样,郑夫人是又惆怅又好笑。
她这永远长不大的宝贝女儿呦,哪里舍得将她嫁出去呢。
郑夫人默默感叹一番,心里不由得又有点泛酸,她不想让盛乔看见,忙吩咐身边的婢女送阿乔回院子,然后嘱咐道:“在外面野了几个月,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早些休息,知道吗?”
盛乔很乖地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目送盛乔离开后,郑夫人也回了她和盛怀义平日所居的明辉堂。
盛怀义已经换了身居家的常服,正靠在榻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把阿乔送回去了?”
郑夫人点了点头,带了点嗔怪看他,“阿乔出去怎么瘦了那么多,你这些天怎么不给她好好补补。”
这也怪他?
盛怀义颇觉冤枉。
郑夫人也觉出自己这迁怒有些没有道理,叹了口气,走到盛怀义身边坐下,然后说:“你怎么不问我皇后今日召阿乔进宫,是为的什么?”
盛怀义合上书,“还用问吗?猜也能猜到了。”
“说说?”
“只怕皇后是有心让阿乔入东宫罢。”
还真叫这人猜对了,郑夫人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们父子两个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想法,一个比你年纪还大,一个有妻有妾,竟也生出这往龌龊
的念头。”
盛怀义叹道:“谁让咱们盛家就剩阿乔一个还未成亲的女儿了呢。”
郑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车夫怎么回事?”
盛怀义便一五一十地将徐肃年是如何假扮车夫与盛乔一路同行至洛州的事告诉了郑夫人。
郑夫人听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墨儿在信里说的那个车夫,就是端阳侯徐肃年?”
盛怀义叹道:“是啊。”
“这……”
郑夫人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若不是盛怀义亲口对她讲,如此曲折凑巧的事,她就算听了也不会相信的。
好半天,她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这过是退还是不退?”
盛怀义看她一眼,问道:“依着夫人的意思呢?”
郑夫人说:“其实我心里是不想退的,既然徐肃年和咱俩阿乔有缘,何必再多次一举的退婚,先前只有一个陛下虎视眈眈,可他到底还算顾忌盛家,东宫那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阿乔那性子,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
盛怀义道:“哪能受得了,早在洛州就和我说要退婚了。”
……
盛乔是回到院子之后,才想起郑墨给自己买的那些土仪,于是沐浴过后,便带着两个丫鬟来到了明辉堂。
一进荣辉堂,却见平日都在内室贴身伺候的秋盏和冬岁正在廊下翻花绳。
见了盛乔,忙起身过来问好,“小娘子回来啦。”
“姐姐们怎么在廊下吹风?”盛乔朝她们弯了弯眼睛,“难不成我阿爹阿娘这么早就歇下了?”
“早回来了。”秋盏把花绳塞进袖口,笑着回,“公爷和夫人正说话呢,就把奴婢们打发出来了。”
“小娘子是不是有事,奴婢进去给您通报一声?”冬岁忙问。
“我自己进去吧。”
知道阿爹阿娘都是晨起就出门了,这一日下来难免疲累,盛乔担心他们是在休息,故推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
内室盛怀义和郑夫人正全神贯注地说话,外间也没有通报声,一时也就没有注意有人进来。
两人仍在说话。
除了阿乔的反应,郑夫人最关心的就是那位端阳侯了,毕竟听盛怀义这番叙说,他对阿乔应当是有感情的。
于是,郑夫人问道:“那徐肃年呢?他如何反应?”
盛怀义道:“他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什,什么?”纵然他是请旨赐婚的对象是自己的女儿,但郑夫人仍旧很是惊讶,“他,他是不是不知道……”
盛怀义摇了摇头,说:“他是个聪明人。”
郑夫人不敢相信,“他居然知道?”
“可他若猜到了我们急匆匆将阿乔嫁出去,是陛下有意让阿乔入宫,竟还敢向陛下请旨赐婚?”
“虽然他是陛下宠信的外甥,可陛下那脾气,你我都清楚,别说是亲外甥,就算是亲儿子也不是不能舍弃,否则当今太子如今哪会是这个性子。这徐肃年就不怕陛下震怒之下,影响他的前程?”
郑夫人这番话,盛怀义又如何不明白,也正是因此,他才愿意给徐肃年一个机会。
因为不想阿乔有负担,所以他们一直没告诉阿乔内情,徐肃年在这个时候请旨赐婚,为的其实不是自己,而且阿乔。
他只要将此事告诉阿乔,阿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就算再生他的气,知道之后一定会动摇的。
但徐肃年和他们一样,选择瞒着阿乔。
这份心意,纵是盛怀义也有些动容,他叹道:“只怕不止是前程……”
一句话未说完,忽听哐当一声,外面传来一道奇怪的闷响。
盛怀义和郑夫人齐齐一愣,紧跟着外面传来冬岁的声音,“啊呀,小娘子,您没伤到手罢。”
“阿乔?”
盛国公和郑夫人闻言急忙起身来到外间,正看到门口呆立着的阿乔。
瞧她那模样,已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第47章 重逢两人视线交汇
盛乔站在门口,脚边散落着几个碎瓷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冬岁很有眼力见地将碎瓷片都收拾走了。
“阿乔,伤着没有??”
盛怀义和郑夫人将围着的婢女都打发出去,然后快步走到盛乔身边,担心地看向她在身前搅紧的手指。
盛乔迟缓地摇了摇头,看着还有些呆愣愣的,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过了好半晌,盛怀义才叹气问了一句,“阿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盛乔没说话。
但盛怀义一看她这个表情,也能猜到了,他有些无奈的问:“是不是都听到了?”
盛乔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她抬头看向盛怀义,问:“阿爹,你和阿娘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听到这话,盛怀义和郑夫人对望一眼,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其实盛乔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今日在凤仪宫的时候,她就觉得皇后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别扭,直到方才听到阿爹阿娘的谈话,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皇后和太子竟对她藏着这样的心思,甚至就连皇帝陛下都有此意。
盛乔茫然中甚至有些后怕,她一想到自己曾有有可能会成为皇帝的女人,就觉得浑身恶寒,手臂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难怪阿爹和阿娘那么急着给她订婚,原来是这个原因。
想到自己当时撂下一封信就跑到洛州的行为,盛乔忽然有些愧疚,她轻轻咬了下唇,看着爹娘,小声道歉:“阿爹阿娘,对不起,我当时不该……”
不过认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夫人先打断了。
她走过来将盛乔搂在怀里,温热的掌心在她的脸侧轻轻捏了捏,轻哄道:“哪能怪你,阿爹阿娘一向不与你说这些朝政上的阿臜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如何会懂得这些?”
虽说不怪,但盛乔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如果她当时能与阿爹、阿娘好好谈谈就好了,这段日子她在洛州是自由自在了,可阿爹阿娘却并非如此。
她今日一看见阿娘,就觉出她比先前清瘦了许多。
盛乔心里愈发愧疚,抬头看向爹娘的眼神都湿漉漉的,仿佛一眨眼都要掉下泪来。
“傻孩子。”
盛怀义看着阿乔那模样,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安慰道:“不能只怪你,阿爹就是不希望你心里有负担,所以才不许你阿娘告诉你。若是咱们盛家沦落到要让我的宝贝女儿去联姻换取荣耀,你阿爹日后还有个颜面去见祖宗。”
说完,他还故意叹了口气。
盛乔被这话逗笑了,笑出来的时候睫毛还是湿润的。
盛怀义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接着道:“何况天无绝人之路,让你在洛州又遇到了端阳侯。”
一听到徐肃年,盛乔又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睛,她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阿爹,他真的会……因此得罪陛下吗?”
