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
沈淮川支着下颌,摆手示意身侧执剑侍从退下。
他向身后椅背靠去,抬眸看向顾九。
“我为何要救他?”
“舅舅你……”
顾九被问得一噎,眸色有些茫然。
沈淮川不是一向对沈朔这个外甥极为重视在意吗?可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我是他舅舅就必须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沈淮川冷哼一声。
“他那人满心满眼都是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舅舅。他既然选择做出这种蠢事,就是自愿同我断绝了关系,我又凭什么为一个不沾边的陌生人冒险?”
“可玄天宗呢,您难道不在意玄天宗的名声吗?若坐实了玄天宗少宗主曾与我这妖女勾结,之后旁人会怎样看待玄天宗。而保下沈朔并向外界澄清一切只是乌龙,以沈宗主您的能力并不算难事。”
“名声?”
沈淮川冷笑道。
“坏了便坏了,这种自寻死路的蠢货就算救回去,也难保他日后再犯病。一次两次修真界那群人或许还会卖我个面子,若次数多了,沈朔不要名声可我还要,与其留下这种隐患不如及时割弃。”
沈淮川扶额,指尖漫无规则地敲着旁侧的小几,话音一转看向顾九。
“至于你想怎么做,救或不救,皆与我无关。”
顾九闻言眉间紧蹙,垂于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可……以我的名声,你就不担心我将他带走后,会各种折磨他将他玩死吗?”
沈淮川低头饮了一口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无所谓地开口道。
“请便。”
顾九:“……”
顾九只觉胸中气流翻涌,她深吸一口气欲再开口时,屋外传来人声。
是来请沈淮川前去审判庭,同修真界其他人商议明日如何处置沈朔一事。
沈淮川扫了顾九一眼,起身缓步向屋外走去。
“自己走还是留在这里被他们发现,随你。”
顾九有些不甘心,可现在不能提前被旁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低头握拳,闪身离开客栈,同温执汇合。
温执:“他怎么说?”
顾九皱眉摇头,长叹一声,抬头看向他。
“你那边怎样?”
“没见到他,那间狱房周围戒备极森严,现下除了沈淮川外,就只有审判庭那位顶头长官本人能进去。那白胡子老头认得我和你,同他见面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九闭目敛眉,点了点头。
“明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还剩两处。”
“好,剩下的我随你一起。”-
天色方明,审判庭周围已是人潮涌动。
几乎整个修真界的人都聚集在此,乌泱泱一片。
顾九二人施了伪装术混在人群中向前方走去。
虽已知晓这次定会戒备森严,可真实情况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全副武装的人员密密麻麻地围绕在审判庭周围,这些能选入得审判庭内的人,当初都是各宗门内的得意门生,实力皆不容小觑。
若是她以前鼎盛时期驱使着白冥,说不定还能有得一拼,可是以她现在的修为……
顾九神色凝重,紧攥的手心已出了一层汗。
队伍逐渐向前移动,所有入内者凭各自宗门鱼符确认身份。
二人递上提前备下的鱼符,交由入口处那人审核。
顾九只觉身侧似乎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她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去,对上一双潋滟桃花眼。
许无恙在旁侧的队伍里,此刻隔着来往的人群抱剑看向她,眸色漠然冷淡。
他认出她了。
顾九皱眉,她同许无恙的关系算不上熟悉。也无从知晓这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后,现在对她是什么看法。
好在许无恙只是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并没有要过来揭穿他们身份的意思。
顾九无意同许无恙纠缠打交道,拿到鱼符后立刻同温执按计划分开行动,她快步向旁边人堆里移动,隐藏身形躲开在她身后入场的许无恙。
直至越过转角向内,人群大都在奔向看台,这院子处只有寥寥几人。
顾九看着远方那间被森严戒备的房子。
每次审判前的犯人都会先关押在那里。
顾九杏眼低垂,垂于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她转身向回走去。
却见那转角处一人抱剑静静地看向她。
顾九警惕地盯向许无恙,背于身后的手聚集着灵力时刻准备进攻。
却听许无恙道:“加我一个。”
顾九:?
“不是要劫狱吗?”
顾九凝眉:“你…可为什么……”
“作为交换,”许无恙看向她,缓声道,“我要你去见符灵一面,她……很在意你。”
顾九咽喉微微滑动,声音有些无力。
“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许无恙没回答,只道:“时间你定。”
“好…”-
看台上嘈杂的人声一瞬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皆落在审判台正中被捆绑的那人身上。
那位往日光风霁月的沈少宗主,此刻被锁链禁锢着跪于台上。
发丝披散凌乱,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密密麻麻攀满了血迹,同伤口处的碎肉缠在一起,令人几乎窥不出原色。
一股腥甜自顾九唇腔内翻涌,指尖下意识地攥紧,嵌入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她紧咬着唇角,扶着面前的围栏强撑着站起,继续听着高台上的宣判。
按照修真界的规矩,同她这妖女同流合污者,其罪当诛。
高台上那人一条条宣读着沈朔的罪行,末了厉声喝道:
“沈朔,你可认罪!”
沈朔跪在审判台正中,束于两侧手腕的锁链支撑着他不至于仰面倒下。
他声线微弱低哑,缓声道。
“沈朔认罪。”
“那妖女顾九可曾强迫威胁过你?你因何与这妖女勾结同谋?通通如实招来!”
秋日寒风萧瑟,刀片般刮在人身上。
刺激之下,伴随着咳嗽,大量鲜血从沈朔嘴中洒出,将面前的地面浸湿染红。
沈朔摇头,唇角挂着未干的血,声音比之前更为微弱。
“不曾…”
此言一出周遭皆是哗然,众人紧盯着台上半死不活的沈朔。
“咳…从来都不是她的错,是我贪图力量…沽名钓誉,逼迫她同…禁兽结契…,强迫她犯下诸多错事……只是为了能收服她…提升我的声望……,我…不能免俗,仅此而已,与她无关。”
“她从来都不愿意…她想以死…逃脱,是我不肯放过她,我把她囚禁在…玄天宗内,关在…院子里,我告诉所有人…她已经死了,让她再也没法…逃走,没法将真相…告诉别人……”
“她从未…强迫威胁过我,一切…都是我逼迫她…”
高台上那人闻言厉声问道:
“若按你所说全是你因一己之私强迫那妖女,那为何如今又突然自首认罪?”
沈朔跪在台上,浅棕色的眸子低垂着,他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心悦于她。”
“可她…从未喜欢过我,她厌恶…我做的一切,恨我…曾经那样逼迫她…,她永远都不可能…接受我……”
“我认清了…这个事实,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不如死前…还她个清白…,或许…她会多看我…一眼……”
……
温执尚未回神的目光尚有些愣然,低声自语道:
“他疯了吧…”
“这人一直这么疯吗?”-
看台周围众人唏嘘讨论,喧嚣纷扰。
片刻后,高台上的审判官宣读着最后的判决结果。
那句立即处决的宣判尚未说出口。
地面却忽然传来震动,周遭摇摇欲坠,数条硕大的裂隙向审判台正中蔓延去,如蛛网般笼罩着中间跪着的那人。
无数明黄符纸随风飞起,四周尘土飞扬乍起,迷雾瞬间包裹着硕大的场地。
众人视线受阻,看台上熙攘的人群更为喧嚣吵闹。
却听自四面八方传来妖兽嘶鸣声,与烈烈风声相裹挟。
迷雾之中,约莫二十来只小山高的妖兽被释放出来,在场内奔袭作乱。
温执脸色惨白,匕首自手中脱落。他半跪在地,鲜血自割破的手腕处向下流淌,空气中淅淅索索的声响越发清晰,密密麻麻的虫吞噬着他滴落的血液转身向看台上奔去。
碎石声,挥剑声,爆破声,尖叫声……一并响起,整个场地秩序极为混乱。
顾九闪身冲向台上,自身后一掌劈晕看守,快步奔向沈朔。
“钥匙”
许无恙将夺来的钥匙递给她,执剑站在她身前抵挡试图阻拦的人群。
“多谢。”
顾九接过钥匙,半跪在地给沈朔解开身上的锁链。
钥匙摩擦过锁链,火花在迷雾中一闪而过,不断解下的锁链向地面砸去发出沉重的响声。
沈朔抬头静静地看向顾九,寒风呼啸,他低咳着,鲜血又再次溢出唇角。
没了锁链的支持,他整个人向前面砸去。
“沈朔!”
顾九滑跪将人抱在怀中,这才感受到他浑身烧得滚烫,她呼吸更为慌乱急促,立刻试图将人扶起身。
却听那人无力地枕在她肩侧,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小九…”
“是梦吗……”
他烧得迷糊,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顾九看着手上沾染的沈朔的血,声线颤抖,轻声安抚道:“不是梦,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我扶起你起来好不好?”
“好…”-
场内聚集者皆是修真人士,虽说起初因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而有些混乱,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又再次恢复了秩序
众人执剑上前,各方一起合作,约莫一半多的妖兽均被制服。
雾气逐渐驱散,台上搀扶的那二人极为突显。
“来人,拦下那二人!”
高台上有人厉声道。
话音刚落,审判庭的人立刻向顾九他们二人冲来。
弓箭暗器齐发,面前的地面几乎被刺成了刺猬。
躲避的间隙中,许无恙回头向顾九道:“走,这里我来”
顾九点头,同赶来的温执二人汇合,一起将沈朔护着向外面走去。
可审判庭内的人如潮水般向众人袭来,避之不及。
正这时,狂风起,漫天符纸飞扬,扑面向面前的人群袭去,在配合上许无恙在身后协助,竟硬生生在人堆中挤出了一条缝隙。
顾九看着随风飞起的漫天符纸,睫羽微动。
是他们……
只可惜周围人潮拥挤,看不清那风自何处起……
谢谢
……
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浸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人亦或者是妖兽的,直至几乎精疲力尽时,三人终于逃出审判庭内,被早已安排好的外援带着向远处离去。
高台上那群人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二人离去,却不敢移动半步,纷纷盯着眼前如修罗一样的人物。
沈淮川手中长剑出鞘,明艳的眉眼此刻怒气浓郁。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茶具跌落地面被砸成碎块。
在清脆的响声中,他微微侧头冷笑,眸中杀气旺盛。
“是谁干的,你们还真敢给他下这么重的手,真当我沈淮川是吃素的?”
“我家沈朔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这修真界做事,你们在座的所有人有哪个宗派是没被帮过的,怎么,良心被狗吃了?”
“他不过是喜欢这个人而已,这么多年里就算将功抵过都还有剩的,我不是说过了意思意思得了,还真敢给他下死手啊,信不信我把这审判庭都掀了!”
沈淮川一剑劈开面前的桌子,挑眉冷声道: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他们!”-
顾启明眉眼微弯,将视线从瞳珠中反映的画面移回,道。
“还真是一场好戏啊。”
他笑着摇摇头,缓步向小巷内走去。
一女子跌跪在地,无力地看着面前的墙。
顾启明蹲跪在地,在那女子耳侧笑道:
“染染,你是在逃跑吗?”
闻声,女子瞳孔骤然锁紧,整个人惊恐地颤抖着,“没…没有,只是想散…散散步…”
“这样啊,”顾启明把玩着那女子的手,无视着她的颤抖,“那走吧,我陪你散步。”
“不……不用了……”
那女子立刻乖顺地抱着他,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顾启明受用地任由她抱着,低头吻在她额上,指尖拂过她的脚腕,缓声道。
“染染,再这样一个人出来的话…”
搭在那女子脚腕上的手骤然收紧,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顾启明缓缓道:
“我可是会生气的……”
……
第142章 第142章这就够了
陷入失序混乱的审判庭,随着那三人的消失逐渐回归平静。
沈淮川站在高台上,视线长久地看向那三人离去的方向,良久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长睫之下,那双往日上挑的丹凤眼此刻低垂着,眸色有些暗淡。
自己那时的选择是对的吗?会不会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若再重选一次今日还会闹成这种地步吗……
无数疑问蜂拥至沈淮川脑中,令他不断回忆起八年前那个雨夜。
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当时那抹挥之不去的潮湿水汽。
雷声轰鸣,滂沱大雨中,九千长阶那少年一步一叩至殿前,声线沙哑低沉,一字一句道。
“沈朔有错,请舅舅责罚。”
廊檐下宫灯摇曳,光影穿过雨丝照在少年身上。
少年浑身上下被雨水淋湿浸透,一双眼眸通红,额间早已被磕破,鲜血同雨水混杂自惨白的面容向下滴落。
沈淮川见此,眸中惊愕失色,立刻不顾一切地向沈朔奔去,欲将人扶起来。
“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至于这样,你这孩子快起来别跪着了。”
可那位平素最是听话懂事叫人省心的少年,此刻却仍固执地跪在原地不肯起身。
沈淮川眉头紧锁,心疼不已,明明急得不行却还是放柔声音问道。
“怎么了沈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起来进屋说好不好……,别怕,不管你犯了什么错,还有舅舅在这挡着呢。快些起来吧,……”
漫天雨幕垂落,喧嚣雨声中,那少年道。
“我要带她回来。”
沈淮川搭在沈朔肩上的手一顿,瞳孔微微颤动。
良久他闭目扶额长叹一声,抬眸平静地看向沈朔。
“沈朔,换一个人吧,这修真界无论你想带谁回来,舅舅都可以同意,就算对方不愿意舅舅也可以去求回来,可唯独顾九不行。她做了些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沈朔眉目悲悯,任由雨水砸至身上,只道:“她有苦衷…”
“她有苦衷?这偌大的修真界谁没有苦衷,她顾九有苦衷就可以无视一切直接屠杀宗门?为非作歹祸害整个修真界?
