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
临近毕业那一年,齐千茜以为自己未来面临第二个大事件就是自己的毕业典礼。
第一个是参加谈亦澄的速通毕业典礼,提前见证了毕业证究竟长什么样。
那年谈亦澄从荒星实训回来后,由军部少将为她们颁奖,言语间向她抛出橄榄枝,随后忍了一年,就火速把谈亦澄给薅进军部实习。
好在谈亦澄实力够硬,虽资历还年轻,但也不太艰难。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给齐千茜一种她回快乐老家的感觉,飞快适应了那边的环境。
甚至比在学校更加自由,在校外定居下来,偶尔周末三人在外相聚,感情不比以前差多少。
然而齐千茜还是想错了第二个大事件还是跟谈亦澄有关,她结婚了,连请柬都送到她手上。
不说虚的,当时齐千茜以为身边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同学们,而是一匹匹双眼发绿的饿狼。
那可是拥有一个星星的女人和另一个军部新星婚礼请柬,可遇不可求的存在,多少人想获得一张请柬。
那都是人脉,商界的,军部的都在里面,或许还会有政界的人过来参加。
就这么轻易送到了同学手上,怎么能不羡慕?
齐千茜和向维看了请柬很久,蓦然叹气,齐齐收了起来。
曾经不被她看好,以为会像天空烟花那样绚烂一时很快消散的感情还真有了结果,直通结婚。
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变酸了,真奇怪。
班里也没有哪个alpha是柠檬味的,唯一的水果味信息素的alpha已经在校外。
天马行空的齐千茜开始认为,想要变成S级的alpha的第一要素就是水果味信息素,酸中带甜,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果皮,天生的屏障。
像她的雪松味信息素就有点普遍了,根据数据统计,起码跟同学撞个十次八次吧。
味道方面肯定有所差别,但是类别是一样的,因等级差别或浓或淡。
齐千茜惋惜:“是我没发挥好我妈们的优良基因,选中了雪松味。”
朗姆酒信息素的向维:“……”
*
时光不会为谁而停留,永恒地向前流走,或好或坏,也依然如洪流般翻涌向前,无可阻挡。
人的适应性很强,习惯一边嚷嚷无法适应一边适应,还都做得很好,随后健忘症发作,忘记了以前到底遭了什么罪。
从习惯有谈亦澄当靠山躲在背后摸鱼到习惯谈亦澄彻底变成了“社会人”,齐千茜只用了三个月。
比第一批“出球”的古地球时代祖先们精神状态领先三百年。
第一批“出球”的人类花了三百年不断探索,奠定了如今联邦规模的基础,研究明白了信息素,划分等级,重新发展人文。
中途拐弯走了一段时间的远路——为了更好的基因和新社会建立了白塔,浩瀚无边的宇宙需要更多的人口一块建设。
于是发布了新规定,将柔弱且拥有高生育率的omega们放在一块摇号选婚,仅限ao之间“择优婚配”,这两百三十一年被称为白婚时代。
但是只要回头查询当年历史,就知道这一举措并没有大幅度提高生育率,反而逐年降低,巧言令色的帝国欺骗了所有人。
除生育率之外,如今的被联邦视为心头大患的星盗也是最初的一批叛逃的星民组成。
帝国的压迫不分abo,一视同仁地将所有人分了等级,妄想将omega当生育机器,将beta当工蚁使唤,以等级高低区分地位,以性别限制活动领域。
帝国时代的beta和omega别说入政经商,连自由都没有,阶级固定,若是等级高的alpha或许能分到一口汤喝,要么伏低做小给帝国顶端的那一批人当狗,要么忍无可忍造反掀棋盘。
要是不是,等级低的alpha同样也是建设新世界的养料。
几次造反失败,棋盘依然稳如泰山,星民们非但没有挨打知痛彻底隐忍,反而造反之风越来越盛,逐渐发展处一批有生力量。
也就是被帝国讥讽的“野狗星盗”。
要是时间继续往前倒倒,那会的星盗崇尚野蛮与自由,接收了不少遭受帝国压迫的星民,自成一派,种种举措称得上一句上义盗。
后来帝国覆灭,白塔被推倒,向往和平的义盗回归,坍塌的皇宫上方建立的第一学院,诞生第一批学生,一直延续发展成为如今的“军事摇篮”。
现在的星盗只是假借名头,藏污纳垢的流氓地痞、杀人越货重刑犯聚集地。
奚从霜站在家阳台上,抬头遥望,看见了第一学院的白色塔尖。
那座白塔比起真正的白塔规模小了百倍不止,平时最大的作用就是纪念日敲钟和收藏古老典籍,比起实质性作用,更像是警示后人的无言警告。
身后传来开门声,奚从霜回头看去,换了常服的谈亦澄开门出来。
见奚从霜站阳台上透风,越过堆满待处理文件的桌子,走出阳台门靠近:“我出门啦。”
今天是个周末,刚好大家都没事,齐千茜她们约着出门聚一聚。
至于发起名义是最后的单身派对什么的,就不多说了。
奚从霜转身抬手,没说话,谈亦澄顺势钻了进去,双手环保她后腰,在她唇上亲一下。
“啵。”
谈亦澄舔舔嘴巴,心想她是不是吃过糖,有点甜,于是又抬头亲了一下。
“啵。”谈亦澄问,“难得周末,留你在家。”
奚从霜无奈:“是啊,我独守空房,等你什么时候回家垂怜孤苦伶仃的我。”
“……”谈亦澄没忍住,低头笑了,“那我回家的时候你来接我?”
这一次奚从霜答应得很快:“好。”
谈亦澄退了一点点:“那我走了?”
慢了几秒,奚从霜才松了一点力气,又说:“好。”
最近奚从霜将她的办公室设立在中心星,对外的意思是亲自坐镇拓展的业务,实际上谁都知道她是为了女朋友留下的。
搬办公室很忙,她周末都没有空闲时间,只有谈亦澄一个人过来,倒是轻松不少。
以上,是终于等到人过来的齐千茜的想法,而后又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事论事地说,奚从霜从不限制谈亦澄交往,也不干涉朋友之间的小聚,来的次数也寥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存在感经常很强烈,好像谈亦澄出现的地方她一定会出现一样。
“……”
开什么玩笑,她们都是各自事业有成的女人,又不是谁的挂件。
这么想的人喝一口酒,摇摇脑袋,齐千茜跟奚从霜见面的机会不少,每一次见面都会加重她对她绝非常人的印象。
明明长得很好看,却总忽略她的脸,更警惕她的手段。
要是平常,她会是自己议员妈妈叮嘱的看见就要拔腿跑的类型。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学姐是怎么和奚总走到一块的?”
齐千茜以为自己嘴巴不受控制把心声给说出来了,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一脸慎重的向维。
要是忽略她的问题,她的表情像是在研究什么经典战役,然后想不明白人类是怎么赶出这样惊天动地大事的。
谈亦澄抬起头,脸蛋发红,一张嘴:“啊?”
两人:“?!”
喝醉了?这就喝醉了?
她们来的是一家清吧,卡座之间隔得很开,灯光朦胧,表演台上坐着吉他手弹唱。
乐声缓缓,歌声低沉,并不扰人,是安静里的一缕鲜活气,显得氛围活泛了些。
卡座内的两人听着乐声,觉得自己要死了。
没人跟她们说过谈亦澄是个一杯倒的啊!这还是甜口的调制酒!这也能醉?!
不知为何,两人看着微醺的谈亦澄,脑子里第一想法都是——“好机会!”
齐千茜放下手中就被,脸上笑容放大:“橙子橙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跟”
话说谁不好奇啊,看似两个没关系的人忽然就官宣,好像中间少看了几集,忽然就大结局了。
感情好得跟什么似的,一年多以来都没有红过脸。
现在回想第一次在校医处见到奚从霜,她两的氛围愣是给齐千茜品出了破镜重圆的味来。
谈亦澄没听问题,觉得对方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迟钝的思维只提取到“奚总”这个关键词。
这个词像是某种开关,她开始苦恼自己的酒量不佳,还说参加宴会时总是一杯倒,回到家要奚从霜照顾,害得她打两份工。
说着,她摆着手指开始数次数。
但喝醉的人看什么都是重影,她眼睛发晕,数半天都没能数出个准数,一直不停重复123。
“不对,我一只手怎么有十个手指?再来,1、2……”
这番抱怨听得两人满脸麻木,喝什么都是酸的。
要不是知道谈亦澄喝醉了不是故意的,还以为她是来给两个单身人士炫耀的。
随后谈亦澄又问:“身体可以锻炼,酒量是不是也可以锻炼?”
她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就抓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盯上了向维没动过的酒杯。
两人一惊,纷纷上手去抢。
“等会,这杯酒很烈的!”
“啊啊啊救命,我们等会拿什么给奚总交代,求你别喝了我害怕。”
谁知道两个alpha都没能抢得过一个谈亦澄,眼睁睁看着她把向维点的烈酒一饮而尽。
“……”
两人面面相觑,渐渐面如死灰。
齐千茜幽幽道:“同样都是alpha,为什么她力气那么大?”
向维仰天长叹:“宇宙啊——”
谈亦澄把手里的空酒杯豪迈一放,打了个酒嗝,随后窝在沙发上发呆。
这也是她的好处了,喝醉了不哭不闹,只会呆呆地看着人,不哭也不笑。
两人见状,忽然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奚从霜的心态。
星际顶级的alpha可以随意摆弄,不说别的,成就感肯定是拉满的。
“现在怎么办?”
“找解酒药吧,好不容易把人叫出来一趟,醉醺醺地送回去不好。”
就在两人想办法找来醒酒药给谈亦澄醒酒时,正在发呆的人像是充上电的电动玩具,忽然弹坐起来,把她们吓了一跳。
“完了。”谈亦澄说出了今晚最口齿清晰的一句话。
齐千茜:“怎么了怎么了?”
谈亦澄紧张道:“时间到了,我该回家了。”
向维是实事求是派,她下意识看智脑时间:“还早啊,才傍晚。”
谈亦澄:“我有事情要跟老婆说,这关乎到我们的未来。”
“……”
平地起惊雷,到底是什么事情会关乎到未来?
两人恨不得耳朵马上死了。
人生第一次碰到一点都不想吃的瓜。
让人更想死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谈亦澄一把推开解酒药,反手拨通智脑,她动作太快,两人根本没法阻止。
直到一声:“怎么了宝宝”传来,两人又明白自己又前功尽弃了一把。
低头一看,这对速手情侣在秒拨秒接。
宽大办公桌前的奚从霜正跟纠缠成一块的三人对视,肢体复杂得像毛线团,像是某种混战。
“……”
奚从霜无框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视线从脸蛋发红的谈亦澄看到两只伸到虚拟屏前试图点下切断联系的手,目光如无形电流,两人心头一惊,倏地收手。
这情况,要多欲盖弥彰就有多欲盖弥彰。
被包在中间的谈亦澄双眼发亮:“我要回家,你来接我。”
奚从霜摘了装饰用的眼镜,手按桌面起身:“好,地址给我,我马上到。”
神志不清的醉鬼是没办法发消息的,显然这句话是说给两人听的,自认闯祸了的两人臊眉耷眼地发了地址过去。
再不想面对,也还是到了得把人还回去的时候,奚从霜没有五分钟就抵达现场。
她是从公司那边直接过来,身上衣服没换,一身正装在休闲氛围浓郁的清吧内显得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路如风进来,距离三人所在的卡座还有点距离,抽风几分钟,又重回安静发呆状态的谈亦澄再度死灰重燃。
不知道在燃什么,反正燃起来了。
“有人过来了。”
只见谈亦澄耳尖一动,还隔着四五步距离就把夹杂在弹唱声和调酒声中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剥离出来,并分清是奚从霜的脚步声。
谈亦澄转身张开双手:“我在这。”
奚从霜还没走到跟前就开始伸手,被拉到身边,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降温。
又安静了。
奚从霜说:“温度有点高,她喝了多少杯?”
正苦恼该怎么解释,但是奚从霜来的速度太快没能想好很好的理由的两人同时起身,同时挠了挠脸。
看这事闹的。
齐千茜伸出两根手指,羞愧地比了个耶。
奚从霜了然:“她酒量不好,什么酒都是一杯倒,三杯睡,今天我把她带回去,下次再聚吧。”
都这情况了,把人留下来也干不了什么,两人求之不得,亲自把人送出门去,随后各回各家。
谈亦澄顺着奚从霜的力道站起身,被牵着往外走。
穿过清吧大厅,走在灯光昏暗的走廊时,周围的安静以及体内酒精的作用让她升起一种冲动。
灯光不明的黑暗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因为这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
谈亦澄说了第一句话:“老婆,我有事瞒着你。”
身后的两人又恨不得自己的耳朵马上死了,想手动闭耳。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能影响未来婚事的坦白。
有些瓜吃了没事,有些瓜吃了真的会死啊!
可是直接扔下朋友不管又做不到,要是发生什么事,有人在还能劝一劝架。
奚从霜很淡定:“什么事?”
“是工作太烦不小心把小蛋糕当饭吃,导致一贯保持的体重超标,每天下班回家加练两小时,沾床秒睡但是拒不承认,还是给1号录入的喜欢吃的菜是少油少盐减脂餐,但是一旦开饭就狂夹我碗里的菜还是拒不承认?”
“……”谈亦澄恼怒的晃了晃相牵的手,“不是这个。”
奚从霜耐心很好:“那是什么?”
那点紧张早就被奚从霜的插科打诨磨得七七八八,还剩个底。
不得不说,奚从霜有时候安慰人有一手。
谈亦澄垂着眼,默默收紧了相牵的手,说:“之前,一直跟你聊天的【orange】是我,都是我的人设。所有的都是我骗你的,当时是为了收集所有消息,找到你家,目的是为了……你。”
身后两人脚步一刹,齐齐向对方转头,因为动作太急扭到脖子按着后颈无声尖叫。
痛,太痛了!
但是再痛也无法阻挡两人迫切想交流的心,没办法说话,面面相觑地挤眉弄眼。
没听错吧?真没听错吧?
橙子刚刚含糊的词汇是杀吧?
向维捂着脖子,沉重眨了眨眼。
这就搞不懂了,两双目光缓缓看向前面的人,这对情侣到底是恩爱还是不恩爱?
奚从霜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嗯,我知道。”
谈亦澄震惊,酒意醒了大半:“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奚从霜:“从你找上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后面我还奇怪为什么把我删了。”
随后她就亲自出现在谈亦澄面前。
谈亦澄目瞪口呆,整个人蒙住了。
她以为一辈子不说就没人知道的秘密,原来奚从霜早就知道了,还在知道的情况下追到学校。
谈亦澄磕巴道:“既然、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
不应该及时远离危险源吗?
现在还打算跟危险源结婚,这又是什么刀尖起舞式活法?
谈亦澄说出了后面两人的心声:“你就不怕?”
