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线,沿着廊檐滴落在地。
厨房柴火噼啪作响,锅中热气升腾,水雾氤氲缭绕,屋内灯光明亮温暖和煦。
沈朔祝玄二人腰间系着围裙,此刻在灶台前折菜切肉,准备着一会儿吃火锅时需要的食材。
顾九则同时念二人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聊着天,不时往火中添着柴。
二人虽然无法直接交流却相处得异常融洽,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尝试进行沟通。
意思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若偶尔遇到实在无法理解的略微抽象些的词语时,祝玄则会转身替时念开口,向顾九解释她刚才的意思。
这种连蒙带猜的比划式沟通,再加上偶尔由祝玄在旁补充几句的方式下,她和时念二人竟然丝毫不受阻拦,话一个赛一个的多,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天马行空地地各种聊着。
唯一的不足点就是,中间得有个祝玄当翻译。
分明人时念只是陈述一句话,如这糖好吃,她很喜欢。
祝玄硬往自己脸上贴金,给翻译出来另一个意思,“她说喜欢我,所以也喜欢我买的糖。”
被时念羞得整张脸通红,瞪了好几眼也没见半分收敛,越发猖獗,最后被逼得将话题转成蛐蛐他。
两人一蛐蛐他,就被祝玄叫停。
“诶诶诶,怎么又说我坏话呢,罢工了哈,你两到时候自个儿猜去吧。”
时念无视他的话,继续当面蛐蛐,连着这样几次,祝玄这才恹恹的知道收敛一下,不敢再乱翻译了。
他系着条围裙,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地切着案板上的菜,委屈巴巴地撇撇嘴,低声嘟嚷道:“不乱翻译就不乱翻译嘛,干嘛一直骂我,打我几拳不就得了。”
见他终于肯好好说话不乱翻译了,时念这才收起蛐蛐他的话 ,同顾九二人切换了其他的话题。
屋内热气腾腾,伴随着香料在锅中热油里翻炒,空气中满是烟火香气,一呼一吸间全是四溢扑鼻的香味。
顾九微微起身,看向锅内翻炒的红油汤底,咽了咽唾液,本就喧嚣的腹部此刻叫得更为厉害了。
昨夜折腾得太久,她今日白天几乎都是在床上待着的,等到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累得没什么食欲,只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便同沈朔二人来祝玄这儿了。
此刻闻得这般浓郁的香味,食欲这才被唤醒,只可惜等到锅底炒好还需要一段时间。
顾九捂着快要造反的腹部重新坐下,支着下颌侧头看向时念,此刻脑中满是食物,低头报菜名似地同时念一起说着各色食物,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个真的很不错……”
顾九正说得尽兴时,耳侧却忽然听得沈朔唤她。
“小九,过来帮我拿件东西。”
“来啦。”
顾九仰头应声,小跑着向他跑去。
沈朔此刻腰间系着条浅灰色围裙,腰带微微收紧,露出下方纤细却并不单薄的腰,衣袖微微向上收起,修长白皙的双手上沾着水,正在清洗着嫩绿色的青菜叶。
周身平添了几分烟火气,少了平素拒人千里外的疏离感。
“要我拿什么?”
顾九一手扶在他腰间,从身后抱住他向前探去,整个人贴靠在他背上的,视线落在他此刻正清洗的青菜上。
面前的水池中,那双往日执剑的手此刻浸没在清水,关节处微微泛起红,相衬之下显得那双手更为白皙,透着抹玉质的润白。
周围雾气缭绕,窗外微冷的风吹进来,轻轻吹起他的长发。
沈朔微微低头,示意她取下腰间的乾坤袋,温声道:“离吃饭还有一会儿,乾坤袋中有吃的,你们先垫垫。”
沈朔的声音有些低,往日清冷的声线此刻在这间厨房中,似乎是被浓郁香气沁润的缘故,听起来异常温柔。
顾九忽然没来由地,好似故意捉弄般,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
她收着力度,应该并不疼,但……
顾九抬眸看着沈朔此刻微红的耳根。
她想,应该是有些痒的。
纤纤玉手搭在他腰带上,欲将系在其上的乾坤袋取下,分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不知为何却做得极为艰难的样子。
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系带松开。
她明明可以直接将松开的乾坤袋取下,坐回原处到时念身侧再慢慢将内部的东西取出。
可此刻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她偏偏没那样做。
而是仍旧自身后环着他的腰,贴靠在他脊背上,垂眸看向手中的乾坤袋,细细寻找着。
袋中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她只需稍稍一找就能寻到他所说的食物在哪。
只是将想要的东西取出后,也没有要松手的打算,只将食盒放在一旁,继续重复着之前取下时的动作,不过是倒放的。
直至那人微哑的声音传来。
“小九”
顾九抬头对上沈朔此刻眸中的慌张,向来清冷自持的人物,此刻白皙面容上却浮着一层红,喉结微微滑动,带着些许压抑克制的声音传来。
“别闹”
分明是斥责阻止的话,听起来却没几分斥责的意味,反倒成了纵容的鼓舞之词。
顾九咽喉滑动,唇间笑意清浅。
就好像,她只是为了这一句话才做这一切的。
顾九环腰抱着他,埋进他脊背上,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温热与淡淡的香气。
感受着沈朔有些许僵硬的身体后,顾九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将取下的乾坤袋重新系在他腰间。
轻轻拽了一下绳索,沈朔身形微晃,随着他的动作。
洗好沥好的青菜不慎跌落,重新浸润在水中,池中水声晃荡。
顾九扫了一眼,双手抱于身前,悠悠开口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唉,那只好辛苦少宗主再洗一遍了。”
顾九眼底狡黠的笑意浓郁,明知最后都是被讨回来,可瞧着沈朔此刻微红的脸色,瞧着他眉心那颗越发鲜艳的红痣,瞧着他微微滑动的喉结……
不知怎的,就偏偏想玩这把火。
她笑了笑,捏了下他肩头,有些用力地拍了几下他的肩,揶揄道:“少宗主可得加快进度了,可别让人久等了哦。”
直至添完这最后一把火,顾九这才满意离开,抱着从乾坤袋中取出的食盒,脚底抹油逃似地跑回时念身边,不敢回头看沈朔的反应,主打一个掩耳盗铃自我欺骗。
只是识海中再次传来的加分播报,却并不以她的意志为主,仍旧清晰地播报着,明确地用数字反映着她惹了多大的祸。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60,灵脉恢复值91.05%。”
顾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来,就连打开食盒时发现里面摆放着各色糕点,其中以荷花酥最多时也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食不知味地随手取出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咽下去喉中,直到快将其吃完了,她这才发现手中拿着的竟是块荷花酥。
她第一次没品尝出荷花酥的味道。
伴随着锅中汤底逐渐熬制成形,香味扑鼻而来,周围笼罩的热气更为浓郁了些。
她悄悄侧头看向沈朔。
从她这个位置不太能看清全貌,只能窥见几抹沈朔的衣角。
看样子似乎还在清洗刚才被她捉弄时不慎落下的青菜。
分明沈朔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如之前那样继续清清洗着菜,顾九却莫名觉得心弦绷紧。
她低头吃着手中的点心,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之前的情形。
无论是刚斩除那只蚕妖时,还是送新娘子们回去的那一天一夜里,这人途中从未提起过任何一点与手绢相关的事情,一切正常如故,瞧不出一点异样来。
就在她都忘记了手绢这件事,以为一切翻篇正准备休息玩乐时,结果这人冷不丁突然来了句‘小九,手绢呢?’
这次会不会也是这样,沈朔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问呢?又会是怎样的惩罚方式呢?
比起被惩罚的恐惧,更令人恐惧的是不知道这惩罚什么时候到来。
顾九将头埋得更低了,许久不曾言语。
顾九深吸一口气,欲哭无泪,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不是,自己刚才干嘛惹他,闲得没事做吗???
直至衣袖被身侧的时念轻轻拽了拽,顾九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时念。
时念此刻拿着一块杏仁酥,眸子亮晶晶的,微微挥舞着有些激动地比划着。
这个好好吃。
她又依照着摆放的顺序,指着食盒中其他的几件,无一例外都是一致好评。
“快尝尝这个。”
顾九杏眼微微弯起,指着盒子正中间的荷花酥。
“这就是我刚说的荷花酥,好吃的。”
荷花酥约莫杏子般大小,时念低头浅浅咬了一口,荷花清香瞬间溢出包裹在唇齿之间,酥脆外皮夹着柔软内陷,一口下去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瞧见时念此刻的反应,顾九将方才的
担忧抛之脑后,举着手中的食盒微晃,笑意灿然。
“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祝玄一抬头见瞧见那两人抱着食盒,跟拨浪鼓一样点着头,不知道又在闹腾些什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翻炒着锅中汤底,询问道:“沈道长,能否告知一下那糕点铺的名字,我改日想去买些回来,念念看起来还挺喜欢的。”
水声微停,沈朔侧身看向此刻坐着的那二人,温声道。
“没有铺子,是自己做的。”
“哦,道长厨艺这么厉害”。
祝玄闻言一愣,片刻后又恢复常色,开口笑道:
“平素遇见的修真人士多以辟谷为主,没想到道长功力这般高深,厨艺竟然也这般好。”
沈朔点头:“谬赞了,只会点皮毛而已,算不得什么。”
锅内的汤底熬制好了,沈朔缓步向灶台前走去,同祝玄二人将汤转移至鸳鸯锅中,将一切收拾整理好。
祝玄端起几盘一会用的配菜,回头朗声道,
“道长谦虚了,我家那位向来嘴刁,能让她夸好吃可不是什么皮毛技术能做到的。”
“不过,像道长这样的人,瞧着也不像是需要自己下厨的人,玄天宗这么大的宗门内应当会专门的厨子吧。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让道长忽然放下刀剑学起做菜了?”
正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索索声。
时念顾九二人拿着碗筷,从他们身前穿过,游鱼一般的划过去,倒是比他们两个更先坐在桌前。
祝玄倒吸一口气,好在手中的锅没打翻,“嘶,祖宗欸,慢些跑当心烫到了。”
却听身后传来沈朔的声音,温朗清润。
“半妖以天地精华为生,无需食五谷粗粒,祝公子又是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那当然是因为我家有位祖宗得供着,被养得挑嘴又难哄,吃饭极不省心,这不吃那不吃的。偏偏体质又弱,只好变着花样做饭,就为了哄她多吃几口,生怕她生病……”
祝玄絮絮叨叨地说着,却见沈朔此刻目光落在顾九身上,长睫之下,那双浅棕色眸子中满是缱绻柔色。
祝玄忽的了然,唇间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看来道长同我一样,也是因为心爱之人,所以甘愿改变。”
“今夜仓促,以后若有机会再同道长切磋交流一下,多学几个方子回去哄她开心一下。”
沈朔低头浅笑,点了点头。
“嗯,好。”
……
第122章 第122章或许他并不在意呢
圆桌正中摆放着鸳鸯锅,赤红与乳白的锅底被中间横片隔断。
围着的锅底摆放着各种配菜。
在灵力的维持下,锅内不断沸腾,香气升腾翻涌。
小屋光影明黄温馨,此刻四周填满了香味。
伴随着咕噜咕噜的红油沸腾声,锅中食物翻滚,直至浸满火锅香料的味道,变熟后被捞起放入盛满油碟的碗中。
顾九将碗中香料拌匀,又添了一勺红汤底,低头吃着沈朔夹过来的肉片。
一口下去舌尖又辣又麻,唇齿间却满是辛辣香气,直叫人欲罢不能。
她从醒来到现在,这还是头一回吃到这种辛辣香味的食物,此刻埋头光吃,沈朔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连着吃了好几口过了瘾,辣味一路烧到胃中去,香气缠绕在唇齿间。
顾九脸上逐渐浮现出餍足的笑容来,眉眼微微弯起,眸子亮晶晶的,此刻拽了拽身侧沈朔的衣袖。
“想吃绿色的那个,咬起来脆脆的那种,有吗?”
她吃东西不太在意名字,比起记清楚它们准确的名字,更喜欢记住它们的味道。一时间叫不出名字,转而描述口感是常见的事。
只是祝玄第一次遇见,听得有些懵,视线在身旁的一堆绿色的蔬菜中寻找,一时间没对上号,出声问道。
“什么东西?”
“她说的是贡菜。”
沈朔放下茶杯,替顾九回答道,执筷夹起数根放入红锅中。
片刻后在贡菜还脆之时,将其捞起盛入顾九碗中。
清脆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起,熟悉的口感在唇腔中浮起。
顾九点点头,“对,就是这个。”
祝玄闻言眉间一挑,“道长厉害啊,这也能听懂。”
“吃的次数多了些,便记住了。”
沈朔眼眸温和,倒了一杯茶水。
水声潺潺,清新茶水香气浮起,又再次被极其霸道的火锅味道覆盖过去。
他面色如故,低头浅酌,偶尔向锅中添菜,将煮熟的菜肴盛入顾九碗中。
顾九支着下颌看向沈朔,扒着指头算了算,“我也没点这么多次火锅吧,算起来这应该是我同你吃的第四次而已吧。”
“是第五次。”
“啊,有五次吗?”
顾九微愣,敛眉思索了片刻,道:
“欸好像还真是,我算漏了一次,游学结束后还吃了一次。不过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记忆力这么好吗,连这都过目不忘?”
“因为我只同你吃过。”
沈朔平静地将菜加入她碗中。
顾九险些被一口贡菜呛住,愣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生怕沈朔后边紧跟着一句,‘那你呢,除我之外同别人吃过几次?’
她接过沈朔递来的茶水,有些悻悻然地看了眼他,好在沈朔并未发问,只是拍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而已。
同少年时那样,他只偶尔吃两口,便在一旁静静喝水,静静听着她同旁人聊天。
在又一次的嬉笑话音落下后,祝玄将勺中的丸子放入时念碗中,起身向屋外走去,片刻后取来几坛酒置于桌上。
祝玄道,“这是新酿成的桃花酒,没什么酒气不会醉,平常当糖水一样喝,要不要喝些?”