沈朔,或许那个在你过往记忆中的顾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人是会变的,她不会永远停留为你记忆中模样。
从她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那日起,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注定了你和她之间只能站在对立面,永远都不可能再并肩。”
“沈朔,回不去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起来吧,她是不会领你的情……”
可面前的少年睫羽低垂,面容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仍旧跪在原地,没说一句话。
见此,沈淮川深吸一口气,眉眼中怒气浓郁蓬勃,额间青筋跳动,直接闪身将人拉去了后山。
大雨倾颓,地面泥泞不堪,雨水堆砌成一个个泥潭。
沈淮川将人扔向地面,泥水溅起,同血液混在一起,将沈朔身上衣物彻底染污。
他好似一尊跌落泥沼的白玉菩萨,此刻跪在泥水中,任由浑身被染污也固执地不肯起身。
沈淮川目光悲忧,怒目厉声道:“沈朔,你他妈这么多年里的礼仪修养都丢到哪里去了?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你现在满脑子就只剩下那个妖女?”
沈淮川拉起沈朔的衣襟,将人拽至面前的衣冠冢前,他指着墓碑上面镌刻的字迹,骂道。
“你父母他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你忘记了吗?他们就死在你面前,被那只上古禁兽所伤,最后连尸首都未曾留下。而你现在竟然要将与这禁兽结契的人带回来,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的死吗?”
“你知不知晓你将她带回来后若被发现了意味着什么吗?意味你他妈的要跟整个修真界为敌!
你是很强,我承认你有能力,但是如果对上整个修真界呢?前仆后继的人冲上来,你真的能时刻护住她吗?只不过是将自己也赔进去。
沈朔你自小聪慧,不会看不清其中的利弊,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到底该怎么做。”
沈淮川双目猩红,尾音颤抖,垂于两侧的手握紧成拳又再次无力松开,不再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
“你想清楚了就站起来,今夜之事权当没发生过。”
大雨越下越急,接连下了三日不见丝毫欲停的趋势。
沈淮川等着沈朔想清楚后知难而退。
可那少年跪了三天三夜,整张脸惨白再无半丝血色,却仍旧不肯起身。
“沈朔,这样简单的事你为何就是看不清,为何偏要这般固执?”
沈朔声线几乎彻底沙哑,哽咽着说出了这些天里的第三句话。
“我想救她。”
沈淮川怒火中烧,少见地对沈朔发脾气,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
“我他妈让你反思,你就给我一句想救她!沈朔!你疯了吗?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这其中的利益关系你真的想不明白吗?你知道和整个修真界作对是什么下场吗?你是真的一心想找死是吗?”
沈淮川气得收着力一脚踹在沈朔胸膛上。
却停噗的一声。
大量鲜血从沈朔嘴中喷出,他彻底
失了平衡向旁侧倒去,衣物早已沾满了脏污泥泞,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朔!”
沈淮川的怒气瞬间消散,惊呼着冲上前去将人扶起。
一番检查后,沈淮川这才发现沈朔胸口上有道新鲜剑伤,紧贴着心口处,伤口极深,时刻能要了他的命。
这么重的伤,这人从回来那日起至今,从未吭声。
沈淮川几乎要被气到窒息,却只能焦急地向他输送灵力,以维持缓解他的伤势。
这偌大个修真界敢伤沈朔的,能伤沈朔的,能让沈朔受伤后反而替对方隐瞒的,全修真界只有那顾九一人。
沈淮川咬牙切齿道:“那妖女都拿剑将你捅成这样了,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你做这些真的值得吗?”
“不是她”
沈朔摇摇头,低声哽咽道,
“是我的错,是因为我逼迫她……她不愿意的,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才…,舅舅…别伤她……求您了别伤她…是我的错…我……”
沈朔浑身烫得吓人,话尚未说完,整个人就已彻底昏死过去。
“沈朔!沈朔!”
无数汤剂丹药灌入,伴随着灵力的不断输送,可床上那人也没有半丝要醒来的意思,仍旧高热不断,气息微弱,随时都可能死去。
那段时间沈淮川几乎快要疯掉。
他恨顾九,比以前恨得更深,即便将其挫骨扬灰也无法消解。
可他想,只要沈朔能醒来,自己什么都能答应。
只要他醒来——
只要他能醒来……
沈淮川看着床上再次醒来的沈朔,过往的所有傲骨全在顷刻间化作齑粉,只化作一句。
“舅舅都答应你……”
沈淮川浑身力气似被抽干,肩部微微起伏,许久才逐渐恢复平静,他缓声道。
“沈朔,这条路会难走。你想带她回来我可以同意,但有一个条件,你去将那四大神兽收复了,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好”
他那乖外甥得了他的承诺后,刚能下床转身就消失得没影。
看着眼前空了的床,沈淮川气得将手中的药碗砸了个粉碎,骂道。
“好好好,祖宗!你们两个是我的祖宗!!!”
最初时,沈朔身体尚未恢复,许久都未曾有他的音信。
直到五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沈朔身上灵力彻底耗竭,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拖着步子一步步强撑走到他宫殿前,将缴获的第一只神兽带到他面前。
伤一好,这人消失得没踪迹了。
后来他回来得越来越快,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少。
只是当他将最后一只神兽带回来时,却收到了凌霄阁传来的那条消息。
——妖女顾九,于昨夜亥时三刻遭功力反噬,命不久矣。
他疯了似地冲出去将人带回了玄天宗。
用尽一切方式治疗,可那妖女全身经脉断裂,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尚有些许微弱的呼吸,几乎同尸体无异。
即便用了大还丹续命,可她伤得太重,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沈朔那段时间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地日日守在她床前,整个人精神几乎要崩溃。
沈淮川看着床上同尸体无异的那人,他不禁自问,真的能救回来吗?
可他不敢说出口,怕沈朔直接疯掉,只出声骂道:“她是因为灵脉受损得太严重在修复,你他妈在干嘛,在等死吗?你若死了,我绝不会帮你照顾这人一分,你就让她等死吧。你只有好好地活着,她才能活,知道吗?”
沈朔就这么靠着一点仅存的念头,守着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他就这么一直等着,等了六年。
沈淮川看着这人将院子一点点,一步步地改变,将那妖女喜欢的花种满了整个院子,将她喜欢的东西堆满整间屋子,一个明明自小辟谷的人却烧得一手好菜……
沈淮川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就在他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时,直到那个深夜。
灯烛火光晃动,沈朔一如既往于书桌前誊抄着佛经。
早已熟络于心的词句一遍遍誊抄在纸张上,替执笔者书写着心中诉求。
他想要她醒来,仅此而已。
夜深月浓,院中寂静。
沈朔跪坐那张玉石床上,垂眸静静地看向床上那人。
却听床上那人忽然说了句:“沈朔。”
声音低弱,轻柔,似乎一瞬间就会被吹灭。
微风卷起书桌上的誊抄的佛经,漫天飞舞。
沈朔握着她的手。
“我在”
沈淮川依靠在门边,看着跪在床前泣不成声的那人,忽然想起幼年时期的沈朔。
那会儿他父母双双离世,他一个小孩子守着玄天宗,四周豺狼虎豹围着他要杀他夺权。
自己那时尚在境外修行,等到知晓发生的一切后,赶来玄天宗时,那小孩儿已经被折磨得说不出话了。
自己提剑从身后,将欲杀害沈朔的人刺死,蹲在沈朔面前,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安慰道。
“别怕,舅舅来了。”
沈朔从小就乖巧省心,有着远超旁人的成熟,总是让人忽略沈朔其实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孩儿。
他少有的几次露出与同龄人相似的鲜活时,皆是与那妖女有关的。
当年尚未发生那些事情前,顾启明时常带顾九来玄天宗,那时自己到沈朔书房时,听到沈朔说。
“舅舅,再备一些荷花蜜吧。”
“荷花蜜?要做荷花酥吗?”
“嗯。”
少年别过头去,耳根微红。
“咳,她要来了。”
自己早该知晓的。
“哗-”
剑刃入鞘。
高台上的众人此刻目光都聚集在沈淮川身上,这人年轻时也是个实力超群的纨绔疯子,这些年性子收敛了不少,一时之间让人忘记了这人的恐怖实力。
此刻闻声,众人向后瑟缩,却听沈淮川缓声道。
“今日所有赔偿皆由玄天宗承担。”
沈淮川越过众人,向外走去。
我只要他开心就好。
这就够了。
……
第143章 第143章我很想你
池安山中连着几日的绵绵阴雨,终在今日放了晴。
午后日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温煦柔和。
房间里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药香。
沈朔倚靠着身后枕头坐在床上,接过顾九递来用以漱口的茶水,清香在唇腔中缓缓散开,压下舌根处的苦涩药味。
他身上的伤痕虽着实骇人,但在温执的治疗下,除了背上那道呈网状的贯穿伤仍有些严重外,其余的伤痕已几乎愈合,仅余下些许淡粉的痕迹,再过几日便可完全愈合。
叮-
顾九起身接过喝完的茶盏,将其放在旁侧的小几上,垂眸看向床上那人。
二人视线相接,沈朔微微低头,睫羽轻扇,目光有些躲闪。
“那么大胆的事都做完了,有什么不敢面对我的?”
顾九微微俯身,双手捧起沈朔的侧脸,令他看向自己,将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情绪尽收眼底。
她屈指捏着沈朔右侧脸颊的肉,看着沈朔吃疼眉间一皱却只敢小心翼翼看向她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沈朔,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我竟不知道你能这么疯。”
“当年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将我装进乾坤袋中带回玄天宗就已经够疯了,现在还当着几乎全修真界人的面撒谎试图揽下所有罪行,你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沈朔,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不知道这么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沈朔白皙的脸颊上被掐过的红痕尚未消散,他低垂着眸子,眸色微黯,良久平静地说道。
“知道。”
那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一直都清楚知晓。
他自始至终都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带来的后果。
沈朔低头静静地等待着顾九的责骂质问,却听她缓缓道。
“行,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奴隶了。”
“嗯?”
沈朔神色一愣,眸色有些茫然。
“按照你编的话本,既然一切都是你强迫我,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你落到我手中,我对你开展报复,这有什么不合理吗?”
顾九杏眼圆瞪,抱臂出声恐吓道。
“到时候等你伤养好后,我就弄一套锁链将你双手双脚锁住,让你日日只能待在这处院子里哪里也去不了。不让你见任何人,也不许你同旁人说一句话,每天只能和我待在一起。
强迫你每天换着花样做饭给我吃,想各种法子来讨我欢心,一旦你不听话或者惹我生气了,我就用小鞭子抽你一顿,三天不给你饭吃,连水也不给。
而且日后我连衣服也不许你穿,每天都变着法地折磨你,玩弄你,用尽各种方式来欺负折辱你,你就是
哭我也不会有半丝心软的,只会变本加厉地蹂躏你。”
顾九说罢,再次捏起沈朔的脸颊蹂躏,咬牙威胁道:“这就是对你发疯的惩罚,怕不怕,以后还敢不敢再做这种疯事?”
沈朔愣愣地看向她,向来平静从容的人此刻整个人呆住,任顾九随意动作没有任何反应。
直至片刻后,浓密睫羽低垂在眼尾处落下一片阴影。
他耳根微红,道。
“好”
“好?”顾九皱眉,“好什么好?”