那是枕边人,就不怕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奚从霜安慰道:“怕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
此刻,连同谈亦澄在内跟红苹果产生了微妙的共脑,但无法用更准确的词汇去形容,都呆滞地看着不以为意的奚从霜。
那句话应该是——不愧是死了都要爱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随着文章字数的增长,我们雪花的标签越来越多了。
第82章 亲一口就老实了
◎不对。◎
自那夜之后,齐千茜三观被狠狠刷新一遍。
连适应极快的向维也恍惚了好几天,从此之后,那两人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变了。
还以为是校园纯情小情侣,谁知是走相爱相杀对抗路的,而她们来得晚,没看到相杀,光看到相爱只觉匪夷所思。
不过就算是现在也很匪夷所思好吗!
巍峨教堂中,听着乐声看宣誓完毕的新娘们正互相交换戒指两人,齐千茜表面淡定,心里无声尖叫。
她不知道,这对爱人给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在大众眼里隐形的红苹果也在抱头尖叫。
它反复看崩坏值页面,上面任务完成的字迹也没办法安慰它崩溃的心情。
“卡了一整年,整整一年的11.95,结个婚就变成8.95了?”
“0.95跟鬼一样缠着我,这不是星际世界吗?星际世界也有鬼吗?”
“求主神保佑下辈子不要再碰到0.95。”
看一眼交换戒指完毕,低头亲吻的奚从霜,红苹果马上收回视线。
这画面太刺激了,苹果有点受不住。
“两次都在婚礼现场完成任务,难道结婚包治百病吗???”红苹果不懂,但大为震撼。
以至于它思绪混乱,一个古怪的念头冒出。
那要不……下次直接结婚算了……?
*
毕业后,齐千茜和其他同学一块,按部就班进入军部实习。
真正的军部和学生时代想象的有很大差别,并不那么高大上,也经常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有上司或军官们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
出了学校这个小社会,进入军部这另一个社会,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走出过原本生活。
渐渐的,先一步进入军部的谈亦澄稳步往上走,齐千茜一合计,干脆投谈亦澄,成为她的属下。
果然,生活还是没有太大变化,从忙于学业到忙于工作,不变的只有谈亦澄的感情状态。
以超乎常人尝试的黏糊程度黏糊至今,不少人都以为一个高级alpha和一个beta不会长久,奚从霜有钱有势又如何,谈亦澄是个alpha,宇宙里就没有几个alpha能拒绝信息素诱惑。
事实证明,谈亦澄能,奚从霜更是把无关紧要人员当空气看。
别说婚变了,她们就该是“拒绝不良诱惑”宣传标题的标杆,身体力行地践行何为拒绝不良诱惑。
哪怕是在战场附近,只要空闲且有信号,就能看见谈亦澄跟奚从霜聊天的身影。
直到齐千茜和虚拟屏另一边的格洛莉将各自的上司/老板拖走去开会。
直到很多年以后,稳如泰山的议员妈妈都忍不住询问齐千茜最近有没有喜欢的omega,这对爱人依然一次次打破她的认知。
每次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感情稳定得一批,让至今单身的齐千茜倍感羡慕。
同学变长官,而且爱情事业双丰收。
真不错啊。
正想着,不远处的门打开,刚开完会肩上扛少将功勋章的谈亦澄从中走出,她身边走着几个军官,隐隐以她为首,大步流星地刮过走廊,掀起一阵压抑的风。
齐千茜本能肃容敬礼,顺势被那阵风给刮走,耳边响起谈亦澄冷冽的声音:“联邦下了军令状,16星以及编号1666号跃迁点必须拿回来,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半小时后出发。”
“???”什么准备好了,我还没准备好啊!
事情根本容不得她拒绝,嘴上嚷嚷我哪有准备好的人还是以最好的状态登上飞船,将要面临一场鏖战。
待出发的消息被开完会的奚从霜看见时,谈亦澄正在进行第二次跃迁,除了频道内通话,其余信号全部切断。
奚从霜对着虚拟屏沉默许久,几次抬手敲字回复,敲敲打打好几次都删掉了,随后发出和以前一样的回复。
【雪花】:好,回家的时候我去接你。
这几年谈亦澄参与战争,一直攒军功,步步高升,与危险共舞,她从未阻止过。
从一开始,奚从霜就知道谈亦澄会走上怎样的道路,她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决定接手未来制药的经营,并牢牢掌控在手中。
为安身立命,也为能在谈亦澄需要自己的时候做到更多事情。
结婚之前,谈亦澄跟她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大体上和她推测的差不多,但本人的亲身说明补充了奚从霜不知道的细节。
盖因谈亦澄出生的偏远星球是被星盗肆虐过的地方,她才会对和平如此执着,一门心思考上第一学院机甲系。
妈妈失去工作的开始,就是被星盗炸毁了工厂,遍地废墟,剩下的星民只能苟延残喘。
而妈妈在逃生的时候感染了生物炸弹传播的毒素,病毒蔓延全身,没有办法治疗。
从那时候起,谈亦澄就明白想要真正的和平,只能以暴制暴,只有打狠了打怕了才有真正的和平。
和前几次参战一样,奚从霜将近半个月没有收到谈亦澄的消息,战场上瞬息万变,消息不灵通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前几次的平安归来给奚从霜带来几分信心,做好心理建设让自己安心等待。
谁知时隔半个月,再一次收到关于谈亦澄的消息是她成功夺回16星,也因此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哐当!”
抱着一摞文件准备找奚从霜签字的格洛莉被吓一跳,不是因为茶杯掉落的巨响,而是因为奚从霜脸色。
她从未看见过,总是游刃有余的奚从霜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恐慌,无措,苍白轮番上演,按着桌面的手无意识抓紧。
指甲掐着手心的力道让她找回了几分理智,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
很快,奚从霜强行压下情绪,冷静思考如今最佳处理办法。
“格洛莉安排一下,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16星,不论以什么渠道。”
“好。”格洛莉下意识答应,转身出门去办。
身后的门关上,她才反应过来奚从霜说的是哪里,站在走廊上,迷茫地“啊?”了一声。
16星不是战场吗?
去那里干什么?
抱着满心疑惑,格洛莉动作倒是不满,很快就解决了问题,奚从霜开完短会直接出发,没有一丝休息机会。
时间紧迫,别管天崩地裂,她现在只想见到谈亦澄。
*
“叩叩。”
两声沉稳敲门声后,门外的人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门,第一眼就看见她白衬衫上的胳膊夹了夹板,挂在脖子上,肩上披着军装外套。
此人正是断了手,还被燎了发尾的齐千茜。
敢烧她头发的星盗已经被她锤死,字面意义上的,付出了一只胳膊的代价。
不过她觉得这买卖很值,毕竟是组织老大二把手,能弄死对方就相当于切掉了盘踞在16星的星盗组织一只胳膊。
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各自身上都带着程度不一的伤。
一帮伤兵汇聚,都是来看谈亦澄的,但少了个向维没来。
她和向维一块组成天残地缺,她胳膊粉碎性骨折,夹了夹板还能凭借双腿自由活动。
向维不行,她膝盖骨裂,直接碎成渣渣,被医生勒令躺在床上修养。
最烦不配合病患的军医骂骂咧咧道:“探望病患,还探望病患,你自己就是个病患,省省吧,要不是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你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
向维没办法,她清楚要是自己再坚持就会被军医绑在床上,这样未免影响伤势恢复还难看,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病。
于是来探望的就只有齐千茜和几个下属过来,都安安静静的,免得扰了谈亦澄养病的清净。
虽说被包裹在大鸡蛋似的治疗舱里的谈亦澄根本不可能被外面的动静扰了清净,军方专供的治疗舱隔音效果一绝。
齐千茜架着胳膊,往治疗舱隔壁的椅子上一坐,又开始了今天的念经。
说是念经,只是说起以前在学校的事情,给自己缓冲缓冲。
她刚从战场上下来,脑子里那根弦还紧绷着不敢轻易放松,所以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打发时间。
“齐副官,这样真的有用吗?”
齐千茜麻木脸:“怎么没用,没看老大身体数据一天天升高,醒来指日可待?”
下属:“……”您怎么不说这是医生手段了得?
齐副官天天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回忆往昔,絮絮叨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招魂。
幸好治疗舱长得像一个巨大的蛋,要是四四方方的,那多不好看。
果然每一样东西的设计都有它的道理,她以后再也不嫌弃自己从疗养舱坐起来的时候像是被母鸡孵出来的鸡崽……
嗯?不对。
属下垂眼一看,隔着治疗舱跟里面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刚醒,眼神还迷茫着,在下属震撼的目光中抬手碰了碰透明舱壁,确认安全后,她的掌心按在了舱壁上。
还真醒了。
“醒了!齐副官你真的招魂成功了!把老大从银河系之外招魂回来了!”
正絮絮叨叨的齐千茜听见没头没尾的一喊,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心头一紧,下意识以为星盗残党又卷土重来,架着断了的胳膊跳了起来。
身手矫健得不像一个病患。
随后她才听清楚下属在说什么,还跟治疗舱里躺着的人对视上。
双方:“……”
谈亦澄嫌她反应慢,抬手指了治疗舱的大盖子,好几个伤残病患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打开的治疗舱。
在里面躺了好几天的人终于重获自由,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大家都忙着欢天喜地,没有察觉到谈亦澄的表情的古怪之处。
心腹齐千茜是第一个发现的,心中多了几分不安,她喊了一声:“老大?”
被喊的人转头,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她苏醒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转头一一看过呆滞的众人,又问:“你们是谁?”
“…………”
众人齐齐裂开了。
谈亦澄失忆了,其实也不算失忆,她还记得一部分记忆。
根据医生诊断,谈亦澄是在以身为诱饵炸毁星盗总飞船时精神网也收到损伤,间接影响到了海马体,导致记忆出错。
身体没有大问题,腺体完好,更方面指标在安全范围内,但是记忆就束手无策了。
现在谈亦澄还存在的记忆零零碎碎的,都缺胳膊少腿,有一半没一半,翻遍海马体凑不出一个完整人生。
失忆患者谈亦澄就给自己拼凑出一个破碎人生——她是个腺体残缺的alpha,家住贫民窟,很穷。
无论齐副官如何鬼哭狼嚎,声泪俱下地诉说她的光辉历程,好几次把自己感动得不行,谈亦澄依然用“怎么可能,你不会是在骗我的吧”的眼神看她。
齐副官:“……”救命。
某方面上,谈亦澄也是意志坚定得过人。
要是自己哪一天醒来被人说自己是万中无一的能人,在大家的地位如天神,如定海神针,不管真假心态能飘上天。
偏偏谈亦澄不这样,从始至终保持着适当的警惕,逢话只信三分。
齐副官为此拿出证据——她的身体检查报告单,真真切切证明她是个S级alpha,跪求长官清醒一点。
然而没用,腺体受心理影响,谈亦澄无法使用信息素。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个腺体残缺的alpha,一旦动用信息素就会后颈幻痛。
因为她本身腺体无损伤,所感受到的疼痛是受心理影响而产生的幻痛,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以上,是军医给出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大家很好奇,为什么谈亦澄会执意认为自己是个腺体残缺的alpha,各种症状说得很真,难道她真的经历过?
应该是亲身经历过的,不然一切细节不会那么真实。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她既然是经历过腺体残缺时期,又是怎么变回健康状态的alpha?
据她所知,腺体出现的alpha无一例外短寿,暴躁,敏感,且低康复率。
那样的alpha基本都死了——奚从霜当年邀请魏琳教授前来治疗,与其签订过保密合同,谈亦澄腺体出问题的消息并不为人所知,关于这方面的病历也是隐藏的。
想法在军医的脑子里一闪而逝,不等她开口,被齐副官抢先问了出来:“好吧,老大你说你是残缺alpha就是残缺alpha,那能告诉我你受伤的原因吗?”
谈亦澄:“……我忘了。”
军医也没辙了。
最后齐副官心态炸裂,不再奢望两天内找回谈亦澄记忆,她一抹眼泪站起来道:“我完了,你老婆明天就到。”
“要是被她知道你失忆了,还弄丢了婚戒,她不会把辛苦回收的16星轰上天吧?”
光记得自己是个穷鬼腺体残缺A的谈亦澄:“?”
这是意外收获。
床上传来长官诧异的声音:“我还有老婆???”
她看向另一个下属:“她能做到把一颗星球轰上天,她军.火.商吗?”
不要一开口就说那么恐怖的话啊啊啊!
齐副官沉默,齐副官抱头尖叫:“啊啊啊啊更完了,她连奚从霜都不记得了!我要死了!为什么变成太空垃圾的是谈少将的机甲,而不是我?!”
下属:“……”
忽略掉不断吱哇乱叫的齐副官,下属看向在病床上沉默的长官,若不是她的脸没有丝毫变化,她会认为这是她长官的双胞胎姐妹。
事实上,这就是本人,联邦为数不多的S级alpha之一。
不板着一张脸的长官,还挺别开生面*。
齐副官:“完了完了完了,按照预估时间,奚总最迟明天下午就能到,天塌了——!”
然而齐副官预估错误,奚从霜下午就到了,她强行跃迁几次,直达16星。
于傍晚前抵达处处残留战争痕迹的16星,以少将家属的身份被请上飞船,迎接她的人是齐副官。
先前对着谈亦澄总抱头崩溃,并非真的绝望,带了一点表演性质。
毕竟人还活着,一切都能变好的。
但看见奚从霜本人,这份为了活跃气氛的表演性质瞬间消退,正经了不少。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奚从霜寒暄,只好没事找事道:“您来得真快。”
在她抵达后一小时,奚从霜就得知了关于谈亦澄的全部消息,好消息是她的重伤康复了,坏消息则是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部分记忆中包括她的存在,要是红苹果也给奚从霜做个崩坏值量表,她的崩坏值应该是爆表的。
只是习惯性伪装冷静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以为她还能理智对待。
奚从霜大步流星,她熬了好几个夜晚,忍着高强度跃迁的头疼抵达这里。
听了齐千茜的问题,随口道:“我直接买下航线的使用权,用费按天算,直通船,很快。”
齐千茜:“……原来是这样。”
并不意外,财大气粗一直都是奚从霜作风,连航线使用权都能买。
但看现在的奚从霜挺冷静的,等会应该能冷静面对?
事实证明,结论下早了。
奚从霜在病房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又瘦了不少,手上腕骨突出,尺寸本该合适的病号服套在她身上好像凭空大了几个号。
听见远道而来的脚步声,谈亦澄无奈回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今天会有我很重要的人过来,我会好好说话的,你不用那么……”
话未说完,在看清门前站着的人是戛然而止。
“……”
奚从霜绝不会看错,谈亦澄看过来的目光很陌生,她对她有好奇,有探索,唯独没有熟悉的爱意。
一片沉默中,谈亦澄犹豫道:“这位小姐……你是?”