顾九眼眸亮起,侧头看向沈朔,眸中满是期许的光亮。
“可以,但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可贪杯。”
“好,不贪杯。”
顾九笑着将酒杯接了过来。
淡淡的桃花香味萦绕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果然如祝玄所说没什么酒气,只有清甜花香。
“沈道长不喝一杯吗?”
祝玄将酒杯递向沈朔。
沈朔摇头,“不了,我酒量不佳。”
“真没酒味,不信道长问问顾姑娘,喝一杯尝尝嘛?”祝玄话音落下,手中的杯子却被人接过。
顾九摇曳着杯中微红的桃花酿,脑中忽然忆起过往的记忆。
不过是宴席上喝了一小杯酒,那小菩萨就醉得不行,迷迷糊糊地拉着她一处衣角死活不肯放。
她还没来得强行拽开,只是刚表现出有这个趋势而已,那人的眼眶就红了,一句话也不说就顶着那张清隽的脸,直直地看着她。
弄得她良心不安,像是做了什么滔天错事般,最后只好由着他去,随他拽着那处衣角。
可那人醉酒后不但容易被弄哭,还异常黏人。
当时那场宴会那么多人,舅舅也在,他朋友也在,可这人醉酒后就粘自己一个人,走到哪跟到哪。
后面沈淮川来寻他,这人也死活不肯放。
不过好在这人不吵不闹,长得一副菩萨模样,跟个挂件一般待在她身边。
她到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第二日这人清醒后,一个月内躲着她走没敢跟她说过一句话。
后面被她堵住,正欲调侃时,却见那位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耳根通红,躲避不敢看她的眼睛。
顾九笑了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我帮他喝。”
屋外雨声渐小,桌上的碗碟逐渐空了。
沈朔低叹一声,只叮嘱着这盏喝完了便不可再喝了,而后将桌上的碗碟收下去,转身去厨房整理了。
时念本想上前去帮忙,却被沈朔拒绝了,只让她看着他们别喝多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人,顾九脸色微醺,视线落在面前依偎着的二人身上,趴在桌前问道。
“祝玄,问你们个事儿。”
“什么?”
祝玄有些醉,倚靠在时念身上,把玩着她的手。
顾九:“你当年是怎样决定和小念在一起的啊,人和妖之间在一起并算是件容易被周围人所接受的事吧。”
“的确不容易被接受”祝玄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将其置于桌上,闲适地往后一坐,“但他们接不接受同我有何关系,我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
“可……如果说自己的存在会给对方带来伤害呢?”
顾九声音有些低,指尖轻轻戳着桌面。
“怎样的伤害?”
顾九沉思片刻,缓声道,“大抵会是使他身败名裂,甚至……付出生命。”
祝玄向后仰去,姿态闲适,悠悠道。“可你跟道长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看着可不像是能轻易被旁人伤害到的样子。”
“不……不是我和他,是我一个朋友。”
祝玄揉着额顶,并不拆穿她此刻的谎言,顺声应道:“那你这位朋友认为他该怎么选,才是最合理的。”
顾九垂眸沉默不语,良久,声音有些低,“不该同我在一起。”
祝玄闻言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见到了之前的自己,他低头握住时念的手,声线平缓娓娓道来。
“可你有问过对方的意见吗?你替他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是他想要的吗?那些你觉得更好的说不定是在伤害他。或许那些你认为他在意的东西,他其实并不在意呢?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你呢?”
“可是我在意,我不想让他沾上污点……”
祝玄轻叹一声,低声喃喃自语道。
原来之前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他无奈苦笑,微微摇头,沉默地给自己再次斟酒,一饮而尽。
“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想当然地替他做出最好的选择,不如直接跟他沟通来得更快些。或许那些你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山,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不要试试看?尝试和他沟通听听他的意见?”
“他的意见……”
顾九趴在桌上,侧头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
屋外雨停,刚下过的山间空气异常清新。
顾九乖顺地躺在沈朔背上,任由他背着向前走去。
那人的背很温暖,步伐很稳。
顾九将手搭在他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木质清香,缓缓唤着他的名字。
“沈朔。”
“怎么了?”
林中树影婆娑,沙沙作响,那人声音温朗如故。
顾九:“云雾山庄那日你救我时可有考虑后果?你知不知道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在外人眼中会被算作同流合污?你知晓一但做了这些后,如果被发现了你会面对什么吗?”
沈朔动作一顿,又再次恢复常色,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也不需要考虑。”
顾九不解:“为什么?”
“小九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罄竹难书的修真界恶人,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业力深重死后不得入轮回的罪人……”
顾九绞尽脑汁,罗列着她最常听见的评价,将自己所有的不堪名讳铺呈在他面前,试图让他知难而退。
可沈朔只是轻声回道:“是吗?”
“可在我眼中小九就是小九,我很喜欢也将一直喜欢下去,至于旁人的评价并不重要。”
“你……”顾九一时语塞,片刻后道:“可如果和我在一起你会失去一切呢。譬如说,名声,权利,钱财……”
可那人只是自嘲一笑,缓声道。
“原来小九觉得我在乎这些吗?”
“那玄天宗呢……,同我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在一起,会对玄天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你也不在乎吗?”
“玄天宗有舅舅在”
沈朔低叹一声,
“我在乎的是你,仅此而已,其他的我并不关心。”
“你怎么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无所谓,你难道不在乎你自己吗?”顾九有些急躁,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
“可我愿意。”
顾九:“你……”
“我只想要你活着,重要的是你,也只有你。”
那些她积攒的理由此刻被全部堵了回去,她替他设想的那些理由,都被他回绝了。
顾九没再说话,重新躺在他脊背上
良久,夜晚的风吹起额前的碎发。
顾九趴在沈朔背上,轻声道。
“沈朔,我其实没有失忆。”
“嗯”
沈朔点头。
“我们并不是夫妻”
身下那人身形一顿,声音有些低,动作一瞬有些僵硬,但还是应道。
“嗯。”
她说的是二人之间的共识,只是之前却从来没有挑明说过。
起初是为了试探,后来却是彼此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只当做是恶心宿敌的游戏,可后来却变了味道。
顾九察觉到身下那人的僵硬,微微起身,突然吻在他脖颈处。
在沈朔愣神的片刻中开口道。
“所以等着这次历练结束,我从铸剑冢回来,我便提剑上门去找舅舅。”
“我要同你成亲,你不准拒绝我!”
……
第123章 第123章妄念(涉及小九自述的篇幅……
骤雨新霁,林间月明。
深深浅浅的绿意一路向前延伸,隐没入墨蓝天际。
四下静谧。
良久风起。
夜晚风声轻柔,微潮的空气中似有若无地浮着一抹淡淡的植被清香。
伴着风声,树影萧萧。
耳侧传来衣物相贴的摩挲声,而后是足尖踏上新绿的窸索声。
胸腔中那枚心脏肆意狂跳,加速着血液的流动,令呼吸不自觉加快加深,随后又慢下来浅下来,到了另一个极端。
顾九停在沈朔身前,杏眼低垂,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朗月疏影,清辉之下。
那双惯常执剑的手附着一层薄茧,纤细却不柔弱,骨节分明修长匀称,透着抹玉质白皙。
她缓缓牵起他的手,握在掌中,指腹轻柔地摩挲着。
一字一句道。
“云雾山庄那日亲你,不是为了要捉弄你,而是我临死前的妄念……”
晚风柔和,吹拂起顾九耳侧的碎发,微软的发尾划过脖颈间泛起隐隐的痒。
她低垂着眸子,埋进沈朔怀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
声线微哑,缓声道。
“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在树上看着你。玄天宗太大,我第一次来,找不到方向,本想站在高处看清方向,视线却全落在你身上。”
“那会儿你穿着玄天宗的弟子服,侧身站在池边喂着鱼。鱼饵洒下各色锦鲤簇拥在池水中,围在你周围。你垂眸看向池中的鱼儿,低头浅浅笑着,笑意很淡却叫人挪不开眼。”
顾九唇角微微勾起,眸色温柔缱绻,拨弄着沈朔腰间系着的那枚玉佩。
“我那时愣愣地看着你,心想这人是菩萨吗,怎么会生得这么好看。”
“我自诩在察觉危险方面做得不错,可初遇你的那日,就连被你突然将剑抵在脖子上,都未曾反应过来,整个人跟傻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我那会儿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只是天然地对这样的失控感到不安。恰好我们的初遇并不是很友善的画面,我想自己应该远离你,甚至应该讨厌你。”
“我也的确这么做了,似乎这样就不会出现那种失控的反应了,但情况却同我所想相
悖。我偏偏对你讨厌不起来,越和你接触,我就越想向你靠近。”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尚未找到答案前,我却先做了错事。习用禁术同凶兽白冥结下契约,成了修真界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彻底站在你的对立面。我想这样也挺好,倒是有了正当理由讨厌彼此了。”
“那会儿修真界众宗门皆为天剑宗老宗主之死愤愤不平,骂我大逆不道,骂我狼心狗肺……什么难听的话都泼了过来。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我管不住也不在意,听着也就过了。后来他们以祸乱修真界为由,四处围剿试图杀了我。”
“我本以为我们再不会见面了,没想到后来又再次遇见了你。”
“我那会儿还无法完全操纵白冥,在他们一路追杀之下落了伤,逃进了小巷子中。那晚下着雨,身后是死胡同,你提剑挡在我面前,问我跑什么。”
“我以为你也同那些人一样是来杀我的,我那晚的状态很差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远处还能听见那些人追赶的声音。我想如果注定要死的话,能死在你手上倒也不错。”
“我站在原地,笑着等你提剑落下,等着你说出质问谩骂的话,可你只是蹙眉看着我的伤口问疼不疼。初次遇见你时的那种失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第一次狼狈地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表达,我不懂为什么。我从来没后悔过同白冥结下契约,其他人无论是谩骂还是打责,我从未在意过,可那天我忽然很后悔。”
“我躲在屋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大小姐问我为什么哭,是因为被宿敌看见了受伤狼狈的样子很挫败的缘故吗?我觉得很对,就是因为被看见这样落魄的样子才哭,我想自己可以坦然地恨你了。”
“我开始恨你,恨你的一切,恨你想要救我,恨你想要拉我回正途,恨你的存在提醒着我再也回不去曾经。我想将你拉下来,想让你与我同流合污。反正都成为了被人喊打喊杀的妖女了,也不差招惹你这件事。”
“我那时与白冥之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有它的存在我能胜过你。我做了完全的准备,打算将你将掳走关起来,将你拉入与我一样的深渊中。”
“我终于找了机会,那次你连日奔波几地,同那些妖兽交手途中一时失神不慎受了伤,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正是虚弱之时,我甚至无需驱使白冥就能将你掳走。”
“你那时在人群中,他们说着道谢的话语仰头看向你,眼里满是崇拜尊敬炙热之色。拥挤的人群中有个小孩子不慎跌倒在地,哭声淹没在道谢的话语中。你将人扶了起来,拭去小孩身上的灰送至父母身边,说了句无妨而后转身离开。”
“我远远地看了你一眼,我又后悔了。志气满满地出门,却逃也似的回去。那之后我想我还是该恨你的,但再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大小姐说我有病,我想或许是这样的。”
“后来我真的病了,快要死了,躺在那棵歪脖子树旁的小屋中。我觉得我该恨你,可大抵是身体实在病得太厉害,我没有力气再掌控情感。”
“我忽然很想你,很想很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快疯了。不止是病了,还病得不轻。明明当初执意要气走你的人是我,是我当着你的面捅了前来替天剑宗讨要公道的人,让你终于死心彻底放弃了我。”
“听说你那时生了场重病,我没敢去见你,只知晓你醒来后开始去收复四大神兽。大小姐说这是天方夜谭,修真界这么多年里都没做到的事情,你再强也只是个人。我那会儿笑了笑没说话,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可以做到。”
“我刻意避开你在的地方,你也没有再出现过说要带我走。我躲啊躲,终于抹掉了你的所有耐心。那会儿你应该还在北丘,可我已经快死了,没有力气再去那么远的地方。”
“云雾山庄里的人早已被我送走了,大小姐也被我哄骗着去了远处,以我恶劣的名声在外,修真界不会有人愿意把我带去那么远的地方。”
“三百九十七天,我再没见过你。”
“临死前的日子很难熬,不过我也终于有了时间去思考当初困惑的一切。终于知晓第一次见你时,那种失控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喜欢”
“沈朔,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我太过愚钝,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
“所以在云雾山庄那日见到你时,我很开心,觉得老天爷也终于眷顾了我一次。你站在床前,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只觉好像在梦中。”