见沈朔不说话,顾九俯身向他靠近,将人一步步向后逼退。
她利落踢下鞋子,翻身上床,双手撑在沈朔身侧,在沈朔注视的目光中低头吻在他唇上。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顾九指腹轻轻摩挲着方才吻过的地方,视线流转,自唇角处向上,同那双浅棕色眸子对视。
顾九拨开沈朔额前的几缕碎发,动作轻柔地抚过他眉心那抹红,再次吻了上去。
她出声问道。
“问你呢,小奴隶,好什么好?说话。”
“小九……”
沈朔话音未落,唇上再次落下一吻。
她吻得很重,拽着他的衣襟,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不再似之前那样浅尝辄止,而是不断加深着这个吻,甚至沾染几丝疯狂。
沈朔握住她不受控制发颤的手,揽腰将她抱在怀中,闭目回应着这个吻。
二人贴得很近,彼此间紊乱的呼吸声,同疯狂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吻渐渐由起初的不安,疯狂,逐渐变得轻缓,柔和,像是记忆里的熟悉温存。
不过数月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地步。
周围四下寂静,他能听到怀中那人渐起的颤抖哭腔。
微涩的泪水划过脸侧向下坠去,将二人的衣服浸湿。
顾九杏眼通红,声线沙哑。
“沈朔,你蠢不蠢啊。为什么要把自己所有的路都堵上,为什么要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为什么平日里这么聪明的人要栽在这里……”
她在他怀中哭得不成样子,眼泪濡湿了单薄的衣服,声音越发微弱无力。
“怎么办啊,沈朔…”
“怎么可以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万一呢,万一我真的只是对你玩玩呢,万一我从来没真心对待过你呢,万一我根本就不在意你呢,就算你将所有错都揽下也换不回我多看你一眼呢。
为了这么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回应的结果,真的值得你做这些事吗?”
沈朔抱着怀中之人,枕在她肩上,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喑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值得”
“因为是你,所以怎样都值得。”
顾九环腰抱着沈朔,整个人埋在他怀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身体因为抽泣而颤抖着。
许久,她缓缓起身,抬头看向沈朔,声线沙哑。
“沈朔,你真是疯了……”
沈朔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残泪,温热的掌心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在她唇上。
他缓声道。
“嗯,我疯了。”
沈朔垂眸看向她,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映照她的身影。
“所以小九……你可不可以管管这个疯掉的人,将他关起来……
当做奴隶也好,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丢下他…”
温润的声线中带着颤音。
沈朔握着她的手,附着着薄茧的指腹滑过顾九的指尖,他出声祈求道。
“小九,别不要我好不好?”
顾九同那双泛红的眸子对上,她缓缓起身,跨跪在他身上,双手环在他白皙脖颈间。
她俯身将人推下,吻在他耳侧,道。
“好。”
床幔被扯下,朦朦胧胧映照着两道人影。
伴随着喑哑克制的声响,顾九越过逐渐模糊的视野,拭去他额上的汗液,环腰抱住沈朔,贴在他耳侧道。
“沈朔,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垂落的床幔中,呼吸声再次加重。
……
第144章 第144章理理我
当初在审判庭大闹一通后,本以为须得时刻提防对方追杀到池安山来,即便是三人养伤的间隙也不曾松懈保持着警觉。
可一切却像是销声匿迹般,这件原本轰轰烈烈的事情竟无一人提起,整个修真界似乎都默认忘记了这件事。
日子过得惬意松散,一晃便入了冬。
昨夜下了场大雪,池安山中银装素裹。
顾九一推门,便见院子中积雪松软净白。
一双杏眼瞬间亮起,转身将沈朔今晨提前备下的御寒衣帽手套统统穿戴配好,这才兴奋地冲出了房间。
戴着手套玩雪终归有些不灵活,她一路小跑过来身上穿得厚,此刻微微发汗,索性将手套摘了。
掌心触及冰冷雪中,寒意顺着指尖上来,顾九被雪冰得手一哆嗦,却仍旧乐此不疲。
但着实有些冷,不过搓了几个雪球,手就冻得通红。
顾九转头向周围看去,并未瞧见沈朔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再像之前这么肆意,便调动了灵力在手上铺了一层。
虽然效果没手套好,但好歹能隔绝些凉意,至少能让她不哆嗦地堆上雪人。
顾九给堆好的雪人一边塞上一枚石子当做眼睛,又将随手捡到的枯枝折成两段,一截插着当鼻子,一截横着当嘴巴。
她后退一步,抱臂高昂着下巴,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正欣赏着时,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一人一猫。
少年一袭红装,周身各种璎珞宝石环绕,五官明艳到带有几分攻击性,此刻也在堆雪人。
顾九大摇大摆地凑上前去,打算大发慈悲地让温执欣赏一下她的大师之作。
只是待她看清温执堆的雪人后,脚步瞬间顿住。
果然是大小姐的风格,就连做个雪人也堆满了各色宝石,佩戴上华贵珠串,一打眼望去便是奢靡贵气。
不过,是雪的问题吗?为什么大小姐堆出来的有鼻有眼,简直像是真人冻成的冰雕一样。
顾九深思片刻,得出结论。
果然是雪的问题。
顾九掌心合十:“教教我。”
少年随手抛着几枚宝石玩,笑容戏谑:“求我。”
“求你”
温执话尚未说完,顾九便脱口而出,不带半点犹豫。
温执:“……”
“不教。”
顾九依旧没犹豫,立刻将一旁那只围观的肥猫抱起,挟天子以令诸侯,道:“教不教”
温执:“……”
温执抱着狸狸再不敢松手,咬牙切齿地一一向顾九讲述着面前摆放工具的使用方式,以及具体制作雪人的流程。
顾九脑子听懂了手没跟上。
吭哧吭哧做了半天,成品丑得离奇。
温执翻了个白眼:“出去别说是我教的你,问就是你自学的。”
顾九:“……”
“行,那这个就是你了。”
顾九用树枝在雪人后背写下温执两个字,转身去旁边吭哧吭哧又另做一个,有了第一个的经验,第二个就好看得多。
“大小姐,也给我几颗宝石。”
顾九转身向温执看去,却见之前那个丑雪人在他修改下,早已彻底改头换面,明艳夺目,真有几分大小姐平日的气韵在。
顾九点头,眉宇间颇为自豪:“不愧是我,做的底子就是好。”
温执翻了个白眼,懒得同傻子争论,将手里的宝石递给她挑选。
顾九挑了三颗,其中两颗浅棕色的做双目,一颗朱色的缀在眉宇间。
“怎样,好看吧。”
温执双手抱臂,上下打量了一番,言简意赅:“难看”
“你懂什么,在神不在形。”
“反正不好看”
“比你好看”
“没我好看”
“好看!”
“不好看!!”
……
两人加起来没三岁,在雪地里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吵到后面直接气急败坏开始向对方丢雪,一边丢雪球一边继续斗嘴。
“他丑”
“他好看”
“你什么眼光”
“你什么眼睛”
……
一个个雪球随着一声声极其幼稚的争论,在空中划过数道抛物线向双方飞去。
一时间枪林弹雨,闹腾得没完。
到了末了,彼此间只剩下你死我活的胜负欲。
“欸,狸狸!不可以去撞大小姐的雪人,他会生气的。”
温执冷笑一声,目光不曾偏移。
“想诓骗我?”
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嘎嘣一声,似是某物要断裂的声音。
温执转身看去,只见他那雪人上不知何时挂着顾九的手套,手套的绒毛正随风飘着,好似逗猫棒般,勾着狸狸起身去扒拉。
“狸狸,不可。”
温执迅速闪身过去将那手套取下来,再次稳住雪人的身形。
身后却又无数雪球袭来,其中一枚紧贴着擦过他的耳侧,砸在身后的树上,雪球被打散,雪花差一点就在温执身上宣告他失败。
“行不行啊,大小姐。”
“顾九!你找死!”
说话间,温执调动灵力大力驱使着地上的雪,院子里几乎近一半的雪都汇集在他手中,蜷缩成了一个超级大球。
看着头顶落下的阴影,顾九嘴角的笑意僵住,立刻道:“犯规犯规,不许用灵力!”
“行,不用灵力。”
温执嘴角一勾,悠悠道。
“但开局时没说,这球在你说之前就做好了,所以这次不算……”
温执说罢,手中的大球向顾九飞去。
顾九立刻拔腿就跑,不敢回头,向远处飞奔去。
可身后的雪球有灵力在,能自动追踪她的踪迹,甩不掉也躲不开,偏偏她刚还说了不能用灵力,自己现下也没法用灵力躲。
顾九欲哭无泪,一路狂奔,临过转角时,却见不远处一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顾九三步并作两步,大呼:“沈朔救我!”
她一路飞奔冲到他怀里。
身后那雪球紧随而至,却听噗通一声,雪声簌簌,一直追着她的那雪球瞬间化掉,散开,重新又跌落雪地中。
见危险彻底解除,顾九抬眸看向沈朔,笑道:“还好有你。”
沈朔轻叹一声,摇摇头,将她冻红的手握在温热掌心,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无奈道。
“又去惹人。”
顾九被骂后反而笑得更为灿烂,一副知晓有人撑腰的模样,道:“是他先作弊用灵力的,不然我肯定能打得过。”
“沈朔,你帮帮我~”
女子微糯的声音响起,沈朔笑着摇头轻叹,手中灵力翻涌,面前的雪堆化成了数个雪球,可以随意取用。
顾九兴奋地笑着将这些被充满灵力的雪球丢向温执。
“作弊!”
“不算作弊,我又没有使用灵力,他是自愿帮我的,你也可以让他自愿帮你。”
顾九嬉笑着如鬼魅般追着大小姐跑,欠嗖嗖地说:“大小姐,你行不行啊,怎么一直在跑不反击呢?是想让着我吗?哈哈哈哈哈……”
笑意愈发肆意猖狂。
温执躲闪的空隙中,冷哼道:“你真当他不会帮我?”
沈朔帮你?这怎么可能!做梦去吧。
顾九高举着手中那枚超大雪球,雪球直径几乎有成年男子这么高了。
方才她一路扔小雪球将温执逼退至角落里,现在她只要把这个大雪球扔去,大小姐就一定会沾到雪。
她正蓄力试图将手中的雪球扔出去,却听温执高呼。
“沈朔,你若帮我赢,我就自己下山去待十天。”
话音落下,顾九手中硕大的雪球失了灵力维系,雪花四散开来,随风漫天飞舞。
她被人护在怀里,并未受到伤害,可散落的雪花却不可避免地飘在她身上。
温执挑眉,嘴角微勾:“你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就差一点点了!”
顾九气恼不已,手握成拳收着力量,揍了沈朔一拳解气。
“臭沈朔,你怎么反水帮他啊,我今天一天都不想理你了,今晚你去隔壁睡!”
沈朔没躲,任由她随意动作,只将顾九冻得通红的手握住,温热的掌心包裹上来。
“嗯,对不起”
顾九此刻倔得跟头驴一样,杵在雪地里,听不进去话。
温执赢了比赛心情极佳,单手抱着狸狸,故意哼着小曲儿从顾九面前经过,落下一句:“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怎么就赢了呢。”
而后在顾九幽怨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收拾行李下山去了-
温泉水暖,雾气氤氲,将二人沾染的雪彻底融化,驱散着寒意。
那人动作细致轻柔,替她一一将身上沾染的雪水洗尽,而后自身后抱住她。将她拢在怀里,低头枕在她肩侧。
水声潺潺。
朦胧水雾间,沈朔贴在她耳侧,轻轻蹭了蹭,声线微低,道:
“小九,理理我……”
顾九闻言转身,双手捧着那人的脸,恶狠狠地亲了一口,又再次转回去继续道。
“我不!”
沈朔睫羽轻颤,神色有些愣然,片刻后低头浅笑。
他环腰将人抱住,低头吻在顾九耳侧。
温热呼吸喷洒在顾九脖颈间,白皙的面容泛起一抹淡粉,她别过头去,不敢看人。
直至察觉到他手下的动作时,顾九挣扎地欲起身,可腰上却被他桎梏着,根本无法挣脱。那人手上的动作越发快,顾九紧咬着唇角,不肯松嘴。
她试图将他做乱的手推开,却无济于事。
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出。
“沈朔,你混蛋!”
“嗯,我混蛋”
“你!我真的不理你了!”
沈朔笑着吻在她脖颈间,道:
“不可以”
……
第145章 第145章秋千也在……
顾九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躺在沈朔怀中任他抱着,脸上的红晕尚未消退,此刻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低喘着气平复着呼吸,先前闹的那点脾气早在不知何时就没了踪迹。
额间不时落下的安抚的吻,伴着脊背上传来的轻柔拍抚。
她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香味,长睫微垂,环腰抱着沈朔,猫似的蹭了蹭,眸中倦意渐浓,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沈朔低头浅笑,吻在她额上,轻声问道:
“要回去了吗?”