奚从霜脑子里理智的那根筋瞬间崩断,盯着谈亦澄的目光幽深,她抬手关上了门。
都这时候了,动作依然是不紧不慢。
她迈腿,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淡淡的压迫感从谈亦澄后背攀上,身体本能地崩起,却无法对眼前的人产生防备之心。
或许齐鹦鹉没有胡说,她是真的有个老婆。
容貌秾丽,一眼惊艳不说,她本人应该身份贵重,常年处于上位者地位,心思深沉。
再加一条,还很有教养的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正在生气,可步履还是跟丈量过似的,快但稳定。
短短几秒时间,人已经走到了眼前,雅致的木质香水将她包围。
奚从霜问:“你不记得我了?”
“……”谈亦澄如实摇头,“我不记得你。”
此时的她没有想过,她很快就会后悔那么快给出否认的答案。
因为站在眼前的人抬手掐住她下巴,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条温热的舌头顺着微张的唇缝探入,缠着另一条舌头一块纠缠。
“唔……”
记忆碎得七零八落的人哪能招架得住结婚多年的女人的口舌,她基本技能全部清空,青涩如第一次亲吻,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
意识却又忍不住随之沉沦,发出了舒服的轻哼。
奚从霜这才松开她,拇指按在她发烫的唇瓣上,垂着双眼问:“现在呢,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挺舒服的,但是还是没能想起来她是谁。
谈亦澄睫毛眨得飞快,淡定的面具被打碎,一连几天都对齐鹦鹉鬼哭狼嚎不为所动的人被狠狠刷新了认知。
身穿宽大病号服的女人满脸不知所措,恍惚回到了刚确定关系那会的纯情模样。
奚从霜看得出她的挣扎,再度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她微肿的唇上啄吻:“为什么不说话?”
谈亦澄如实道,“我不抗拒和你有亲密关系,可你应该是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会跟我这个又穷又腺体残缺的人结婚?”
真有意思,还说不认识的人亲一口就老实了。
等一下她说了什么?
意识到谈亦澄说了什么的奚从霜:“?”
【作者有话说】
收尾中,吭哧吭哧准备下一卷[眼镜][眼镜][眼镜]
话说回来,开饭![饭饭][饭饭][饭饭]
第83章 我肯定很喜欢你(完)
◎我也是◎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办公桌背后的医生手侧的虚拟屏上挂着一张张检查报告,重重叠叠的,打印成纸张得有厚厚一摞。
奚从霜扫过所有检验报告,所有结果都呈现优秀结果,简单粗暴的说,现在的谈亦澄能空手打死一头牛。
“谈少将一切状况正常,可以说健康的过分……这些您也能看得出来,初步确定是精神力使用过度引起的短暂失忆。”
奚从霜稍微放心了些:“短期失忆,也就是说有痊愈的可能性,短期内能恢复吗?”
医生:“这个说不好,但我想谈少将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不被打扰的漫长假期,回到熟悉的环境或许能刺激她的记忆,有助于她回想以前的事情。”
连续的战争带来的远远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害,心理层面也会有影响,乐天派如齐副官也去了好几趟心理理疗室,悄悄拿了几轮安眠药。
谈亦澄症状看似不显,并非全无影响。
“……”
飞船内依旧秩序井然,不时有人飞快穿过走廊,如一阵着急的风,像是裹着落叶一样裹着繁重的任务走向既定的方向。
奚从霜侧身让了让路,通过电梯上了楼,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假期申请已经通过,她决定先行把人带回家。
什么家国天下都先放一边。
门被打开,房间里灯火通明,舷窗外映出星光,挨了亲的谈亦澄还坐在下午坐的地方,像是被亲傻了,没有挪动过位置。
16星没有名字,全称应该是编号N16666跃迁点附属星,化繁为简就叫16星。
这是一个不被日照普及的地方,没有阳光,被星盗盘踞的地方更不可能拥有人造太阳以及人工管控四季气候,只有漫长的永夜。
听见门开的声音,谈亦澄一动,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百倍,从表情看奚从霜就知道她没缓冲过来,右手却不自觉摩挲着左手食指指根。
被奚从霜看了一眼,她如梦初醒似的,也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恍惚之色更重。
“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谈亦澄问。
奚从霜嗯了一声,反手关门往里走:“你左手食指有一枚素圈戒指,镶嵌了星球碎片提炼的钻石,圈口内侧刻了我的名字,是我们的婚戒。”
她说自己忘了,潜意识却还记得以前思考时的小动作,是谈亦澄在婚后养成的习惯。
从第一次见面,谈亦澄就被对方所惊艳,开口说话时差点以为自己是声控,跟她自认的身份两相对比,她初步怀疑自己是任人拿捏的赘A,和事业有成的总裁结婚只是各取所需的契约婚姻,到了一定时间就会离婚的塑料婚姻。
——她自认腺体残缺贫穷A,商业联姻是对等的合作关系,她充其量是合同工。
直到奚从霜掐着她下巴吻了,还是和蜻蜓点水吻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深吻,直接击碎了她的塑料婚姻想法。
这时候的谈亦澄还没有深思过,她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复杂的想法,好像在哪里看见过然后不由自主对号入座。
现在奚从霜走到她面前,落座身旁,戴着戒指的手放在腿上,一眼就被谈亦澄看见了。
谈亦澄又问:“和你手上的这枚是一对吗?”
这枚戒指很漂亮,精致简约,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富有设计感,各方面都非常契合这只近乎完美的双手。
奚从霜任她执起自己的手,垂眸看她认真的模样:“对,是我们结婚前一块去订的婚戒。”
谈亦澄露出了失落:“我弄丢了我们的婚戒。”
原来上面的痕迹是婚戒,以前的她应该很喜欢,每天都随身佩戴。
搭在手心上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奚从霜稍微用力收紧,语气轻松:“这有什么的,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再去订制一对新的戒指。”
谈亦澄一愣。
奚从霜面不改色道:“刚结婚那会你说一直只戴一对戒指没有新意,打算每隔几年就买一对新的对戒,把之前的收藏起来。等老了就和我一块蹲在保险箱前数一共攒了多少对戒指,说不定能胜任星际拥有最多婚戒的妻妻。”
谈亦澄正是七零八落的时候,当即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单纯道:“真的?”
奚从霜煞有介事地看了她好一会,被她澄澈眼神一看,没忍住说了实话:“假的,但是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就这么做。”
“你……”
“别不开心了,要不帮我想想在下一对对戒上镶嵌什么颜色的钻石?”
奚从霜便说,便从手上脱下戒指,随手揣回外套衣兜里,手动抬起谈亦澄低垂的下巴,矫正视线,只发在自己脸上。
婚戒遗失的问题被奚从霜轻描淡写带过,谈亦澄来不及多难过几秒,顺着她的问题往下想。
想了半天,却毫无思路。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人生进度条疯狂往前滑,没能来得及搞清楚当初是怎么结婚的,就被妻子拉着思考下一对对戒的设计,因昏迷而迟钝的脑子忽然不太够用。
她继怀疑自己是贫穷A后,又怀疑自己智商方面有难言之隐,怎么会有人睡了一觉之后智商和常识一个都没有。
奚从霜再度拉近距离,抬手将人抱住,熟悉的脸侧温度贴着她颈侧:“时间还长,慢慢想,想不出来我们就对着设计师工作室里的图册挑,总会挑到喜欢的。”
“嗯。”声音闷闷的,没有最初时的抗拒。
奚从霜乘胜追击:“那你愿意和我回我们的家吗?”
安静了几秒,熟悉的“嗯”又响起,奚从霜手上力道收紧,脸蹭了蹭她的发顶。
“没关系,一枚戒指而已,你平安就好。”
*
病假申请通过的第二天,奚从霜就把人从飞船上带走,就谈亦澄现在这情况,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别说留下来继续收拾烂摊子。
况且就她这情况,强留就属于虐待病人了。
离开的路线和奚从霜来时时同一条,她购买的航线使用权每天都以天价续费,只待她需要时随时使用。
“天残地缺”组合对此表示十分羡慕,几度跃跃欲试想要一块登船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下协助彻底收尾。
驶离16星的飞船于五天后到达中心星,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两天。
从苏醒就在16星的谈亦澄忽然回到繁华的中心星竟有种不适应的感觉,这里有白天黑夜,热闹和平,和16星上的断壁残垣景象截然相反。
她迷茫地适应眼前的一切,被牵着回家,站在了陌生又隐隐熟悉的门前。
奚从霜在她身前开门,嘀的一声,输入正确密码的家门打开,门内窗明几净,色调很是温馨。
即便没有记忆,谈亦澄也心生安定的感觉,一直无意识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不少。
奚从霜弯腰拎起行李,另一手没有松开过牵着谈亦澄手,她边进门边说:“也是忘了,就应该在回家前设定好菜单,等我们回家就能吃上饭了。”
奚从霜说着,手上用力,将站在门口犹豫的人一把拉进充满阳光的家。
忙着擦玻璃的1号忙收起清洁布,电子音开朗道:“欢迎回家!”
“主人的这次旅行愉快吗?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和1号说说呢?”
1号所设立的程序都是积极向上的,所有脚本都与负面无关,它不懂何为战争,都把主人的长期离开都会不告而别的旅行。
跟机器人屏幕上的笑脸对上的谈亦澄:“……”
说什么?
谈亦澄见过冰冷寡言的战斗型机器人,见过严谨严格的治疗型机器,还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家政机器人。
她被热情淹没,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放行李的奚从霜。
奚从霜察觉到她的意思,笑着过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拍拍1号圆滚滚的脑袋:“1号是家庭型机器人,擅长家务和儿童陪伴。”
谈亦澄:“儿童陪伴?”
她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又在家附近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意思儿童存在的痕迹。
主要是,谁生?
她还惦记自己的残缺A身份,她妻子是beta,有孩子的话不太符合常理。
谈亦澄:“儿童?”
奚从霜:“是啊,我们一家三口,你我,1号。”
1号抗议:“为什么1号在逗号后面?1号也想和你们在一起。”
奚从霜才不管:“我是口述,你是自己转语音生成加上的逗号,跟我没关系。”
1号安分了:“好的我下次会把您话里的逗号去掉,1号也是家里的一份子!”
人容易被自己脑补的美好所迷惑,富有感情的机器人也不例外。
骗机器人不手软的奚从霜随意应了几句,输入菜单后把这尤其话多的家政机器人放去厨房工作。
“去吧孩子,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1号最喜欢被期望和夸奖,当即高兴地去了:“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机器人欢快的背影,被称心硬如铁的谈亦澄竟有一丝愧疚。
原以为从零开始适应会艰难,有奚从霜在又变得不太难。
可当天晚上谈亦澄的想法再度被自己推翻,她洗完澡出来,准备回到床上睡觉,只在床头边留了一盏夜灯。
她不怕黑,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随后躺下休息。
将被子拉到肩膀处闭上眼睛,困顿渐渐将她包围,即将进入睡眠。
没过多久房间门再度打开,客厅内昏暗的光线映入,有人走了进来。
洗完澡,处理完工作的奚从霜轻巧迈步入内,坐在床边准备躺下睡觉。
一回头就对上了床边忽然睁开的双眼,缩在被子里的人投来疑惑的注视。
奚从霜用同样的眼神看回去:“你还没睡?”
以前谈亦澄经常沾床就睡,偶尔周末才有特殊的“手谈”几局,之后也是累得睡过去,奚从霜一手承包接下来的处理工作。
谈亦澄:“我也想问你。”
两人一躺一坐,继续沉默对视,奚从霜立马反应过来,目露受伤之色:“你不想和我一块睡。”
谈亦澄腾的坐起来,有点着急:“不是不想,只是我……我还不太适应……因为在飞船的那几天我们是分开睡的,我就以为……”
各种未尽之语都被奚从霜一一解读,直接无障碍沟通。
奚从霜黯然道:“可是我们同床共枕那么多年,飞船上的床小,我怕影响你休息尽力忍耐,没想到其实是你不愿意。”
谈亦澄忽然得了一种看不得美人落泪的病,一双手晃出残影:“我没有不愿意,也说不上不愿意……情况怎么就变得那么复杂……?”
最后她说无可说,直接摆烂伸手:“来吧,睡吧。”
此举正合奚从霜意,她回抱,带着人压回床上一块睡。
安静片刻,奚从霜又睁开眼睛,亲了谈亦澄一下:“我说忘记了什么,晚安。”
谈亦澄:“……”
她已经做好了一夜不睡的准备。
做好决定的人五分钟之后就睡着了,呼吸绵长,睡得很香。
睡着的人也比苏醒的时候还诚实,站军姿似的放在双腿两侧的双手不知不觉环在奚从霜腰间,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奚从霜在暗夜里睁着眼,伸手关上了橘色床头灯,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这几年她们都太忙,婚前处处忙里偷闲,结婚也没有很多的相处机会,两人都在各自领域忙碌,鲜少去对方工作的地方去看看。
现在一次性全补上了,奚从霜在一群军A中待了好几天,把病号老婆给捞了回来,现在养伤加失忆的病号老婆来公司陪伴式上班。
格洛莉放下手上的小蛋糕:“您要的蛋糕,外卖刚送到,我给你拿来了。”
“好的,麻烦了。”
谈亦澄正在上网,她得把自己的频道跟现实频道对上,不至于太两眼一抹黑。
可这还是有点为难一个短期失忆患者,缤纷的星网世界对于她来说刺激太大了,有点承受不来。
但是跟奚从霜相比较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共处一间办公室的三人想法各自不一。
奚从霜忙着处理积累的文件,谈亦澄忙着应付看不懂的网络词汇,身处其间的格洛莉意外的正常,她在感叹。
格洛莉叹息,当大将军也不容易,有召必应,基本全年无休,能长期休假竟是因为精神力耗尽导致短期失忆。
能想象到,要是谈少将记忆没有问题,她绝没可能那么快回到中心星吃小蛋糕。
只是难以想象……
背对着奚从霜的格洛莉悄悄看了谈亦澄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让星盗闻风丧胆的谈少将对各种甜食有出乎意料的爱好。
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想通了吃点奖励自己,想不通就吃点奖励自己。
这个爱好能藏那么久,是因为回回都是奚从霜亲自买的,藏了好几年的小爱好才被第三人知晓。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谈亦澄越来越习惯有奚从霜的存在,也习惯了跟她一块共出共进。
这段时间里她依然对自己残缺A认知不改,却没思考过去治疗的可能性,要是奚从霜开玩笑似的提起,她就会露出“你要嫌弃我是个残缺alpha了吗?”的委屈深色。
搞得奚从霜哭笑不得,她是beta没办法向对方证明她是健康的alpha,对着其他alpha谈亦澄更不可能有反应,也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安心享受她的病假加年假。
回到中心星的第二个周末,奚从霜和谈亦澄一块出门游玩。
就像是普通情侣一样,前往度假星球住上几天,放下一切,随性地参加当地的节日。
夜间时间降临,星河浩瀚,今天她们约定了去有名的山上看星星。
这种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情换做之前,奚从霜是绝不会答应去做的,有这时间不如多看几份文件。
但有谈亦澄在身边,呆呆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很久,什么都不干只聊天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随着人流出行,两人没有乘坐飞行器,手牵着手走在人群中。
今天有流星雨,走累了就前往预定好的餐厅内落座,准备和大厅内其他客人一样,一边用餐欣赏流星雨划过夜空。
“啊,有流星。”
忽然有人说,坐在窗边的两人转头,看向窗外的流星。
起初只是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随即星如雨下,拖着绚丽的尾巴齐齐滑过天空,将深蓝的穹顶映成星空灰色。
“是流星雨快许愿,听说这样比较灵。”
看来就算在星际时代,人类还是没有改变喜欢向流星许愿的习惯,将希望寄托在毫无根据的传言上。
谈亦澄专注地看着流星雨,眼底倒映着璀璨星空,五感灵敏的她竟没察觉身边投来的注视。
好一会,谈亦澄想跟奚从霜分享看见的景色,转头撞进烟灰色眼眸中。
“……”
“你喜欢吗?眼前的景色?”