其实盛怀义心中已经差不多有答案了,毕竟所有的君主都希望自己的臣子能永远地忠诚于自己,尤其是自己喜爱的臣子。
在崇安帝心里,徐肃年该是那个帮着自己劝服盛乔入宫的人,而不是在明知他的心思之后,还上书求婚。
这在皇帝的眼中,与挑衅无意。
尤其是像崇安帝这种曾经历过被外戚操控的皇帝。
就算徐肃年是他亲儿子,只怕也会遭到冷落,何况他只是一个外甥。
对于徐肃年此举,盛怀义惊讶之余也有几分动容,毕竟这算是以前程换取阿乔的婚事。
可面对阿乔此问,他也不希望女儿真的就为此愧疚,从而嫁给他。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盛怀义还是希望盛乔能够慎重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
于是,盛怀义说:“徐肃年身份不同,到底有亲缘关系在中间系着,哪会
真的生他的气,何况他此去洛州也是立了大功,放心罢。”
有盛怀义这番话,盛乔总算是松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盛怀义见她神情仍有些低落,给郑夫人打了个眼色。
郑夫人会意,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盛乔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我突然想起表姐给我买了许多洛州的土仪让我带回来,想着拿来给阿娘和阿爹瞧瞧……”
郑夫人立刻道:“在哪呢,拿来给阿娘瞧瞧……”
盛乔朝外唤人,“琉璃,青玉,把东西拿进来罢。”
她身边一共有四个一等丫鬟,分别是琥珀、琉璃、青玉和珊瑚,琥珀一路跟着她很是疲累,盛乔让她先去歇着了,珊瑚则帮她在收拾拿回来的行李。
琉璃和青玉一人抱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郑夫人和盛怀义对望一眼,揽着盛乔一同走进了内室。
郑墨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道长安什么都不缺,因此买的东西不贵重,却新奇小巧,其中有几张绣着洛绣的帕子,针脚细密精致,图案栩栩如生。
郑夫人年少时家就在洛州,自然不觉得新奇,但为了不让盛乔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特将每一样物件都拿出来品玩赞赏一番。
盛乔坐在两人边上,手里捏着一方绣着鱼穿荷叶的帕子,看似在听他们说话,实际上走神了好一会儿了。
这方帕子让她想到了徐肃年当时送给她的那个荷包,也是这样的图案。
她当时爱不释手,但在得知徐肃年的真实身份之后,就把他送给自己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她的恼怒和拒绝那么明显,他为何还要这样呢?
盛乔觉得脑袋里乱乱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团成一团乱麻,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酸酸的。
直到离开明辉堂,回到了自己的荣雪园时,她仍旧心乱如麻。
小娘子今日赶了一天的路,琉璃想伺候她早点歇下,但盛乔并无倦意,摇了摇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去睡罢,把灯留下几盏就是了。”
琉璃也是打小就伺候盛乔,自然能感觉到自家小娘子此时心情不佳,于是故意道:“奴婢也不困呢,小娘子若是不想睡,不如同奴婢说说话罢,您此去几个月,奴婢都想死您了。下次您可不能只带着琥珀,不带我们了。”
盛乔笑着说:“还有下次啊,你还想让我逃几次婚?”
怕触到盛乔的伤心事,琉璃转开这个危险的话题,问:“对了,小娘子,洛州好玩么?”
“洛州啊……”
盛乔眼睛眨了眨,不知想起了什么,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很好玩。”-
明辉堂。
盛怀义已经躺下安置了,郑夫人坐在妆台边梳头发,心里还是惦记着盛乔,“怀义,你说,阿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盛怀义翻了个身,说:“小女儿家的心思,我哪会懂。”
“那怎么办?”郑夫人柳眉紧紧蹙着,叹道,“只要阿乔这婚事一天不定下来,我就一天放心不下。”
盛怀义不用抬头就能猜到妻子此时的表情,定然是愁云满布,他安慰道:“放心罢,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郑夫人放下梳子走到床边,“你怎么知道?”
盛怀义已经闭上了眼,道:“徐肃年不会在洛州待太久的。”
洛州的事并不算麻烦,只是前期查清每一个官员的背景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待一一查清之后,徐肃年也不必再在洛州待下去,他毕竟还是大理寺卿,不能离开长安太久,剩下的事交给卢烨处理就是。
原本皇帝此次派卢烨跟着,就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徐肃年若处处都做得太过周到,反而有揽权之嫌。
卢烨心里也清楚,因此并不意外徐肃年会提早离开的事。
回程定在三日后,徐肃年正在书房看书,徐肃景敲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茶。
“大哥,喝茶。”
徐肃年抬头看他一眼,“找我有事?”
徐肃景把茶杯摆到徐肃年手边,撇了撇嘴,“就不能是做弟弟的关心大哥么?”
徐肃年懒得拆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好,那你出去罢。”
先前盛三娘子还在的时候,大哥还愿意与自己多说几句话,现在盛娘子回了长安,大哥的耐心仿佛也跟着一并走了,平日连个笑模样都瞧不见。
徐肃景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大哥,洛州的事,应当还没有完全办完罢,您这么快就要回去么?”
徐肃年说:“陛下派我来洛州,就是让我暗查洛州府的官员,我已尽数查清,并呈上密折禀报陛下了,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只查就行了么?
难道不需要处置那些官员吗?
他千里迢迢来洛州一趟,难道什么都不做就回去?
徐肃景不明白,可是看着兄长那无甚所谓的表情,忽然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少年人到底天真,徐肃年又如何猜不到自家二弟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在朝为官者,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他已经做好了他该做的,剩下的无论是查处官员,还是恢复民息,都该由陛下做决定。
何况,他此前为了阿乔的事,已经在洛州耽误够久的了。
几个月过去,大理寺的案子只怕又堆积成山了。
但这话徐肃年并不想告诉徐肃景,少年人就该有一股无惧无畏的锐气,这些话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理解的,有些事,注定只能让他自己去经历。
徐肃年看了他一会儿,直接点破了他这会儿过来的目的,“二郎,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去?”
没想到兄长一眼就看出来了,徐肃景有些愣怔,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说:“但阿娘不许我留下,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阿娘啊。”
本以为徐肃年也不会同意,徐肃景甚至都做好了要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才刚说完,就见大哥点了点头。
徐肃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惊喜地问道:“大哥,你答应了?”
徐肃年说:“阿娘不答应,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洛州,我把齐甄和齐源给你留下,你想留就继续留在洛州罢,你也十八了,的确该是锻炼锻炼了。”
他这次的请婚折子递上去之后,陛下的心情必然不会太好。
到时候,陛下为了冷落他,只怕会想起徐肃景来,与其靠着身份一步登天,成为一把一无所知的刀,还不如现在洛州好好历练一番。
不过这话徐肃年自然不会和徐肃景说,只又叮嘱了一番,便让他先出去了。
徐肃景高兴应下,临出门前,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可是,大哥你把齐甄和齐源留给我,你回去路上怎么办?”
徐肃年挑挑眉,“怎么,不相信你大哥的身手?”
“当然相信了!”徐肃景连忙摇头,他当然了解大哥的身手,可洛州离着长安也不近,万一路上出事了该怎么办?