顾九困得快睁不开眼,眯缝着杏眸点点头,任由沈朔将她抱出水面。
拭去身上的泉水,换上宽松舒适的睡袍。
她打着哈欠,垂眸看着沈朔将衣服上的最后一条丝线系上后,重又倒头栽进他怀里,双手搭在他脖颈间,侧头倚在他肩上,任他抱着往回房间的路走去。
冬日风寂,长廊外风声凌冽。
她倚在沈朔怀间,却连半丝寒意都没感到。
顾九打着哈欠,隔着水雾,朦朦胧胧地看着结界外被白雪覆盖的院子。
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沈朔,院子里的那些花…还在吗?”
沈朔动作一顿,点头温声道。
“嗯,在的。”
“秋千也在……”
顾九闻言,睫羽轻颤,眉宇间浮着一丝难过。
那个秋千,是她当初下定决心要离开沈朔时,他问自己想要什么时,自己随口提出的一个搪塞他的要求。
可就是这么一个搪塞的要求,却被认真对待着。
他好像一直都这样,对她的所说的话,无论真假,无论好坏,即便明知这秋千是她搪塞的谎言,即便要将院子种满花是她随口提起的一句戏言,可一字一句却都被他珍视着,践行着……
顾九低头垂眸,眉间越蹙越紧,沉默地咬着唇角的软肉。
下一秒,唇上却落下一吻,带着安抚的意味。
沈朔单手抱着她,指尖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宇,声线柔和温朗。
“那上面风景很好,荡起来时能看见整个院子的花,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等来年春天,我们回去看看好吗?”
“好。”
房间门在身后合上,屋里点着暖炉,两侧床幔垂下。
顾九躺在沈朔怀中,伴随着额间落下的吻,那人温柔缱绻的声线在她耳侧缓缓响起。
“睡吧”
“我在-”-
十日的时间似流水般消逝,一转眼就到了原定赌约结束的日子。
顾九特意起了个大早,守门口等着温执回来。
回来和她再打一场雪仗。
这次她一定要赢!
朱红色大门大敞着,顾九端了张椅子坐门后面搓着雪球,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
不过因为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只留了两个眼睛出来的缘故,动作有些笨重。
今早穿衣时她本想反抗来着,但自己前几天天贪玩雪,结果当晚回去鼻音就加重了,沈朔那时脸上五彩斑斓的黑还历历在目。
她没敢再往这事儿上添火加柴,只好窝囊点头把自己包裹成粽子才出门,笨重点就笨重点吧。
沈朔将食材处理备好后,向她这个方向看来,就见顾九顶着一身笨重装束,吭哧吭哧地搓了十来个雪球,几乎要火星子都搓出来。
他笑了笑,无奈摇摇头,端了张椅子坐在她旁侧,同她一起搓着雪球。
不到晌午,面前堆积起的雪球几乎就有门匾那么高了,密密麻麻的,数量惊人。
顾九这才满意收手,叉腰站在大门口,等着温执一回来就开战。
可直到她吃完了晚饭,屋外天色彻底黑下来,也没有见到半丝大小姐的身影。
那人就同这十天里一样,不见人影,也没有半点音信,整个人好似彻底消失一样。
以温执的实力,也不是寻常人能随意拿捏招惹的,他性子又有些随性,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何况现在也才一日。
顾九也就没往危险这方面想,只当是这人玩开心了,一时间忘了回来而已,临睡前只一心惦记着院中的雪球明日不要化了。
可一连等了五日,也不见温执回来的身影。
顾九皱眉看着面前的雪球,良久视线流转,长久地注视着面前那条空荡的下山之路,神色有些焦急,不安感愈发浓烈。
是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直至天色近晚,那条小路上仍旧没有半丝身影。
顾九抬眸同沈朔对视,二人的目光均有些凝重。
片刻后,二人将交代去向的信搁在温执房间桌面上,并用传音玉牌压住。
若他们下山寻人的期间内,温执提前回来了,也可通过这玉牌告知他们。
做完这一切后,二人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下去,稍作易容伪装后向山下走去。
临近年关,入夜后山下灯火通明,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面前飘飞指引的符篆再一次迷失在人群中,于空中兜转几个圈后,最终跌落在地面燃成灰烬。
顾九低叹一声,向沈朔摇摇头。
“又失败了”
二人自下山后,就向多处打听询问过大小姐的踪迹,但大抵是因为当初在审判庭闹得太大的缘故,温执下山时应当也是做了易容伪装,问了多个他从前常去的店铺都没人见过他。
便用寻踪符试图寻找他的位置,可人身上能被符箓所能捕捉到的气息本就薄弱,此处人群又太过拥挤干扰颇多,外加耽搁多日,原本能捕捉到的气息当下也或许消散无踪了。
现如今这寻踪符也失了效,断了方向。
沈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垂眸看向那堆灰烬,眸光微黯。
片刻后一缕蓝白色灵力自沈朔指尖溢出,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在符纸上再次绘下繁复符文。
一笔绘成后,符纸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走”
沈朔牵起顾九的手,二人立刻同步追去。
符箓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飞往远处一空旷偏僻的小巷内。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非凡,小巷内异常安静,似同外面喧嚣的人声隔着万重远般,只有一片死寂。
死寂中不时传来规律整齐的咔嚓咔嚓声,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二人一路奔至小巷口,正欲深入时,却被一人执剑拦住了方向。
……
第146章 第146章会的,一定会的
纷飞的符箓围绕着面前男子兜兜转转几圈后,最终化为灰烬坠入尘土中。
小巷光线昏暗,令人无法窥清那男子掩在梭帽下的面容,只依稀辨认得出是个蓄须的中年男子。
“哗-”
那人手中长刃出鞘,剑尖直指向顾九二人,寒光凌冽,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然而中年男子话音未落,那柄指向二人的长剑却在一红一蓝两道灵力的缠绕作用下,顷刻化微两截。
灵力带起的风将中年男子的帽子吹落,暴露出他的面容。
男子瞳孔微颤,面上闪过惊意,自知不是这二人的对手,立刻闪身离开,不欲与这二人多纠缠。
然刚欲离开,转身却被不知何时落下的结界拦住,巨大的冲击力致使他跌落在地,粗喘着气。
借着稀薄的月色,顾九垂眸观察着这人相貌,依稀间只觉似在何处见过,正低头思索时却听身侧沈朔出声道:
“那猫的主人在哪?”
声音平淡轻缓,却不怒自威,极富压迫力。
男子捂住胸口的动作一顿,双眸微狭,“你怎知……”
话未说完,男子却再次噤声,视线落在地面那堆符箓燃尽后的尘土上。
这觅兽符想来是循着他身上沾染的那猫的气息飞来的。
觅兽符并不罕见,输入灵力后,可用来寻觅结契后的灵兽坐骑等的踪迹。
可那猫只是普通狸奴而已,根本无法结契,按理说觅兽符是无法起效的,可偏偏却仍能使用,只有一个原因,这绘符者同那猫异常熟悉,至少那猫很亲近这人。
可依那少年性子,定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到他的猫,除非那人是……
男子审视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着二人,片刻后他侧头皱眉道。
“原来是你们……”
男子的声音正好同顾九脑中忽然闪过的画面对上,她杏眼微微睁大,道:“是你,当时和温执一起出现在幻境里……”
男子点头倒是没否认,只自嘲一笑:
“没想到当初在幻境时,你二人同他闹得那般不愉快,现如今关系倒是不错。”
他低头将袖口往下拽了几分,掩盖住手腕处露出的那几道尚未完全结痂的抓痕,摇头嗤笑道。
“连和那只随了主人古怪脾气的猫也相处得不错,竟到了连觅兽符都能使用的程度,还真是稀奇。”
顾九视线落在这男子手腕处的抓痕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温执在外极护那肥猫,莫说是让旁人触碰,就连靠近至三步之内,他都要抱着猫往旁边闪去。
有温执在,旁人连接近那猫的机会都不会有,自然也无法被它抓伤。
何况那猫虽然脾气不好,但性子懒,再怎么生气最多也就抓人两三次便不肯动了。
而能让它攻击这么多次,以致于残存在这男人身上的气息,能让觅兽符这么明确地寻找到这人,仅有一种可能。
它受到了生命威胁。
可若温执在,绝不会让它有这样的感受,除非——
温执出事了。
顾九皱眉,眸中杀气渐浓,“温执在哪?他的猫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那男子似乎是接受了自己今天绝对逃不掉的事实,身体不再如之前那样僵硬,面色也有几分从容淡定,他笑了笑,缓缓出声道。
“猫?呵,敢伤人的猫当然是杀了,我亲自杀的。你知道吗那猫的皮切开后,先流出来的不是血,是脂肪,我还当是自己切错了,只好多补了几刀,结果还没捅完那猫就死了。”
“你!”
顾九胸中怒火中烧,欲上前去踹死这人,却被沈朔拦了下来。
正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却见沈朔将她转了个面背对着巷子,在她耳侧温声落下一句。
“小九,把耳朵捂上好不好?”
顾九有些茫然,但是点头照做。
地上那男子抬头仰
视着逐渐向自己靠近的沈朔,看着这人方才同顾九说话时的温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往日清冷疏离的冷漠。
他手中瞬间冷汗泛起,胸腔中心脏狂跳,咽喉因干燥而下意识滑动。
却见沈朔停在他身前,衣袂随风微扬。
只听这位生得一副悲天悯人菩萨模样的人,冷声道。
“哪只手?”
他一时因紧张失语,说不出话来,却见沈朔继续道。
“不回答?那就两只一起。”
伴随着鼻息间愈发浓烈的血腥味,身后男子凄厉的叫声在小巷中响起,顾九即便是捂着双耳仍能听见。
她睫羽轻颤,咽喉微微滑动,捂住双耳的手松开,然尚未转身看清画面,却听见沈朔的声音。
“小九,别看,会做噩梦的。”
顾九闻声,转身的动作停下,点点头没再继续,只将视线放空看向小巷子前方瓦片。
不知沈朔做了什么,即便她没再捂住双耳,却再听不见那男子的厉声痛呼,只有几声忍耐的闷哼。
沈朔平静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没有听见我的问题吗?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话音落下,地上那男子的闷哼声再次响起,凌乱的气息不住颤抖着。
“温执呢?”
男子颤抖的弧度更大了,闷声里带着虚脱无力,过了片刻后,男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被……被抓走了,他也……也快死了……,那人不会放过他的……,他的血和……顾九的……哈哈,他中计了……,他太蠢了…被人骗得团团转哈哈哈哈,怎么会结下那种契呢,他也得死……他也得死!”
男子近乎癫狂地笑着,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直至再次的闷哼响起,他才重新恢复安静。
“谁?”
沈朔冷声道。
那男子又不肯说话了,加重的闷哼声逐渐被癫笑所取代,他双目放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么着急,沈少宗主不如自己猜猜看?”
沈朔只沉默地看了那男子片刻,良久眉间微蹙,“你确定?”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因为对方太过从容的神色而有一瞬僵硬,但他还是继续道:“怎么,沈少宗主这是想诈我吗?你还是……咳咳…太天真了……”
“天真?”
沈朔重复着这两个字,低叹一声摇了摇头,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看向地上那男子。
“由我说出来,顾启明就会放过你吗?”
温朗清润的声音落下的瞬间。
黑暗中,数道早已等候多时的藤蔓破空而出,突破结界,在那男子惊恐的视线中直直刺入他体内。
鲜血自他唇中喷薄溅出。
“看来是不会。”
沈朔缓缓道,垂眸看向这些棕褐色的藤蔓,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却听不远处那小巷深处,忽然传来野兽尖锐的嘶鸣声,伴着远处天际的一道红光亮起,耳侧响起妖兽奔腾飞驰声,正在向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地上被藤蔓贯穿身躯的男子忽然疯狂地笑起来,原本死寂的双眸再次绽放出光芒来。
“成功了,成功了,他成功了!”
鲜血从男子唇腔中大量溢出,加速着他的死亡,可这人却像魔怔了般,喜极而泣,仍旧癫狂地重复着两个字。
“白冥!白冥!白冥……”
直至彻底咽气,这人的嘴已经扭曲无法闭合,污秽的血淌进身下的泥土里。
小巷深处那只狂躁的妖兽发出厉声尖叫,向沈朔二人的方向冲来。
那妖兽骤然增大的体格,撞破了两侧的墙面,断壁残垣间尘土纷飞,地面震颤摇晃不止。
乌云遮月,夜色如水。
突然的变故令远处喧嚣的人群四下奔袭,街道上用以欢庆的灯盏被推攘在地,无数人自上方踏过,再窥不出上面提笔写下的祝福话语,只成一滩污秽淹没进泥土中。
那妖兽在尖叫惊呼声中奔来。
尚未触及二人衣袖,便已在沈朔抬手间倒下。
没了呼吸。
沈朔缓缓将贯穿腰腹的断刃取出,扔在旁侧,鲜血瞬间浸染了衣物。
断刃触及地面,几点火光亮起,又再次隐没。
沈朔轻柔地握住执剑之人的手。
女子细白如葱的手上,被断刃划破了掌心,因握剑的力度太大几乎割断了整只手。
一缕蓝白色灵力缠绕上女子受伤的手,静静地修复着上面的伤口。
沈朔垂眸,眼尾泛红,他低头看着顾九掌心的那道残留下的淡粉痕迹,颤声道。
“小九,疼不疼?”