奚从霜不解,她这边耳朵听不见,但能读唇语,点头说:“喜欢。”
浩瀚银河下,腺体残缺的alpha靠近beta听不见的右耳,微凉的呼吸在耳尖吹拂:“哪怕我是个残疾的alpha也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奚从霜双手扶头,把她往左耳方向掰:“你在这边耳朵说,那边听不清。”
谈亦澄坐在奚从霜右侧,这样的姿势就差不多是把人拥住。
拍拍后背,奚从霜问:“你刚刚说什么?”
谈亦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奚从霜没有回答,托着她的脸,在唇上亲了一下:“胡说八道。”
谈亦澄把额头靠在她肩膀上,郁闷不已:“我怎么还想不起来啊,我肯定很喜欢你。”
“嗯,我也是。”奚从霜低眉轻笑。
关于以前的记忆她一点都想不起来,这让她感到遗憾。
谈亦澄嘟囔道:“早知道刚刚也跟风许愿了,说不定能把记忆找回来。”
奚从霜抱着人,长长嗯了一声,她没有说其实在谈亦澄看流星的时候,她有对流星悄悄许愿。
有时候她恍惚这是不是平行世界的自己,救了谈亦澄的同时也在自救。
她能好好的,自己也能好好的。
“我希望……”在众人对壮阔流星雨感叹时,奚从霜的心声隐藏其中。
“我希望我的爱人健康平安。”
最不在意生命的人在流星雨前许下愿望。
*
度完假回去,奚从霜没有继续回到公司工作,而是花更多时间在家里陪着爱人。
所有事情能在家里处理就在家里处理,不能便抽空去一趟快速解决完回家。
今天的奚从霜就是快速解决完公司里的事情,枉顾公司上下的荷包蛋眼攻击,开飞行器直达家门口。
谈亦澄正在午睡,躺在沙发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脸侧被枕头压得微红。
奚从霜无声走近,盯了好一会,曲起的指节去碰她的脸。
温度有点高,但还是正常范围,家里的信息素测试仪器测出的浓度正常,临近易感期还是需要小心一些。
她准备收回手,去书房完成剩下的工作,却被捉住手。
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眼,澄澈眼底倒映着奚从霜的身影,她弯唇笑了。
“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奚从霜愣住。
谈亦澄从沙发上起身,用毯子兜头蒙住她和奚从霜,后腰被人揽住不跌倒,她在毯子下重复道:“我说想起来了,你给点反应啊。”
人在年轻时思维敏捷,待年纪上来就渐渐变得迟钝。
青春不再是时光给予每个人的诅咒,人均寿命三百岁的星际也不例外。
红苹果却不这么认为,有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变迟钝,有人则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更加老谋深算。
具体案例就是它的宿主奚从霜,越老越成精。
时光荏苒,满头白发的女人送走了爱人,联邦将会为这位平民元帅举行盛大的葬礼,联邦的国旗盖在她的棺椁上。
作为谈亦澄的爱人,她无力去参加葬礼,再度经历身体上的离别,因为即将抽离生命离去。
在最后一刻,她依然握着爱人的手,约定好了下辈子还一块。
奚从霜答应了。
奚从霜是亲眼看她闭上眼睛,仪器上的生命体征渐渐消失,她深深看了床上爱人许久。
红苹果:“她度过了很好的一生,你做的很好,你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床边沉默的人影如梦初醒,看向了红苹果。
红苹果:“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满头白发却依然优雅的女人点头,红苹果扇着翅膀靠近,它以为会听见宿主说什么舍不得,希望下一辈子还能相遇的话。
这种话奚从霜在上一世已经说过了,很遗憾它只是个积分都靠攒的统子,任务靠随机抽取,没办法做到那么高级的事情。
谁知奚从霜说:“我们之前是不是合作过?”
“……?”
红苹果差点宕机。
红苹果看向奚从霜,奚从霜冷静回看,清明的眼神跟老糊涂三个字没有一个撇捺的关系,据它对她的了解,这个女人对这个答案胸有成竹。
她发现了。
被她发现了啊——!!!
从这个世界之初奚从霜试探它过后,隐患就已经种下。
如今,被红苹果抛之脑后的隐患在她今生生命尽头的紧要关头再度挖掘出来,暴晒在太阳下。
更可怕的是,红苹果发现契约松动,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溜走。
很快,它就知道是什么从自己身上溜走了,是化成了积分的能量。
源源不断的光点像流星一样往奚从霜身上飞去,如雪花般一碰就化,悄然融入她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本卷完结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野心家谋士攻x爱心家将军受
第84章 肌肤饥渴症???
◎你得过???(改称呼)◎
大永建兴十一年,也蛮犯边,北燕十三营主帅奉命迎战。
建兴十二年春,战事稍定,也蛮三十六部后继无力,颓势显露,也蛮王有议和之意。
同年四月,建兴帝派监军前往北燕大营,辅助北燕十三营主帅与也蛮三十六部共商休战盟约。
皇四子信王备受帝宠,上言其当为太子,不日册封,亦派府中清客随从监军前往。
北地四月末一队马车队走过铺了薄雪的黑泥地,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待这队车走过蜿蜒官道,拐入夹道后消失,徒留一地凌乱马蹄印。
进入山道后,温度就更低。
这里可比皇城永都冷得多,在永都还是衣衫轻薄、出门踏青的时候,在这里手都不敢伸出狐裘外,生怕冻得僵硬,一敲就掉。
今天的芜州尤其的冷。
“停!停!都停!”
车队被急忙叫停,一阵人仰马翻,有手脚伶俐的太监跳下马车更换车内熏笼
一辆灰布马车也跟着停在路边,随着红衣少女掀帘跳出,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顺着缝隙飘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药味。
马车队的随从和侍卫都下意识远离那里,脸色讳莫如深。
不起眼的灰布马车前,停着另一辆马车,足有灰布马车的三倍宽,分成内外两层,有八个随从随身伺候。
马车通身以华贵布料做装饰,翘起的檐角挂玉流苏,富丽堂皇。
戴着镶玉辔头的四匹马联排而站,更把后面只有一匹马拉的灰布马车踩到地里。
按照地位,该是监军第一,信王清客第二,不应该这么被人避之不及。
可那清客从上车没几天就病了,一路抱病不出,脸都不露,光有名头未见其人,谁愿意搭理。
“干爹,汤婆子给您灌好了,您仔细别烫手。”
“一蒿堂宗主狂言天下奇毒没有她治不好的,现在连自己的肺痨都治不好,成天都在咳嗽。”朱红衣衫的清瘦太监高坐首位,抬手接过包着绸缎的汤婆子。
模样年轻的蓝衣小太监奉茶,谄媚道:“虚张声势而已,哪比得上您干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实事,陛下这么离不开您的人都得让您亲自过来督战。”
监军太监满意了,端着热茶嘬饮。
渐渐的,灰布马车里声音消停了,也没人在意,以为王府清客又咳昏睡了过去。
要是先前的红衣小丫头在里面,定会大呼小叫,现在倒是清净不少。
从出发开始,这王府清客就没停过嘴,不是话多,她压根不能说话,是她一天到晚都在咳。
要是哪天没看她身边的小丫头端着血水出来,大家伙估计得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熏笼还没回来,监军太监收回了伸出去的腿,挥退给他捶腿的小太监,他冷了。
等熏笼正心烦,却不想那恼人的咳嗽声又响起,原是那咳昏过去的人又醒了。
“咳咳咳——”
蜷缩在狐裘中的清瘦人影一动,干涸的喉咙烧得火辣,她想找水润嗓子,却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这股冲动来得又快又烈,咳得双眼胀痛,眼泪涟涟,险些要把她的肺都给咳出来。
不住挣扎的人一把按住塌边,想也不想就抓了什么捂住嘴,闷咳一声,下一刻,她手心的布料变得温热,泛起了黑红。
她垂眸看手里的白布,黑灰眼眸毫无波澜,像是蒙上一层薄雾,没看清手上染血的是什么东西,倒是看清了手边茶桌上的茶壶。
有水。
随手扔掉手里的白布,近乎是扑到茶桌前的,细瘦苍白的手指搭上紫砂茶壶,沉沉的手感让她感到安慰——里面真有水。
她快渴死了,现在里面就算是鹤顶红拌热水她都敢全喝了。
这么想的人也就这么做了,也不顾身上的狐裘脱落,清瘦脊背绷直,捞起宽大的袖子倒水、
一口酽茶下肚,浓得发苦,提神醒脑确实有一手,入口口感冰冷,好像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让她直接吞了。
随着她的不住吞咽,从喉咙冷到五脏六腑,冷得她一哆嗦,混沌的思绪顿时找回三分清明。
缓了好一会,摇摇欲坠的人撑着又喝了一口,把五脏府里的火给扑灭,浑身躁动的血液渐渐平息。
不是茶太冷,是肺腑太热。
“正常人谁会这么心烧,怕不是中毒。”嘶哑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是的,是中毒,原主没有熬过毒发死了。”幽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再右耳失聪的奚从霜转头看去。
红苹果继续幽幽道,“呵呵,你终于醒了。”
奚从霜:“……”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红苹果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亮了。
是的,以前。
问过那个问题后,奚从霜想起了所有,关于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这就涉及到了破坏契约的问题,她偶尔精神状态拟人,但她本人很讲究守信,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到。
但现在。
奚从霜:“我以为你会用更好的理由说服我,而不是原路返还……你的防护有点脆弱。”
这话有点责任转移的意思,但是实话,红苹果无从反驳。
红苹果给自己变出了个显示屏,上面显示一个哭泣表情T.T。
奚从霜无奈:“有办法拿回去吗?”
有没有记忆也不能影响她的判断,并非不在意,应该说是她无论记不记得都能分清自己的选择。
要是可以,红苹果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红苹果的哭泣表情放大加粗:“我们主神很随缘,在定制规则上也是,只要想起来了就得还回去,不能继续回收。”
“因为她说‘能想起来第一次就能想起来第二次,解释好麻烦,算了。’*”
奚从霜:“确实很随缘。”
她也不敢保证第二次想起来的时候能忍住不问,按照她的思维模式,很难。
好奇心再低的人在面临关于自己的事情,很难忍得住不问。
不计成本地做任务,不行就算了,随性到家才能做得到。
为什么要让它第一次带宿主就遇上这么叛逆的人?
算了。
复读一次主神口头禅,红苹果擦干眼泪,小声说:“我攒的能量少了,抢任务的时候没那么迅速,所以这次任务难度会高一点,我们不消除崩坏值了。”
奚从霜心头又开始烧,喉咙发痒,不好的预感越演越烈。
她闷咳着问:“你说吧,是什么。”
既然都这样了,早做好打算做好任务。
红苹果却说:“还不知道,我抢了个盲盒回来,等女主到了才能拆。”
盲盒。
“……”
此话一出,马车内陷入短暂沉默,隔着车壁能听见车夫喂马的声音,还有尖利嗓子的男人将手下使唤得团团的骂声。
最令人恐惧的从不是具体的存在,未知才是,未知会丰富想象力,在还没到来的时候就能让人把自己吓坏,满脑子只剩下最坏的结果。
奚从霜捞来茶壶,喝了大半壶酽茶,强行压下想昏迷的困顿,勉强让理智走上正轨。
她缓了缓气息,抓来腿上的狐裘裹住自己,支起马车窗一条缝往外看去。
外面呼啸寒风立马见缝插针从缝隙钻进马车内,奚从霜喉咙一痒,烧烫的五脏府又在蠢蠢欲动,立马放下了支杆。
短短几眼,她已经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她乘坐的马车正处荒郊野外,天色还早,刚下过雪,枯枝上堆了一层雪。
不用担心安全性,周围的人很多,以她前面马车为圆心,拱卫着它。
这么一看,自己乘坐的马车也在保护范围内,地位不会太低。
在附近休息的人都穿着护甲,手拿武器,还有一部分是在喂马的骑兵,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笑的随从,面白无须,声线偏细。
如果是在逃命绝不是这种闲散松弛的态度,暂时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坐回车内,奚从霜打量所处的马车内,地方不大,最多只能躺下两个人,所用的东西倒是不差,上好的狐裘,紫砂茶壶,荒郊野外也能吃上精致点心。
她挪了挪腿,露出了身下完整的虎皮垫子。
奚从霜沉默地挪回去,太刑了,彻底掐灭还在现代社会的可能性。
拉开矮桌格子,里面放了一套玉做的棋子,分黑白两色放在两只玉碗中,玉碗下是棋盘,往深处看去,还有其他消遣玩意。
奚从霜还在自己枕头下找到了几本书,看页面的毛边程度,应该被翻看了很多次。
毛边最严重的是关于药草类,做注释最多的是毒性大的毒草那一部分,最干净的页面是关于救命药的。
奚从霜眉毛一挑,心说自己怕不是穿成一个下毒高手?
不,也有可能正在为身上的毒找解药。
比起前面的豪华大马车,她所在的马车看似简陋,实则小而精。
什么人才会用简单朴素的外表掩盖名贵的内里,大概率是明面上用不了的人才这样伪装,因为会僭越。
古代阶级分明,士农工商,钱多还地位低的……只有商了。
“……”
奚从霜忽然有一种她正在是谁的冤大头的预感,身体不好的病弱商人,放在古代那不是低攻低防,一戳就漏钱的钱袋子?
她沉默的时间不长,一盏茶时间不到,血色苍白的脸沉吟片刻,终于舍得把目光留给红苹果。
红苹果问:“现在好点了没?”