“只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未说完就被徐肃年打断了,“放心罢。”
徐肃年轻笑着勾了勾唇,眼神里满是笃定,“你大哥自有安排。”
长安的天气虽没有洛州那么热,可随着日子一天天入了夏,盛乔的心里也愈发烦躁了起来。
尤其不知为什么,今年长安的夏天分外多雨,就算盛乔平时不爱出门,可雨水太多,就会让人心情不郁。
屋子里太闷,开窗也透不进去半点凉意,盛乔干脆叫人把美人榻搬到了廊下,又在周围摆了冰鉴,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看书。
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盛乔此时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因为她已经靠在榻上两刻多钟了,指尖还停留在第一页。
她眼睛定定地盯着手里的书,但实际上脑子里全是昨日她想去看三哥三嫂时,在门外听到两人说的那些话——
“昨日听陛下提起,说是端阳侯这两日就要回来了……”
“已经进京了吗?”
“没有,听说路上遇袭,在祈年镇休养了几日,我估摸着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长安罢。”
“什么?居然遇刺了?可有性命危险么?”
“听陛下那个语气,应当是没什么生命危险,而且端阳侯也只
休养了几天,这不就又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了。”
……
自上次在明辉堂不小心偷听还摔了东西之后,盛乔这次便多了几分谨慎,再惊讶也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只可惜三哥三嫂仿佛只是闲聊,她等了半天也只听到了几句,后面两人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原本盛乔是来找三嫂说话的,此时也没了心情,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徐肃年居然受伤了。
他受了伤还在急什么呢?难道不应该好好养伤么?
这几天又一直在下雨,路上不知有多泥泞,他竟然还骑马回京。
盛乔从听到这件事之后,就一直烦到现在。
她一边和自己说,这与自己没关系,不要去想,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徐肃年。
以至于昨晚睡觉还梦到了徐肃年——
梦到两人在一起骑马,徐肃年穿着那件深绯色的衣裳,跟在她的后面。
她大约是觉得他走的太慢,伸手想去拉他,但没有碰到他的手,而是先挨到了他的袖子。
而他的袖子竟然是湿的!
盛乔奇怪地看过去,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裳根本不是深绯色,而是浸满了鲜血。
盛乔一下子被吓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此时盛乔又莫名想到了那个梦,手里握着的话本都被她不知不觉地揉皱了。
昨天三哥说,徐肃年大约今天傍晚到长安。
眼看就要到酉时了,徐肃年到长安了吗?
盛乔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挪到了廊下,厢房屋檐下水珠顺着瓦片滴落,形成一片断断续续的雨幕,盛乔凝神望着那一片朦胧,忽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决心。
她扔了手里的书从榻上爬起来,琥珀端茶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忙问道:“小娘子,您这是做什么去啊?”
盛乔道:“备车,我要出门。”
琥珀惊讶道:“小娘子,这外面还下着雨呢?您这时候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奴婢替您去办罢,您……”
可还没说完,就被盛乔打断了。
她语气急切,“不,我就要现在出去!”-
长安下了一整天的雨,徐肃年纵使穿了蓑衣和斗笠,衣裳也淋得半透,他身上的伤虽然不算重,但当时毕竟是见了血,冰凉的雨水渗进去,整条左臂都跟着发麻。
来的路上也颇为泥泞,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袍角上溅得全是泥点子,纵是徐肃年这个平日里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了。
回京第一件事定然是入宫面圣,可穿成这幅样子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徐肃年本想先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但才刚入丹凤门,就听身后跟着的太监说:“侯爷,陛下有吩咐,让您进京之后即可去见他。”
这太监是前几天跟着太医一起被皇帝送过来的,之后就一直没走,一路上都在跟着。
说是随行照顾,实际上是皇帝给他的一个警告罢了。
徐肃年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因此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纵马就往皇城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跟着小太监一路来到皇帝平日会见臣子的永德殿。
庆和早知他今日回来,一直在门口侯着。
对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徐肃年一向客气,他将怀里用好几层油纸布包着的账本交给他,然后朝殿内看了看,问道:“陛下可有空见我?”
庆和就是来给崇安帝传话的,他接过徐肃年递来的东西,然后笑着说道:“侯爷这会儿来得不巧了,陛下正在和刑部的赵大人、陈大人说话呢,您怕是要在雨里多等一会儿了。”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透出来了两个意思:一是陛下不想见他,二是陛下让他在雨里等。
这就是变相地惩罚了。
徐肃年并不意外,坦然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走到殿外的广场上跪下。
其实,若只是一个求旨赐婚的事,陛下不会如此动气,徐肃年先前想着,陛下或许都懒得训斥他,只再另提拔几个年轻人将他扔在一边就算是敲打了。
至于眼下这态度,估计是以为他前两天遇刺的事是故意为之,想要刻意讨他的怜惜。
但苍天有眼,他虽然的确是故意挨了这一刀,却不是为了给崇安帝看的,而是想在阿乔面前装可怜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原本就嫌弃那伤口太浅,这会儿在雨里跪上半晌,估计能看着更严重些,阿乔心软,没准看到之后就会立刻原谅他了。
只是他想得虽好,可阿乔估计还不知道他已经回了长安,上次见面还是在济善堂,两人不欢而散,只怕阿乔根本不想见他。
要不要先去盛怀义那探探口风?
徐肃年低头敛目一副跪省的模样,实际上心里一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
永德殿内,崇安帝并未召见什么朝臣,他一个人站在半敞开的支摘窗前,默默看着跪在阶下的徐肃年。
因为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浑身早已就完全湿了,连发冠都有些歪斜,远远瞧着颇为狼狈。
这永德殿外人来人往,除了洒扫的宫女太监之外,还可能有来往的朝臣。
只怕徐肃年在此罚跪的消息没一会儿就会传出去,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一向在陛下面前得脸的端阳侯惹怒了陛下,就算他再炽手可热,只怕到时候也会被一盆冷水浇灭。
一个失了皇上恩宠的端阳侯,会怎样?
崇安帝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想,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宠他了,这才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在他的面前耍心思。
“来人。”
崇安帝最后看了那罚跪的身影一眼,然后召来庆和,吩咐道,“看着他跪够了两个时辰,再让他回去。”
“是。”
两个时辰后,正好敲了酉时的钟。
庆和亲自过去扶了徐肃年起来,然后道:“侯爷,陛下今日恐怕没时间见您了,吩咐奴婢送您出去呢。”
雨势渐小,徐肃年看了看天色,眼看都要天黑了,他也懒得再和庆和虚以逶迤,直接推拒道:“不劳烦庆公公,我自己出宫就行了。”
在坚硬潮湿的台阶上跪了两个多时辰,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徐肃年虽然有在盛乔跟前故意装可怜的念头,可现在实在太狼狈,他也不想让盛乔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因此他还是决定先回家休息一夜,待明日再去找盛乔,以防自己现在这模样会把她吓到。
没想到刚一出皇城,就连到一辆挂着燕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正迎面驶过来。
徐肃年下意识勒紧了缰绳。
似有所感,对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车门被推开,盛乔从车厢内探身看了过来。
隔着朦朦胧胧的雨雾,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第48章 示弱谁叫你亲我了?!
盛乔出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就算出来,也不知道去哪找徐肃年。
长安这么大,就算徐肃年已经回来了,难道还指望着在街上遇到么?