“按理说人快死前是会感到悲伤的,可我那会儿却开心得没时间伤心。我看着你,觉得你瘦了些,因为没休息好有些疲惫。我想着若有下次的话,还是挑你休息好了的时间再死吧。
“但我知晓自己已经没时间了,而下辈子的事儿……,顾启明小时候曾同我说,罪孽深重的人是没有来世的。这样看来我大抵是没有下辈子的,那就算了吧。”
“大概是人之将死,我又开始有些难过,疼痛滋生出了妄念。我想在你的记忆中占据一处位置,即便是恨也可以。所以我未经你允许,亲了你。”
“可是你哭了”
“我想过你会生气,想过你会骂我,想过你会一剑捅向我,我设想了各种你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你会哭。我看见你的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后悔自己为何不安静等死,怎么做了这么多错事,临死前还要添上一笔把你也惹哭。但我什么也做不了了,什么也补救不了了。”
“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救下我”
“我明明已经把你气走了,明明已经让你放弃了,明明已经同你决裂了,为什么还要浪费药来救我。我以为你是怨恨,我以为你是出于报复。”
“可你只是将我带回家中,疗伤治病,给我想要的需要的一切,在乎我关心我的一切。为我不吃饭操心,为我不爱惜身体生气,你比我更爱我……”
“我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真实地发生了,你救我只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顾九从沈朔怀中起身,仰头看向他。
月色之下,那人静静地哭着。
一如云雾山庄那日一样。
顾九拭去他眼尾的泪,抬眸看着他泛红的眸子,声线温柔,道。
“沈朔,我想对你负责,你别拒绝我好不好。”
她话未说完,唇上却落下一吻。
混着微涩的泪,沈朔低头吻了下来。
唇瓣相触,压抑的情愫倾泻而出,呼吸交缠间,全是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他揽腰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落下吻。
四下静谧,紊乱的呼吸声混合着蓬勃欲出的心跳声在耳侧炸开。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395,灵脉恢复值95%。”
识海中传来熟悉的加分播报。
“我愿意”
“我是说我愿意”
沈朔的声音有些低,被泪水濡湿的眼尾低垂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映照着她的身影,指尖微颤拭去她的眼泪。
他环腰抱着她,低头埋在她肩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袖,微哑的声音在她耳侧缓缓传来。
“小九,我求之不得。”
……
第124章 第124章我来找你做坏事了~
夜色四合,长空如墨。
四下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夜间生物的窸窣声。
绿蔓青芜之间,远处小院轩窗透着明黄光影。
屋内点着一盏灯。
桌前坐着一人。
指尖翻页时带起的油墨纸香,同杯中向上升腾的清幽茶香,二者于空中触碰交缠融成一抹清冽冷香,萦绕在身前驱散倦意。
沈朔垂眸,执笔题字,在手中文书上落下清隽字迹。
桌前那两摞书卷逐渐消下去,直至拿起最末一本
时,他尚未看清文书中的内容,却听屋外传来异响。
“咚-”
声音并不重,听着有些闷,似乎是碎石子一类的东西敲击窗棂发出的声响。
沈朔执笔之手一顿,将笔搁于砚台,合上书页起身向窗边走去。
“咯吱-”
雕花木窗向外打开,一个人影冒了出来。
顾九抱着枕头,乌发长发松松系在身后,着一身宽松睡袍。一双杏眼微微弯起,眸中透着点点星光,笑意直达眉眼,仰头看向他。
“沈朔,我来找你做坏事了~”
声音刻意压低,却丝毫不掩其中的轻快意味。
她站在窗外,向左右瞧了片刻,此时此刻小院静谧无声,并无人来打扰。
她转头看向他,眉眼喜色飞扬,双手张开高举着向他示意,声音中带着抹戏谑逗弄的意味,音色微微上扬。
“小郎君搭把手呗,快些将我拉进去,可莫要叫其他人看见了。我背着家中那位醋坛子来一趟不容易,咱们珍惜机会莫要耽搁啊。”
沈朔低头看向窗外之人,方才批阅时清冷疏离的眉眼间此刻霜寒消融,只余下缱绻柔和之色。
他闻言摇头轻叹,无奈一笑。将人从窗外抱了进来平稳放下,重新合上轩窗扣好,顺手接过她带来的枕头,附和回道:
“可真是辛苦夫人了,背着家中那位排除万难来此见我。不过若下次换了二楼以上的房间,夫人还是莫要翻窗了,且从正门进来吧。”
“那怎么能行呢。”
顾九嬉笑着自身后抱住沈朔,低头埋在他背上,整个人好没骨头般贴靠在他身上,吸猫薄荷般轻轻蹭了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
“既然要做坏事,当然是不走寻常路的。”
她一边说着,手不正经地在沈朔腰上胡乱摸了几把,仗着他的纵容不反抗在旁捣乱捉弄人。
沈朔不躲不避任由她随意动作,俯身整理着床铺,将客栈中的被子换下叠好放在旁侧,直至重新更换上家中的那套天蓝色云纹锦被。
他这才坐在床上,单手扣住腰间作乱之人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稍一用力间,令她跌坐在他身上。
沈朔揽腰环住怀中那人,令她无法逃脱,近乎将她困在他臂弯与怀抱中。
长睫之下,那双浅棕色的眸子自上而下,细细描摹着怀中那人秀丽的五官,纤细的脖颈……
末了,落在她微红的唇上。
沈朔松开桎梏着顾九的手,将她额前的碎发至耳后,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她泛红欲滴血的耳垂,在她闪烁的目光中缓缓落下,转而虚拢握住她的手。
在她身体微微绷紧的时候,由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莹润白皙的手背,化为指尖勾起她的手插入指缝间,将虚化为实同她十指相扣。
他低头吻在二人紧握的手上,轻声询问。
“小九,想对我做什么坏事”
声音轻柔平缓,淡然如故,听不出什么情绪波折。
顾九愣愣地看向沈朔,脑中嗡鸣不止,原本捉弄的心思此刻彻底消失,清丽的面容盈着一抹淡淡的粉色。
她抿了抿有些泛干的唇,缓缓抬手,指尖落在他唇上轻柔擦过。
瞧见因她动作而更深的那抹红,顾九咽喉滑动,出声道。
“想做什么坏事都可以吗?”
沈朔单手支在身后,向后微微倒去,任由她的手碾在他唇上的动作。
二人的长发缠绕铺呈于天蓝色云纹锦被上,带着皂角的香气。
只听耳侧传来沈朔温朗的声音。
“可以。”
“小九想做什么都可以。”
闻言,顾九只觉胸腔中那枚纷乱的心脏跳得愈发肆意起来,大有喷薄欲出的趋势。
分明自己只是认床睡不着,怎么忽然间就演变成这样了。
她垂眸对上那双浅棕色眸子,试图给自己找回一丝理智,却在听见他那句“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时,仅存的最后一抹冷静也消失。
她低头吻了下去,呼吸温热,小兽一般噬咬在他唇上,落在他脖颈间,一路向下延伸……
床幔低垂,帐中荒唐。
……-
初晨日光和煦,光影透过轩窗照进屋内来。
床上人影在光线的刺激下渐有欲醒的趋势。
顾九秀眉微蹙,掩进天蓝色云纹锦被中躲避着光线,环腰抱着沈朔向他怀中钻得更深了些。
迷迷糊糊中,感受着那人指尖拂过她发丝,掌心拍抚在她脊背上的触感,听得耳侧传来他温朗的声音。
在那句“再睡会儿吧”的安抚中,再次合目睡过去。
直至听得屋外鸟啼声脆,风过树梢婆娑作响。
顾九打着哈欠,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眸微微睁开,倚在沈朔怀中,隔着眼底的水雾看向他。
“醒了”
顾九点点头,环在他腰间,重新将头埋在他身前。指尖轻轻点在他鼻上,微微曲指划过高挺的鼻梁,向下落在他被咬破的唇上,垂眸看向一路蔓延至衣襟下的旖旎红痕。
昨夜的记忆纷呈而来。
他第一次那般听话,让他慢些就慢些,让他停下就停下,说累了想休息就真的收手让她休息。尚未餍足的眼尾微微泛着红,却真的听话地停下动作,抱着她欲去清洁,应道:“好”。
明日还有事情要去处理,自己又真的累了,他这样好说话,她本该觉得庆幸。只是瞧着他尚未平复的眼眸,一时间却又不忍心了,将人拉回来又吻了上去,“时间还早,再……再来一次也可以。”
……
她声音因为刚醒来的缘故,语调中染着几抹黏人的意味。
“怎么办啊,沈少宗主,你的清白名声要没了。”
“这被中太过舒服我实在不想起床了,但再这样下去就要赶不及回自己的房间被旁人发现了。”
沈朔握住她作乱的手,轻柔摩挲着她的指节,眉眼缱绻柔和,环腰抱着她,低头枕在她肩上。
“新的手环午后才会送来,历练最早也得那时才开启了。这会儿无事,不想起便不起,再待一会儿吧,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顾九原本就稀薄不坚定的起床念头此刻彻底没了,坦然地重新躺回床上,任他抱在怀中,闭目继续睡觉,应道。
“好。”-
小院位于青云宗山下,群山环抱,苍绿点缀,环境清幽静谧。
此次历练目的地在青云宗内。
一行人手执长剑,拾阶而上,提步向山上走去。
已是午后,夏日暑气最重的时刻。
周围却寒气凛冽,冷雾弥漫,非但没有半丝夏日热气,反倒是令人因为寒冷不自觉发抖。
顾九环抱着双臂,视线落在面前的寒潭中,敛眉思索。
潭水深千丈,一望无际,周遭冷雾缭绕。
在其旁侧站着一男子,是青云宗的内门长老之一姓徐,瞧着约莫四十来岁,身量高挑又极瘦削,续着浓密长胡,着一身金色锦袍。
打远处看去,像是一根老掉的玉米棒横在水边。
此刻脸上堆砌着笑容,没有半点往日在弟子们面前的架子,向顾九他们一行人阐述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潭水本是他们青云宗用以储存宗内秘宝——玉骨笛。
为了隐藏它的存在,对外只说用来豢养灵兽的。除开青云宗宗主和他们这几位长老外知晓外,从未向旁人吐露过玉骨笛的存在。
潭水深万丈,极寒,非普通修为者所能忍耐,水中还有灵兽镇守,平素亦会在潭水周围设下重重结界,并派遣宗内长老看守,从未出现纰漏。
可数月前一次投喂潭水中的灵兽时,发现灵兽没有任何回应,捆绑于池水边的食物一直未动过。
以往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起初只当是它如之前那样只是挑食而已。
派弟子们重新捕来新鲜的活物投喂,变着法子地试图引它出来,可接连试了几次都毫无反应,捕捉来的活物被活活冻死也未曾被碰过。
这才发觉不对劲。
携众长老一起解开重重结界,深入潭水中时,这才发现那灵兽不知何时竟已经被杀。
那只灵兽实力凶悍,往日宗内各长老一并合力才能制服,可如今却被一击毙命,尸体沉降在池底中,从腰腹处有一道贯穿的撕碎伤痕,周围并无打斗的痕迹,似乎尚未来得及反抗就被杀了。
灵兽被杀,寒潭中存放的秘宝——玉骨笛不翼而飞,没了踪迹。
宗内长老出动,试图秘密寻回秘宝,却一直搜寻无果,无奈之下这才向玄天宗求助试图找回秘宝。
“徐长老,那青云宗可有交敌的仇家吗?”
“的确与几个宗门有些不对付,但大概率不是他们,以我对他们
的了解,这几个宗门内没有人有这个实力能够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没留下任何痕迹地离开。”
那位徐长老抚着长须,继续道。
“不过倒是有一个怀疑对象,不,定然是这人。”
见那徐长老说得极为笃定,顾九起身,视线从潭水便收回转而看向他,
若明确知晓做出这一切的人,他们要做的事就想对而言简单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有线索摸不清方向,只需将人捉回来再寻些法子追问出玉骨笛的方向便可。
顾九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只见那根玉米棒摸着自己的长须,冷哼一声,语气极为坚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人的名字。
“当年的天剑宗弟子——顾九,肯定是她。”
嗯?谁?这人说谁? ???
顾九长睫扑朔,目光有一瞬地呆滞,愣愣地看向面前那颗点头是道的玉米棒,嘴角不免一抽,额间青筋微微鼓起。
顾九:……
啊,我???
不是,啥玩意儿?
几个月前她才刚醒吧,那会儿她每天脑子里琢磨地都是怎么能从沈朔房间出去。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功力突飞猛进,能够穿破玄天宗结界,抽空跑青云宗来,钻进寒潭去偷了这么个秘宝来着。
要有这个实力,她那会还用日日被逼着喝药吗?
啧,她的名字这么好用吗?脏水也不带这么乱泼的吧。
……
第125章 第125章怎么在这里……
“肯定是那个顾九,只有她才有这个实力,能够如入无人之境般悄无声息地窃走玉骨笛。”
见潭水边那根玉米棒一副笃定无误,愤愤然的模样。
顾九垂于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额间青筋狂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谢谢这人肯定自己的实力,但在这人眼中她到底得有多闲啊,才会死了也不肯安分,跑这青云宗来特意偷一把笛子。
顾九摇摇头,扶额长叹一声。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是上辈子作孽太多的缘故吗?
怎么活着也背锅,死了也背锅,谁都能往她这泼点脏水,扣上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低头愣神之际,却听旁侧胡丰抱剑发问道。
“天剑宗的顾九?她不是早在七年前就灰飞烟灭彻底死了吗?此事还是由我们少宗主亲自为之,以少宗主的实力与做事风格,凭他们两人的对立关系,他不可能会留有余患让她逃走的。”
顾九闻言,心虚地舔了舔唇,尴尬低头不敢说话,连白眼也不翻了。
可那根玉米棒听得胡丰的质问,仍旧固执己见,没有丝毫要改的意思,摇头连连否认,继续坚持着最初的答案。
“沈少宗主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以那妖女当时的状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的确如你所言,以沈少宗主的做事风格不会放过她。可顾九生性狡诈阴险又擅禁术,即便是灰飞烟灭也有可能死而复生卷土重来。所以只可能是她,也一定是她。”
顾九:……
死而复生,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呢。
不是,这群人有把她当个正常人类看待吗?这么离谱的猜想也真有人信?该不是还真把她当成妖女看了吧?
靠!
顾九拳头更紧了些,眼神颇为幽怨,嘴角气得微微发颤。直至耳侧传来少女微糯的声音,她这才减了些许怨气,多了几分纯良。
只听符灵出声问道,
“徐长老,若真如您所言她重生了,可这么多年里从未听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整个人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彻底被抹去痕迹。”
“她为何突然要冒着风险,不惜暴露身份也去窃取这玉骨笛呢?是因为这玉骨笛有什么特殊功效或意义能够吸引她靠近吗?从而让你们直接将怀疑对象锁定在她身上?”