奚从霜:“好点了,先把我身份传过来吧。”
人生地不熟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了解清楚情况,捧着虚弱的心等不到解决办法,只会被想象吓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头本来就很痛的缘故,这一次接收身份不觉得太难受,就是忽然觉得很干呕,想张嘴把心给吐出来,灌完剩下的酽茶就好多了。
至于手边的点心她没碰,不用试试她也知道,肯定是啃一口就吐。
跟奚从霜想得没差太远。
这是一个架空时代,国号永,当今皇帝年号建兴,被塞进前往战场马车队里的奚从霜是无功名的白身。
她在社会层面上的身份有两个,一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四儿子信王门下清客,奉命来给监军太监助阵,实际上是当监军太监的脑子。
第二个身份则更鲜为人知,前缀也有点长,是江湖有名,千金难求的毒医圣手的主人,药谷谷主弃徒,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一蒿堂宗主。
按道理这样的身份,继续在一蒿堂里有钱有地位又有名,说不定还会被朝廷的人求上门,不应该往王权面前凑,平白被踩低。
偏偏她要往朝廷这边凑,还把自己变成了信王门客,现在还得拖着病弱之躯奉命前往北燕战场,差点把自己折腾死。
不,她已经把自己折腾死了。
奚从霜默然,垂眼看血色浅薄的掌心,任谁看了她都会觉得此人命不久矣。
因为有了不该有的野心,原主毅然决定来到朝堂,治好了信王妃的怪病崭露头角,假意暴露其实毒医就是她,所谓手下只是故意散播的传言。
随后的发展跟她计划的一样,但她没有心急,一边推脱一边成为信王府内地位尊崇的门客。
好景不长,见识到原主厉害之处的信王竟怕了。
他怕原主手段也怕有钱有脑子又好用的门客心野了会跑,逼她吃毒发誓效忠,她也不赖,给信王也下了毒。
大家互相下无解之毒,然后在夜里祈祷对方死得利索但是别那么快死,都有光明的未来。
如今远在京中的信王不知道自己也中了毒,迟早暴毙,还在做册封太子,顺利登基的美梦。
奚从霜沉吟道:“我中的毒是天下奇毒——灼华,每月月圆发作一次,伤了三焦,曾经尝试过金针入心引毒,却伤得更重,只能吃药缓解,无解。”
红苹果知道奚从霜有话要对自己说,缓缓降落在桌子上,让一个病人抬着脑袋视线追随感觉不太好。
奚从霜在塌上盘膝,身披狐裘御寒,垂下脖子缓解了些许脑袋的胀痛,但也只是些许。
现在记忆回来了,但是跟系统的契约还在,废弃的只有记忆这一条,病症双倍的约定还在。
奚从霜:“但我的毒一直都是这样,没有更严重,那我是哪里有问题?”
红苹果:“因为你是&¥#……”
第一次听不清系统口齿清晰的电子音,奚从霜脑袋冒出一个问号:“什么?”
红苹果如果会呼吸,它将会做几次深呼吸拖延时间:“……因为你是肌肤饥渴症。”
奚从霜:“。”
红苹果破罐子破摔,心想记忆化成的能量本身就是意外收获,不是它应该得到的。
它说出了自己看法:“二选一的概率没有选中奇毒更毒其实是好事,生命多重要啊,有了生命就能继续寻找解药,有机会活得更长,就算三婚我也……咬牙支持。”
“……”
确实很咬牙了。
人的底线会在现实面前步步降低,没想到系统也会。
看一眼奚从霜反应,红苹果继续辩解:“抽中这个身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难度太高,我特地谈了条件让‘奚宗主’的技能和毒一块转移到你身上。”
奚从霜:“让我静静。”
红苹果闷头继续说:“你会在双倍病症加持下更加渴望温暖的怀抱,喜欢亲密的接触,对一切肌肤相贴的事情抱有浓厚的兴趣……”
奚从霜打断:“别说了,我知道。”
红苹果:“……你知道?”
又从哪里了解到的小知识?
要是从文学作品上了解的小知识,都是用来开车车的……从它扫描到的马赛克数量程度来看,这不太健康诶。
它是绿色系统,从诞生之初就被主神设定远离所有不健康思想,规则命名为——“孩子别看。”
却听奚从霜说:“都已经治好了,没想到一朝穿越又复发。”
红苹果:“???”等会?这话什么意思?
你得过?不会吧?
你得过肌肤饥渴症???
不食人间烟火滤镜再度裂开。
红苹果再了解不过奚从霜,她只是长得高岭之花,干的事情一件都跟高岭之花沾不上边,但第一印象深入人心,从此不食人间烟火滤镜稳如泰山,至今还会下意识这样认为。
不等红苹果接着震撼发言,马车厚厚的帘子被人掀开,外面的寒风灌了进来,一道红衣身影钻了进来,把布帘扎严实,不让乱动。
想了想,她留了缝透气。
奚从霜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看身形是个少女,乌发分两边盘了发髻,分别挂上了红发带,灵动亮眼。
别看她身形清瘦,力气倒是不小,一手拎较大的熏笼,另一手拎的东西就多了,什么灌了热水的汤婆子,三四层的食盒,看不清是什么皮鞣制的红鞭子,还有一包药材。
整个人就是行走的卖货娘。
她料理好了眼前的事情,满意点点头,转身准备进来,谁知一转头就看见了苏醒的奚从霜正坐在榻上看她。
“你……”
红衣姑娘圆眼一睁,眼睛隐隐泛红,随后嘴一撇,哇的一声就扑了过来:“宗主您终于醒了,您这几天一直昏迷不醒,红豆要吓死了。”
奚从霜看那扑到面前的黑脑袋,小姑娘即便心情激动也保持距离,最多只挨到踏边,没有逾越半分,很精准的掌控力。
她问:“红豆,我病了多久。”
卢红豆抹了眼泪抬头,她也才十五岁,声音清脆道:“宗主从永都出发第二天晚上就碰上大雨,那夜之后就病了,一直半昏半醒,算下来也有一月余了。”
奚从霜又问:“那我们到哪了?”
卢红豆不疑有他,又说:“我听老太监的手下说,这里是绿鸭道,在伏州地界,还有三天就到芜州,再过半天就能到北燕大营驻扎地。”
说完,卢红豆担忧道:“宗主我们真的要按照信王说的那样,去找北燕主帅,然后陷害她吗?”
这话听得奚从霜眉头直跳,这小丫头怎么一会聪明一会笨的。
面对卢红豆好奇的目光,奚从霜只能说:“我还没想好。”
她连北燕主帅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谈何计划陷害?
卢红豆从小被奚从霜收养,她是她出门采药路过时捡了回来,本想当自己的衣钵传人,药谷弃徒偶尔也会怀念药谷里的生活。
谁曾想她学医学毒都不行,看见字就眼晕,学武倒是快,奚从霜就给她找了武师傅教她。
十四岁出师,一柄红蝶鞭把彪形大汉当陀螺抽,这次她是听了二宗主叮嘱,好好照顾宗主。
可宗主一上车就病,她急得不行,差点就要违背命令写信去找二堂主帮忙。
幸好宗主醒了,六神无主的小丫头忙问:“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宗主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粥?”
【作者有话说】
新篇章开启![眼镜][眼镜]
(大半夜修文的弊端就是进审,下一章称呼明天睡醒改,认准奚宗主)
(私心觉得这样更酷)
第85章 带来的人好看吗?
◎白手套◎
休整一会,马车继续启动。
古代的交通根本无法跟现代的汽车与道路比拟,颠簸又吵闹,叫人无法心神安宁,脑袋嗡嗡地疼。
奚从霜只喝了几口粥,恶心的感觉卷土重来,从胃部开始,将她的五脏六搅拌成一团。
想到空空如也的胃部,以及还在炉子上温着的药,咬咬牙继续吃。
卢红豆紧张地看着她吃饭。
考虑到奚从霜本人的病情,卢红豆带来的食物都清淡好消化,这粥里只加了些鸡丝和小菜,鲜甜可口。
但吃进奚从霜嘴里开始,身体感受就变得明显,车在剧烈摇晃,胃在不断收紧,还能闻到外面马蹄踩过泥地翻起的土腥味。
手上碗里的鸡丝粥有多香,外面土腥味和马粪味就有多重。
她吃不下去了,放下了手里的碗。
坐在脚踏上的红豆紧张道:“宗主不吃了吗?”
差不多一个多月宗主没有好好吃东西,要是再不吃会病得更重。
奚从霜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闻不到?”
红豆奇怪,随后紧张了起来,她道:“您闻到了什么?有人放毒烟?还是谁顺风撒毒了?熏笼有问题?”
奚从霜一句话都没说,就被红豆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她说:“外面很臭,你闻不到?”
“很臭?”红豆歪脑袋,仔细闻了闻,摇头道,“没有啊,我在宗主床头挂了香囊,我只闻到了香囊的味道。”
奚从霜也闻到了,只是她闻到的众多气味之一,并不明显。
坐在脚踏上的红豆双手托腮:“不过宗主鼻子一直都很灵,能闻到好多我们闻不到的东西。”
也是,奚从霜才想起来自己前缀很长的身份,其中一个就是披了马甲的毒医圣手,擅长下毒的人鼻子不可能不灵。
想到这一点,奚从霜有点担心会不会被红豆发现自己记忆不全的事情,垂眸看了过去。
如果有这个可能,就得把她调回去,宁愿一个人也不要把隐患放在身边。
红豆对此一无所知,只惆怅道:“宗主也是病昏头了,觉得到处都是臭臭的了。”
发间系红发带的小姑娘义愤填膺,找来了自己丢下的红蝶鞭:“我等回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把信王骗到暗巷当陀螺抽。”
奚从霜:“……”
红豆想起宗主还在自己脑袋边坐着,转头保证道:“宗主放心,我不会拿这根鞭子去的,信王问我是何人指使,我就大喊我是吴王指使的,反正这兄弟两斗得成乌鸡眼,信王肯定会信的。”
奚从霜:“有道理。”
红豆眼前一亮,双手扒着床榻边边:“真的啊?宗主你真的愿意让我去抽信王啊?”
奚从霜:“他让我现在连鸡丝粥都吃不下,我有什么理由拦你?”
她一点都没有教坏十五岁小朋友的愧疚,全是唆使。
好有道理,根本没办法反驳。
红豆果然不忙着催奚从霜吃粥喝药了,在脑子里盘算出一个完美的抽信王计划,想到完美之处,嘿嘿低笑。
奚从霜也不管,现在离回京还早,红豆想抽也没办法马上抽,让她想想也无妨。
她只好奇自己的任务会是什么,还有女主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眼看粥要凉了,奚从霜还不吃,红豆心疼粮食,端来换了个调羹吃了。
奚从霜本想阻止,让她吃桌上点心,这粥她吃过几口。
一想自己只是中毒导致的体虚,并非真正风寒不会传染,就由她去了。
她在马车内氤氲的白色雾气里拉开另一个格子,从里面拿出药瓶。
里面只有两颗药,出发前信王给的,用于缓解灼华之毒的药。
对一个用毒高手下毒,信王不是蠢,是有把握。
灼华是世间罕见的至毒之药,吃下之后只能靠配置的解药缓解,是无解之毒。
即便是一蒿堂宗主也束手无策,原主试过很多次,的确无解,穷尽所有只能缓解。
连她都束手无策的毒,更别说别人,唯一的希望就在药谷上,可她是药谷谷主弃徒,不可能回去寻求帮助,也不可能会被帮助。
奚从霜只能求助无门,任由毒素蔓延全身,长长久久地折磨,五脏六腑如在烈火上炙烤,浑身却冰冷刺骨,从身体上摧毁意志。
中毒者不得受寒受热,二者其一的效果十分明显了,直接病倒一月余。
红豆把自己嘴巴塞得满满,语气含糊:“还没到日子,宗主这就吃吗?”
缓解灼华之毒的药本不该是现在吃的,得每月月圆,也就是三天后。
这么巧,又是三天,三天又半天就是监军太监率领随从及官员到达北燕十三营的日子。
这药不吃就死,吃了半死不活。
“吃。”奚从霜倒出一粒药丸,就着红豆炉上温好的药吃了下去。
不出一刻,奚从霜五脏府烧起来似的的感觉彻底消退,心口窒闷还在,但她已无力理会,倒榻上昏睡过去。
红豆放下碗起身,拉过狐裘盖在奚从霜身上,把熏笼推到她脚边的位置。
*
这三天里,车队一直前进,夜间在驿站歇脚休息。
奚从霜只在人少的时候下车,戴着齐脚面的白纱锥帽,身边跟着个天天衣服不重样的,脾气不好的小姑娘。
谁乱看就杏眼一瞪,腿上功夫极其了得,从永都出发的第一天,她就把怠慢的随从踹断了腿。
红豆不轻易在旁人眼里用鞭子,那是她的压箱底功夫,从有了想抽信王念头之后更不愿意把鞭子拿出来,缠在胳膊上藏起来。
虽然她看见信王的第一天起就想抽他了。
戴白纱锥帽的人也不好惹,第二天就给送饭的下毒,不出一时辰,那人就涕泗横流地回来磕头求解药,奚从霜没理会。
随后她就病了,不再见人,天塌了都不出马车。
虽说这人只是信王府上的清客,但到底是背靠信王的,脑子进水了才会轻易开罪。
那人别无他法,好不容易求到了监军太监面前。
监军太监懒得去得罪奚从霜,也不想去找她,成天咳得跟肺痨一样,谁知道会不会传染人的,他还得回去伺候陛下的。
再说了,奚从霜碰都没碰他,话没应第二句人就中毒了,万一自己呼吸一下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毒药粉中毒了怎么办?
她这样的人肯定浑身带毒,指甲缝里都藏着毒粉,呼吸一下就要命。
陛下离了他能行吗?
所以谁都不管,那人被扔在驿站里也不知死活。
一条人命一条腿,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慢待这对主仆,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越靠近芜州天黑得越快,奚从霜下马车时天色昏黑。
驿站里点了灯,里面一派热闹,小太监被老太监指挥着把房间打扫干净,随行侍卫帮忙把一个个大箱子给抬下来,等明天出发又一个个抬回去。
不抬不行,监军大人说了,得把东西换成自己常用的,驿站里的都是烂的坏的,爬满跳蚤的,要是睡上去病了怎么回去伺候陛下。
留守此处的驿丞带着手下留在最后,举着火把迎接灰布马车上的人。
这帮监军的人不会管主仆两,就算之前看见小丫头背着比她高许多的白衣清客进门也不会有有人靠近一步,怕有毒。
托那送饭的福,现在全部人都怀疑奚从霜身上有毒,呼吸都是带毒的,一不小心就会中毒。
这倒是让红豆清净不少。
红豆扛鼎都轻轻松松,别说背一个宗主,她就喜欢没人打扰她做事。
今天奚从霜睡了一觉后恢复如常,能自己走下去,让下意识半蹲的红豆愣了一下。
奚从霜也一愣,她问:“你做什么?”