原本想直接回家,但走到半路盛乔又忽然想到,先前二叔和二哥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第一时间进宫向陛下复命,徐肃年应当也是如此罢。
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盛乔命人驾车往皇城去,此时天还没黑,若是照三哥昨天说的来算,徐肃年应当刚进长安城才对,那他进宫觐见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在路上遇到。
但到底能不能遇到,终究是个未知数,盛乔心里并不抱有希望。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驶到皇城外,就听到一阵越行越近的马蹄声。
因为下着雨,盛乔便没叫琥珀他们跟着,而驾车的燕国公府的车夫还不知道自家小娘子今日到底是为了找谁,更不认得什么端阳侯。
盛乔坐在马车里,也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徐肃年,只是心里有一种本能的预感。
她伸手推开车门,果真看到了迎面骑马而来的徐
肃年。
透过蒙蒙雨雾,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
明明是盛乔自己想来见他的,可真的见到他之后,盛乔又莫名生出了一股子退意。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接触,盛乔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她重新缩回马车里,吩咐车夫,“我们回去罢。”
车夫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顺从地照做,应了一声就要调转车头。
徐肃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盛乔,一时间还有些发愣,此时见她竟要掉头离开,才回过神,连忙控马上前。
可他到底在雨中跪了两个多时辰,没有倒下去已经是身体康健了,此时尚有些虚弱,情急之下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不想让盛乔担心,更不想让盛乔看到自己虚弱的一幕,于是连忙抓紧缰绳稳住身形。
可到底是迟了几步,眼看马车已经走出好远,徐肃年咬牙追上去时,马车已经拐到了城外的巷子里。
小巷狭窄,徐肃年无论如何不能截住马车,徐肃年停在巷口犹豫片刻,估算了一下从此处到燕国公府的路,然后转身往另一条路去了。
盛乔虽然坐在马车里,实际一直贴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不知不觉地停住,盛乔就知道徐肃年是走了。
虽然此时雨势已经慢慢减小,但徐肃年连把伞都没打,衣裳早就湿透了,盛乔希望他早些回家,可他真的走了,心里又有些暗暗的失落。
正在这时,听到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忽然停下,盛乔正要推门问怎么了,就听到旁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还以为是车夫要禀报什么,盛乔立刻推开车窗,不料看到的却是徐肃年的脸。
也不知他方才是做了什么,明明穿戴了油衣和簦,但他里面的衣裳竟然也湿透了,滴落的雨水顺着发丝从耳畔滑落,滴到衣领上,在颈口汇成一小滩,看上去分外狼狈。
盛乔从来没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里,徐肃年就算是假扮车夫赶车的时候,也是从容利落的。
难道……
盛乔忽然想到徐肃年方才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如果是觐见陛下,应当是在宫殿里才是,怎么会淋得浑身湿透。
她咬唇问道:“是不是……陛下难为你了。”
只她这一句话,徐肃年就意识到她应当是知道什么了,但在此时他无心去猜想盛乔是怎么知道的,下意识就要摇头。
他之所以没告诉盛乔这些事,其实是和盛怀义想的一样,就是不希望她心里负担太重。
他希望盛乔对他的感情是喜欢,而不是对他感谢和愧疚。
可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盛乔红着眼眶问他,“徐肃年,你是不是要一辈子都骗我。”
少女的话不像质问,只是带着委屈的怨念,却像一根针一样直直地戳进徐肃年的心里,不算很疼,却酸酸的,扎的人心口发闷。
“对不起。”
徐肃年自问能言善辩,可此时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沉默半晌,也只是说了一句抱歉。
盛乔不想听他的道歉,执拗地盯着他。
徐肃年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无措,叹了口气,然后避重就轻地说:“陛下忙于政事,没空见我,这才在殿外等了等,所以才淋了雨,真的不碍事。”
要真的只是淋了雨,他的脸色怎么会这么苍白,何况他不是路上还受了伤吗?三哥说陛下还特意派了御医出城给他诊治,明知道他受了伤,怎么还会见他在雨里等呢。
偌大的皇宫难道没有一个房间能让他坐着么。
盛乔难得没被徐肃年蒙骗过去,水濛濛的大眼睛盯着他不放,“你的伤好了吗?可以淋雨吗?”
徐肃年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总不能说是在三哥那偷听到的罢,盛乔一时找不到借口,抿着嘴唇不说话。
徐肃年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不是盛伯父告诉你的?还是三郎?”
盛乔还是不说话。
徐肃年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太过纯净清澈,仿佛这一眼就能看到眼底,能看到她所有的情绪。
而此时,那里面写着满满的担心。
“阿乔,你担心我,所以才特意来找我,是不是?”
徐肃年此人就是这点最让人讨厌,有些话明明可以心知肚明,他却偏偏要戳破说出来。
盛乔瞬间不想理他了,甚至想关上窗户,可她的手指才刚刚碰到窗扇,就听到徐肃年忽然痛苦地嘶了一声,仿佛是牵动了旧伤似的。
盛乔一下子忘了生气,忙问:“你怎么了?”
话一说出口,就见徐肃年得逞般地勾了勾唇,一副“明明被我说中还不承认”的得意样子。
又被这男人骗了!
盛乔气的使劲推了他一下,这一下正好打在他的受伤的左臂上,撕裂般的痛意传来,徐肃年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盛乔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见他还在装模作样,瞬间更生气了,“你就知道戏弄我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若是小伤,徐肃年恨不得主动让盛乔看到,可现下伤口被雨水泡了,不知道会有多骇人,他不想让盛乔看到。
于是,他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我当然是真的受伤了。”
看他这个表情,盛乔是一点也不相信了,她哼了一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不见我,也不愿意理我。我就算有再多的办法想讨小娘子欢心也施展不出来了。”
“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难免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示弱博你的同情和关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过雨的缘故,他的颊侧还有隐隐的水迹,原本气质凌厉的眉眼也看着湿漉漉的,仿佛一只被打湿了毛发的大狗。
看着怪可怜的。
连说话语气都带着满满的委屈和伤心,低声道:“阿乔,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明明是他故意骗她,可这么一说,盛乔又觉得是自己不好了。
尤其是看到徐肃年这狼狈的样子,盛乔更是心软。
可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使劲抿了抿唇,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胡乱地砸到了徐肃年的脸上。
“先把你脸上的雨水擦一擦罢。”
小娘子语气凶巴巴的,徐肃年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关心,他接过帕子擦去额角的水渍,然后便要把帕子还给她。
盛乔高傲地哼了一声,“被你碰过的帕子,我才不要。”
这已经不是盛乔第一次这么撒气,但听到这话,徐肃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收回袖中,然后问盛乔,“被我碰过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要了?”
盛乔未答,只是用最冷漠最事不关己的眼神看着他。
殊不知在徐肃年眼里,她就像是一只被揪痛了尾巴的小猫,看似凶神恶煞的,实际上那娇憨的模样,更像是在撒娇。
徐肃年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住唇角试图上扬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靠近车窗边,然后飞快在盛乔微扬的脸侧亲了一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盛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回了方才的位置。
若不是脸颊上还存留着男人嘴唇的温热,盛乔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感觉错了。
她下意识伸手在脸侧碰了碰,但等她看到徐肃年那毫不掩饰的笑意时,又立刻恼怒起来,伸手就要往徐肃年身上打。
可
还没碰到就又停下了。
虽然方才徐肃年是故意装的,不过他到底是真的受了伤,盛乔也怕自己没轻没重的会打到他的伤处。
不料这一犹豫,竟然又给了徐肃年可乘之机,他伸手握住盛乔停在半空的手指,拉到唇边又印上一吻。
像被烫到了似的,盛乔立刻抽回手,然后下意识就往旁边去看。
幸好雨天路上无人,没有其他人会看到。
盛乔捂着自己刚刚被他亲过的手背,瞪大眼睛去看他,质问道:“谁叫你,谁叫你……亲我了。”
因为怕被车夫听到,最后三个字,盛乔刻意压低了声音。
徐肃年假装没听到,“小娘子说什么?”