可面前这位自远处那道响声起,就彻底失去理智的女子无法理解他言语中的颤抖,只疯狂地想挣脱他握住自己的手,嘴里不断重复着。
“杀了沈朔!杀了沈朔!杀了沈朔!”
顾九挣扎着,撕咬着,敲打着,像是没有理智的妖兽般,狂躁般伤害着面前的人,只有这人身上的血腥味才能让她相对安静下来。
可任由她怎么动作,沈朔都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低头枕在她肩上,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
“小九,当初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的吗?”
怀中挣扎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撕咬着他的脖颈,任由鲜血从白皙的皮肤中涌出。
血腥味蔓延至她唇中,失去焦距的双目短暂的恢复了几瞬的清明。
她垂眸嗅着沈朔身上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视线落在他衣襟上大片大片沾染的血上,杏眸中是挥不散的茫然无措。
理智又逐渐消失,朦朦胧胧中只听见他说。
“小九,可以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眼底的清明又再次消散失焦,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呆滞地重复着。
杀了沈朔!
杀了沈朔!
杀了沈朔!
……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自己是谁,沈朔又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但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似乎她只为这件事而活,于是她仍旧重复着:“杀了沈朔,杀了沈朔,杀了沈朔……”
但为什么会流泪呢。
她想不明白。
只知晓着那人拭去她的眼泪,他分明也是哭着的,却挤出一抹笑来,将她抱入怀中,抱着她温声道:“小九,没关系。”
“你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会好的……”
会的
一定会的
……
第147章 第147章你和我的(小修)
室内烛火摇曳,昏黄光影拉长,映照在角落处陷入沉睡的那少年身上。
少年脸色惨白,眉间紧锁,额上青筋凸起,冷汗早已浸湿了衣物。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咳嗽,大量的乌血自他嘴里喷出,少年逐渐清醒过来。
可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瞬间似被撕裂成万千碎片,剧烈的疼痛奔袭而来,温执眼前一白,险些再次昏死过去。
少年人清瘦的身体不住颤抖着,束缚着四肢的玄铁随之发出哗啦声响。
冷汗混和着血液滴下,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此刻跪着的地面。
温执低喘平息着呼吸,皱眉看向自己身体。
眼前朦胧一片,似蒙着一层阴翳,影影绰绰间看不真切。
温执还未曾看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却见一人停在他面前。
“醒了?”
顾启明温和一笑,俯身看向他。
温执闻声一愣,长睫轻颤,尚未反应过来,一枚丹药就已人被强行塞入嘴里。
他挣扎着欲反抗,两侧玄铁锁链随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可体内灵力均被这玄铁锁具禁锢着,加之方才身体才被剧痛侵袭,当下几乎没了力气,只能徒劳地感受着生血丸微涩的味道在唇齿间绽开,直至彻底被咽下,顾启明才松手放开他。
束缚在脖颈的力量退去,温执一阵干呕翻涌,津液混杂着血从嘴角流下。
顾启明站在旁侧,用丝绢细细地擦着手上的血,眯眼笑道:“是补血的,没毒,你暂时还不能死。”
“顾启明,你他妈
到底要做什么?”
温执眉宇间怒气浓郁,怒目瞪向那人,嘶哑着吼道,两侧的锁链被拽着发出刺耳声响。
顾启明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摇头轻叹一声。
“阿执,许久不见,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大。”
“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回答我的问题!”
顾启明没理会,只将手中的丝绢扔向旁侧的火炉。
丝绢触火,不过须臾间便化作灰烬。
尘烟泛起,顾启明低咳几声,视线自那堆残灰收回,转身看向温执,轻声道。
“阿执,我要做什么你不知晓吗?”
温执皱眉,却听顾启明缓声道。
“我和你要的,从来都是同一样东西。”
温执闻言,眸光骤然变得凌厉,眸中杀意汹涌。
“顾启明!你还想对她做什么!”
少年眉目凶狠,片刻后冷声笑道:
“你以为将我绑来这就能引她过来吗?顾启明,你在做梦。”
你以为她会来救我吗?你真当我在她心中重要吗?她既然能丢下我一次,就能再丢下我第二次。何况,她或许到现在都还没发现我消失。
顾启明,你失算了,她不会上这种当的。何况姓沈的也在,你伤不到顾九,那人疯起来不是你能招架得住的。”
顾启明闻言无奈一笑。
“你觉得我说的是她?阿执,你还是没懂……”
“早在你还没遇见她之前,她对我就已经没用了。”
“不过,我这位乖徒儿总是能不声不响地给我带来各种惊喜。”
话音落下,顾启明指尖微扬,哗啦声响,束缚着温执四肢的玄铁锁链瞬间被解开,向下跌坠在地。
方才被玄铁禁锢的灵力逐渐恢复,温执立刻调动着体内灵力向顾启明袭去。
可身体却根本不听他使唤,好似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着,那道本欲向顾启明攻去的灵力,却转过来击打在温执自己身上。
“你做了什么!为何能……”
温执半跪在地,鲜血从唇角溢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眉宇间疑惑之色渐浓。
“阿执,怎么这般生气?”顾启明温和笑道,“这不是你当初自己求我做的吗?难道你忘了?”
“没关系,听说人濒死时会忆起许多忘记的事情,我帮你一把。”
随着顾启明右手掌心半握,不远处温执立刻如影随形般,双手紧紧掐向自己的脖颈。
空气中清楚听到一记骨骼折裂的声响,强烈的窒息感令少年整个面色发绀发紫。
待到温执几乎要昏厥过去时,顾启明这才松了手,将眼底那抹诡异的兴奋彻底收起,再次换成了往常的柔色,好似刚才无事发生。
顾启明笑着,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咳嗽得近乎蜷缩起的少年。
“怎样?想起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少年带着血沫的咳嗽声。
顾启明轻叹一声,摇摇头,“果然,听说来的法子不能信。不过没关系,还好我都记得,我告诉你就行了。”
他一字一句柔声道。
“你说要寻一个人,那人因为你回来得太迟,生气躲起来不肯见你。她消失得太彻底,什么也没留下,你找不到任何属于她的物件,结不成契,也寻不回她。后来你找到了我,听说我是她曾经的师父,问我能不能帮你。你求我,我同意了。”
“以血为介的双生咒,双方同生同灭,互担因果,共享苦楚,平分寿命。我既然能操纵她,自然也能操纵双生咒另一方的你。”
“只可惜这双生咒有一处实在不太好,二者未结契前经历过的苦楚无法共享。”顾启明轻笑着摇头,“简直算是遗憾一桩,不过……”
“我有法子帮你。阿执,猜猜看,同上古凶兽结契会是怎样的感受?”
“有双生咒在,你和她的血是一样的,她当初能做的,你也能做。她没用了,可你还有。”
话音落下,一柄匕首破空而出,唰地刺入温执腰腹。
淋漓鲜血喷溅在地,温执被人操纵着,以血为墨,在地面书写着繁复的符文,指尖血肉模糊。
剧烈疼痛浪潮般奔袭而来,浑身骨肉似被蚀骨穿心撕裂践踏。
到末了,温执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呼吸稀薄微弱。
他体内的血液不断流逝,身体近乎冰凉,全身冷汗涌出,濒临昏迷时,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眼前骤然亮起光亮。
一声粗粝的长啸响起。
面前彻底解除封印的上古凶兽双目赤红,呼吸声如雷般响起,随着那声长啸停下,周遭的一切瞬息间化为齑粉。
月色皎洁如水,照着面前的废墟。
温执彻底陷入昏迷前,朦胧间只见顾启明停在那凶兽面前,缓声笑道。
“成功了。”-
夜深,院静。
屋内点着一盏小灯。
明黄光影晕在那女子周身,柔和了眉眼。
女子低声咳嗽着,一双杏眼低垂,借着光亮查看着怀中那只三花猫的伤势。
那道伤口自脖颈处向下一路刺穿腰腹,深且长,但好在大抵是脂肪层太厚的缘故,被捡回来时还留有一口气。
林染指腹勾起一块药膏,化开,均匀涂抹在还发红的伤口上。
药膏触感有些冰凉,即便她尽可能地放轻力度,但上药过程还是无法避免疼痛。
怀里的小猫虽通人性,但一时吃疼,没忍住挣扎起来,一时不察间猫爪划伤了她的手背。
林染平静地把剩下的药擦完,这才将怀里的猫放下,垂眸看向手上那条泛着血珠的伤口。
她眉间微蹙,看了眼屋外。
那人快回来了。
不能被他发现。
不然……它会被杀死……
林染看着在她脚边蹭来蹭去颇为愧疚的小猫,轻叹一声,苦笑着摸了下它的头以示安抚,而后转身处理着手背上那条伤口。
伤口并不深,拭去血后仅留下一条红痕。
这样的伤口,若她还有灵力,须臾间便可恢复如初,只可惜……什么都没了。
林染双眸空洞地望着脚踝处的锁链,静静地等待着药膏生效,不知过了多久,膝弯处趴着一双爪子,那只三花猫扒拉在她腿侧,一双水灵大眼看向她,轻声叫了句“喵”。
林染回神,脸上的病气随着唇角的笑意散了些,她俯身将猫抱在腿上,看着它仰躺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杏眼微弯,忍不住逗弄起它的爪,笑意更深了。
却听身侧传来那人的声音。
“你喜欢猫吗?”
林染嘴角的笑意瞬间收起,身体有一瞬僵硬,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猫。
可下一秒怀中的猫便被灵力卷起,从她怀中抽离,送至男人身侧。
顾启明斜倚在窗前,如她那样将猫抱在怀里。
那猫一见他,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立刻如临大敌地全身炸毛,龇牙哈气,挥舞着爪子就要抓他,却被顾启明圈在怀中不得动弹。
顾启明面色柔和,抬眸看向林染,再次出声问道。
“染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呢?”
声线温和轻缓,林染却觉似被毒蛇舔舐过耳垂般,一阵恶寒。
“你喜欢吗?”
顾启明唇角笑意清浅,目光落在那猫伤口的黑色缝线上,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见她不语,顾启明指尖微扬,缝线在灵力驱使下一条条逐渐断裂,还未完全长好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血向外流去,染污了他的衣袖。
猫吃疼,不断挣扎着,幅度越来越大,叫声极为凄厉。
林染拧眉道:“不……不喜欢。”
“这样啊。”
顾启明笑道,亲昵地摸了摸那猫的头,抬头看向林染。
“那我可以杀掉它吗?”
“随你”
林染低头看向手上的那条红痕,虽然擦了药但此刻还是有些明显,她眉间浮起一丝烦意,将手握拳藏进衣袖里,继续借着烛火翻看着面前的医书,没再理会顾启明。
“生气了?”
顾启明挑眉,面露遗憾地将猫放下。
“唉,那只好不杀它了。”
他缓步向林染走去 ,倚在桌前,沾染着猫血的手把玩着她的指尖,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染染,你身上有猫的味道,我不喜欢。”
“过来”
林染闭目揉着额头,冷淡出声道。
顾启明照做,低头向她贴过去些。
林染杏眼睁开,眸子里染着薄怒,抬手一巴掌向顾启明扇去。
她虽身体久病未愈,但这巴掌使了全力,顾启明脸上瞬间出现一道红色巴掌印。
“以后不准再用沾着血的手碰我!脏死了!”