那根玉米棒长老动作一顿,黑褐色眸子有一瞬闪烁,片刻后又恢复常色,扶着长须道:
“这玉骨笛吹奏后能够制造幻像,其声音具有迷惑他人的作用,能够趋势操纵别人。”
顾九:……
这也不厉害啊,还当能有多强的功效呢。
这还不如她从沈朔武器库的犄角旮旯里,随便掏出来的东西厉害呢。
若真如这群人猜测的那样,她自己可以起死回生,她是废了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跑这青云宗去拿走这笛子。
顾九嘴角一抽,颇为无语地咬牙克克制着情绪,维持着基本的交流礼节,问道。
“这种功效的法器虽说算得上珍宝,但因其作用于修为更高的人时功效会有压制,无法发挥出所有的作用,其实价值并没有那么瞩目。何况这种功效的法宝,各种类型款式的物件层出不穷。”
她缓步向玉米棒走去,声音有些偏冷。
“徐长老为何觉得这样一件常见的法器,能够吸引来顾九的注意,它有何独特之处吗?”
可那根固执的玉米棒仍旧脑子不清醒,继续喃喃说道。
“不一样,它同别的都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顾九有些不耐烦了,眼尾浮着一抹愠色。
“材料不一样,那个妖女她绝对会被吸引来。”
顾九:“什么材料?”
可那根玉米棒却低头缄默不言,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故作玄虚地说道:“对旁人可能不重要,可对那妖女而言却是极其特殊的材料。”
顾九秀眉轻蹙,视线落在玉米棒身上。
她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自己吗?
她原本是有过一把佩剑的。
当年顾启明同沈淮川二人拿她和沈朔打赌,将他们扔去各地历练的途中寻得的。
只可惜那把剑后来断了,应该说是碎了。
再后来她同禁兽白冥磨合相处融洽后,修为突飞猛进,无需外力也能够拥有强劲的攻击力,再也不需要借助法宝兵器了。
她也就没再去另寻一把剑。
她想不明白到底还能有什么法宝的材料,能让自己一直苦苦追寻?
啧,泼脏水就罢了,现在还用她的名字来给法器造势?为了增加威慑力?还是卖个好价钱?
顾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不再理会这人,只当是这玉米棒的又一次杜撰。
不过有一点她没想明白。
如果这玉骨笛只是用来增加他们青山宗威慑力的工具的话,他们为何又要花费这么多的精力与时间来寻找它?
毕竟没了一支玉骨笛,还可以有别的东西来替代,这玉骨笛的作用又并不突出,不是什么不可替代之物。
所以何必要这样自爆出来,反而陷入框里。
顾九心中思绪翻涌,敛眉看向那根玉米棒,压低的声线听着有些肃然。她开口问道。
“徐长老,这玉骨笛除了可致幻操控人以外,到底还有什么特殊的功效?若只是如你所言,是因为这材料对那妖女极其特殊的缘故。那你们又为何要派人严加看守这样一件于你们而言材料并不重要,作用也并不突出的法器?”
“你避而不谈试图隐藏的点是什么?”
顾九目光肃然,视线落在徐长老身上,声线微冷。
“徐长老,你知不知晓这样的异常行为可以被曲解成,青云宗替妖女顾九看守私人物件。若呈交给审判庭,会被判处青云宗同妖女顾九同流合污,是要被铲除宗门的。”
她缓步停在徐长老身前,虎口扣在手中剑柄上,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徐长老的肩背,漠然地看着他险些未站稳的动作。
顾九勾唇浅笑,悠悠道。
“徐长老别担心,我们几个只是想要通过历练的弟子罢了,没时间也没兴趣做这种检举的事。不过嘛,若考核没通过,一时没想开保不齐会做出什么赌气的行为呢。徐长老也是从弟子时期过来的,应该不难理解这样的行为吧。我们还是好好合作以求共赢,您觉得如何?”
“那玉骨笛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们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它到底有什么隐藏功效,是什么导致它消失的,缺失的信息是什么。一条线索,若两头都被遮盖蒙住了,是不太好找到答案的。徐长老总得告诉我们一头吧。”
徐长老喉结滑动,抬臂拭去额上的冷汗,脸上堆砌的笑容早已僵住。
顶着顾九淡漠目光的注视,他思索片刻后,最终长叹一声,身形低垂下来,像是折掉的竹竿,算是妥协地开口道。
“因为这只玉骨笛,可以驱使禁兽白冥。”
“白冥!”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目光相接,神色各异。
“就是当年那只同顾九结下契约的上古禁兽。”
顾九呆愣在原地,眉头紧锁,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方才游刃有余的动作此刻僵在半空中。
脑中一时间嗡鸣不止,口鼻处似乎被寒潭中涌上来的冰冷水汽遮蔽覆盖,令她喘不上气来,窒息感加重着脑部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恢复了常色,侧身静静听着那群人的话语。
“可那只上古禁兽不是随着顾九的死一并灭亡了吗?”
徐长老摇头,“并非如此,那只禁兽根本就没有消失。当初它同那妖女之间做了一场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它提供给顾九力量,而顾九则负责帮它解除上古封印获得自由,结果没想到那妖女最后承受不住封印的诅咒,被功力反噬死了。”
“而当初那只妖兽只是再次回了封印中罢了,不过因为曾与那妖女结下契约破除了些许封印的缘故,只要被这玉骨笛子召唤,它就可以冲破封印,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为吹笛子者所操纵。”
“顾九当年死后云雾山庄内所有的东西,不是收缴让交到审判庭去了吗?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被青云宗所私藏?”
面对质问声,徐长老低垂着头,声线压低,尴尬赔着笑。
“我们青云宗比不得玄天宗有沈少宗主那样的人物,我们只是一个小宗门,总归是想要有自保的东西,一时无奈之下这才误入歧途将它暂放在宗内,并不是故意想如此的。”
“何况我们也并没有拿着它去祸害其他人,我们只是暂时保管,想将其作为保命的法子,只是想要震慑他人而已,并没有打算拿它去为非作乱的计划。”
“只是这东西却突然之间消失了,久未寻得,我们生怕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给修真界再次带来劫难,一时间没了办法这才想要来找你们寻求帮助。到时候若找到了,我们一定将其送到审判庭去,由修真界一并保存,绝对不敢再私自留下了。”
徐长老还在继续说着,试图给青云宗辩解,试图合理化他们的行为。
顾九轻叹一声,终于知晓他们为何会派遣这么多人,花费这么精力来看管这里了。
她低垂着眼眸,只觉无力。
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却被旁人疯狂地追赶。
难道当初自己的死还不够惊醒众人吗?这群人真是疯了。
顾九低头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知晓了这玉骨笛的特殊功效后,事情相对变得清晰明了了些,虽说仅有几个模糊的猜想,但至少有了方向。
众人立于寒潭前,凝神调动着体内灵力,驱使着手中法器符纹,围绕着潭水周围进行勘察。
寒潭刺骨,宽广辽阔,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抹淡淡的符纸燃烧的味道。
一行四人各分一边,负责勘测该部分的异常灵力波动。
顾九跟着前方引路的符纸,沿着寒潭池水一路往前走去。
符纸悠扬,末了燃烧殆尽化作齑粉,停留在面前那座小山高的物件上。
顾九提步上前去。
潭水潺潺,冲击着岸边,荡着细微的浪花,悠悠向前方扩散。
那具灵兽的尸体此刻躺在池水边,并未被移动。
因为此处寒冷,尸体并未腐烂,凝结的碎冰附着在它躯体上。
明黄的眼眸因为惊恐而等着,恐惧尚未完全消失,就已经毙命。
在它胸前,一道贯穿身体的伤口直接要了它的命。
顾九垂眸,视线长久地落在那道伤口上。
她调动着指尖灵力,一道赤色灵力铺呈在上方,探查伤口处是否还残余着灵力波动,试图找到带有指针性的线索。
她的手甫一放上,赤色灵力萦绕在伤口处,竟然将那灵兽体内残余的灵力引了出来。
残余的灵力有些稀薄,同她的灵力一起,二者在空中缓缓相接缠绕汇集。末了在空中发出光辉,似烟花绽放般炸开绚丽的光影。
伴随着那烟花的消散,面前的尸体竟然直接消失了。
那尊小山高的灵兽尸体在她身前化为齑粉,向四周飘散开去,随风落入冰冷的寒潭中央,潭水翻涌震荡余下了一句低哑的嘶吼长啸。
以及……
顾九愣然地看向手中之物。
灵力包裹着一枚朱红色的碎片,此刻静静地躺在她手心处。
碎片边缘处有些锋锐不规则的侧边划破她掌心,鲜红的血液铺呈在碎片上。
二者甫一接触,那枚朱红色碎片逐渐溶解,沿着伤口融入她体内。
如同当年被强行灌下时一样,彻底融于她的血肉中,再也甩脱不开。
顾九杏眼圆瞪,瞳孔微微震颤,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险些站不稳欲跌落入池水中。
好在却被身侧一人扶起,阻止着她向下跌倒。
自那灵兽化为齑粉飘落入寒潭池水中后,周围雾气越来越浓,她只觉此刻呼吸有些困难了,唇腔中泛起腥甜的血腥味道,令她愈发喘不上起来,只觉胸中沉闷。
她稳住身形,隔着周围的白雾看向身侧那人。
她声音有些不稳,但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试图将维持着冷静。
她回头对扶住她那人出声说道。
“谢谢……”
寒潭周围的水雾缭绕,此刻灰蒙蒙地看不清身前的人影。
待到一阵风起,灰白的视野中,身侧那人的相貌逐渐明晰起来。
顾九眸中浮起恐惧之色,心脏骤然停止,随后激烈在胸腔中跳动。
她试图甩开对方的手向后逃走,却被那人轻巧扣住手腕不得动弹。
只听面前那位绝色男子手中折扇轻摇,缓缓道。
“见到我就这么害怕吗?唉,可真是让人心寒啊,我可是很想你啊。”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不是被她亲手杀死了吗?