纵使四周无人,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盛乔也不好意思重复刚才的话,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说话。
徐肃年却语气无辜的说:“我刚刚亲了你的脸,你就又把手伸过来,难道不是因为小娘子心里喜欢,想故意让我多亲几下?”
第49章 翻墙阿乔,我想亲你
干嘛要和他说这些,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过他。
盛乔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唇,干脆不再理他。
她狠心地一把关了窗户,然后吩咐车夫回家,徐肃年这次没再追上前,只对着还没走远地马车喊了一句,“小娘子,等我养好伤再去找你。”
盛乔捂着耳朵只当没听到,半句话也不想应答。
直到马车回到家,盛乔也没叫人护送,自己一个人撑伞回到了荣雪园。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小了,于是半倾着伞,伸手想去接落下的雨滴。
琥珀和琉璃他们也不知道盛乔方才是去了哪,穿着油衣门口张望个不停,担心盛乔出去太久会淋雨。
此时见到盛乔一个人回来,还没有打伞,连忙迎了上去,“小娘子,您终于回来了……”
两人飞快从廊下跑出来,一个撑伞,一个想去扶盛乔,盛乔却推开了琥珀的手,看着仍旧灰蒙蒙的天空,说:“都不下雨了,不用打伞。”
琥珀仍是不放心,“这雨还没完全停下呢,小娘子可别不当回事,万一打湿了头发,病了就不好了。”
盛乔朝她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快步穿过院子跑向遮雨的长廊,锦靴踏碎了阶上积聚的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一面踏碎的镜子,映出了盛乔轻快活泼的身影。
琥珀和琉璃对望一样,然后快步跟了上去,琉璃收起两人的伞,搁到门外边,琥珀则上前替盛乔更衣。
她一边给盛乔解衣服扣子,一边觑着盛乔的表情,看她眉眼弯弯的,问道:“小娘子,您这一趟是去哪了?”
琥珀是知道徐肃年和她之间的事的,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只含糊地回答,“就是觉得家里太闷了,所以出去走了走,没去哪里。”
琉璃一走进来就听到盛乔这话,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小娘子这一趟从洛州回来,当真是变了不少。从前小娘子哪会提出门的事啊,只恨不得宫里有宴会的时候也在家里待着,半步都不踏出院子。”
听到琉璃的话,盛乔自己都有些恍惚了,“有那么夸张吗?”
琉璃扶着她到妆台边坐下,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当然有了,小娘子还记不记得去年中秋宴会。宫里临时办了个宫宴,娘子想带您一起去,您偏要装作头疼不去,在床上生生赖了一天呢。”
她以前居然是这个样子吗?可她怎么记得她在洛州的时候,还挺爱出门的呢。
盛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琉璃一向快人快语,在盛乔面前也不拘束。此时她看着盛乔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小娘子可别不信,就是不说从前,只说现在。您今日出去之前是什么心情,和现下可是截然相反,方才哪有半点笑模样啊,捏着书页半天都没翻,奴婢自己都替您愁得慌,这才出去没半个时辰,心情立刻就变好了,眼底都是笑呢。”
是吗?
盛乔下意识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果然连眉眼间都透着笑。
她有这么开心吗?
难道徐肃年那么轻薄她,她不应该生气吗?
盛乔觉得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琉璃却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双手合十一副祈求上苍保佑的虔诚表情,认真道:“无论是因为什么,奴婢都希望咱们小娘子一辈子都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
盛乔被这话说的一愣。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纠结,其实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不管徐肃年怎么样,至少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只要她自己高兴,其他的事就都不重要了。
何况在他还是车夫的时候,对于身份差距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徐少安,她尚且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没道理此时因为他变成了徐肃年,成了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她反而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了。
难道她还要和徐肃年别扭一辈子吗?
这可不是她盛乔的性子-
徐肃年在巷子口目送盛乔离开之后,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受伤太重,怕回家会让母亲担心,因此本打算先回大理寺府衙,那里专门收拾了一间他平时常住的厢房,还有一些常备的药膏。
可没想到他才走到大理寺门口,就瞧见了丹宁公主府的马车,守在车边的是他母亲的护卫张彭,一见到他便立刻迎上前请安,“参见侯爷。”
徐肃年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了丹宁长公主雍容贵气的脸。
“母亲……”
徐肃年有一瞬间地愣怔,下意识想要整理一下此时的着装,可他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现在竟是这样的狼狈,无论怎么遮掩都是掩饰不过去的。
丹宁长公主的眼睛已经红了,朝他招手,“快过来。”
徐肃年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还没躬身行礼,就被丹宁长公主一把牵住了右手。
“你这孩子……”丹宁长公主一边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嗔怪地数落,“几个月不着家了,半点都不想阿娘么?”
丹宁长公主共有三个儿子,虽然平时难免对两个小的更纵容些,可在她心里,一直是更心疼徐肃年这个大儿子的。
当时徐肃年出生时,陛下还是太子,因忤逆太后险有被废的危险,她这个太子的同胞妹妹也跟着被软禁在公主府里,惊慌早产。
因此徐肃年出生时只有七个多月,又小又瘦。后来虽然陛下没有真的被废,但在朝臣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她这个公主更是如同被打入了冷宫一般,平时出门都困难,更别提找御医给徐肃年调理身体了。
直到徐肃年三岁时,陛下总算登基,虽仍有太后和皇后桎梏,但总归日子是一天天好过起来了。
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后又生下了肃景和肃成,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她地位最尊贵的时候出生的,从她被诊出喜脉的那一刻,身边都有无数人伺候,因此她后面的两个儿子都是健健康康的。
惟有长子肃年一直体弱多病,十三岁时还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英年早逝,好在陛下得知此事后,开了御药房送了一株千年人参出来,才算是勉强救回了他的命。
也正是因此,丹宁长公主才给他取了“少安”这个字,寓意平安。
后来,徐肃年被皇帝派到战场上历练,丹宁长公主原本是强烈反对的,她哪里
舍得自己体弱多病的长子到边关去吃沙子,可没想到,远离京城故土之后,徐肃年的身体反而渐渐地好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边关待了两年,心都待野了,即便回京之后,也与她生疏了似的,整个人的性格也完全变了个样,越发的沉默寡言。
明明丹宁长公主府就在离着皇城最近的永乐坊,与大理寺之间的车程不过两刻来钟,但徐肃年就是宁愿宿在大理寺府衙,也不回家去住。
尤其去岁陛下又给他升任了大理寺卿,手下管的事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丹宁长公主私下算着,上次他在家里住了两天以上,恐怕还是上元节的时候。如今眨眼数月过去,都已经入了夏。
徐肃年不太习惯母亲对自己这么亲近,下意识躲了一下她凑过来给自己擦汗的手,丹宁长公主的动作便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母子间的气氛瞬间僵持住了。
丹宁长公主的眼圈泛红,徐肃年轻咳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都是儿子不孝。”
明明这孩子小时候也很黏自己的,怎么现在……
丹宁长公主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可在触及到徐肃年狼狈的样子之后,还是无奈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将帕子塞到徐肃年手里,示意他自己擦,然后有些无奈地问道:“你都几个月没回家了,今天还不回去吗?”