红豆讪讪站直,嘿嘿一笑:“没,没什么。”
随后她抄起收拾好的包袱,准备下去。
站在驿丞身边的少年觉得外面冷,等得不耐,小声抱怨道:“好大的架子。”
被驿丞踢了一脚,他住嘴站稳了。
终于,灰布马车有了动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青春灵动的脸。
紫衣姑娘率先跳下马车,让出干干净净的板凳给奚从霜踩。
有这么一个叫人惊艳的小姑娘打头,总会让人下意识期待接下来出场的人。
然而叫等待的人失望了,一身白衣,头戴白纱锥帽的人站在马车辙上,长身玉立,飘然若仙。
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脸。
紫衣姑娘大步跨过去,抬手道:“小姐你扶我手。”
宽大衣袖里伸出一截指尖,粗看有点粗糙,仔细一看竟是戴着手套的手,她抓住了紫衣姑娘的手,举步下车。
白衣飘然,火光照耀下,白纱之下的脸庞若隐若现,树上趴着的人瞬间下决断,这轮廓绝对是美人。
都说香车宝马配美人,宝马是头老马,香车也不香,灰扑扑的,至于美人……背影是挺美的,但是看不见脸,天仙似的背影也白搭。
等了大半天的人有点失望,胳膊肘一顶身旁趴着的黑衣人:“走吧,回去吧,文文弱弱的没意思。”
一块潜伏的人却不动,趴树梢里透过叶片罅隙往外看,得亏老头和小孩的火把够大,差点看不清情形。
她兴致勃勃道:“再等会,都没看几眼,回去被抓到了也不好交代。”
一想到那人是最讨厌做无用功的人,说不定还会被狠狠嘲笑,她也不动了,继续一块趴着看。
忽然,把面罩落下的黑衣人说:“等会,那老头是不是跟她认识?”
“什么?”
说话时,白衣女人和身边的紫衣姑娘对着驿丞和少年,即将互相错过。
只见那驿丞跟白纱后的人对上视线,微不可查点头。
奚从霜眼睫一垂,看不懂,不认识,于是越过两人往里走去。
戴上齐脚面锥帽的原因并非是怕见风和不想被人看见,是她想肆无忌惮看见一切,还不被人察觉。
即将迈入大门时,白衣背影忽然回头,看向了疑似有人的树杈。
“!”
被发现了!
阴影处的两人一惊,下意识压抑住想要逃离的动作,蝉似的紧紧贴在树上。
现在她们最应该做的不是迅速逃离,那样只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寄托希望于她没发现,只是心血来潮随便一看。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快速过一遍那白衣清客的情况。
奚从霜身边就三个人,一个只会盯着紫衣小丫头发呆的少年,一个老头,还有一个不离半步的小姑娘,她不会轻举妄动。
只会下毒,从永都咳到伏州的药罐子应该没那么好的眼力。
好像事情如她们所料,奚从霜只看了一眼,隔着白纱看不清表情,很快转头进屋。
没有反应也叫人心慌,速走!
树梢阴影处的两人没法继续说服自己,暗暗叫遭,闪身离开,找到藏好的马,一扬马鞭朝北飞奔而去。
穿过堂中,路过忙着给监军太监布置金窝的随从们,侍卫们正忙着吃饭,听那群太监大呼小叫就够烦了,没人在意穿梭其中的奚从霜一行人。
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以为驿丞善心发作,给浑身是毒的奚从霜引路上楼。
即将上楼时,驿丞忽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少年说了几句话,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往厨房走去。
回到屋里,红豆抬手给奚从霜摘下锥帽,她敛袖坐在太师椅上,一指刚刚的方向:“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安排妥当?这么浓的火药味你闻不到?”
驿丞冷汗都下来了。
离着最近,储存最多火药的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北燕十三营。
伏州在防线之内,被芜州大掌似的包裹着,芜州守住了就等于守住了伏州,所以守备府没有储存太多的火药,近七成都被调到十三营那支援。
驿丞:“陛下派监军督战消息早在月余前传到十三营,兴许北燕主帅狼子野心,派人提前打探,属下疏忽了,请宗主责罚。”
奚从霜冷笑一声:“狼子野心。”
驿丞又知道自己错了:“还请宗主明示。”
奚从霜假意累了,喝口红豆递过来的热茶,润润干燥的嗓子,手上的白手套明显,她在驿丞的惴惴不安中放下茶杯。
“待命,无令不准妄动。”
驿丞心头一松,忙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走了,红豆又问:“小姐为什么要帮着北燕主帅说话,我们还要不要去嗯嗯她了?”
奚从霜:“……”
嗯嗯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她才想起来,是陷害的意思。
红豆被奚从霜叮嘱不要随便说话,今天不就有北燕十三营的人出现在附近,她听进去了,奈何读书不多,不知道怎么代称,只好语气词糊弄一下。
奚从霜拿出万能答案:“还没想好。”
“好吧。”红豆耷拉了脸,要想那么久才能想好,肯定很难。
*
两匹马踏碎星光,抄了近道,飞也似的回到出发的地方,都不敢声张,绕着主帅住的院子走。
迫不及待回到自己的院子,问了这两天没人问起她们,也就安心去睡了。
夜色水一般流逝,谁养的鸡在迷蒙夜色中扯着嗓子打鸣,被起床做饭的厨子一把掐中脖子拎进鸡笼,这才消停。
天灰蒙蒙亮,院门打开,有两人抬着镶金边的大木箱子出门,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陆陆续续露在天光之下,从上往下俯瞰像是延绵不断又勤恳的蚂蚁。
一身华服的监军太监被人扶着出来,伺候人一辈子,现在天高皇帝远,被伺候得摇摇摆摆地上了马车。
剩一地小零碎则由小碎催顶上,收拾收拾,抱手里就追上去。
留在最后的,自然还是那对主仆。
紫衣小姑娘今天换了一件黄裙,显眼又鲜亮,黄发带随着动作飘动。
她扶着白衣女子上车,天知道奚军师到底有多少身白裙,天天不重样,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从哪掏出来的。
奚从霜现在的身份明面上是白身,没有功名的白身。
所以只能挂名在监军底下的军师,没有正经官职,随时都能撸掉。
俗称背锅版临时工。
送走了一行人,驿站又变回先前门庭冷落的样子,驿丞领着人去打扫,让厨娘去打扫奚从霜住过的房间。
厨娘端着水盆进门一看,对装潢精致的房间见怪不怪,宗主住的屋子怎么能跟那成天爱嚷嚷的太监一样,肯定要精心装饰的。
收走了衣物,厨娘打扫完了出去,晚些会有人把东西都拆了带走,不必她费心。
一切归于平静,驿丞掐着少年的耳朵进房间,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听管教的猴崽子,叫他怎么放心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哐当”一声,大步流星而来的高挑人影抬腿踹门,干了遭事,连夜跑回来的两人睡眼惺忪地弹坐起来。
爬了满身的瞌睡虫瞬间飞光,下意识掀被下床,各自去找床底下的武器。
“怎么了怎么了?也蛮部的人又来了?”
“我不知道啊,我一回来就在你隔壁床睡死了。”
“没来。”一道女声答道,声音十分熟悉,却更让两人感到害怕,“是我来了。”
“将军。”有两人搬了一把太师椅到屋子中间。
文武袖的红衣女人落拓不羁往太师椅上一坐,唇角似笑非笑:“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了,监军太监带来的人,好看吗?”
此话一出,两人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被将军发现了,完了。
【作者有话说】
好看的好看的,明天就能看见了[吃瓜]
第86章 唇角一抹嫣红
◎“我来请罪”◎
最近休战,北燕主帅回了城中暂住,休养生息。
得知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不是奉命找茬的监军太监那一伙人,是红豆。
州城里住着多好啊,有热水有药材的,要是去了军营里,肯定要什么没什么。
那里都是一帮不通文墨,舞刀弄枪的糙娘子。
说不定多要两盆热水就该说矫情了,宗主身体不好,她不敢惹事让宗主费心,要不了热水又跟照顾好宗主相违背。
这些日子别提红豆有多闹心了,现在好了,大概率是不用跟这帮糙娘子打交道了。
这么想的红豆根本不觉得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满心欢喜地期待到地方,好好洗个澡。
她躁动地等待着,一看榻上昏睡的白衣人影,红豆按捺住情绪,不敢吵醒宗主。
待到了地方,已经临近黄昏。
血色残阳挂在城墙之上,古城寂寥,因战事连累,城中百姓寥寥,能逃的早就逃走了,剩下的都是迫不得已。
曾经的繁荣之城人去楼空,剩下的百姓不到入夜就早早回家。
待太阳彻底下山,百姓们也该睡去,现在这时候,油比金子贵,都省着用。
忽然,借着残阳余辉收拾东西的百姓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隆隆声,紧随着马蹄哒哒声,有一群人涌入城中。
起初听见的是耳朵灵敏的孩子,后来连老人也听见了,本能抄起离手边最近的包袱,掐住好奇张望的孩子的胳膊就要跑。
“是城门,城门开了。”童稚的提醒声叫回了大人们的理智,纷纷走到窗边从缝隙往外张望。
今天也是稀奇,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辰,怎么又开了?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先行出现在众人眼里的是威风轩昂的侍卫,高头大马,锦衣佩刀,不说是侍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富家子弟出游。
马车旁有随从随行,有的手举火把照明,有的端着箱子,鹅行鸭步。
大几十人簇拥着中间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晃动的玉流苏似乎飘着香气,人过香留。
就这么一行人,格格不入地出现在古朴州城中,恍若神仙过境。
一刻钟后,一行人彻底离去,马蹄声也听不见了,看过的人还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这排场又是谁来了?”
还留在城中的大多是走不了的,一辈子生在芜州,长在芜州,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马背上的大将军。
但大将军是来救大家伙的,敬畏又亲近,路过的车队大家碰见了都得转身面壁等过去了才能转头的。
托监军太监张扬的马车的福,奚从霜的灰布马车无人在意,还被前来迎接的知州和差役们当成监军大人放杂物的马车。
知州追着监军闲谈,被留下的差役挥手让后一辆马车往里走:“先放监军大人车旁,里边的东西我叫人来搬。”
风尘仆仆的马夫跳下了车,闷闷地站在一边,抬手啊啊地指了指里面。
“原来是个哑巴。”差役不解,“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用马夫再说,灰布帘被人掀开,里面竟然有人。
那蓝裙少女扫了差役一眼,发带一晃就跳下马车,哑巴马夫从马车后卸下板凳,放在了车辙下。
不多时,差役视线里又多了一人,雪白无尘的鞋子踩上板凳,落在地面上。
别说差役,院里忙碌的人顿时静了大半,望向了马车旁。
头戴白纱锥帽*的人立在车边,飘然若仙,只是身体好像不太好,不住低咳。
红豆回头对马夫说:“帘后放着一个木箱,里面都是药材,你仔细些搬。”
马夫点了点头,手往里一伸就拉出一个箱子出来,宽高都约三掌,上绘系着绿带子的葫芦。
带了一箱药材,身上药味也浓,应该是个大夫。
众人目光追随着两人背影离开,很快有人迎了上来,身形壮实的仆妇被临时拉了过来招待,小心引路。
跟监军一块来的都是贵客,不敢怠慢,而且还是大夫,那更不能怠慢了。
先行下车的监军太监走得不快,主仆二人很快就追上,两人也不打算上前寒暄,远远站着听。
红豆扶着人,站在原地打量周围。
那帮监军太监嘀嘀咕咕,不甚满意,自认身负皇命而来,怎么只有一个知州前来迎接?
监军太监正要发难:“陛下最近正为此事烦忧,特派咱家来传圣意,要咱家亲自与平定侯说,怎么不见平定侯?”
知州被当成肉饼两边夹,不住擦汗道:“将军……将军她带人换防去了,也蛮最近还是不安分。”
监军眉毛一竖:“换防是大事,是该上心,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知州脑袋上的汗更多了,磕巴道:“今早上走的,天不亮就出发了。”
“今早上,哼。”监军太监哂笑一声,不再说话。
自有身边小太监做他口舌,接上话道:“昨日监军就让人送手书来芜州,平定侯偏偏挑了今天去换防?”
知州头都大了:“因着也蛮王被将军重伤,最近不太行了,他手底下的儿子们都想接替他的位置,趁他还没死就开始比较谁杀的人多,胜者继承王位……就是一盘散沙罢了,将军前往就是为了做好部署,重磋锐气。”
监军:“北燕十三营豪杰无数,事事都要平定侯亲自前往料理,这叫陛下如何放心?”
知州直觉不妙,继续说下去会出大事的预感越来越烈,转而提起今夜为监军接风洗尘,设下宴会,不如移步前往。
监军还是不高兴,但没人接他话,只好答应,不过要先去洗漱才来赴宴。
别管他要去做什么,只要不是去城墙点烽火,知州都能答应,亲自把皇帝耳目送到院门,跟倒米一样把人灌了进去。
之后院里又是一番折腾,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地换掉了院里备好的东西。
知州只当听不见,但听仆从说:“监军大人进了房就喊人磨墨点灯,正在房里大书特书”时,脑袋忍不住地疼。
“真是神仙打架,我两面受气。”
*
天色彻底黑下来,知州府内却热闹了起来,府内仆从忙碌奔走,端着酒肉陆续上桌。
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好歹是收敛些,没把舞姬也叫来助兴。
知州府夜里比白天更多人,宴会中除了十三营的人,能来的都来了,上至邻州将领,下至富豪乡绅,一应俱全。
要是谁心血来潮撒一把毒,芜州及附近州城都得瘫痪大半。
看了这桌饭菜,谁都说不出芜州正在战乱的话,普通州府太平年都不一定那么快凑出这么一桌饭菜来。
席间有一人冷眼旁观,只喝了一杯茶,病恹恹地垂着眼,筷子也不碰。
作为监军太监的挂名手下,奚从霜当然也要来赴宴,顺便遵从信王的命令,提前埋线陷害或者散播北燕主帅的坏话。
现在人正齐,本该是她发挥的好时候,有人也来催了几回,奚从霜都以还没吃药,无力为继拒绝了。
那小太监只好走了,看他的表情,他也要学监军太监在房间里大书特书,把信送回永都,信王也会大书特书,写信骂她。
有人好奇这一身白衣,寂寂无名之人是谁,转头去问上首监军,听了他的回答,都讳莫如深地远离。
信王殿下最近最信重的清客,一蒿堂宗主。
要是只是前面的身份,大家还是很愿意靠近的,毕竟是未来太子手下门客,在信王殿下面前留个名也是不错的。
但一蒿堂宗主就不必了,江湖传言她一言不合就下毒,还吝啬给解药。
被打听的随从一脸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
她还真一路撒毒,走到哪毒到哪啊?
只是……众人目光不住往她身上看。
原来这就是一蒿堂宗主,先前传言一蒿堂宗主被信王纳入门下,为其效力,还以为是谁闲的没事干传的谣言,现在真真见到真人了。
此时的奚从霜还不知道自己走到哪毒到哪的名声即将传开,她有点累,一想到等会回去要喝一大碗药更心累。
她不是没拒绝过,一犹豫,红豆就开始哭,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哭法,把奚从霜脑袋都哭痛。
不明白,为什么谁对付她的办法就是哭,系统是这样,这小丫头也是这样。
随后她贯彻“我还没想好”思想,先行离开宴会,带着红豆在外面好好想一想。
红豆问:“我们现在就回去喝药吗?”