顾九低头看着他脚下的影子,感受着自手腕处传来的那人温度。
顾九只觉天旋地转,一瞬间如坠冰窟。
……-
第126章 第126章她早该猜到的-
寒风萧瑟,刺骨冰凉,寒潭四周冷冽的风声刮过脸侧,冻得人不自觉地发抖。
“哗啦——”
顾九手中长剑出鞘,锋利剑刃划破掌心,刺痛随着伤口处的鲜血一并涌出,清楚而惨烈地提醒着她一切。
眼前之人并不是幻影,也不是假象。
她颔首沉默,垂眸看着那人脚下的深灰色影子,那双杏眼低垂着,眸中泛起淡淡的灰白死色。
寒潭太过宽广,目及之处无法窥见对岸。
之前聚集在潭水旁的众人,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亦不知晓其安危。
冷汗浸湿了她身上的衣物,额间的碎发被冷汗沾湿,此刻黏在她皮肤上极为难受。
风起,面前的寒潭水面波澜四起,凌冽寒风好似锋利利刃刮在人身上,硬生生地斩下一层皮。
顾九闭目凝神,驱使着灵力击打在被那人扣住的手腕上,带着宁可断腕的决绝,试图用强烈的冲击力将他的手推开。
只是尚未来得及将灵力发挥出来。
可她体内的灵力却忽然之间见了底,稀薄得无法再汇集。
旁侧的棕褐色的藤蔓向外持续释放着仙人散,代替着那男子的手,此刻缠绕在她手腕上,一路向旁侧延伸,桎梏着她的四肢与腰腹,令她无法移动。
身前那男子一头墨色卷发,身着浅紫色锦衣,手中折扇微晃,举手投足间满是绝色风华。
手中折扇被收起,扇柄轻轻挑起她被割破的那只手。
那绝色男子轻叹一声,不赞同地摇摇头,悠悠道。
“乖徒儿,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没学会珍惜身体呢?每次总以这种自毁的方式同人过招,久了身体会受不住的。”
顾九听着顾启明的声音,只觉一股恶心的反胃感涌上咽喉,似乎要喷薄而出,然而胃内翻涌后却只是吐出些鲜血,残余的血痕挂在唇边,令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淡。
“唉,就这般抵触师父我吗?令我好生伤心。”
顾启明微微挑眉,低头笑着,笑意清浅。
“放心,师父这次不给你喂生血丹,别怕。”
藤蔓被他驱使着向前拉进。
顾启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清丽的五官上。
方才还有些疯癫的人,此刻眉眼低垂着,眸色倒是有几分平静淡然,有些愣然地看着她,意识一时间有些放空。
良久,他压低声线,启唇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嚷了一句。
“果然很像啊。”
只是顾启明话音未落,耳侧却忽然炸开“嘭-”的一声。
方才还缠绕在顾九身上的藤蔓,被她掌中聚集的赤色灵力攻击,一击之下化作碎块坠落在地。
她挣脱束缚,瞬移至远处。
顾启明微微挑眉轻声一笑,抬手拭去身上沾染的碎屑,缓声道。
“乖徒儿,洗衣服很麻烦的。下次这样还是提前通知我一声吧,我往旁边躲一躲。”
顾九并不理会顾启明的话语,只低头看向指尖萦绕着的灵力。
她敛眉不语,余光瞥向地面上的藤蔓碎屑。
她屏息凝神,调动着体内灵体汇集于指尖,赤色灵力一路向前延伸,裹挟卷起地上的藤蔓碎屑。
顾九稍一用力,方才化作碎屑的藤蔓此刻再次恢复原样,在她的灵力驱使下于空中微微摆动着。
顾九眼眸低垂,眸中瞬间闪过悲悯之色,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她握住剑柄的手紧攥着,倔强又固执地扣在虎口处。
在幻境那次,在追踪祝玄那日,在寻找蛊丝解药那次……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她。
为什么她每次都能驱使着这道突然出现的赤色灵力,为什么每次都能够无视仙人散的存在,是因为她与这人的灵力出自一处。
他能无视这一切,她自然也一样。
她早该猜到的,这人还活着。
藤蔓失去了灵力的维持又再次化为碎块,跌坠在地零散铺呈。
顾九鼻尖一酸,手中长剑寒光凌冽,目光凛冽肃然,视线紧锁在面前那男人身上。
顾启明看着被她调动恢复又重新落下的藤蔓碎块,眸子亮起,其中闪烁着炽烈的光亮。
他忽的瞬移至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腕,片刻后出声道。
“灵脉当初碎成那样,还能这么快恢复,或许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用些。啧,可惜了,当初还是太浪费了些。”
那人声音轻浅,音色柔和舒缓,顾九却只觉好似鬼魅在耳侧低语。
强烈的窒息感令唇腔中的腥甜血味更为浓烈了,四肢血液僵停指尖异常冰冷。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起,那些被她锁起来的记忆再次被解开,那些她以为或许会被时间抚平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痛苦与恐惧开闸似地涌了上来,令她浑身发着颤。
直到身前的衣物被浸湿,寒潭风起,如刀挂在身上,刺痛之下意识逐渐回笼,她这才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哭得不成声。
手中的长剑疯了一般落在面前这人身上,毫无章法,失了方寸,她只是疯狂地砍着,泄愤般地发起着攻击,试图将面前这人推开,将他推离自己的世界。
恐惧又再一次占据了理智。
她低声哭泣着,慌乱无措地挥舞手中长剑,连拭去眼尾的泪水的多余力量都没有了。
她歇斯底里地低吼着,用尽全身力量想要求得生机,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定。
可那人自小便教她,熟悉她的一切招式攻击,即便是她此刻泄愤的剑意。
她狼狈不堪,可那人却从容淡定向旁边躲去,避开她的每一次攻击。
顾启明背手看向她,语带调侃,声音轻缓从容。
“这么久未见面,就是这般欢迎我吗?同当初那日对我下手时一般狠厉呢,只不过灵力微弱了不少啊。不过也是灵脉破损成那样,力量上有些亏损也尚能理解。”
“不过乖徒儿啊,师父年纪大了,有些累了呢。”
他说话间,无数藤蔓飞出,粗粝的枝干缠绕在她身上,桎梏限制着她的行动,藤蔓越缩越紧,腹中脏器似欲被捏碎破裂,肺部快要炸开,压制着令她无法呼吸。
鲜血从嘴角喷涌了出来,滴答滴答……
将身上的衣服浸染沾污,斑驳凝集的血痕令人一时间无法窥得衣物原色。
她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因为缺氧逐渐发红泛紫,眉心那抹赤色光亮愈发鲜艳,令她脑中渐渐空白。
顾九尝试着如刚才那样调动灵力,将身上的藤蔓驱散开,只是体内的灵力却不再听她使唤,她越想要放开,藤蔓反而缠绕得更紧。
更多地血液在压迫下涌了出来,
“噗—”
喷洒在池边,染红了一角池水。
意识快要昏迷的时候,身上的藤蔓再次松开。
撤去压迫,氧气大口大口地涌入欲炸的肺部,激起更多的血呛出。
顾九跌跪在地面上,四肢几乎要失去知觉,强撑着匍匐向前逃去。
寒潭池面刺骨冰寒,血痕自她脚下一路向前蜿蜒前去。
只是她尚未迈出几步,松开的藤蔓又再一次的包裹了上来,重复着方才的挤压动作。
那人一袭浅紫色衣袍随风轻轻扬起,缓步行于她身侧,眼眸微微弯起。
顾启明居于高处,向下看着她,从她手中接过长剑,寒光凌冽贴靠在她身上。
锋锐的剑刃悬挂于她身上。
顾启明低头思索片刻,手中长剑落下,剑尖刺入她右手掌心,贯穿整只手将剑钉在身下的池壁上。
他俯身蹲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因痛苦拧起的眉眼,看着冷汗从她额上划落至地面。
顾启明启唇,轻声细语地问道。
“乖徒儿,爬这么远是想要前去求救吗?”
他眼底浮起玩味的笑容,将长剑重新拔出,垂眸看着她拧眉蜷缩着身体模样。
“我有些好奇,若是他们知晓了你的名字会是怎样的反应呢?毕竟这个名字当初是我取的,不如我替你向他们说?相处了这么久的朋友竟然是当初祸乱整个修真界的妖女,光是想想就很有趣的样子。”
顾九并不理会这疯子,蜷缩着身体忍着疼,向旁边移去,跌进寒潭池水中。
刺骨的冰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包裹在周身,凌冽霜寒涌入鼻息间,冻得人近乎失去了知觉,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四周灰蒙蒙的,一道褐色的阴影穿破水面涌入寒潭中。
粗粝的藤蔓缠绕在她腰上,将她从水中一把拉起来。
身体冲出水面,潭水外的风扑朔在身上,另一种比潭水更为冷冽的冰寒涌入体内,令顾九不自觉地颤抖着。
迷迷蒙蒙中,只听顾启明的声音好似从远处传来般,带着些许的空灵飘远。
他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无奈笑道。
“怎么抖成这样,唉,别害怕。师父逗你玩呢,这寒潭周围早已设下了结界,他们进不来的。”
他半跪在她身侧,掌心贴靠在她额头上。
如幼时那样,小屋内昏黄暖光落下,她迷迷蒙蒙地躺在床上,顾启明坐于床侧,掌心落在她额上,给她测量着温度。他总会低叹一声,每每那时他的声音都会比往常更为柔和些,带着些许无奈的低声问道。
“变得更严重了,这次吃些药好不好?”
而幼时的自己每次都是摇头拒绝,末了都会变成顾启明向她输送灵力,让她渡过去。
……
赤色的灵力自顾启明指尖落下,包裹萦绕在她周身,驱散着寒潭中的凌冽寒气,如幼时那般向她输送着灵力。
待到地上那人发丝衣物等彻底干透,顾启明这才收回手,声音轻柔。
“怎么钻水里去了,寒潭水性极寒,明日该发烧了。许久不见,你胆子怎么这般小了。”
他收起手中长剑,垂眸看着地上那人微微颤抖的狼狈身影,安慰道。
“唉,好好好,不捉弄你了,别害怕。”
他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物。
——一支笛子。
笛子质白,色润,
泛着玉质光辉,在旁侧挂着一条浅紫色穗子。
“要见见你的朋友吗?”
顾启明出声问道。
地上那人缓缓睁开闭上的眼,有些愣然地看向顾启明,平素眼底的光亮彻底消失,只剩下空洞的灰白。
“还记得阿冉吗?”
地上那人的眼眸子里逐渐清明起来,愣愣地看向他。
“她和你是同门弟子,比你大上两岁,对你极好,你自小就喜欢粘着她。你不叫她阿冉,每次都叫她阿姐。她擅长绘符,你日日同她相处,第一个学会就是绘符,哄小孩子用的爆破符,像烟花一样。”
顾启明晃了晃手中的玉骨笛。
“要见见你阿姐吗?”
顾九视线落在他手中那只笛子上。
徐长老之前说的那句话此刻突兀地萦绕在她耳侧。
‘不一样,那个妖女她绝对会被吸引过来’
‘对旁人可能不重要,可对那妖女而言确是极其特殊的材料’
……
那是她阿姐的骨头制成的笛子。
顾九脑中紧绷的那根神经瞬间断了,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欲将其拿回来。
却被顾启明侧身躲开,她整个人失去重心跌跪砸在身下地面,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令眼前一瞬泛白。
“顾启明,给我!”
顾启明视线落在手中玉骨笛上,“想要吗?可以给你。”
“不过总没有白给一说”,他微微侧头,声音清朗,“至少也让我想个由头吧。”
顾启明将手背于身后,于池边缓步行走。
片刻后,自远处传来结界碎裂的声响,层层破裂击破,正在向此处靠近。
顾启明轻叹一声,悠悠道:“唉,那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须臾间脑中浮起一个念头,他挑眉一笑,回头看向远处。
“想到了。”
顾启明低头吹着手中玉骨笛,笛声喑哑难听。
顾启明皱了皱眉,自嘲一笑,“唉,怎么练了这么久,还是这么难听啊,看来在这方面的确没什么天分啊。”
他俯身看向地上那人,勾唇浅笑,“由头我想好了。”
“让我看看你对你阿姐感情是真是伪。”
不远处,凌冽剑意劈砍在结界上铮铮声响越发明晰。
“另一位也到了,开始吧。”
顾启明缓缓戴上面具,笑着向远处走去。
随着笛声落下,一道庞然巨兽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如无数次深夜梦中同它相遇般。
那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上她的双眼。
那巨物粗热的呼吸喷薄而出,挥洒在她身上。
耳侧响起它的呼啸声。
——白冥
那只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的禁兽,那只彻底改变她人生命运点颠覆她所有生活的上古禁兽,此刻离她仅有一尺远的距离。
寒潭池水潺潺,冷雾缭绕。
周遭死寂,沉默无声。
顾九直白地对上那双赤红的眼,下意识地攥紧双手,掌心被贯穿的伤口泛起钻心的疼痛,眼前一片灰暗惨白。
远处风声猎猎,沈朔声音落入她耳侧。
“小九”
……
第127章 第127章梦醒了-
冷风猎猎,寒潭刺骨。
灰蒙蒙的冷雾中,一袭浅蓝色身影手执青霜,挡在她身前,横在她与白冥之间,浅蓝色衣袂飘扬。
沈朔的声音自耳侧传来,不再似往日那般平静淡然,带着慌乱无措。
他将她抱起,视线落在她身上凝结的血液,落在她掌心贯穿的伤口上……
顾九埋在沈朔怀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积攒的委屈此刻倾巢而出,眼泪濡湿了他身前的衣物。
“沈朔,我想回去。”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声音很低,隐没在凛冽的寒风中,断续地汇集不成句子。
沈朔眼眶通红,将她抱在怀中,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身体僵硬地近乎不知如何移动。
他点头应道。
“好,我们回去。”
寒池水波涟漪四起,自中心向四周不断蔓延。
远处悠悠传来笛子的声响。
音色喑哑干涩,好似利器划过铁物的声音。
白冥闻声,抵挡在二人身前,堵住他们离去的方向。
壮硕如小山高的妖兽,粗粝的呼吸喷洒在四周,消融着寒潭的凌冽寒气。
随着它稍微的移动,池水边地动山摇,池底寒气摇曳升腾,刺骨霜寒横亘于周遭。
醇厚渊博的灵力自它嘴中吐出,袭击在欲离去的二人脚下。
沈朔抱着怀中之人,侧身躲开。
方才所在之处的地面上瞬间响起震耳雷声,地面自中心向外呈辐射状裂开,在中间炸开一道骇人的凹面约莫有百米开外。
原本灰白的地面此刻被雷鸣电击下,变得发黑碎裂,炭灰色的粉尘悬浮与空中。
寒潭池面凹凸不平,因为缺了一块,池水中的寒泉沿着裂口处一路向外流淌。
池水刺骨,混杂着被雷炸裂的地面,沉降着空中浮起的灰尘,呈现着一种肮脏的灰褐色,堆积在裂隙之中。
白冥一击落下后,并未停歇,体内渊博灵力不断倾斜而出,接连发出攻击。
不过须臾的功夫,寒潭池水边的地面变得极为难堪,原本宽阔不见尽头的地面,此刻肉眼所及之处,无法找出一块干净平整的地面。
碎石沙砾被炸断沉入潭水中,激起水花四溅。
寒气裹挟着凌厉的雷电,借助激起的池水,一并向沈朔二人攻击,最大限度地增加着攻击范围。
潭水周围寒气刺骨,冷空气涌入鼻息之间,之前被顾启明折磨落下的伤势此刻又再一次的泛起疼来。
顾九瑟缩着身体,低咳了一声,未干的血迹挂在惨白的脸上。
沈朔敛眉,浅棕色眸中杀意渐浓。
压低声线唤道。
“青霜”
青霜闻声出鞘,剑意凌冽霜寒,锋锐剑刃之上裹挟着蓝白色灵力,汇聚着力量直直地白冥心脏处袭去。
白冥周身覆盖着坚硬盔壳,剑刃盔甲二者于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坚硬的外壳上留下一道被拨落的印记。
空气中弥漫着一抹肉被灼烧的气味,刺鼻难闻。
白冥被这攻击激怒,踏着步伐向他们飞奔袭击。
它身形似山,动作却丝毫不受体格限制,移动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冲击装在他们身前。
面前的地面在白冥的撞击下碎裂斑驳得更为厉害了,整个青云宗都因为这样的撞击而晃荡震动。
寒潭彻底碎裂,万丈深的寒水向外奔涌而出,势不可挡地往山下泄出。
远处数名弟子奔袭而出,奔跑行走疏散着人群,长老们则在旁边组织维持着次序四处扶起受伤的弟子。
之前宽广无边的寒潭,此刻几乎被夷为平地,碎屑泥石等填满了池水。
沈朔低头看向怀中之人,时刻确认着她的状态,瞧见她此刻闭目拧眉状态极差。
他眉间紧锁,抬头看向那白冥禁兽时,眼底萦绕着浓郁愠色。
他单手抱着顾九向旁侧走去,再一次避开白冥的攻击。
他敛眉不语,紧握着青霜长剑,手上青筋鼓起。
沈朔垂眸,低头默念着咒令。
须臾间,寒风起,百余道蓝白光影环绕在那白冥禁兽周围,光影化作剑形,随着他一声令下。
光影被驱使着接连攻击在那妖兽薄弱之处,轮番袭击着它的心脏。
白冥胸前堆积的盔甲终于全部碎掉,露出下方朱红色的斑驳肉色来。
沈朔瞬移至它身前,手执青霜,瞬间刺入那白冥的心脏处。
剑刃没入肉身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仙女散花般挥舞扬起,在空中落下一道弧线。
沈朔正欲深入,加重手中力度时。
伴随着喑哑笛声,怀中之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眉心处闪烁着赤色的光亮,眸子空洞,眼神有些木然。
顾九握着手中剑刃,转身刺入沈朔心脏。
刺痛瞬间席卷了周身 。
沈朔眉间紧锁,鲜血从嘴角处溢出,眉心那枚红痣逐渐变得暗淡,长睫之下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看向顾九。
青霜从手中跌落,二人的身体向下坠落。
鲜血溅在她身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顾九消失的意识终于回来,她愣然地看着刺入沈朔胸前的刀剑。
此刻剑柄握在她手中。
她做了什么……
她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
顾九眼中瞬间流淌着泪水,低喘着无法呼吸,痛苦吞噬着周身,令她忽然之间失了声。
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朔护着她的后脑勺,眉目缱绻,温声安慰道。
“别怕,我没事。”
眼前一派灰白,寒风雾气缭绕之间。
空中冷光闪过,青霜将二人稳稳接住,停于斑驳凌乱的地面上。
远处传来白冥的嘶鸣嚎叫声,长啸不止。
顾九却什么也听不见,视线长久地落在沈朔身上。
她想要给他疗伤,可仙人散的功效还未曾过去,她没有任何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沈朔伤口处涌出,却无力去阻止。
她想要呼救,可咽喉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身找人,可身体却根本无力支撑她行动,在这周围没有一个人。
……
“不错,不愧是你阿姐的好妹妹。”
顾启明俯身下来,低头看向顾九眉间那点红色印记。
成功了。
他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见顾九此刻整个人好似傻了般僵在原地,不说话不动作只是哭着,顾启明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沈朔身上。
那人此刻已经陷入昏迷中,鲜血从胸口处伤口上一路向外蔓延,血液弥漫浸湿了衣物。
顾启明半跪着查看着他的伤势,出声道。
“伤口不深,刺入的角度和位置都偏了,没什么事养养就好了,以你现在的力气还杀不死他的。”
“很精彩,这是你该得的。”
他将手中的玉骨笛递给她。
可顾九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呆愣地不曾理会他。
顾启明无奈摇摇头,将递出的手转了个方向,将那只玉骨笛塞入她怀中。
而后转身将奄奄一息身受重伤的白冥重新收入封印中。
顾启明指尖夹着一张明黄色符纸,提笔在上方落下寥寥几笔。
符纸燃烧,烟雾一路向上升腾,传至远处玄天宗内。
顾启明回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人,眼尾笑意清浅。
能将尚未完全解封的白冥打到这种程度,那若是让他毫无顾忌地同无封印禁锢的白冥再来一场,会是怎样的画面?