林染向椅背后面靠去,冷声道。
“带我去洗干净,我要睡觉了。”
“好。”
顾启明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气,笑意甚至比之前更深更为真挚,揽腰将人椅子上的人抱起,向外走去。
束缚在林染脚踝处的锁链随这动作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浴池中药香弥漫,温热池水包裹着林染周身。
女子白皙的皮肤上分布着斑驳的缝合痕迹,痕迹遍布全身,整个人好似由碎块拼接而成,碎块间彼此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连接着。
顾启明静静地向林染输送着灵力,看着她身上的那些痕迹在灵力的作用下逐渐愈合,稳定,变淡,看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过多的灵力消耗让他止不住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溢出,可顾启明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仍旧输送着灵力。
直至池水中那人终于安稳睡去。
他这才停止了灵力的传输,拭去嘴角的血,跪在池边,沉默地看向她,听着她均匀而轻缓的呼吸声。
良久,他将人抱回床上,掖好被角,握着她的手跪在床前。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几缕月色透过雕窗照进屋内来,四下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那人睡得不安稳起来,眉间紧蹙,似乎在做噩梦,下意识地抓紧着他的手。
一缕灵力从顾启明指尖溢出,萦绕在她周身,有了灵力的安抚,片刻后,女子蹙紧的眉宇终于松开,再一次沉入梦香中。
顾启明跪坐起身,手执丝绢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动作轻缓不欲打扰她睡觉。
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几缕凌乱的碎发,发尾不小心滑过脖颈带起痒意,床上那人皱了皱眉。
顾启明笑了下,握着她的手腕不再动作,低头躺在床沿处,安静地感受着指腹处传来的脉搏。
他垂眸看着她手背上,之前那道被猫抓过的痕迹,早已在刚才灵力入体时彻底消失。
顾启明压低声线,温声道:“染染,你喜欢猫吗?”
床上那人早已睡过去,没回答他,也不会回答他。
“为什么总是误会我呢?”
他自顾自地继续笑着说道:“你喜欢的话,那我们也养只猫好不好?”
“狸狸是温执的猫,我们养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猫,你和我的猫。”
“你想养什么样子的?黑白的还是橘黄色还是别的?性子要活泼的还是沉稳的?我们叫它什么名字呢?……”
他乐此不疲地说着,想着,而后停下来。
他清楚知晓着对方的答案。
顾启明眸色有些低落,缓缓抬头看向窗边,那里摆放着一株鸢尾花。
在灵力的维持下,那株鸢尾花永不枯萎,沐浴在月色中。
一如初见那日。
她将那花送给自己时那般,从未枯萎凋落。
顾启明重又低头躺回床沿,温声道。
“明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染染,晚安。”
……
第148章 第148章灵脉恢复值100%
漫天火光中,尘土喧嚣,鼻息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刺耳的嘶鸣声中,白冥怒吼着向顾九冲来,空气中雷电相撞,火光闪烁,两侧堆积的尸山瞬间倒塌,数不清的断肢残臂顷刻间化作肉泥。
白冥没有任何的停顿,庞硕的身体越过众多修真人士,笔直地向她面门袭来。、
粗粝厚重的吼叫声同空气中的腥臭味一并传来。
顾九闻声,立刻向旁处躲去,可是身体却被数条藤蔓缠绕着无法动弹。
藤蔓挥舞着,释放的仙人散随风弥漫在空气中。
她灵力早已见底,只能徒劳地被困在原地,绝望地看着白冥向自己靠近,等待着它爪牙落下的瞬间死亡降临。
巨大的阴影横亘在她面门上,带着凌冽的风声,令皮肉向后战栗着,爪牙破空向她袭来。
即将贴近的那一瞬间,一柄青色长剑自远处飞来,剑刃挥下,白冥的整只手被齐整砍下,腥臭的血散发着热气向外大量喷出。
未等白冥痛呼出声,青霜迅速转了个方向,向它胸口处刺去,剑意凶且急。
即便白冥立刻向后退去,曲臂护住自己薄弱处,还是被这一剑带来的反冲力向后跌去,身躯嵌入尸山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沈朔挥剑砍下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将浮光剑递向她,温声说:“小九,我们一起。”
“好!”
顾九笑着应道,可话音未落,还带着体温的鲜血却溅了她一脸。
手中的浮光剑不知何时,被她握着刺入了沈朔的心口处,剑刃贯穿了心脏处,随着剑柄的迅速旋转抽离,在心脏处留下一个硕大的豁口。
鲜血从其中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衣物。
沈朔眉宇间那枚红痣彻底失了颜色,他痛苦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小九,为什么……”
顾九呼吸越发急促,她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却彻底哑了声,连“危险”二字都说不出,便见
下一秒先前被击退的白冥已站在沈朔身后。
凶兽利爪瞬间贯穿了沈朔的身体,它将那枚残破的心脏递到她面前,心脏尚在跳跃,血液自白冥掌心向下滴落。
身后传来顾启明的声音,他笑道。
“乖徒儿,师父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
“啊!”
顾九在近乎疯狂的厉声惨叫中从梦中惊醒过来,急促的呼吸声同胸腔中杂乱的跳跃声,一并涌进她脑子里,令内部久久无法平息。
顾九低喘着,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打湿,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连鞋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床,四处寻找着沈朔的身影。
“沈朔!沈朔!沈朔……”
可周围却空无一人。
顾九低头地看向足底的地毯,无力地环顾着四周熟悉的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和沈朔不是在池安山下寻找温执吗?为什么会突然回到玄天宗来?沈朔现在又在哪里他还好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睡去,这中间的记忆是缺失了吗?
自己是不是……又一次伤害了他?
……
疑问一桩桩,一件件地向顾九涌来,方才做噩梦时带来的恐惧,非但没有因为清醒而消散,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深刻,令她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九咽喉滑动,攥紧的指尖嵌入掌心中,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转身向屋内寻去,直至见到浮光剑被妥善地摆放着,并无任何鲜血沾染时,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
可沈朔去哪了?
顾九眉间紧锁,收拾好一切后,握着浮光剑,推门向屋外走去,试图寻找答案。
正好与进院来的沈淮川打了个照面。
自审判庭后,她就再未见过沈淮川,此刻突然撞见,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沈淮川现在对他们到底是何态度。
顾九正思索着,自己该怎样开口,才有可能让沈淮川回答自己问题时。
却见沈淮川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压低声线自语道。
“可算醒了。”
这人再不醒,他可是真要疯了。
沈淮川迎着顾九疑惑的目光,将手中的药递过去,“先喝药,其他的喝完再说。”
顾九利落接过药,仰头将其喝尽,未等唇齿间的苦味消失,便匆忙道:
“沈叔叔,沈朔呢?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睡了多久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一连串的问题被
抛出来,沈淮川扶额,只觉头疼得厉害。
“啧,一个一个的来。”
“沈朔没事,宗门外妖兽来犯,他出去除妖了。”
顾九闻言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些。
“你昏倒的这七天里,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你安心养伤就好,等妖兽除完后沈朔就回来了。”
沈淮川说罢,低咳一声,端着空碗头也不回地起身往外走去。
顾九还欲多问几句,一抬头却只看见沈淮川的一抹背影,只好等下一次了。
顾九低叹一声,拖着步子向屋内走去。
也不知道找到温执了没,他和狸狸现在怎么样……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倒,是因为在小巷里突然遇见的那人的缘故吗?
顾九无力地向椅背躺去,无数问题仍旧盘旋在脑海中,令眉间愁色愈发浓郁。
不知为何,虽然听了沈叔叔说的话,可心中却仍有抹不安情愫在不断扩大,总觉得不太对劲。
思索片刻后,顾九起身向外走去。
她要见沈朔一面。
青石小径一路向前,通往院外。
顾九停在院门前,握着浮光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眉间紧锁,看向面前的结界,不安再一次扩大。
为何要在这里设下结界?
顾九挥剑向结界砍去,灵力却似泥牛入海般,瞬间消融。
这结界的力度远超先前,即便她此刻灵脉近乎已经修复完整,可一时间还是无法将其解开。
浮光剑剑光璀璨,无数光影触及结界,又再次隐没下去,如此反复间,结界仍旧保持着原样,没有丝毫欲破的倾向。
若想破除这种结界,须得在短时间内向同一个地方释放出大量灵力,撕出条裂隙,但凡力度不足,即便是仅差一点,释放到结界上灵力也会因立刻向四周扩散而无任何效果。
只差一点点……
顾九拭去额前的细汗,凝神调动着体内灵力,感受着蓄积的灵力不断向浮光剑汇集,直至聚集到足够多的程度时,她立刻出击,向结界中心挥去。
原本平静的结界上出现了一处米粒大小的白点裂痕,沿着这道裂痕蛛网般的裂隙向四周扩散去。
顾九再次往裂隙处挥去,几剑下去,只听一记清脆的响声传来,面前的结界被彻底劈碎。
可她还未来得及迈步,新的一道结界又立刻补上,强度远超刚才所攻破的那个。
顾九杏眼微微瞪大,不解地看向沈淮川。
“沈叔叔?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沈淮川摇摇头,“你安心养伤就好,如果需要什么跟我,我会立刻来解决,但你不能出这个门。”
顾九低垂着眸子,声线有些疲惫。
“沈叔叔,是沈朔让您这么做的吗?”
“嗯。”
沈淮川没反驳。
“是因为白冥吗?”
顾九观察着沈淮川的反应,心下了然。
先前温执突然失踪时,她就曾猜过会有这样的可能。
是双生咒。
同白冥的结契以血为介,用她这种曾经成功结契者的血,会大幅增加结契的可能性。
只可惜她之前曾因反噬,灵脉彻底断裂过,即便现在成功结契,也会因身体无法承受而爆体死亡。
可温执不一样。
有双生咒的存在,用温执的血同利用她的一样,而且只要能操控她这种灵脉碎裂的废物,便能轻松控制住温执。
顾九垂眸看向自己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那些朱红色的碎片早已经融入其中。
所以……在小巷那次,自己不是昏倒了,而是被操控了。
顾启明通过操控她,借由双生咒的作用,来控制温执,让温执与白冥定下契约。
当年温执寻找她的过程中,真的是偶然间发现顾启明的存在吗?
还是说,是因为顾启明选择了温执,所以温执才能遇见他。
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吗?
顾九只觉胃内一阵恶心,握住浮光的手因气愤而颤抖着。
沈淮川垂眸看向她,长叹一声。
“你知道了又做什么呢?你现在连冲破这道结界的能力都没有,我若放你出去只是在害你。别想这些事了,好好休息。”
说罢,沈淮川将食物放下,转身往回走去。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顾九一个人,月色清冷孤寂。
借着月色与两侧宫灯,她站在结界前,调动着体内灵力运转,让自己再次与浮光剑熟悉起来,一次次地挥剑落下。
渐渐地,顾九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体内的灵脉虽然绝大多数都已经恢复,但由于那小部分仍旧残缺,使得灵力在灵脉中传输总是会有滞后不畅感。
但随着自己一次次调动体内灵力,不断吸收玄天宗内充沛的灵力,而后挥剑砍下,灵力在体内的流动竟然越发流畅,四肢百骸充盈着充沛的力量。
这道结界似乎专门为她所做,不是为了困住他,而是为了帮她解决灵力阻滞的问题。
终于在最后一次挥剑落下时,顾九只觉身上无数枷锁都被卸下,赤色灵力缠绕在浮光剑周身,随剑劈向面前的结界。
远处天际方明,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面前的结界彻底破碎。
顾九以浮光剑为支撑向外走去,眉宇间有了几分轻快之色。
只是,她刚踏出院门第一步,转身却瞧见沈淮川双手抱臂倚墙站在院外。
顾九动作一僵,握住浮光的手微微收紧。
他不会又给自己来个结界吧?
顾九斟酌着词句:“沈叔叔,结界我破开了,现在算有能力出去了吗?”
沈淮川眼底挂着抹青黑,打了哈欠看向她,
“啧,让你好好休息是一个字不听,说你一句能力不行,结果能砍一晚上结界。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倔,摊上你俩算我倒霉,怎么两头倔牛能看对眼。”
“算了,跟你们这些小辈有什么气可生的,啧。你先回去补一觉,睡醒后来找我,我带你去见沈朔。”
还没等顾九开口说自己不困,现在就可以走。
却见沈淮川跟早已料到似的,按压着跳动的太阳穴。
“不许讨价还价,我辛辛苦苦照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你醒过来。你砍这么一整晚不休息,要是再出事怎么办,滚回去睡觉,你不睡我还想睡呢。”
顾九看着沈淮川眼底的青黑,摇头笑了一下。
“好,我晚些再来找您。”
自己是有些着急了,的确如沈淮川所言,她现在该做是休息。
毕竟现在白冥作乱,沈朔待的地方想来不会太安全。她昨夜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等休息恢复后,至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了再去找沈朔才是正解。
顾九转身向院内走去,可刚走出几步路,却听识海中忽然传来了加分播报。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500分,灵脉恢复值100%。”
不同与以往,这次播报后数道金光在她灵脉内疾驰,顾九只觉无数灵力喧嚣着向她奔来,疯狂地在她体内翻涌移动。
久违的充沛力量瞬间感席卷了全身,灵脉又再次恢复为她鼎盛时期的模样。
若换做平日,她本该因此感到高兴,雀跃,可此刻脸上却半丝血色也无。
为什么会突然加分,自己明明不在他身边……
什么事情能让他情绪如此波动……
“沈朔出事了”
……
第149章 第149章还活着
“沈朔出事了?”