奚从霜摇头:“不去,先到处看看。”
红豆不疑有他,扶着手上的人到湖边散心,夜间起风,红豆又给她带上锥帽,扶到亭中稍坐。
园林里跟一路以来的风景不一样,外面春寒料峭,不见绿意,尽是萧瑟。
奚从霜忽然感叹:“常言金玉在外,这知州府倒是不一样,远在北地,还能看见江南景色。”
红豆不懂,连连点头:“是啊,这里好多水,水上还有个大月亮。”
奚从霜:“……”
红豆又说:“好肥的鱼,能钓鱼吗?”
奚从霜头疼得更严重了。
她没心情继续在这坐着吹冷风,起身准备回房。
红豆提着灯,照亮了脚下的路,两人经过假山,却听见里面低低交谈声。
“这荀随凰真是猖狂,狼子野心。”
一对路过的人影一顿,白纱锥帽下的脸侧了侧。
荀随凰?这就是平定侯的名讳?
这是奚从霜第二次听见狼子野心这个词。
第一次听见只当是下属为了讨好宗主的上行下效,第二次则是从太监们口中刚听到。
这是上达天听的太监,为首的监军腰上还挂着御赐腰牌,会说出这个词,说不定是太监们从哪听到的。
另一道声音答道:“可不是,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监军大人到的时候走,这不是怠慢?”
“就是,干爹奉圣命而来,平定侯说走就走,现在十三营那边的人也没来请罪。”
“果真是心野了,陛下召其回京也敢抗旨,真是糟蹋老平定侯的名声……谁?”
瞥见外面的影子,小太监心头一紧,两人齐齐绕出假山后,跟提着灯红豆打个照面。
红豆身后站着熟悉的人影,正是一身白衣的奚从霜。
两人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被不能听见的人听了话去,那可就完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奚军师,您怎么在这?”
“里面吵,我出来透透气。”奚从霜语气淡淡。
小太监连连点头:“是是,大人们都在谈大事,大声些也是应该的。”
而后,其中一个太监脸色为难道:“刚才您听到的话……”
不知道那个词好笑,让奚从霜笑了一下,火光幽微,那两个太监愣住了。
奚从霜说:“我不会告状的。”
都是宫里伺候的,什么美人没见过,陛下身边的新宠就能和她媲美。
不过那妃子才十八岁,笑起来娇憨明艳,哪能跟奚军师一样,笑起来神仙似的好看,清冷若仙,看见她眼睛时却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后背,忍不住要远离。
干爹说得没错,奚嫣就是个浑身带毒女人。
一主一仆很快离开,关了院门,月上中天时,府内的热闹声都渐渐平息。
次日天才亮,奚从霜就醒了,五脏六腑像是燃了大火,但身体又如坠冰窖,外冷内热,清瘦的身体裹着狐裘不住发抖。
蜷缩的人影不愿就这样等人发现,她挣扎着坐起身,短短一个动作却废了她浑身力气,额头满了冷汗。
果然一路舟车劳顿不是睡一觉就能平息的。
不住哆嗦的人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垂头果然看见了手腕上发黑的血管,又毒发了。
才吃了解药不久,不应该那么快发作。
“来……来人……”床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现在时间还早,红豆跟了她一路也累了,应该还在睡。
呼唤无人应答,奚从霜想起自己有一包随身携带的金针,伸手往床下一探,果然抹到了布包。
几乎是哆嗦着手,她翻开了布包,抽出金针,扯松了衣领就往身上扎去。
*
红豆根本没在睡,她早早起了床去熬药,她正蹲在炉子边看火。
右手握着蒲扇给炉子扇风,另一手捏着厨娘给的包子,嚼得脸颊鼓鼓。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跑来这边?芜州风沙大,得把你的小脸吹黑了。”还不到主子传膳的时辰,厨娘做好了饭菜,搬另一张板凳蹲在隔壁跟红豆说话。
红豆:“小姐在哪我在哪,没事,我晒不黑。”
厨娘笑了:“哪有人晒不黑的,我当年也是白白净净的,还不是被芜州的风沙催黑,还有我那像极了我的女……”
话到一半,厨娘却不往下说了,红豆好奇地看着她。
厨娘语气沧桑:“要是还活着,也该是会这么大了……”
红豆刚想说话,却脑袋一动,看向了门外:“什么动静?”
一大早的,知州府门被敲响,还在睡梦里的门房被强行从梦里苏醒,连滚带爬地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立着几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女将刀上的血都没擦干净。
她牵着缰绳,马都不下,张嘴就问:“监军何在?我来请罪。”
门房:“……”
让出自己住的主院后,知州是一夜没睡好,他有点认床。
好不容易熬累了,闭上眼睛眯一会,就有人来通传去换防的北燕十三营的人回来了,正在门口请罪。
一天天的都是事,谁还敢睡,忙不迭爬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
临近大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说话,练武的人气息深厚,声如洪钟,正好把她的话一字不落传入知州耳中。
“昨天的信我收到了,是我忘了回禀荀帅,要罚就罚我吧。”
知州简直眼前一黑,却又心头一松。
听这情状,荀将军必然是不在的。
匆匆理了理衣服,知州越众而出,看见门外的人心说果然:“谷将军您才换防回来,这风尘仆仆的,怎么不去歇息?”
谷将军下马,身后跟随的将领也跟着下马,她走得越近,那股刚从战场下来的硝烟气息越浓。
饶是知州,闻到那股血腥味也头皮发麻。
这些都是也蛮散部的血。
谷将军:“将军昨天早上接到斥候来报,有一队也蛮散部从小路潜入村里,潜伏好几天准备烧杀抢掠,刚好离这不远,就带着我们顺手揪出来杀了,没曾想因此怠慢了监军。”
“错在我身上,不在将军,我拿了信没有回禀将军,特来负荆请罪。”
知州:“……”
这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到底是负荆请罪还是负刀要命?
知州知道这谷将军是个犟种,早些年是荀帅从土匪窝里捞出来的,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将军的,性子还烈。
一边疯狂给身后随从使眼色,一边上前拦人道:“谷将军这就言重了……”
不等他说完,直接被一把推开,文官哪有武将力气大,要不是身后有仆从接着他该一屁股坐地上。
“老爷。”
知州甩开仆从的手:“别老爷了,还不快去把荀帅请来?”
仆从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连滚带爬地去了。
成功入门的谷将军没有知州想的冲动,她假意被知州府仆从带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奚从霜住的院子附近。
谷将军站住不动了,拎小鸡似的扯着仆从衣领把他给扯了过来:“怎么一股药味,这是哪?你糊弄我?”
仆从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就腿抖,哆哆嗦嗦道:“这、这是奚军师的院子。”
谷将军:“奚军师?没听过,叫什么?”
仆从还真知道她名字,毫不留情出卖了:“听大人说,叫奚嫣。”
真这么巧,是奚嫣住的地方可就对了。
她们今天的目的还真是奚嫣,监军太监得缓一缓再来。
满脑肠肥的太监好糊弄,信王手下的门客不好糊弄,传言都说她是信王的智囊。
也不知道信王怎么舍得把她给放出来的,也不怕一去不回头。
“听说她是个病秧子,八成是真的。”
谷将军脑袋里的念头转了几圈,推了一把仆从:“开门,既然监军不肯见我,就让奚军师代为转达吧。”
仆从一听自己要打开浑身是毒的女人的院门,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下来了:“我?我开?可是她……她……”
她了半天,仆从还是没敢把未尽之语说完。
这也怪不了他,当着奚从霜的门说她的坏话,那跟阎王说我很想你,我马上来找你没区别。
将军们听得不耐烦,他没胆子开就自己开。
谷将军下巴一抬,点了个人:“你翻到墙里去开门。”
“是!”
一人领命,三下五除二翻墙,从里面把门栓抽开。
房门之内,奚从霜正在给自己拔金针。
她一根一根拔,一根一根数,苍白的手却很稳。
不是她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就是冲她来的,天塌了都得先拔针再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上隐约倒影着谁的影子,近在咫尺时,被另一人叫住。
“我说府上怎么没人,一个个都上知州府上来野了是吧?!”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奚从霜捏住锁骨中间的金针,往外一抽,如果她还能看清,就能看见上面沾着乌黑的血。
引毒的金针被抽出,堵住的淤血瞬间通畅,她张嘴吐出了堵塞的淤血,刚好门被推开,日光映入,照亮了床上人影。
吐血之前,奚从霜还在想自己忘了拿盆接,又得麻烦人换褥子了。
荀随凰推开房门,只见床榻之上之上有一人,她正以袖掩口低声咳嗽,似乎被推门声惊到,单薄的肩膀抖得更厉害。
病体羸弱,衣衫素净,还在不住地咳,成功镇住了一帮大将军。
短暂沉默后,月白衣袖上染上斑斑血痕,好似落梅花瓣。
奚从霜曲起指节,随手抹去唇边血痕,哑声道:“某见过荀将军,身体不好,失礼了。”
看看苍白唇边血痕,又看看被染红的衣袖,众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裂开][裂开][裂开]
称呼改了一下
第87章 让我见见奚宗主的本事
◎门外全是人◎
好一会,屋里屋外都没有人说话,唯有微弱的低咳声。
要说果然是永都来的人,文不文雅另说,就那股无论干什么都要端着的动静就很永都风雅。
咳血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咳,生怕声音大了被谁听见一样。
要是十三营的人有点头疼脑热的必得大闹一场,哎哎叫唤,烦到荀随凰亲自上门给她们一脚才消停。
可要是真重伤了,她们就成了锯嘴葫芦,咬烂木棒都不闷不吭声。
荀随凰心想早知道就不着急洗那个澡,一会不见给人都气吐血了,再看一眼,人怎么能吐那么多的血。
不用想也知道,这事传回永都她的弹劾帖要堆满建兴帝的龙案。
一女将小心翼翼扯了扯她衣袖:“大将军下次开门要不轻一点,这次是吐血,我怕下次是被吓死。”
这样岂不是好大一口黑锅?
荀随凰眼角一扫,垂下的手捏成拳:“又关我事?”
“我匆匆被知州仆从叫来收拾你们惹出来的烂摊子,你们倒好,直接把黑锅扔我头上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主谋者谷将军。
谷代芳硬着头皮上前:“我去给她找个盆接血。”
随后她就被荀随凰一把抓住肩膀:“你上一边凉快去。”
还接血,真不怕那人被盆气死。
“……”
“得令!”谷代芳找了离房门最远的树下站岗。
春来晚,去岁败落完的树梢还没发芽,现在还稀疏零落,分外萧索。
树下的人却一点都引不起荀随凰的同情心。
床上单薄的人影又在咳嗽,她边咳边下床,十分身残志坚。
看得荀随凰头都疼了,忙摆手说:“你可别下来了,我不缺你这个行礼,好好在床上待着别着凉。”
千万别死这里给人添麻烦。
怎么说都是跟着监军太监来的,更别说背后靠山还是信王,在她附近出事了,锅都得是她的。
此刻的荀随凰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死过一轮,杀敌毫不留手的她也有希望谁别死的一天——那是毫无掺杂任何感情的祈愿。
单纯别死,要死也别在自己附近死。
“……”
奚从霜将门前人影收入眼底,微不可查一顿。
听了荀随凰看似耐心,实则不耐的话后,她点了点头,脸色惨白,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吐了心口淤堵的毒血,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再次消退,奚从霜撑着床面,支着自己坐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荀随凰觉得她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动,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
她一动,裹在肩上、身上,能把她压垮似的狐裘落了下来,只着宽大中衣的清瘦躯体站了起来。
脑后束起长发的月白发带滑落,三千青丝散了满背,微弓的背不堪重负似的,让几缕乌发落在身前,飘飘荡荡。
荀随凰颇感惊讶,缩在床上时不见身量,像只白兔子,站起来就得平视。
她觉得外面风大,反手关上房门,顺便把站在门前当门柱子的几个属下目光挡住。
到底也是永都长大的,荀随凰小时候也是过过锦绣小姐的生活,擦破油皮都有人哭得比她惨,最知道永都来的人有多介意“不守规矩”“戏耍冒犯”。
现在是奚从霜体力不支,头昏眼花发作不了,等她活蹦乱跳了肯定不会这么安分。
荀随凰本想说两句就走,看着看着该死的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没忍住问:“你要做什么?”
奚从霜垂着眼皮,指向模糊的方向:“水。”
荀随凰顺着她指去的方向看:“那是梳妆台。”
奚从霜又想说什么,但荀随凰不给她机会了,她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按回原位。
荀随凰:“要水我给你倒,你坐好了。”
病中的人看不清了,她的鼻子还是很灵,在对方靠近时闻到了淡淡皂角香,一下就冲淡了方才闻到的硝烟与鲜血味。
垂下的手有了熟悉的冲动,再度被自制力压下。
她浑身冷得像在冰川中行走,一丁点温度都会引起她的眷恋,但不是现在。
“你房里就没有伺候的人?”
荀随凰在奚从霜指的相反方向找到了茶壶,里面的水是冷的,壶底残留几片舒展的茶叶。
她习惯了喝冷水或烈酒,反正方便就来,没有多想就倒了一杯递过去。
顾不上这永都来的人会不会大书特书告她的状,这情况无论她帮不帮都告状,但她清楚,要是连水都不给一杯,告的状会多几条。
看着深褐色茶叶水,她断定这杯茶很苦很浓,把人苦掉舌头。
“茶来了,自己拿稳。”
奚从霜没有多看,小心避开荀随凰的手接过茶杯,低头灌了一大口。
荀随凰当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没太在意,只以为又是永都的风雅作风。
那里的人都这样,谈战色变,浑身污血的她早就是永都里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神。
喝下茶水的那一刻,苦涩冰冷的感觉充斥口腔,她又低头到处找痰盂吐掉漱口的水。
荀随凰几度欲言又止,把盆架上的铜盆抽了过来,往奚从霜脸下放:“给你。”
奚从霜:“……”
在奚从霜沉默的几秒中,要是她胆敢嫌弃,荀随凰也敢扭头就走。
天底下能让她给面子的人不多,一个是她死了多年的老娘,另一个就是皇帝,剩下的人她看情况爱给不给。
苍白纤细的手握住铜盆边,抓了过去,铜盆另一边的人立马松手。
荀随凰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奚从霜青黑未退的手腕皮肤,数个想法闪过脑海,嘴上却诧异道:“茶里有毒?你在知州府里结仇了?”
是当大将军的料,先发制人有一手。
第一时间就把刚倒的茶里可能有毒的锅给甩出去,熟练得不像掌握数十万兵力的大将军。
奚从霜没摇头也没点头,张嘴吐了口中黑血。
两个要脸的人同时撇开头,奚从霜端着盆往里侧了侧,荀随凰往外看去,片刻,她听见微弱的自嘲:“真狼狈。”
荀随凰心头一动,转头看来。
床上人影侧对她,纤长睫毛在眼下蒙上一层阴影,安静时宛若美人灯上的仕女画,她已经把手上的东西塞到床下,脸也比刚才多了几分血色。
她正低眸沉思,就在荀随凰出现在门口时,奚从霜就认出了对方。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不等她高兴,红苹果给她抢的盲盒也拆了。
“改变女主荀随凰造反被枭首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电子音响起时,奚从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一个有造反罪名的人活下来?