顾启明眼底闪过炽烈的热度,眸中兴奋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再次看了一眼那二人,笑着转身向回走去-
直至被沈淮川到来,将他们二人接回了玄天宗。
顾九尚处于迷茫的状态,仍旧未曾反应过来,整个人呆滞地看着沈朔。
沈淮川责怪谩骂的话语再次堵了回去,却还是气不过,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你捅他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是吗?你怎么不直接杀了他。”
话音落下,瞧见她哭得不成样子,沈淮川又忍了回去,只恼怒地将门推开,进去给沈朔换药。
屋内静悄悄的的,原本整洁的房间近日间因为连日的奔波有些凌乱。
浓烈得有些刺鼻的药味萦绕在鼻息之间。
顾九接过沈淮川此刻递来的药,还未等他出声催促便将其一饮而尽。
而后继续跪坐在沈朔床前,沉默地守着他。
沈淮川收了碗向外走去。
沈朔之前同他叮嘱说过这人吃药需要的时间会长些,有时候会不肯吃药。他还担心得上点手段逼一下,还好,这人这些天里还算是个听话的,没有固执地拿自己的身体糟践,日日药刚递上去就喝了,不会被他养死。
沈淮川长舒一口气,提步往书房走去。
面前的桌案上,青云宗的卷宗堆积得厚厚的一摞。
沈淮川将其移开,挪出个位置来。
自漆盒中取出那张符纸。
明黄色的符纸上字迹飘逸,内容简洁明了。
只写着一个朔字,从青云宗那日传来。
沈淮川垂眸,视线长久地落在上方熟悉的字迹上,心中思绪翻涌。
他还活着?
是这样吗?
可为何从未出现过……
沈淮川敛眉,眉宇间浮着一层烦躁之意,将其重新收回盒子中,继续翻阅着青云宗的卷宗。
愤恨地提笔在纸张上落下怒骂之语-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顾九沉默跪坐在沈朔身前。
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右手被纱布包裹着,在每天一碗药外加日日上药消毒的作用下,伤口已经好得差不过了。
受伤的咽喉尚未完全恢复,她仍旧不太能发出声音。
脑子有些昏沉,依靠在沈朔身侧终于层层睡去,断断续续的做着噩梦,后来终于睡好了些。
梦中却不断回荡着过往在云雾山庄的记忆-
那会儿她已经察觉到自己临近死亡,某日借着开玩笑的话语,她出声问着大小姐,“我若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会,你胆敢死,我一定会掘地三尺把你从地里挖出来鞭尸。”
她挑眉,道:“呦呦呦,这么吓人啊。”
却见那小孩儿紧紧地盯着她,面色肃然,动作有些僵硬。
见此,她只好出声调整着气氛:“我逗你玩儿呢,别当真。”
“生死也是可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那小孩儿直接跑了出去,好长一段时间几天没理她。
即便她像以前惹了他后一样,收集来各种华贵的东西送给他。他都不理人,直接把她轰出去了。
后面实在没法子了,她这才过去哄人。
“唉,真跟你闹着玩的,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能活到你石化了。不过是话本子看多了,想看看你的反应而已。以后再不拿这种事开玩笑,原谅我好不好。”
他当时才终于肯理她,骂道:“你若敢死在我前面,我一定不让你好过。”
“好好好,不死不死,我当个老不死的好不好。”
试探失败。
可结局更改不了。
后来她换了种方式,不再提起这件事,只是在某一天忽然莫名其妙地跟他说。
“我生辰快到了,能送我件礼物吗?”
“你生辰不是刚过吗?”
“太无聊了,想收收礼物嘛,而且这书上说的珠翠璎珞环看得我心潮澎湃,送我一个嘛?”
说着塞给他一大笔钱,好几个乾坤袋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钱。
还跟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各处的房产。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在交代后事呢?”
她闻言,给他系袋子的手停住,长睫扑朔,笑道。
“瞎说什么呢,这不是担心贵吗?”
“给我这么多钱干嘛,为了这项链要把家底掏空吗?以后咱们不过了,不吃饭了?”
“拜托大小姐,我看上的能是凡品吗?价格贵些也正常,再说了钱
花完再挣就是了,我开心最重要。”
“行,那你在家中等着吧。”
临行前,她试图给大小姐收拾行李,但并不擅长此道,反而把他的衣服弄得乱糟糟的。
被他推开,骂了几句:“我自己来!”
她只好往旁边走去,依靠在门边,抱臂看着他收拾,忽然说道。
“把猫也带去吧。”
“带它干嘛”
“你的猫什么脾性不知晓,我能跟它好好相处吗?就认你一个人,不带走饿死了可别怪我。”
她说话间,那只从捡回来就一只不亲她的小猫卡车此刻却贴了贴她的脚,蹭了蹭她,仰头看她。
温执:……
顾九:……
她低头笑笑了,摸了摸它的头,没来由地说了句
“这么聪明啊。”
良久却又在人家猫咪屁股上一拍,“少吃点饭吧,这都胖成什么样了。”
猫咪却不肯走,只是围绕着她的脚侧转。
一人一猫就在旁边玩着你追我赶的画面。
“烦死了。”
大小姐终于看不下去,上去把猫带走,“神经,每天就诋毁它,带走就带走。”
她送他出门,走了几步路时,忽然叫着他的名字。
“大小姐。”
“干什么?”
叫你一声逗逗你。
“有病啊”
有啊。
他皱眉不肯理她,抱着小猫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山下走去。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道。
“欸,早些回来啊,我会想你。”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切。”
他低声嘟嚷着,“知道了。”-
梦醒了,夜晚的风有些冷冽。
顾九抬眸看向床上那人,低头未曾言语,将他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
轻声叹一句。
……
第128章 第128章很喜欢……-
“咯吱-”
房间门自外向内打开。
温泉池暖,水雾缭绕,氤氲热气伴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扑面而来。
窸窣的衣物摩挲声自屏风后响起。
顾九随手将褪下的月白睡袍,同旁侧那几件沈朔换下叠放的衣物放在一起,越过屏风向池水走去。
原本平静的池面此刻因她的进入泛起波澜,池水向四周拨弄,水声潺潺,层层涟漪萦绕在沈朔周围。
她环腰自身后抱住他,猫似地贴靠在他身上,低头打了个哈欠,濡湿的长睫低垂着。
“怎么在这里?”
尚未睡醒的声音中沾染着几抹水气,腔调微糯柔和,略低的声线好似暖风拂过,彻底消融他眉宇间的疏离清冷,只余下温柔缱绻之色。
“晨起练剑出了些汗”
沈朔转身,揽腰抱住她,指腹摩挲着她因温泉池水而泛红的脸颊,唇角微微上扬,声线温朗如玉,问道。
“桌上留的饭吃了吗?”
“没”
顾九摇摇头,重又栽回他怀中,乌色秀发似有若无地摩挲过他脖颈间,声线有些低沉。
“醒来时没见到你,忘记吃了。”
浓密长睫之下,那双杏眸低垂着,视线长久地落在他胸口那道伤痕处。
已过半月,先前那道见骨的骇人伤口此刻只剩下一抹极浅的淡粉,近乎痊愈。
伤口处新生的嫩肉在女子指尖的触碰下,泛起些微的痒。
沈朔垂眸,握住她的指尖拢在掌中。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复又松开,在噬咬处落下一吻。
他俯身枕在她肩上,拍抚着她的脊背,温声道。
“我一切都好别担心,下次先吃饭好不好?”