“听庆和说,你被陛下罚跪了两个时辰,台阶那么凉,这天又下着大雨,阿娘实在担心你,回去让周太医给你瞧瞧,你还年轻,别落下病根。”
丹宁长公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徐肃年也不好再推拒,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好,我随母亲回家。”
丹宁长公主这才满意了些,她往后退了退坐到马车最里面,然后示意徐肃年上车随她一起坐。
可徐肃年最终也只是朝她拱了拱手,然后说:“儿子身上不干净,就不上去了,我骑马就是。”
说着也不等丹宁长公主答不答应,他径直往走向自己的马,然后翻身骑了上去。
就知道他不会上来,虽然在意料之中,丹宁长公主仍是有些失望,可徐肃年的性子他最了解,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吩咐人落下了车帘,转头回府了。
因为知道徐肃年我今天回来,丹宁长公主特意将当值的驸马以及在太学读书的小儿子都提早叫了回来,一家人难得凑一块用个团圆饭。
饭桌上,丹宁长公主问起徐肃景,徐肃年如实将自己答应徐肃景的那番话告诉了丹宁长公主。
见她听完担心地蹙起眉头,徐肃年忙又补充了一句,“母亲放心,我将齐甄和齐源给二郎留下了。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定然会保护二郎的安全,二郎一定不会出事的。”
丹宁长公主却看着他,说:“你在路上受伤,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把齐甄和齐源留给肃景了。”
没想到丹宁长公主会问这个,徐肃年不由得有些发怔,一下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丹宁长公主说:“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平日我给你什么好东西,你都要留给你两个弟弟,难道阿娘还会短了他们的吃喝不成?”
“且平时也就算了,总归都是些不值钱的俗物,可如今你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从洛州到长安这一路上竟然连个护卫都不带……”
这话像是训斥,实际上更像是关心。丹宁长公主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精致的没有一丝细纹的眼角渗出几滴晶莹的泪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担心啊?”
徐肃年在盛乔那里一直巧言善辩,但在面对丹宁长公主时,他就像哑巴了一样,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最后干脆从凳子上站起来,屈膝就要往丹宁长公主跟前跪。
但膝盖还没挨到地,就被丹宁长公主扶住了,她抬眼狠狠地瞪了徐肃年一眼,斥道:“才在陛下那跪了两个时辰回来,这会儿又要跪,你还要不要膝盖了?”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两个贴身婢女将徐肃年扶回座位上。
而一直沉默无言的驸马徐荆在听到丹宁长公主这话之后,终于开了口,问徐肃年:“是此行差事没办好,惹得陛下动怒了?”
请旨赐婚的事,徐肃年一直没和丹宁长公主与驸马说,此时正好问了,他便直白地开口说道:“并非公事,而是私事。”
徐荆的眉头皱了皱,“什么私事?”
徐肃年说:“我想陛下请旨赐婚了。”
“赐婚?”
丹宁长公主十分惊讶,“和谁?你别忘了,你和盛家三娘子的婚事还没退呢。”
徐肃年说:“就是和盛家三娘。”
丹宁长公主觉得自己被他弄糊涂了,“你们两个本就有婚约,何必还多此一举地请陛下赐婚?”
洛州发生的事,除了徐肃景,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概不知,甚至丹宁长公主都不知道阿乔去了洛州的事。
“盛家不是想退婚么?我不想退,”徐肃年也不欲解释,只道,“且去岁陛下一直提到我的婚事,与其让陛下赐婚,不如我主动请旨,以防陛下再额外为我花心思。”
丹宁长公主道:“陛下是最关心你的了,你去洛州这几个月,陛下一直在问起你的婚事。”
徐肃年并不意外,说:“既如此,便等陛下早些下旨罢,我能早日成婚,母亲也能早些放心。”
回来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让人听着顺耳的话,丹宁长公主无奈的点了点他,然后说道:“你啊,幸亏请了陛下赐婚,否则你这一走几个月没音信,先前下聘的时候也不露面,盛家只怕真要将这婚事退了。”
“盛家那位小娘子我是见过的,温柔娴静,端庄可人,与你很是相配。这么好的婚事,的确不该错过。”
丹宁长公主说着,还推了推一旁的徐荆,“驸马,你说是不是?”
徐荆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殿下说得是。”
徐肃年听了丹宁长公主这话,却险些笑出声来,温柔可人也便罢了,娴静、端庄这几个词,哪里和阿乔有半点关系。
想到在巷口分别时盛乔那个娇嗔的模样,徐肃年就觉得心口像是有小猫挠过似的,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
可用过晚膳之后,丹宁长公主就立刻请了太医给他诊脉,先是包扎了伤口,然后又开了一大堆驱寒的药方,最后丹宁长公主甚至还小题大做地叫人去陛下那给他告了几天的假,让他在家中好好休养。
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其实他现在早已十分康健了,那点伤,只休息一宿就不疼了。
徐肃年无奈,却不想让母亲失望,于是生生在家躺了三天,这才借口衙门有事出门,然后一路直往燕国公府去-
那日分别时徐肃年说的话,盛乔是听到了的。她本以为照徐肃年的那个性子,第二天就会上门拜访,没料到三天过去,还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盛乔有点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总不会是他伤的太重,一下子卧床不起了罢。
她心中有了挂念,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都有些微微的出神。
这时,窗户被人从外面轻叩了两声,盛乔嚯然回神,推开窗去看,竟然是徐肃年一身常服站在窗外。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左右看了看,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怎么过来的……”
这可不是济善堂,是国公府,门里门外都有人把守的。
徐肃年从窗户里跳进来,信口胡编,“我来拜访盛伯父,然后你阿爹让我过来的。”
“真的假的?”
盛乔听他说的一本正经,还真有些信了,但转而又觉出不对来,他阿爹怎么会允许徐肃年来她的院子。
这人又骗她,盛乔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想把他赶出去,可手指刚碰到他的胸口,就被他一把拉住,扯进了怀里。
久违的拥抱让她有一瞬间的僵硬,以至于接下来都没有挣扎。
徐肃年感受着她的顺从,低头在她发顶间蹭了蹭,然后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哑声问道:“阿乔,我想亲你,可不可以?”
第50章 亲昵抱到书桌上
不说在洛州,就说前几日在巷子里,马车前,也不见徐肃年有半点收敛,今天还大着胆子跑到了她的荣雪园,直接翻窗进了她的闺房。
两人又不是
第一次亲近。
这会儿怎么又莫名矜持起来了。
明明他的手指已经挨到了她的脸,明明他已经离她那么近了。箭在弦上,何必停下多此一举。
盛乔垂着眼睛不说话。
徐肃年一向强势,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她回答。
盛乔感觉着他贴在自己脸侧的手掌,干燥温热,仿佛将她躁郁的心都抚平了。
盛乔抬起眼睛,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如扇子缓缓掀开,徐肃年从高处俯视,却仿佛能看见盛乔清澈明亮的瞳眸。
像一汪徐徐流淌的溪流,将他包裹着,让他恨不得永远沉溺其中。
“阿乔,我们分开这么久,你也想我,对不对?”
徐肃年单手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在盛乔的耳畔轻轻摩挲着,如鸟儿眷恋春天,含着满满的不舍与缱绻,他的动作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
盛乔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在感觉到徐肃年的温度之后,她又蓦然改变了想法。
“我决定了。”盛乔仰起头,坦然看着徐肃年的眼睛,“我不会再拒绝你。”
徐肃年一怔,“你……”
他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立刻想到什么,轻蹙起眉毛,问道:“因为你知道了真相?所以不再拒绝我,答应嫁给我了。”
大约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所以徐肃年难得没有掩饰自己言语之间的情绪,以至于连盛乔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忐忑不安。
他在忐忑什么?
盛乔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徐肃年。
徐肃年问:“你是担心我受了陛下责难,才会说这番话。”
盛乔觉得这人很奇怪,“先前你骗着哄着都想娶我,现在我答应不再退婚了,你反而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徐肃年稍稍将她松开,然后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你会担心我,就是喜欢我。愿意嫁给我,就是想和我共度余生,是不是?”