沈淮川眸子微垂,视线落在顾九身上,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质疑。
他刚欲出声反驳,让她好好睡觉去,不休息自己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毕竟这人直至昨日才从昏迷里醒过来,连这间院子都没出去过,对于这些日子里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仅有的几条消息也都是从他这里获取的。
她从何能知晓沈朔的情况,若她真知晓,为何醒来时又要向他询问关于沈朔的消息。
可瞧见顾九的神色,却实在不像是在作假。
沈淮川蹙眉问道。
“他怎么了?”
顾九摇头,眸色焦急,垂于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我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所能知晓的是他现在遇到的不太会是好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沈朔情绪有这么大幅度的变化?
这次也同顾启明有关吗?这疯子究竟想做什么?他要从沈朔身上得到什么?
顾九额间青筋跳跃,眉头紧蹙。
可惜她无法确认将自己识海中心魔的事情,告诉别人后是否会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她没法明说自己是因为感受到沈朔的情绪波动,何况就算说出去,沈淮川也可能会不信。
“沈叔叔,我真的不是在找借口,我……我……这其中原因很复杂,我短时间内没法向您讲明,但沈朔他现在的情况真的极有可能处在危险中。”
“而且……这次我不能过去,我若在他旁边,他会更危险的。”
顾九低头看
向自己的手中的浮光剑。
识海中每次加分播报时,那些被调动的情感都是沈朔对她的情绪,那些愤怒,开心,难过等,无论是什么情感,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引起的,有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
那就是这些能够引起加分的情感,必须是与她相关的。
整个修真界,能够在她不出现的情况下,就能让沈朔对她产生这么强的情感的人,基本只有一个人。
此事定与顾启明分不了干系,这种情况下,她若出现,昨日梦里她被人操控着刺向沈朔的画面,说不定会真的出现。
沈淮川微微敛眉,眸中虽仍有些质疑,但瞧见顾九此刻失了血色的面容时,却觉她着实不像在骗人。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一思及沈朔或许真的出事了,即便这只是来自一道模棱的直觉,但还是令沈淮川心下不安。
沈淮川没再犹豫,将一枚传音玉牌递给顾九。
“好,我去找他,若有什么情况我会通过这玉牌告诉你。你就在这院子里待着,莫要再去别处,等我回来后会带你去找他的。”
“嗯。”
顾九点头应道。
沈淮川垂眸看了顾九一眼,欲设下结界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摇摇头叹了声气,算了。
“听沈朔说你在宗内结交了几个朋友,你若实在无聊,可以去找他们打发时间。只有一点,不能出玄天宗。”
顾九闻言一愣,睫羽轻扇,片刻后回神道。
“好。”
顾九站在原地,握着手中的传音玉牌,远处沈淮川的身影早已彻底消失,她仍没有要回院内的意思。
顾九仍在原地,秀眉团蹙,视线有些茫然地看向远方。
沈朔他会没事的,对吧……
没有任何的回应,也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顾九咬着下唇,低头思索着,血腥味逐渐在唇齿间弥漫,她却似没有痛觉一样仍旧麻木咬着,贝齿相接的软肉逐渐发白。
直至——
“喵”
一声熟悉的猫叫声将她意识拉回。
顾九循声看向脚踝处,却见一只长毛三花猫围在她脚下,正伸手扒拉着她的衣摆,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狸狸!”
顾九眼底一瞬绽放出光,积郁许久的眉宇间终于有了喜色。
她欣喜地俯身将它抱起,亲昵地同它贴靠着。
狸狸腰腹上的毛被人剃干净了,皮肤上残留着一道极淡的粉色痕迹,自它脖颈处一路向下延伸至腰腹深处。
顾九看着那道骇人的伤痕,鼻子一酸,小声嘟嚷着:“怎么瘦了这么多,肚子上的毛也没有了。没关系,等回去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吃的,到时候随便你吃,以后我再也不说你胖了……”
“啧,它还活着呢,哭这么伤心干什么。”
少年一袭素净外衣,此刻看着往日里互不搭理的一人一猫抱头流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声线有些沙哑疲态。
温执话音落下,下一秒,一人一猫就向他扑过来。
“太好了!你也没事。”
“喵!”
“啧,这么大的人哭什么,狸狸,你也凑什么热闹……”
“担心死我们了,我和沈朔怎么也找不到你们,还好都回来了……,”
小孩儿别过头去,耳根微红,压低声线道。
“嗯,回来了。”
“顾启明是不是强迫你同白冥结契了,结契疼不疼,他还对你做了什么吗?他有没有打你,是不是拿剑砍你了,让我看看伤口……”
“不疼。”
温执摇头。
“放屁,我又不是没结过契。”
顾九哭得不成样子,抽泣哽咽着,却听温执缓缓道。
“你当时觉得疼吗?”
顾九一愣,下意识地如以往一样摇头,但片刻后却停下,她点头道。
“有一点。”
温执唇角微扬:“那我也只有一点疼。”
顾九鼻子酸得更厉害了。
“啧,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了。”
温执别扭地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悄悄看向她,小声嘟嚷道。
“这个给你,别哭啦,我找到那些碎片的解药了。”
温执将怀中的瓶子递给她。
顾九闻言愣住,抽了下气,隔着眼底的水雾看向那瓶子。
那瓶子通体用琉璃打造,透出内里鲜红如血的液体。
“解药?嗯,你什么时候找到的解药?”
“被抓走前,遇见了一位擅长巫蛊的前辈,我同她做了个交易,我给了她毒药,她将这解药给了我。”
“这个怎么用,是喝下去吗?”
顾九杏眼微微睁大,看着那瓶解药。
“嗯,把手给我。”
银针扎入顾九指尖,鲜红的血珠从针孔处溢出。
温执旋开琉璃瓶子,将瓶口对准顾九被刺破的指尖。
那瓶中液体的作用下,顾九渐渐感受着体内有物质正在被析出,随着指尖流出的血液,滴落在瓶子里。
滴答,滴答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嗯,结束了。”
“这么快?”
解除的方法远比她想象中要简单,以至于听见温执的声音,顾九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就解除了?困扰她这么久的问题这么轻松地就消失了?
她自由了?
顾九低头看向琉璃瓶中融汇的液体,她的血液同那瓶中红色的液体彻底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属于她自己的,哪些是瓶子原有的。
但好在这一段模糊的边界,只停留在这盏琉璃瓶中。
顾九摇晃着瓶身,看着底部那些稀碎的如砂砾般的朱红色碎粉,此刻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自己真的自由了。
再不会被这些碎片所操控,再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伤害到珍惜的人。
她自由了。
温执低头看着顾九,她杏眼微垂,专注地看着瓶子中的液体。
将药给他的那人也生着这么一双杏眼。
那人杏眼弯起,将狸狸还给他,温声道:“可以同我聊聊她吗?”
他点头。
那人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笑着点点头。
只有那天那人第一次提问。
“她救的你吗?”
“嗯,她说我很像一位故人,所以将我救回来了,但我同沈…咳,同那位故人长得并不像,啧,她眼神不太好使。”
林染杏眼低垂着,摇摇头。
“那位故人是她自己。”
“你的确很像她。”
像吗?
温执收回视线,接过顾九递来的琉璃瓶。
……-
长街两侧,数只妖兽奔走嘶鸣,人潮拥挤四窜逃命,尖叫声同打斗声相映。
一柄青色长剑自空中挥下。
一抹蓝白色身影在拥挤的人潮中闪过,沈朔利落挥剑,数道剑意落下,须臾间数只妖兽齐齐倒下,地面为之一颤。
十来名隶属各宗派的修真人士迅速处理善后,疏散人群,治疗伤员……
自白冥解除封印那日后,妖兽的数量短时间内大量激增,几乎整个修真界都已出动,前往各处营救,倒是久违的和谐。
沈朔
收剑入鞘,没再停留,转身向下一个方向移动。
越过转角时,却遇见了一位熟人。
男人一身浅紫色宽袍,墨发长发简单束在身后,面上虽透着层病气,却难掩绝色容颜。
顾启明站在那里,低头浅笑道。
“沈少宗主,我们谈谈?”
沈朔垂眸,神色淡然,缓声道。
“筹码”
“关于我那位乖徒儿当初是如何走一步步踏上这条不归路。”
顾启明低头咳嗽着,眉眼笑着。
“怎样,少宗主有兴趣吗?”
沈朔没有拒绝。
四周空旷寂静,随着顾启明将最后一笔落下,金光亮起,阵法将二人所在的区域同外界隔离开。
棕褐色的藤蔓一端环在白冥脖颈间,另一端则系在顾启明手腕上。
顾启明轻轻拍了拍白冥的手臂,温和笑道。
“你在外面等我好吗,我很快就会结束出来的。”
白冥鼻息间热气喷薄,向另一侧背过身去。
顾启明将藤蔓缠绕沈朔手腕间,空气中弥漫着仙人散的雾气,片刻间那人的灵力就已经见了底。
顾启明将手中的药递给沈朔。
“这是止疼的,喝下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不会疼的。”
“这药起效须得一刻钟,正好足够我讲完这个故事。”
沈朔将碗里的药喝下,静静感受着神志不受控制地逐渐放松,周身被疲惫感渐渐席卷。
顾启明整理着剖除金丹所需的工具,他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许久,那人轻嗤一声。
“沈朔,你知道影子吗?”
他说话的声线仍同往日一样轻缓,柔和,带着笑,却让人觉得好似被蛇滑过皮肤。
……
第150章 第150章罪孽
一道莫须有的预言,可以囚住一个人的人生,让其永远成为别人的影子。
影子是没有名字的。
所以他没有名字。
他活在暗影处,做为那人的影子。
没有人会特别注意脚下的影子,就像旁人不知晓他的存在一样。
可反过来影子却会一直注视对方,试图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拙劣地试图将自己当做一个人。
或许这样终有一天,在一个昏暗的角落中,旁人会分不清他与对方,惊呼原来他们一直是两个人。
于是他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影子,而是一个人。
只可惜一切只是幻想。
他躲在角落的阴影处,看着那位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从身前经过。
作为双生子的另一人,那人叫顾启明,是他的哥哥,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人是天剑宗的少宗主,年少成名的天才人物,修真界中万人憧憬的存在,无数人期臆着他的光芒。
而他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影子,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在及冠那日,死在天剑宗宗主剑下。
由他的亲生父亲,将他这个预言中祸害亲自杀死。
自己会覆灭天剑宗?
一个几乎算得上可笑的预言,让他从出生起就成了罪人。
他想不明白,一个影子,连站在阳光下都是奢求,是怎么如预言中那样,彻底倾覆整个天剑宗。
他想不明白。
天剑宗宗主顾越泽,那位他的生父,也渐渐觉得此事或许只是个荒唐玩笑。
在他十九岁那年,顾越泽似乎终于忆起,自己也是他的儿子之一,竟然不再日日关着他。
同意他在顾启明不在时,随意在天剑宗内行动,只要不被旁人发现异常即可。
起初时,他兴致还不错,但渐渐地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是那个影子,仍旧只是个影子,仅此而已,没有任何改变。
他开始不再怀有期待,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这里没有能让东西他眷恋,没有值得他让留下的事物。
他数着日子,期盼着及冠那日,顾越泽挥剑给他个解脱。
可却出了个意外。
春日,午后阳光和煦,他倚在躺椅里,晒着太阳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听到女子的笑声,轻柔地送入他耳中。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那人笑着,杏眼弯起,指尖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俯身吻在他额上。
“我找了你好久,可算找到了。”
“脸怎么红成这样?”
她笑道,将手中的鸢尾花递给他。
“新开的鸢尾花,好看吗?”
“嗯…好看…”
后来他想,那道预言的确很准。
他的确不是好人-
“师父,我……找到娘亲了,我能不能去她那里待一段时间?”
面前那小姑娘杏眼圆脸,生得俏丽讨喜,此刻低头背手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指尖微颤,手卷险些跌落。
小姑娘见他神色不对,立刻补道。
“上次我被那只海妖突袭时,受了重伤差点死掉时,就是她出现救下了我。她同我长得很像,我不知晓以前发生了什么,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或许她当时有苦衷,她……她不是故意的。”
“她对你如何?”
“对我极好。”
顾启明挑眉,眉眼间浮起一丝嘲弄,玩味地咬着那两个字眼。
极好。
“师父,我……我能去待一段时间吗,我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将修行落下的!”