顾九埋在沈朔脖颈间,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良久缓缓点头应道。
“好”
微哑的声音连同眸中情愫,一并隐没在温泉池水声中-
已是夏日,窗外不时的蝉鸣声响起,空气中多了几丝燥热的气息。
顾九手执玉勺,拨弄着碗中冰酪,一口下去酸甜冰凉的口感在唇腔中绽开,甜而不腻清爽解暑。
一碗快要过半,杏眼微微眯起,露出满足的笑来。
她发呆的间隙中,房间里静谧安好,只偶尔自紫檀木书桌前传来书页翻面声。
目光流转,她抬眸看向不远处。
自沈朔恢复无碍后,那张紫檀木书桌又如往日般逐渐堆上文书,此刻堆着两摞文书。
他此刻端坐于桌前,眉心一抹红,着一身浅蓝色圆领袍,束发系玉,面色淡然平静。手执朱笔,于文书上落下批阅字迹。
笔力遒劲,灵秀端正,自成风骨,细瞧之下别有一番韵味。
顾九微微愣神,只长久地看向他,连手中的玉勺都忘记拨弄,直至碗中冰酪化作常温这才回神。
她沉默地将碗搁下,寻了张椅子堆放他身侧,同他并排坐下。
挽着他臂弯,自然地贴靠在他身上,长睫低垂,视线缓缓放空。
沈朔停笔,握住她的手,侧身低头看向她,唇间笑意清浅,柔声问道。
“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回答,仍坐于位置上,由抱着他臂弯转而环上他腰间。
沈朔不再继续追问,任由她随意抱着。
紫檀木书桌前早已专门整理出一片空处,堆放着她平素常翻阅的那几本话本子。
他自桌上寻了册话本子翻开放于她面前,书签卡在全书约莫三分之二的地方。
顾九垂眸看去,却见是她昨日半夜因梦醒来后再睡不着,欲转移注意力随手寻的一册话本子。
笔触细腻连贯,情节幽默诙谐,一时间挑起她的兴头来,一发不可收拾,欲偷摸通宵看完。
只是她才看了小半,便被处理完事务回来的沈朔抓个正着,她还未来得及记下自己看到了何处,手中的话本子就被直接收走了。
瞧着沈朔当时翻看那话本子时低沉的脸色,她自知理亏没敢叫他多帮忙折一下书页,立刻钻回了蚕丝被中,埋头没再多看一眼。
直至后来被沈朔从身后抱住,压低声线骂了她一句不省心,心弦这才放松下来,本欲开口提起这事。
只是这样一绷一松的来回反复,又嗅得那人身上的香味,困意再次涌上来,几息间便倒头昏昏睡过去,根本想不起提一句折页的事。
等到今晨起来时,早已忘记了此事。
此刻看着卡在书页中的那枚镂空银质书签,顾九心头一动,视线沿着书签翻开页面落下,浏览片刻后,便同昨夜断掉的阅读片段续上。
这人骂归骂,生气归生气,却还是没忘记给她折上,无法全然置之不理。
顾九低头不语,葱白指尖下意识握紧,一时间有些愣神,直至片刻后才逐渐回神重新放松,将视线落在手中话本子上,如昨夜那样继续阅读着其中的情节转移着注意力。
面前那两摞堆积的文书批阅完后,皆尽数搁于旁侧,却独独余下数十本放于另一端。
沈朔敛眉不语,眉眼清隽,浅棕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那数十本书页上的内容,脑中思绪翻涌,眸色渐暗。
白冥未亡,自青云宗那日出现之后,愈发肆意,于多地作乱,引起修真界内的恐慌与戒备。
沉寂七年的禁兽却在此刻突然出现,它的存在又太过特殊,古往今来修真界中仅有一人能够驱使驾驭它,一见它就不自觉联想到那人。即便那人早已死去,彻底灰飞烟灭,却仍旧无法抑制众人脑中猜忌浮起。
万一呢……
万一那妖女死而复生了呢……
寻求协助与旁敲侧击试图询问的帖子杂糅堆砌在一起。
沈朔沉默地翻阅着手中图册,如往常那样将那几处地名圈上。
图册上用朱色圈出的地名近乎到了密集的程度,形成包围圈逐渐向玄天宗周围靠近。
沈朔眉间霜寒渐浓,鸦羽长睫之下,眸色晦暗不明。
天色近晚,霞光晕染。
身侧的人已经睡着,手中握着的话本子半握在手中,书页翻飞拍打着手,
此刻贴靠在他身上睡得迷迷糊糊的。
沈朔将手中的图册合上收于旁侧,将人揽膝抱起,动作轻缓稳当,褪去她的外衣将人放于床上掖好被角。
他坐于床前,垂眸长久地看向她,轻轻抚平她此刻微皱的眉头。
又做噩梦了。
他低叹一声,俯身吻在她额上,握住她的手安抚着。
“别怕,我在。”
直至怀中那人恢复平静,呼吸均匀平稳,再次安稳睡去。
沈朔这才缓缓抽离手,起身更衣,手执青霜向外走去,轻轻合上房门。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床上熟睡那人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有些空洞的落在面前那扇玉质金竹屏风上。
她沉默地看了会儿,片刻后又再次转身,重新埋进被子-
已是夜深,月朗星繁。
晚风吹拂,竹林萧萧,繁花团簇,池中锦鲤衔花相戏。
白日微热的暑气此刻都被驱散,仅余下清爽凉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抹淡然的墨竹清香。
廊檐上的风铃随风微微摇曳,传来清脆空灵的声响。
沈朔手执青霜,沿青石小径穿过婆娑花丛间,却见屋内此刻点着一盏灯。
明黄光影透过敞开的房门,照亮屋前的一片空地。
本该熟睡的人此刻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光影落在她脊背上,在她周身晕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顾九抱膝坐在原地,眼尾低垂着,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空地发呆等着人。
夜已深沉,她眸中困意渐起,眼尾染缀着微湿的水汽。
忽得听得青石小径上传来的声响,抬眸对上他此刻过来的身影。
一双杏眼微微弯起,眸底的困倦之色消退,光影霎时亮起似繁星点点。
她起身向他小跑着赶来,太久未曾活动四肢有些僵硬发麻,整个人几乎是跌入他怀中的。
仰头便是一张笑脸,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
“你回来啦。”
沈朔看着腰间挂着的那人,微愣在原地,只听得胸腔中怦然跳跃的心声。
良久,他才回神,眉目间的疲惫肃然消散,俯身枕在她肩上,整个人似贴靠在她身上般。
“嗯,我回来了。”
清朗的声线响起,他笑道-
屋内红烛燃烧,怀中暖玉香软。
鼻息间萦绕着刚清洁过后,尚带着的些许皂角清香。
宽松的睡袍紧贴,独属于二人的温热纠缠在一处,泛起暧昧的温度。
他抱在怀中那人腰上,低头吻在她后脖颈那处细白的肉上。
瞧着她眼尾低垂,眸中困倦泛起,却仍旧翻身过来回应着他。
掌心抚摸着他的侧脸,闭目吻在他唇上,软糯低哑的声音响起:“是要再来一次吗?可以。”
沈朔闻言微顿,视线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方才哭过的眼此刻还泛着红,他摇摇头温声道。
“太晚了。”
话音落下,顾九秀眉蹙起,再次说道,反复印证着所言不假。
“但我真的可以。”
沈朔将人重新拥入怀中,掌心顺着她乌色长发抚下,轻轻拍抚着怀中那人的脊背。
“小九,才上了药又继续,你会受伤的。”
顾九闻言,方才那清凉消肿的药膏,随沈朔指尖敷上她肿胀伤处时的记忆又再次浮起,清凉的触感挥之不去。
她耳稍微红,微哑的嗓音缓缓道:“可是……”
只是她话音未完,却听得沈朔的声音传来。
“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改日好吗?”
顾九低埋着头,沉默许久,良久启唇缓声道。
“嗯。”
他低头吻在她额上,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秀眉间,轻柔将其抚平,温声在她耳侧道。
“这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只是……”
顾九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个完整的理由来,末了声线偏低,带着些许颤抖的腔调。
“只是……很想和你多相处,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
他拍抚着怀中那人,温声引导着,并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可顾九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埋在他怀中,浸湿了他身前的衣物,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沈朔轻叹一声,“所以是因为那件令你害怕的事,这些日子才这般黏我吗?”
长睫扑扇间,怀中那人抬头看向他,愣愣地开口道。
“有吗?”
沈朔没说话,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低头吻在她唇上。
轻柔,缱绻,带着安抚的意味。
二人唇瓣相离,她垂眸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低声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插入指缝间同她十指相扣,他缓声再次回答道。
“很喜欢。”
“小九可以再黏我一些吗?”
他掌心覆在她后脑处,贴在她耳侧缓声道。
“那件害怕的事,等你愿意说时告诉我好不好。”
顾九眉间忽然浮起难过之色,胸腔中溢出酸涩的隐隐疼痛。
她低垂着眼眸,重新跌回他怀中,许久未曾言语。
良久,夜深沉寂。
她轻声道。
“沈朔,我困了想睡觉了。”
“好”
床侧小几上那盏宫灯,随着沈朔指尖微扬的动作而熄灭。
光影暗淡,屋内再次陷入黑暗沉静中。
……
第129章 第129章我来就好-
暮色西沉,残阳囚于幽暗,乌云掩映之下光影不断被吞噬直至溟灭,苍穹末了归于死寂般的玄黑色。
接连几日的烈阳炙烤,此刻已是傍晚时分,空气却仍旧闷热稀薄,推不开斩不断,只觉气体堵在咽喉处令人透不过气来。
青石小径两侧绿竹皆有些低垂,透着些灰白的无力。
顾九抬头看着面前牌匾上文轩殿三个字,拾阶而上推门进入屋内。
这里原本是沈朔往日处理公务之殿,起初因她刚醒来身体不佳就一直搁下未用,后来她去明华殿听学时倒是有用过几回,不过现在听学结束了又再次搁下。
因而屋内摆放的物件并不多,寻找起来也较为轻松些。
顾九举着手中灯盏,借着灯光一件件看去。
末了,在一处暗格中寻得了那物。
光影之下,朱红色碎片呈放于器瓶中,在其周身设有咒令限制,无法轻易触碰。
顾九敛眉不语,视线落在手心处被灼烧出的痕迹上。不再强行尝试突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漆色墨盒。
盒子中呈放着一支玉笛,通体清透,白皙莹润。
正是青云宗所寻的那支玉骨笛。
顾九手执玉骨笛,赤色灵力缠绕其上,笛身于空中绘制着符纹,光影斑驳起伏。
随着她的一声“破”
片刻之后,瓷瓶中承装的朱红色碎片,无视瓶身上咒令的束缚,冲破瓶身沿着玉骨笛移至她手中。
顾九垂眸看向手中拢着的朱红色碎片,低头未语,良久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她那位好师父还真是蓄谋已久。
顾九沉默地将所有碎片收纳入容器中,同玉骨笛一并放回盒中装于乾坤袋中。
顾九重新将暗格恢复原样,合上房门沿原路返回-
院中尚未点灯,房门紧闭,沈朔还未回来。
顾九穿过长廊,越过垂花门,一路行至丹药房中。
屋里两盏掐丝珐琅嵌绢画宫灯,明黄光影照着屋内陈设。
她缓步行于其间,自列柜中取出药膏涂抹在指间伤痕处,好在伤得不深,只在食指处留下一道淡白色的伤痕,若非仔细观察难以被发现。
顾九合上药膏将其放回原处,沿着列柜向里侧走去。
视线在各色丹药瓶子上流转,最后落在一青色玉瓶上。
她抿唇长久地看向那玉瓶,脑中思绪翻涌,过往的记忆皆数涌来。
良久,顾九指尖微颤,轻叹一声后将玉瓶收入乾坤袋中。
寻得所求之物后,她转身向外走去,欲推门出去前,余光却瞥见旁侧的木质箱子。
比数月前她来此时看见的多了些。
他又抄了经书吗?
顾九转了个方向,向那些木质箱子走去。
箱子并未锁上,只简单地用锁片扣住。
毕竟除了她以外,也没人能有这个胆量敢来沈朔房间找东西。
锁片轻松被解开,面前的木箱被掀开。
如她之前所见的一样,里面整齐地罗列着沈朔誊抄的经文,字迹工整端方,遒劲有力。
顾九眉间浮着不解,垂眸看着那些经文。
他什么时候喜欢上誊抄这些经文了?
以她过往同沈朔相识相处的经验来说,沈朔向来不信这些,比起烧香拜佛试图依靠神佛的力量,他更相信人本身。
她敛眉沉思,缓步移至下一箱子前。
箱子开启,身后宫灯昏黄的光影照着箱子里的
物件。
入目是明艳的大红色锦袍,上面绣着精细繁美的吉祥纹路,绯色鲛纱流光溢彩秀逸夺目……
凤冠霞帔,红底金绣,珠翠点缀,皆是成婚时所着的服饰……
顾九只觉心口顿痛,令她呼不上气来。坠于身侧的手发着颤,复又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她头也不敢抬,合上木箱转身向屋外跑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风过,院中竹林萧萧。
顾九一路逃至前院,待到听得池中锦鲤跃出水面的声响,才逐渐回过神来。
大口大口的空气涌入欲炸开的肺部,腥甜的血腥味在唇腔内不断蔓延,那抹甜腻的铁锈味令她胃内痉挛一阵翻涌,无法克制地向外干呕。
可近日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旁的因素,她几乎吃不下饭,只溢出些带血的酸水沾污了身上衣物。
待到反胃感终于压抑克制下去,她已浑身无力,睫羽被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浸湿低垂着,掩盖住泛着灰白的眸子。
顾九拖着步子,去屋内清理身上的污渍。
脏污的衣物被扔在旁侧,她浸泡在温热池水中,周围热气氤氲。
令方才那张惨白的脸多了几分血色。
她目光空洞,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池水中飘浮的花瓣上,只觉浑身力气别抽干,眼尾低垂着,末了直接合上了双眼。
周围池水潺潺作响,迷迷糊糊中,纷杂凌乱如麻绳般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顾九猛地睁开双眼,杏眼下意识地睁大,咽喉滑动,她低头隔着池水看向自己的小腹。
原本被养得长了二两肉的腹部,早已在先前的奔波中掉了下去,再加上这几日的食欲不佳,小腹平坦光滑一如往常。
可……万一呢……
她赌不起。
池水哗啦作响。
顾九起身拢上衣物,尚未来得及将浸湿的发丝擦干,快步向外走去。
池水顺着发丝向下滴落,濡湿了丹药房内蒲团周围的地面。
宫灯照耀下,数瓶各色的丹药瓶零散地铺呈在蒲团上。
她半跪于地面,一个个开启瓶子,试图通过其颜色性质形状辨认其功效。
直至发丝干透之际终于寻得她所要的东西。
顾九看向手中那淡粉色玉瓶。
虽不是直接的避子药,而是常见的凝肤丸,却有着同样的功效。
因为有些急躁的缘故,玉瓶脱离她的掌心,一路向门沿处滚去。
顾九转身欲去将其取回,另一人却先她一步握住了那玉瓶。
掐丝珐琅宫灯下,来人眉心一点红,长身玉立,浅棕色的眸子看向手中的玉瓶,片刻后视线转至她身上。
沈朔半跪在她身侧,眸中浮着不解之色,将手中的丹药递给她。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将人扶起,修长指尖穿过她丝带间,将她随意披上的衣物系上,拨弄开她额间凌乱的发丝,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听得熟悉的温朗声音,她方才一时着急间,慌了的神此刻终于回来。
顾九握着手中的丹药,仰头看向沈朔,声线微哑带着些许颤意。
“沈朔……”
她缓缓启唇,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要小孩。”
光影交叠中,她听得沈朔缓声道。
“好,不要。”
没有任何的停顿,没有询问她理由,他只是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平静地回道,像是在回答今天是个雨天般稀松平常。
顾九埋在沈朔怀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身体因为抽泣微微起伏着。
沈朔拍抚着她脊背,静静地安抚着她情绪,待到她停下哭声恢复平静后,从她手中接过那淡粉丹药瓶,贴在她耳侧轻声询问着。
“是因为害怕这个缘故,所以自己来寻药吗?”
“嗯……”
顾九点头,任由他牵着向前走去。
蒲团周围凌乱的丹药瓶被一一重新放回原位,连带着他手中那瓶凝肤丸。
顾九秀眉微蹙,拉住沈朔的衣袖,视线落在他手中药上。
“沈朔,我还没吃……”
她话音未说完,却见沈朔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旧将那淡粉色丹药瓶放入柜子中。
他缓声道:“小九不用吃。”
鸦羽长睫扑朔,顾九不解地看向沈朔。
却听他道,“这种事,我来就好。”
顾九闻言,脑中忽得闪过客栈中那日,他在自己面前喝药的画面,她缓缓开口问道。
“在客栈你问我手绢的那次……,你喝的就是这种药吗?”
“嗯。”
沈朔点头,温声应道。
丹药房门在身后合上,沈朔牵着她向外走去。
走廊两侧宫灯明亮,各色花卉团簇,清雅芳香浮于空中。
知晓她所担心的事只是虚影后,顾九悬着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些,呼吸又恢复了平静,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她乖顺地跟在沈朔身侧,沿着长廊向屋内走去。
踏入房门前,她忽得开口问道。
“是因为你也不想要小孩吗?”