其实,盛乔的心里就是不和徐肃年计较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沉溺于洛州发生的那些事,应该眼界开阔地向前看。
可听着徐肃年堂而皇之地将这话说出来,盛乔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她不想承认,怕他得意。也不想否认,总觉得那样会显得怯懦。
盛乔不想这样,因此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就又勇敢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答应你,是因为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盛乔哼一声,“若是我们成婚之后,你还骗我,或是对我不好,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的,我可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的,而且我阿爹阿娘,还有我二叔,几个哥哥,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她很有气势地在徐肃年的胸口上使劲点了点,“可别以为我好欺负。”
在洛州,盛乔是济善堂的先生,衣着打扮一向素净低调。
但在长安,在燕国公府,盛乔就是最尊贵的小娘子,满身绫罗绸缎,发间堆着珍玉珠翠。
她的发间攒着一支点翠孔雀簪,珍珠流苏在鬓边垂落,圆润的珍珠在日光映射下泛着淡淡的光,将她漂亮的五官衬得更加贵气惹眼。
徐肃年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亲她,却被盛乔抬手拦住。
她微微抬眼时,透着不可言说的明媚与矜傲。
徐肃年几乎是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承诺道:“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的语气诚恳认真,盛乔总算满意了些。
徐肃年垂眸睨着她挡在两人中间的手臂,问:“现在可以亲了吗?”
这人又来装模作样了。
盛乔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忽又不知想起什么,她轻轻压了下唇角,手指勾着他胸口的衣裳,将他一寸寸地拉到自己身边。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徐肃年立刻放松了绷紧的身体,顺着盛乔的力道慢慢躬下身。
这个胆大的小娘子。
徐肃年已经猜到了盛乔想做什么。
于是特意闭了眼睛,只等待小娘子主动送上门来。
可半晌等待之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由得睁开眼,正看到盛乔抿唇看她,葡萄似的眼睛水润润地盯着他。
“你闭眼干什么?”
盛乔看似无辜,实际上眼里藏着十分明显的揶揄,“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可她偏偏还以为自己将这小心思藏的很好,眼睛眨啊眨的,像只刚刚捣乱之后还有些心虚的小猫。
徐肃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想捏她的耳朵撒气,或是捉着她的手,将她完全锁在怀里。
他的眼神幽暗,看着此时还正洋洋得意的小娘子,眼睫微垂,然后一把圈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臀,一把将她竖抱了起来。
双脚悬空的那一瞬间,盛乔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扑腾着手臂去圈徐肃年的脖子,然后整个上半身都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所有动作都在徐肃年的意料之外,徐肃年将她稳稳地接住,像是在抱孩子似的,抱着她朝窗边的书桌走去。
盛乔被紧紧抱着,想挣扎也挣扎不开,何况她们本来站得就离书桌不远,徐肃年身高腿长,没两步就走了过去,将她稳稳放在了书桌上。
书桌是写字看书的地方,怎么能坐呢。
盛乔还是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动作,扑腾着小腿想要跳下来,徐肃年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向后,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
盛乔怕痒,夏天穿的衣裳又分外单薄,徐肃年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腰身一直往上,最后停在了她的蝴蝶骨处。
若她真的是蝴蝶,脆弱地翅膀一定在不停地颤动。
可她没有翅膀,只能乖乖靠在男人的掌中。
她感觉到徐肃年越靠越近的上身,感觉到他温热的打在颈边的呼吸,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徐肃年倾身压上去,看着她满头珠翠倒在繁缛书页中,几乎下一刻就要亲上去。
但在将要碰到她嘴唇的前一刻,徐肃年停住了。
盛乔闭眼等了半晌也没有感觉到他落下的吻,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好撞上男人带着轻笑的眼睛。
她知道,徐肃年这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行为。
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盛乔不说话,只充满怨念地看着他。
徐肃年轻笑一声,指腹在她的眉心轻轻刮过,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终于吻了上去。
已经隔了太久没有亲近了。
但因为一直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挡在中间,盛乔也没觉出什么想念来,满心满意只顾着生气了。
但是现在,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唇舌交缠的瞬间,仿佛有一簇迸发的火苗,将盛乔心里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焰骤然点燃,且瞬间燎原。
她起先还只是迎合,但到后来,她勾着徐肃年脖颈的手臂越抱越紧,几乎是将人直接勾到了自己的身前。
徐肃年原本还单手压在桌沿上,可在感受到盛乔的主动之后,他的理智就被瞬间抛弃,整个人直接压到了盛乔身上,坚硬的胸口贴着少女的柔软,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扶着女郎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上去,唇瓣相碰还不够,舌尖勾颤也不够,大约是太久没有尝到如此美味,徐肃年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急切,抵在柔软唇边的尖锐犬齿不再是研磨,更像是吞咬。
盛乔从未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两人离得太近,她几乎能看到徐肃年眼睛里堆积的欲望,如一团被打翻的墨,浓得化不开。
又像一汪深海,看似平静,实际稍不注意就会深陷其中,然后被完全吞没,再也无法脱身。
盛乔觉得自己已经陷进去了,整个人沉在海浪里起起伏伏,可她并不想起来,只想将身前的男人越搂越紧。
明明是夏天,外面艳阳高照,她是最怕热的,此时此刻却分外渴望男人身上的温度,一点都不想放开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想要将他整个人印在自己身上似的。
盛乔的书桌原本干净利落,笔墨纸砚各自摆放地整整齐齐,几本书册也堆叠在他们该待的地方,桌子正中摊着几张素白的宣纸,是琉璃新帮她裁好让她每日练字用的。
可两人毫不顾忌地压在书桌上,盛乔刚刚躺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碰倒了书册,更别提那些轻飘飘的宣纸,胡乱被她压在身下。
甚至不知何时,盛乔头上的簪环也掉了几根,大半的头发散落,逶迤在一片书墨之中。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盛乔的眼睛和耳朵都是热的,甚至那淡淡的绯红还一直延续到了白皙的脖颈,整片锁骨都染上了艳色,仿若一片晚霞覆盖其上,为她原本娇俏明媚的五官添了几分妩媚勾人,与身下的素净的书页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徐肃年原本的克制已经被彻底扔掉了,两人相拥着躺在桌子上,彼此都奉献了自己最大的热情。
徐肃年的手顺着盛乔的腰身上下滑动,盛乔的两条腿也不自觉地屈起,试图勾到徐肃年的腰上。
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忘记了,完全沉浸在彼此之间营造的柔情春水之中。
直到盛乔再次抬手时,正巧打在桌子最边缘的一个青玉摆件上,盛乔低低的哎呦一声,徐肃年连忙握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却忘了顾及桌边的摆件,等反应过来要去捞的时候,那摆件已经掉到地上了。
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过安静,哐当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吓到了,也引来了院子里伺候的婢女。
“小娘子,您怎么了?”