顾九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弯眉笑道。
“嗯,当然可以。”
她对顾九的确不错。
这孩子其实很爱笑,却鲜少笑得这么快乐过,笑得连这么多年的恨都忘了,天真到愚蠢,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那孩子穿着专为生辰裁制的新衣,鹅黄色裙摆微微扬起,银色蝴蝶纹饰翩翩舞动,笑意灿烂地握着林染的手,向里面走去,兴奋地猜道。
“娘,是你之前说的秋千吗?”
林染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嗯。”
“可不可以帮娘一个忙?”
“好啊,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你做得到的,整个修真界里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嗯?只有我能做?为什么?”
林染握着顾九的手,眸色一瞬悲悯。
在知晓自己怀上她的那日起,她就将蛊种在顾九体内,用她自己的生命与所有族人惨死的亡魂为交换,让这个孩子拥有能助她复仇的能力。
这个孩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人生就只有一个意义——完成这场复仇。
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天。
直到快死前,顾九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的选。
“娘,为什么……要让我解除白冥的封印?我……我不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我……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
林染攥紧顾九的手,步步向她逼近。
“顾九,这是你的命,你所有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这天,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若不是你身上还有我要的东西,我绝不愿多看你一眼。我没有一刻不恨你的出现,一看见你,就让我不断回忆起那段恶心的过去。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立刻死掉!再也别出现在我视线里。你为什么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可为什么不肯为我去死呢?离经叛道又如何?同禁兽结契又如何?我要让你杀光天剑宗所有人,这才刚开始,跑什么?”
“过来!”
林染驱动着蛊虫,早已根植在顾九体内的蛊顷刻间发动,顾九被操控着只能仍由她动作。
指尖在地上不断绘制着繁复的符文,一次次,一遍遍,掌心的纹路早已被石子磨平,只剩血肉模糊。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要!我不要!”
林染一瞬的失神痛苦中,蛊虫暂时失了效,顾九挣脱束缚向外逃去 。
却见一人缓步出现在她面前。
“师父……”
顾九话尚未说完,下一刻,一柄长剑瞬间插入她腰腹处。
剑身旋转一周,血色的窟窿中,顾启明笑着将她体内那枚金丹掏出,随意抛在手中把玩。
他缓缓抬眸,视线越过顾九,看向林染。
“染染,好久不见。”
林染整个人呆滞地看向顾启明,片刻后疯了般地厉声尖叫,应激地提剑向顾启明砍去。
“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顾启明只是笑着轻松捏住了剑身。
“染染,当年化了我的金丹还不够解气吗?现在想要捅死我吗?”
“好,捅这里怎么样。”
顾启明握住她的手,将长剑往自己身体里捅去,鲜血顷刻间将他的衣物染红。
“染染,这样你会开心些吗?”
他面不改色地将剑拔出来,握住她的手,又刺入了一剑。
“疯子!疯子!滚开!滚开!!!”
林染崩溃地叫着,浑身战栗,杏眼中满是惊恐,向后逃去。
一缕灵力飞入她额间,林染瞬间失去了意识。
顾启明将人扶住,缓缓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随手扔在地上,转身向顾九走去。
顾启明启唇轻笑,掌心轻轻拍过她额顶,道。
“师父来接你回宗,别怕。”-
林染茫然地看着四周,她再一次回到曾经拼命逃出的天剑宗,那些她拼命隐藏压制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再次浮现,无数惨死的族人在她耳侧悲鸣。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尚带着血的金丹,整个人彻底崩溃失语。
顾启明拭去她面容上不慎沾染的血迹,循着她呆滞的目光看向那枚金丹,“不喜欢吗?”
他将那金丹拿走,随手扔在一旁,跪坐在林染身前,仰头温声问道:“染染,我做什么会让你开心呢?”
“我替你杀人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睡一觉吧,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启明掌心拂过林染眉眼,将昏倒的人平稳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后向外走去。
顾启明手中执剑,一步步向顾九走来。
腰腹处大量血液流逝,顾九此刻意识逐渐弥漫,只听见他轻声说道。
“乖徒儿,师父杀了你好不好?”
顾启明提剑追在她身后,用的是那把过往一直摆放在他房间里的剑,那把属于她母亲的剑。
那把曾经自己询问时,他笑着说还不到用的时候的剑。
此刻却一次次地刺入她的身体里,白刃上的血一直没有干过。
那疯子挑了她的腿筋,亦步亦趋地看着她向远处爬去。
看着刚被剖离金丹的她,只能狼狈地逃窜。
身上那件专为生辰日裁制的新衣,此刻全是尘土与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亮丽的鹅黄了,脏污不堪。
顾启明不要她立刻死,却也不让她活,他就是这样看着她被折磨,像疯子一样地低声呢喃道
“乖徒儿,这次躲在哪里了?”
声线温和轻柔,同过往他每次唤自己练功时一样。
“乖徒儿,该起来练功了。”
同样温柔的腔调,现如今却只剩下了的令人反胃的恶寒。
整个天剑宗早已被他设下了结界,而她如同蛆虫一样在里面爬行着,一旦停下就会被再此刺伤。
被强行剥离金丹的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脊背上却又被刺穿无数个孔。
她身体早已力竭。
可自己一旦慢下来,顾启明又会紧跟着追上来,提剑扎下血窟窿。
她逃不掉,也躲不开。
身体越发冰凉,体内的血逐渐干涸,沿途爬过的血迹变得稀薄,她整个人瘫软在地面,连呼吸都忘了,早已陷入了麻木。
她想要逃走,想要离开,想要反抗,但此刻只想要解脱。
可顾启明只是笑着,蹲在她身侧,将一枚枚生血丸喂给她。强行令她通过消耗寿命为代价,不断补充着体内的血。
她活不久了。
顾九麻木被喂下药,药物的苦味早已被铁锈的味道所覆盖,她只能一次次地感受着体内稀薄的血液再次充盈着血管。
刺——
伴随着的刀锋刺入体内,血液又一次地从她身体里流出。
“这次好多了。”
那疯子欣慰地看着再次舒畅向外流淌血,笑着道。
“乖徒儿,我们继续。”
“自从你出生起就一直待着的天剑宗,师父陪你最后走一遍。放心,走完之前,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他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在顾九的空洞眸子里,缓缓起身利落挥剑落下。
可地上那人却不肯再移动了,她静静地等待着死。
“唉,怎么忽然间闹起小性子了?”
顾启明支着下颌,为难地长叹一声。
“那怎么办好呢?”
顾启明抬眸看向远处,他笑着向那名洒扫弟子走去,将人带回顾九身前。
那弟子看清地上人的惨样后,瞬间瑟缩,面容惊恐,想要逃走却被顾启明提剑横在脖颈间。
“来,小弟子帮我个忙。你同她说,顾九请你继续。”
小弟子颤抖着双腿,战战兢兢地重复着话语。
“顾……顾九,请……请你继续……”
话音落下,顾九愣然地看向面前的二人。
下一瞬间,热血喷洒出来,那弟子眸中的惊恐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已经死在了顾九面前。
“唉,看来你也没法让她听话。”
“不要……”
她低声哀求道,声音近乎苍白。
顾启明划过传音玉牌,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他缓声道:
“师父的话你不肯听,那教学夫子们的话你听吗?或者你那几位交好的朋友呢?你阿姐的话你会听呢?他们开口的话你会照做吗?”
“如果你觉得孤单的话,那师父把他们都叫来好不好,让他们陪着我们一起走好吗?”
顾九几近哽咽,如他所愿,一步步用自己的血丈量着诺大的天剑宗。
沿途无数人被一一刺死,尸横遍野。
顾启明手中的剑卷了刃,刺入骨肉时有了滞感,他将长剑归入剑鞘,配在腰间。
他半跪着,将那柄浮光剑握在说中,笑着安慰道。
“乖徒儿,为什么要哭呢?我是在帮他们解脱,开心一点,再哭的话师父要生气了。这么多人陪你一起过生辰,你不开心吗?”
“我们一起把这里毁掉好不好,我会让你和你父亲团圆的。他一个人死了那么久,连名字也没有,有你去陪他一定会很开心。你和他死在同一把剑上,也算是父女一场缘分。”
“他唯一的亲骨肉是由我养大的,我取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最后再由我送你去死。”
顾启明挑眉,眸色浮现诡异的兴奋。
“我那位好哥哥,会怎么谢我呢?”
顾启明癫狂地笑着,“乖徒儿,我们继续。”
他无所顾忌地将事情闹得天翻地覆,终于将那位天剑宗宗主引来。
顾越泽站在二人面前,出手拦住了顾启明欲向顾九刺去的剑。
顾九看着面前的人,眸子渐渐有了光亮,她伸手想要求救。
却见顾越泽将背手皱眉道:
“什么事情又刺激到你了?别在宗里发疯,要杀拉到外面去杀,随便你怎么折腾。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周围我已设下了结界,你自己将事情处理干净些,别让外面的人看见。”
顾九眼底的光又再次黯淡下去。
顾启明嗤笑。
“顾越泽,她好歹是我唯一的弟子,而且身上还有一半的染染的血,一下子杀了太没意思了。就应该看着她到处爬,看她将血染满整个天剑宗,她身上有染染的血,哈哈哈哈哈……”
顾越泽皱眉骂了句疯子。
“随你,杀了后记得把她金丹取出来给我。”
他骂完后,甩手转身离去,却被飞出的剑刺穿身体。
“你!……”
顾启明将手中的空瓶子随手扔下,瓷瓶碰撞着地面彻底碎裂开,他微微侧头。
“老头,你自己做的东西忘了吗?你是怎么爬到天剑宗宗主的位置的,你忘了吗?”
“猎雪者,仙人散,换金丹,呵……”
顾启明用浮光剑刺入那老头身上,笑道。
“平生作恶多端这么久的人,当初怎么会因为一个预言被吓成那样?”
“啧,顾越泽你现在怎么废物成这样?怎么上次招惹到玄天宗后,你养的那群猎雪者没再给你提供金丹?”
“哈,也是,移植的次数越多,金丹存活的时间就越短,以你现在的身体,再上乘的金丹也至多只能维持一个月吧。何况哪有这么多极品的金丹能给你用,怪不得废物成这样。”
顾启明挥剑落下,将顾越泽体内那枚枯竭的金丹挖下来,一脚踩碎。
他脚尖踩在顾越泽头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在老头的痛苦哀嚎中,一点点,一片片地用浮光剑将那老头凌迟处死,直至将碎肉碾成泥。
顾启明鄙夷地看着地面上的那堆脏污,视线落在手中卷刃的浮光剑上,蹙眉将上面的污秽拭去,他又挂上那副温和的笑。
“乖徒儿,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如何?”
他此刻心情极好,笑得比往日更为灿烂,眸子中那抹嗜血的疯狂经久不消。
顾九看着顾启明亲自将那些同她有关的人,将所有她珍视的人,一个个杀死。
他们倒在她面前,浮光剑也在一次次地砍杀中被折断。
不要与我有联系……
不要…试图救我……
走……走啊!
让我去死,我一个人去死就好!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不要救我!
不要救我……
不要……救我……
她哀求着,疼恨着,可没有任何效果。
那些她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去,倒在她面前。
无数地鲜血汇集淌成了河流,将地面彻底染红。
鼻息间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身上的血已经逐渐分不清是她自己还是沿途沾染上的,身体早已被沿途的石子划伤,血肉模糊。
她沉默地爬着,爬着,直到将最后一笔完成。
“我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作为交换与你结契。只要能杀了他,只要能杀了他……”
“杀了顾启明!”
霎时间金光乍现,上古禁兽的咆哮声响起。
那岿然大物从血迹中被召唤出来,周遭尘土飞扬,浮光剑彻底破碎,强大的冲击力令周围瞬息间崩塌。
只要能让他死,她愿意献祭出一切。
整个天剑宗,在失控的白冥手中彻底化为烟尘。
尘埃落定,诺大的天剑宗被踏为平地。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灵力覆盖在她周身。
她没死,可再也没法好好活。
解除禁兽,残害宗门,这一切皆因她而起,她摘不掉,吞不下,所以人因她而死,她不无辜。
她罪孽深重,永远也还不清-
“就是可惜了,她没死成。那时我才知道,染染当初种下蛊时,就做好了最后替她抗罪的打算,该所有该反噬在她身上的,全都转移到染染自己身上了。”
顾启明垂眸地回忆着,眸色有些怅然。
“好了,故事就是这样。正好时间到了,我们该做进行下一步了。”
那碗药起效了,台上的沈朔已经闭上了双目,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顾启明举着刀,划开沈朔的皮肤,将那枚金丹取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