“不是。”
沈朔摇头,浅棕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她的身影。
“只是觉得这种事,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咯吱-”
房门自外向内打开。
屋内点着两盏灯,光影温暖柔和。
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各色的饭菜,都是她往日喜欢的菜色,正中央还放着一碟荷花酥。
顾九坐在桌前,握着筷子,却不知道从何开始落筷。
脑中仍旧反复回荡着沈朔刚才的话,目光不自觉有些空洞。
直至手中的碗筷被沈朔接过去,这才反应过来。
顾九抬头看向沈朔。
方才空了的碗碟此刻盛了一碗汤。
那位往日清隽疏朗的少宗主,此刻拨弄着手中玉勺,盛着碗中汤水送至她唇边,温声哄道。
“若吃不下,喝些汤好不好?”
他视线落在她消瘦的下颌处,眉间下意识地蹙起,向来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却有些焦虑。
顾九低叹一声,试图将心中堆积挤压的事情都抛至脑后。
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生,没必要再增加痛苦。
她挤出个笑容来,点点头,“嗯。”
……
第130章 第130章见面
青云宗一事悉数交由审判庭处理,至于那支玉骨笛则以在同白冥斗争过程中,
因为打斗化为齑粉为由,最后留在顾九手中。
自此青云宗事毕,下山历练彻底结束。
按照之前的各项积分排名,之后她便可前去铸剑冢寻一柄宝剑回来。
自青云宗那日后,因沈朔身受重伤,她自己也伤得不轻,再加上另外三人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众人倒的倒,伤的伤,昏迷的昏迷,四个人各自在家中养伤,凑不出个空暇时间来见面。
等到后来各自身上的伤都好些了时,明华殿这学期的讲学却已经结束,无需再前去殿中听课,于是一行四人自那青云宗那日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见面。
此次借着她和许无恙二人前去铸剑冢寻剑一事,一行四人终于凑齐了见面。
因着此行轻松,不再像往日一样需得面对各种妖兽袭击,应对各种突发的危险情况,只是轻轻松松地前去领回前一阶段的奖励而已,外加上历练结束后玄天宗内给各弟子们也连着放了数日假期。
各自脸上神色轻快欢悦,四人一拍即合,提前三日便赶去铸剑冢那边,在其周围寻了家客栈住下。
行李刚一放下,众人就跑去铸剑冢周围各处玩了个痛快。
一路上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玩得没影儿。虽说许无恙在旁边不怎么说话,一如既往的冷张脸,却也并不打扰干涉他们的行为,偶尔缺人时叫他,虽说会有些不耐烦却也并不会拒绝,这一路上倒是分外和谐。
一行四人就这么疯玩了三日,不知疲惫,不知天热,几乎将铸剑冢周围的各处都摸了个干净,玩了个透彻。
直到明日便是进入铸剑冢中的日子,这才终于收了心,赶在在第三日的下午提早回了客栈。
已近傍晚,白天烈日灼烤过的地面此刻晚风吹过,带起的风吹在人身上不见凉意,反而平添几抹烦躁热气。
此刻的客栈房间中仍有些热气,众人索性在客栈大厅中寻了处靠近后院池塘的位置。
借着晚风带过池面时带起的些许凉意,以及碗中冰镇的解渴生津的绿豆汤与酸梅汤。
众人围于桌前,玩着这几日在铸剑冢周围学来的打发时间用的纸牌。
因为各自接触的时间尚短,对于其技术并不算了解,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规则什么的也是先框上一个看着无错的条款,后面哪里漏了就补哪里。
众人就这么半瞎子似的玩着,玩得不亦乐乎,吵吵闹闹的,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此地风俗闲适,旁边的其他桌上也都是如此,相映衬之下,他们这桌到是显得文静了。
胡丰洗牌的间隙中,顾九靠在符灵身上,低头笑着同他们争论几句上一把的输赢,间隙中随手吃着碗中的零嘴垫肚子。
不怪乎这家新开的客栈生意红火,无论是她方才解渴时喝的饮品,还是她此刻低头吃着的点心,味道均是上乘,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面前的糕点见了底,顾九起身欲招手再点一份。
只是店中此刻各处吵闹,她的声音隐没入其中,接连叫了几次,那店小二还在远处打着盹。
这几日天热,此刻客人们有大都在玩乐打牌,没几个正经点饭的,那店小二犯困打盹也算能理解。
顾九回头同符灵交代几句,打算下一把休息一下,这才起身穿过大厅,缓步走到那店小二面前去,又点了几道其他糕点,打算将这家店的东西都尝一遍。
她转身正欲回去时,客栈后院的房门未曾合上。
一头小猪崽体格的毛绒物体越过门沿,从后院冲了出来,径直向她奔来。
细看之下,那毛绒物体原是一只长毛三花猫,毛发细腻柔顺富有光泽,外加它的体格一看就是被主人溺爱惯了的。
不过这猫的确有这资本,一双圆眼咕噜转着,不但在猫看来好看,在人看来亦是好看。
虽说它胖得跟个球一样,但跑起来的速度却不容小觑。
顾九停在原地微微愣神发呆之际,那只大肥猫就撞在了她脚上,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失了平衡跌倒在地面,屁股被砸得生疼,磕破了点皮,龇牙咧嘴的疼得她倒抽气时。
那大肥猫却丝毫不知错,耀武扬威挺着白色长胡,凑上前来嗅着她的味道,审犯人似的将她从头嗅到尾。
而后围在她身侧,夹子一样地喵喵叫着,盯着张水灵大眼,贱嗖嗖地看着她。
店内嘈杂,她摔倒的声音虽说响亮,但还是比不得店中打牌的声音。
只有离她近些的店小二听见了,见她被那位祖宗撞到,立刻冲过来欲扶起来。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动作,顾九就已经翻身站起来。
顾九啧了一声,将这罪魁祸首缉拿归案,不顾它的哼叫声,把它抱在怀中挟持。
店小二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姑娘怀中那位祖宗平素脾气极暴躁,除了它主人外旁人是摸也摸不得的,就连多看几眼,那祖宗不高兴了也要给人来上几口。
他生怕出事,本欲出声提醒顾九小心这猫突袭,却没想到平素祖宗一样的大肥猫,此刻被她提溜着脖子抱在怀中,除开哼唧几声喵喵叫了叫,竟没有其他的攻击动作。
店小二一时惊奇,却听顾九贴在那大肥猫耳侧,带着恐吓的意味骂道。
“死猫,撞了人就想跑,想得到美。你主人呢?去把你主人叫来,让他给我处理伤口。”
闻言,店小二立刻开口打圆场,说他们家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打算带顾九去后院处理伤口,至于这几日他们一行人在此住宿饮食的开销,皆给打上几折。
他话音落下,却听顾九笑着道。
“不用麻烦,我只是逗它玩,你去忙吧。”
他还在纠结犹豫中,正恰这时有人前来买酒,见顾九的确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店小二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顾九狠狠地蹂躏了几把怀中那只大肥猫的肚子,摇晃着它腰间积攒的肥肉,心中暗自感慨手感真好,又不禁摇头悠悠道。
“啧,没眼看。都给你喂了些什么啊,死沉死沉的,再这样喂下去,过几天都能出栏了。”
她低头自言自语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
“狸狸,怎么又跑出来了?”
来人一袭红衣胜火,肤色白皙近雪。十六七岁的年纪,虽仍旧带着些许青涩,容貌却已经出落得极为明艳,貌美似摄人心魄的狐妖,近乎不像是真人。
少年音色清朗悦耳,虽是皱着眉头的说出的话,却不难听出他语气中无奈宠溺的意味多过于责骂。
只是话音却停在半途。
他抬眸看着面前那女子,动作一顿,身形一瞬有些僵硬,别扭地转身欲往后院走去。
却听得身后那女子笑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轻快愉悦,叫着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啊,温执。”
见温执不回头,仍旧固执地想要往后面走去的模样,顾九扛着手中的肥猫,笑着缓声道。
“大小姐,又生气了?怎么这么久没见,脾气不减反增啊。”
顾九甫一叫出那个名字,那去意已决的红衣少年身形一顿,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复又松开,上方青筋蓬勃鼓起。
他别扭地转身,明明眼眶泛着红,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转身瞪她一眼,从她手中将那大肥猫接走。
“把狸狸还我!”
温执抱着那大肥猫,气恼地迈步往后院走去。
顾九看着前方温执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晃神。
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小屁孩儿长高了好多,都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原本平视的小孩儿此刻得仰头看了……
温执抱猫行至门沿处,见顾九还愣在原地,跟傻子一样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出声骂了一句。
“伤还治不治?疼死你算了,要治自己快些跟上来。”
“来了来了。”
顾九出声应道,越过门沿向后院走去。
那人的房间亦如当初在云雾山庄那日般,张扬奢靡,入目皆是各色珍宝珐琅,一进来几乎叫人晃瞎了眼。
几年不见,这人的医术突飞猛进,虽说她方才只是被那大肥猫撞倒擦破了些皮,伤势并不重,只是看着有些吓人而已。不过伤口简单清理后,涂抹上这人自制的药膏后,须臾之间,伤口便已恢复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光洁白皙。
若非方才摔倒时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疼,几乎要怀疑一切是否只是她的错觉了。
“这什么药膏这么好用,卖我一盒呗。”
“不卖!”那大小姐仍旧如过往那般没好气的出言怼道。
顾九知晓这人的脾气,被凶了也不恼,也不说话,既然他说不卖那就算了。只低头一个劲儿地吃着旁边碟子里的点心,静静地在心中默数着。
十、
九……三、二、一
……
果然,随着顾九心中默数到一,大小姐见她不说话了,他又自己抱着双臂低声嘟嚷着,开口道。
“你若真想要,送你几盒就是,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就谢谢大小姐了~”
顾九立刻顺坡下驴,大小姐给好脸色她就接着。
趁着他还没有变脸时,速速收了膏药放入衣袖中,丢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我伤好了就先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再次狠狠蹂躏了一把那只大肥猫肚子上的肥肉,看着它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温执,顾九这才满意收手推门出去-
此刻已近傍晚,霞光满天,苍穹中隐隐有了繁星圆月的影子。
之前嘈杂的客栈大堂,此刻到了饭点,倒是呈现出另一种的热闹来。
他们一行人围着圆桌坐下,点了一桌当地的风俗美食。
热腾飘香酸辣开胃的汤锅开后,放入各自喜好的食物于锅中烹煮,同惯常吃的火锅类似,只是味道更为酸爽开胃些。
这几日天气燥热,各自的食欲或多或少都有些压制,可此刻嗅得那汤锅的香味,又尝了几口后,压制的胃口又再次打开,手执筷子大快朵颐,席间不时讨论着下午打牌时的细节,一顿饭倒是吃得热闹。
一行四人天南地北的聊着,直至大厅中客人逐渐散去。
他们这才想起,明日她和许无恙二人还要早起前去铸剑冢一事,于是收了话头,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顾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随手抛掷着从大小姐手中拿到的药膏,拾阶而上,踏着客栈的木梯向房间中走去。
客栈房间内布置素雅,屋内此刻点着灯,明黄光影透过雕窗映出来。
顾九挑眉,杏眼微微弯起,推门进入屋内。
房门在她身后合上。
不远处的床铺上,早已重新换好家中被子。
那人坐于床上,眉心一点红,生得清隽俊朗,通身无半点装饰点缀,气质却仍旧超群不凡,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沈朔此刻着一身开领宽袍,衣领宽松,露出锁骨及周围的一片白皙皮肤来。
往日束起的乌色长发此刻披散着,被拨到一侧肩上,一眼望去便可看见他白皙修长的脖颈。
沈朔坐在床上,倚靠着身后枕头,借着床侧小几上宫灯的光线,翻阅着手中的书卷,淡淡的油墨纸香随着翻页的动作而微微浮起。
此刻听得顾九进来的声音,沈朔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缓缓抬眸看向她。
长睫之下,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中光亮点点,映照着她的声音。
他唇角微微上扬,眉目温柔淡然,向她莞尔笑道。
“回来了。”
声音温润如玉,似山间清泉过石声,清朗悦耳。
分明床上那位一字一句再正常不过,行为举动也挑不出异常来。
顾九却觉得咽喉有些干燥,方才吃饭时饮下的几口酒,此刻又隐隐地浮上她的脸侧,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泛起一层淡粉。
她缓步上前,双手背于身后,步伐轻柔似猫,一步一步好似踩在雪地般。
顾九鸦羽般长睫低垂着,眉眼微微弯起,眸中拢着星光,视线落在沈朔身上。
她靠在床沿处,微微俯身,将沈朔限于自己怀中与床铺之间。
顾九指尖胡乱在沈朔身上滑动,末了落在他锁骨之上。
她声线轻快上扬,语调中带着调侃戏谑的意味,悠悠道:
“少宗主怎么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反而到弟子的房间里来了?沈朔,你居心不良啊。”
顾九嬉笑着,手中动作没个轻重,仍旧不计后果的随意点着火,一路自沈朔眉心那枚红痣向下,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抚摸着他红润的唇。
她盖章似的低头吻在沈朔唇上,一触即离,她正欲起身继续逗人,作乱的手却被人抓住不得松懈。
手腕处被那人扣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整个人贴靠在他身上。
鼻息间满是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
平和淡然,疲惫逐渐消失。
令她眷恋地不想起身,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沈朔抱着她,整个人依偎在沈朔怀中。
顾九作乱的手被禁锢着无法动弹,下颌处此刻被沈朔握住,他低头吻了下来。
他动作有些急,汲取着属于她的味道,攻城略地似地加重着顾九刚才挑衅式的那个盖章的吻,贝齿相碰,呼吸间满是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
沈朔前几日忙于其他事物,暂时未曾到达此地。二人间不过是三日未曾见面,此刻倒像是许久未曾见面般。
缠绕着彼此,各自加重着这个吻。
直到一吻别离,顾九枕在他腿上,垂眸看向他眼底浮现的情愫,一时间有些愣神。
却见沈朔低头抱住她,枕在她肩上,微低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小九,我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