房门很快被敲了敲,紧跟着响起琉璃的声音。
盛乔几乎窒住了,下意识去推徐肃年的身子让他从自己身上起来,然后才慌慌张张地朝外面喊:“我,我没事……”
徐肃年虽然略抬了抬身子,实际根本没有从盛乔身上站起来,尤其是停在盛乔腰间的手,仍旧停在那里,温热的触感刚才还让人痴迷,现在就让人紧绷起了心弦。
盛乔生怕自己漏了馅,又不敢出声,只能使劲瞪着徐肃年,试图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来。
殊不知徐肃年看到这眼神之后,更是心动,他单身撑到桌面上,然后眼疾嘴快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和方才勾勾缠缠的亲吻不同,这一下真的是一碰即分,但也因为分的太快,亲的时候颇有些用力,发出了极为暧昧的一声。
盛乔下意识唔了一声,然后想到琉璃她们还在外面,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然后用眼神质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徐肃年低头,含着笑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情不自禁,小娘子原谅我罢。”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嗡嗡的有些痒,再加上喷出来的温热呼吸,盛乔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像是被包裹了似的,又酥又麻。
她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住徐肃年的嘴巴,不想让他再开口说话。
幸而门板还算隔音,琉璃并没有察觉到盛乔声音的异样,又关切了几句便退下了。
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盛乔总算松了口气,只是没敢放松,又默默听了许久的动静,才终于松开了捂在徐肃年嘴巴上的手指,然后抓着他的袖子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方才的旖旎气氛瞬间散了个无影无踪,徐肃年看着眼前的盛乔,无声地叹了口气。
许是离得太近,盛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蹙着眉毛问道:“你叹什么气?”
徐肃年看着小娘子鲜妍俏丽的模样,揽着她的腰,低头埋在她的肩窝处,然后很是沮丧的说了一句,“真想明天就把你娶回家。”
其实徐肃年甚少有这样直白热烈的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相对于盛乔来说,他的性格毕竟还是更内敛一些。
也正是因此,盛乔听到这话才会觉得更新奇,更惊讶。
原本盛乔还因为自己今日过于失态而懊恼,可此时听到徐肃年如此直白热烈的心意,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但盛乔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矜持,于是说道:“陛下还没有赐婚呢。”
原本是要等的,可此时此刻,徐肃年觉得自己的所有耐心都被耗干了,“你我原本就有婚约,何必非要等他赐婚。”
“你……”
盛乔原本都有些忘了这事,此时听到徐肃年再度提到赐婚之事,又忍不住有些生气,“你心里也知道,你我之间的事,何必闹到陛下那里,万一,万一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那日在皇城门口,徐肃年就知道盛乔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具体是怎么知道的他还没问。
正好此时提起来,徐肃年问:“阿乔,是谁对你说了什么?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盛乔却不答反问:“你明明可以告诉我这些,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徐肃年叹口气,说:“难道我要你背负着这些嫁给我吗?”
他认真地看着盛乔,说:“我希望你开心。”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盛乔有些感动,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道:“可是,你不该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徐肃年不愿她想太多,于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问道:“难道我没了前途,小娘子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盛乔立刻否认,“当然不会……”
听到她如此急切的否认,徐肃年勾了勾唇,然后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大手在她的发顶摩挲着,说:“有了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盛乔也没再说话,乖乖依偎在他的胸口,明明还隔着衣物,却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于是两人就这样靠在书桌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底下人来敲门请盛乔去用膳,盛乔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渐落的夕阳,惊觉两人竟然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
虽然大家平时都有各自的院子,但每日晚膳都会到主院明辉堂去用,尤其昨天大哥大嫂也回府了,平时偷懒不去也就罢了,但是盛乔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去明辉堂用膳的。
虽然有些不舍,但盛乔还是推了推徐肃年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我要去用晚膳了,你也该回家了。”
徐肃年也明白,他松开环着盛乔的手臂,口中仍旧依依不舍道:“陛下特许我最近在家休养,不必去府衙报道,明日我还来找你,如何?”
盛乔当然也是想和他见面的,可他们现在毕竟是在长安城,在守备森严的燕国公府。
就算徐肃年有本事能翻越院墙不被人发现,可他次次都能躲开守卫吗?
万一他偷偷跑到荣雪园的事被阿爹阿娘知道了,只怕她一辈子也不想见人了。
于是她立刻拒绝道:“不行,不许。”
方才会说出那话,实际也是冲动之言,徐肃年当然知道盛乔要顾及什么,不说别的,若是他们私下见面的事传出去,只怕流言蜚语能把盛乔整个人埋起来。
他如何能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半点都不顾及盛乔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私欲了。
从前在他眼中,夫妻之间最亲近的一对陌生人,虽然会做那些私密的事,但也只是为了繁育子嗣,为了传宗接代。
但当他遇到盛乔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情难自制。
只要靠近她,看到她,便会燃起浑身的欲望。
可偏偏两人还没成婚,他不能对她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道理徐肃年很明白,他也愿意为了盛乔忍耐克制,可若是不借此装模作样的在盛乔跟前讨要一番,那就不是他了。
于是,徐肃年假装不明白,问道:“为何?”
说这话时,他还一边搂着盛乔的腰,一边让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盛乔的肩膀上。
怕压坏了盛乔,因此他并没有用力,只是微微使劲,让盛乔能感受到他的重量。
盛乔果真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了徐肃年的依赖,就好像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头狼低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家犬,让她满足,也让她心软。
于是,她干脆主动地在徐肃年的下巴处亲了一下,然后说道:“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你以后不
许再翻墙过来了。”
徐肃年不怎么情愿的点了点头,表示甚为失落。
盛乔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立刻心软了,说道:“过几天丹宁长公主会在公主府办一场花宴,正好今日阿娘送了帖子给我,你说,我到时候要不要去?”
徐肃年在官场中一向独来独往,平时很少参加交际聚会,就连丹宁长公主在府内筹办的,他也多半不会现身参加。
因为他知道,阿娘的宴会之所以每次都会请来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郎,目的是为了给他早日定下婚事。
徐肃年没有成婚的意愿,因此每次都是拒绝,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参加宴会了,没想到盛乔居然递给他了一个暗示般的邀约。
他当然答应。
今晚他原本是打算宿在大理寺的,但是为了这件事,特意又公主府住了。
他是在外面独自用过膳之后才回去的,耽搁了一点时间,导致回去的太晚,担心丹宁长公主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
直到第二天晨起,才规矩地向丹宁长公主请了安。
丹宁长公主见到他明显有些意外,“少安,你这么早怎么在家,可用过早膳了?”
其实还没有,但徐肃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婉拒了,“我已经吃过了,今日来是有事想求母亲。”
就知道他没事是不会来的。丹宁长公主心里有些惆怅,但还是立刻问道:“什么事?”
徐肃年说道:“自从我向陛下请旨赐婚之后,陛下便再也没有理会过我。”
他眉眼难得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急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所以,我想请母亲替我……”
他话未说完,丹宁长公主就已经懂了,“你想让我帮你旁敲侧击地催促陛下快些下旨为你指婚。”
徐肃年点点头,同时很浅的勾了下唇,纵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丹宁长公主惊讶了。
或许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几个月前还冷淡表示没有任何娶妻意愿的人,现今竟会主动请她去求陛下早些定日子。
丹宁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明日就进宫去见陛下。”
再次回到长安之后,盛乔发现自己的确变了。从前她几乎每天都待在燕国公府里,虽然偶尔会有些孤单,因为没有人能陪她玩,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出门去交际。
可是现在,她这才几天没出门,竟然开始觉得院子里闷了。
当然不止是她惊讶,就连身边的琥珀等人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小娘子竟然又是主动想出门了。”
“小娘子今天是想去哪?”
盛乔想了想,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地方来,当然也因为她从前很少出门。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主仆几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过来的是郑夫人身边的冬岁,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的额角还带着明显的汗渍。
盛乔见她这模样,险些以为是阿娘出了什么事,嚯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料关切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冬岁朝她福了福身,然后说道:“小娘子,陛下身边的庆和公公亲自来府中宣旨,如今几位郎君都已经到明辉堂了,只差您一个了。”
“娘子吩咐我请您过去一块接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