难度不亚于在古代手搓火箭把皇宫炸上天,说不定把皇宫炸上天比前者容易。
前者是要名声的打法,在古代社会名声大于天,后者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还能把锅甩在天降天罚头上。
火箭造不出来,炸.弹还是能造的出来的。
现在永朝不比开国年间严格,她假借信王门客身份,再加上自己有钱,不一定做不到,但一无所知的荀随凰肯定不让她炸,容易引起天下大乱。
那问题就会回到原点,她现在心中的问题太多,为何会造反?为何会造反失败?又或者是,荀随凰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造反的?
要想规避,只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个大麻烦。
“你今天心情很不错嘛,这么快就给我攒够了上线能量,这是……麻烦大了。”红苹果的声音戛然而止。
崩溃的电子音在安静房内炸响:“怎么会是这种任务?!”
红苹果心态炸裂:“任务中心怎么不上天啊?!不对它本来就在天上。”
一人一统各自头疼起来,另一人的声音打断了一人一统的沉思。
荀随凰没忘这是信王门客:“今天的事,是我没管教好,让她们没轻没重,扰了……的清净。”
知道这是信王门客,但姓甚名谁她一时没想起来,信王门客太多了,她懒得记。
奚从霜低哑的声音答道:“奚嫣,字从霜。”
荀随凰从善如流:“奚小姐。”
忽然想起什么,荀随凰说:“你的名字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蒿堂与你有何关系?”
自从成了信王门客,一蒿堂早就跟“神秘”两个字没有干系,提起时还会一块提起的另一个词是“朝廷走狗”。
奚从霜气息微弱:“不才,正是一蒿堂宗主。”
荀随凰好像第一天知道似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嘴上说着原来如此,眼睛却说还真是你。
不轻不重挨了一顿刺,奚从霜没什么反应。
信王为了和吴王斗,互相争抢运粮官到底塞谁的人,为的就是银子,粮食也敢以次充好,她作为信王门客还敢出现荀随凰面前,她没有当场拔剑已经修养良好。
按捺不住的,就参考门前几位女将的反应,眼刀都能给她身上捅几个窟窿。
想起自己衣袖脏了,抽开一看,点点红梅图让她浑身不自在。
顿时洁癖发作,要去找干净的衣服换。
身后却传来荀随凰的声音:“听说一蒿堂宗主通晓天下奇毒,怎么连自己的毒都解不了?”
“那荀将军是在可怜我吗?”月白身影站定,回首看来,烟灰色眼底竟漾着清浅笑意。
想过她会因为伤疤被揭开暴跳如雷,也想过被对方恼羞成怒,赶出房里,撑着病体写信告状。
要是她写,荀随凰也不会拦着,债多不压身,拦得了一个人,拦不住永都朝廷上那么多人。
所以荀随凰道:“奚宗主多虑了。”。
奚从霜:“这毒确实解不了,谁让我是药谷弃徒,学不到家就被师尊赶出门,这些年仗着师尊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还闯出了一蒿堂金玉在外,内藏草包的名声。”
荀随凰第一次发现有人嘴毒得不分敌我,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荀随凰:“宗主未免太看轻自己。”
奚从霜的用处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就算她现在直接倒戈转向吴王,吴王也能放下折损好几个心腹的仇恨,欢天喜地把她迎进门,奉座上卿。
出现不到一年,就让春风得意的吴王折损几个心腹,还把母妃失宠的信王给捧了上来。
如今的信王谁人不知?
人心倒向,无人问津的信王早有不少朝臣站队,只等一封太子册封书下来。
连早年传言毁容的婉妃,也就是信王之母,容貌更胜从前,宛若二八少女。
为了讨好建兴帝,她又是献药又是冬夜起舞勾起建兴帝当年情思。
年初,觉得还不够的婉妃从母家中寻来义妹,说着要给义妹寻永都儿郎风光出嫁,那义妹如今已经是建兴帝身边新宠贵嫔。
建兴帝欲将空悬多年的后位送到婉妃手中,在奚从霜离开永都后,婉妃已经是婉贵妃。
这些都是出自奚宗主的手,她说自己是没用草包,那天下就是草包遍地走了。
“用不对地方,多厉害都没用。”奚从霜摇头,她说,“你该高兴不是?我技艺不精,坑的可是信王。”
“你这么说话,就不怕被信王的人听见?”荀随凰知道自己没猜错,这毒就是信王下的。
“谁敢监视我。”奚从霜走到她面前,几缕长发垂在身前,柔和了清冷,显出几分温婉。
烟灰色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将军知道那么多,怎么会不知道我浑身带毒,谁都不敢碰?”
现在荀随凰明白了,这哪是个温顺兔子,是个逼急了会蹬人的兔子。
“我还想问将军怎么那么好心,敢给我倒茶,是不是可怜我。”奚从霜直起身,转身在房里走动。
眼前人影翩然而去,在柜中抽出一套白衣,解了身上系带就要脱衣。
“奚嫣你……!”荀随凰猝不及防,满脑子的盘算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冲干净。
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合作无间的两人好端端的怎么闹翻了,问不出答案她也不关心,谁在皇位上坐着都一样。
不论是信王吴王,还是废后之子废秦王,对于荀随凰而言没有差别。
奚从霜奇怪回头:“我怎么了?”
宽大中衣之下,还有一身里衣,外面那层弄脏了,里面一层还是干净的。
“……”
荀随凰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奚从霜看了一眼身上衣服,明白过来了:“我身体不好,夜里怕冷,多穿几身衣服睡。”
荀随凰:“那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左右没事,看人也能会蹦乱跳说话气人,应当是没有大碍,她当然不久留,当即要走。
奚从霜追了一步:“荀将军,今天你救我一命,我帮你一忙,让你的人别往监军太监的院里凑,‘请罪’一事我给你解决。”
去年一整年都没听说过什么监军,战事快结束了倒是来了一批监军,明眼人都知道这帮监军是来抢功劳的。
说什么协助北燕十三营主帅共商议和,路边小孩都不信的鬼话。
谁知道就这么巧,收到消息说也蛮散部在附近游走,荀随凰就去了一趟,以为能当天回来,顺便看看信王舍得放出来的智囊到底长什么样,然后想办法糊弄她。
谁知散部像是长了狗鼻子,人都没到,就风紧扯呼。
本着来都来了,荀随凰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松离开,钻了一夜林子才把这帮人立地正法。
临死之际有个散部的骨头软,暴露了大王子跟伏州下县指挥使暗通款曲,凌晨绕道前往位于下县的指挥所,把他从爱妾床上拉下来砍了。
烂摊子得有人收拾,荀随凰手上的事够多了,随手点了副指挥使稳住局面,匆匆往回赶。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还打算洗了澡就去写折子禀告她砍了指挥使,请陛下治罪。
不管真请假请,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到家。
有时候荀随凰觉得自己巧言令色到令自己发笑。
折子还没开始动笔,就接到了从知州府里传出的消息,没个消停的属下气不过,大早上上门请罪去了。
等她到了知州府里,又听知州说谷代芳带着的人不在主院里,在另一处地方。
她名字都没听清,匆匆赶来,就碰上了奚从霜毒发。
但奚从霜身上的毒,和她的话大大出乎荀随凰的意料。
怎么说都是一宗之主,她不该是这样的,好说话过头了,一点都不孤高。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荀随凰应得很快:“行啊,让我也见见奚宗主的本事。”
两人隔着大半个房间对视,一人红衣烈烈,一身文武袖好不飒爽,另一人白衣若仙,病体羸弱,却不为前者气势所慑。
门外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咋呼声:“你们是谁?都趴在门上干什么?”
两人这才想起门外全是人,全都转头看去,却听几声碰撞的咚咚声,门被撞开了。
本该在树下站岗的谷代芳第一个掉进来,趴荀随凰脚边上。
谷代芳盯眼前的黑皮靴快成斗鸡眼,顺着朱红衣袍往上看去,只一眼,她就不敢看了。
将军脸色,黑如锅底。
谷代芳:“将军我不是有意的,听说这人特会下毒,我是担心将军……”
荀随凰松开紧握的拳头,揪住她衣领往上拽:“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起来?”
谷代芳忙不迭爬起来了,眼角不住往奚从霜那看去,心头莫名更加畏惧。
要是谁看见一个人几乎要拿着盆吐血,不到一刻钟就能站起来,能说能笑的,这是人能办到的?
端着药盅的红豆奇怪打量站在屋门后的女*人,这人很陌生,让红豆本能崩起警惕那根筋:“你是谁?”
看见身后安然无恙的奚从霜放下心,又看荀随凰:“为什么在我小姐的房里?”
荀随凰面不改色:“听闻你家宗主病了,我来探望一二。要是有用的上的,将军府上有的尽管提。”
红豆只当是客气话,想要什么肯定是一蒿堂里更加齐全,怎么可能会去管将军府要?
她说:“东西我们这里都有,用不上你们的,还是留……”
里面的奚从霜出声:“红豆,过来。”
红豆瞬间就忘了眼前的大将军,更把之前说过的陷害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端着药盅大步往里走。
“来了小姐。”红豆旁若无人地絮叨奚从霜,“小姐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坐在这,会着凉的。”
奚从霜精准卡着下一个话题开启前就说:“红豆,给我倒杯茶来,就要冷的。”
红豆果然又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不高兴道:“您怎么能喝冷的,您自己就是大夫,知道空肚子喝冷茶有多伤脾胃,幸好我带了一壶热茶回来,这就给您倒。”
给人灌了大半壶冷酽茶的荀随凰:“……”
差点忘了,这是个病秧子。
奚从霜接过红豆倒的热茶,被披上外袍,病歪歪坐在太师椅上,盯着茶杯出身。
察觉到院子里没走掉的人看来的眼神,她抬眸看去,这一刻,她好似易碎的冰雪做成的神女雕像。
荀随凰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没有错过刚刚看见的动作,奚从霜拿茶杯的时候小心避开了红豆的手。
哦,原来她的毛病对谁都这样。
【作者有话说】
:你的怜香惜玉,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全部人都有?
第88章 请将军收留
◎将军的桃花债◎
人都走空了,奚从霜意识到如今处境有多棘手。
从两方身份来看,奚从霜在北燕十三营眼里是信王走狗,跟信王是一国的。
她们倒不会学江湖的骂法,说她是朝廷走狗,因为她们也是吃官粮的,容易把自己也骂进去。
可朝廷内也在党同伐异,派系林立,不用细想,奚从霜也知道她能陷入如今局面,明显因为荀随凰是两边不靠。
既不在乎信王的拉拢,也不在乎吴王的讨好,更别提无人在意的废后之子废秦王,独立于朝廷之外的纯臣。
若是纯臣也罢,可坏就坏在荀随凰名声太显,京中早有传言,北地百姓只知平定侯,不知皇帝。
去年抵御也蛮三十六部,逼得他们退避嘉山关三十里外,百姓感激涕零,自发造生祠。
好悬是被荀随凰按下,亲自拆了还是个地基的生祠。
一个掌握数十万兵力,万人敬仰的将军,怎么能让建兴帝日日好梦?
她昨晚中途醒了一会,难受得睡不着,叫醒红豆给她找来本朝记载,她发现永朝是出过女帝的。
继续往下翻,奚从霜还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老平定侯乃圣祖女帝之妹,年少时封号常平公主,圣祖皇帝刚登基时,国境不稳,欲和亲平乱。
常平公主自发请命,愿为长姐平忧安乱,前往和亲。
也蛮本就和永朝是世仇,谁都清楚常平公主很有可能一去不回头,圣祖皇帝不舍,给她送嫁队伍塞了不少人,遣将军一路护送。
谁知也蛮贪心不足,从前比如今规模更甚,三十六部有三十六个王,就算永朝有三十六个公主也平不了他们的胃口。
送嫁队伍还没过嘉山关,便按捺不住撞开城门准备烧杀掳掠,好巧不巧就跟送嫁队伍撞上。
当时史书记载:公主大怒,令将应敌,融凤冠铸匕明志,宁死不休。
本是送亲的队伍,被常平公主指挥成退敌之师,而后班师回朝。
圣祖皇帝力排众议,为其军功封侯,这是圣祖皇帝第一次亲自下令,从此她掌握权柄,亲政三十年。
而后圣祖皇帝又将统兵之权交给平定侯,组建北燕十三营。
荀随凰就是当年老平定侯,常平公主的女儿,自老平定侯离世,她继承爵位,接过权柄。
从十七岁起,到如今已经过了九年。
要是按关系算,荀随凰是建兴帝表妹,是几个皇子的姑姑。
这一发现让奚从霜明白为何钟氏皇室会这么忌惮荀随凰,不仅因为功高震主,还因为荀随凰的“名正言顺”。
如今荀随凰看似如日中天,实则烈火烹油,战事平定后,她封无可封。
再往上,就是封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权臣的终极梦想,其结果也不是非寻常人能消受,到了这地步进则生,退则死。
红苹果获得的能量少了,所能获取的资料也少,她还不知道为何会走到造反枭首那一步。
奚从霜手中茶杯渐渐凉了,听见院门传来的说话声,她转头看去,红豆也看了过去。
一仆妇前来通报,说是知州府上管家来了,听闻奚宗主身体不适,特来送千年人参。
奚从霜无力应对,把红豆放出去一通胡言乱语,叫她将知州府管家糊弄走。
能被带在身边的红豆可不是只会端茶倒水,稚嫩的肩膀还扛着保护奚从霜健康的担子,偶尔得客串一下逐客令。
红豆很快就回来了,奚从霜也放下了喝空的药碗,手帕点了点唇角。
“走吧。”奚从霜说。
红豆才回来,又说要走:“去哪?”
奚从霜看外面天色大亮,伏州风沙大,看什么都泛着黄,风似刀子般割人。
也是她住的院子方位不太好,不似主院那边避风,开门就能看见江南景色,同在一府,方位之差,景色也天差地别。
奚从霜说:“去找监军谈谈,更衣吧。”
红豆不再问了,把门关上,找出昨天收拾好的一套衣裙,也是这时候她看见了奚从霜床边吐出的血迹,又好一顿担心。
“等回京了,我不会放过信王的。”
坐在椅子上的奚从霜默然不言,任由小姑娘嘀嘀咕咕地找东西。
奚从霜收拾好了就去监军住的主院开始两头骗。
还好知州警醒,让手下的人好好闭着嘴,没有将消息传到监军耳中。
虽说之后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总比现在知道强,谁会愿意跟有起床气的人说话?
监军太监很少起那么晚,在宫里那会他得跟总管太监,也就是一手提拔他的干爹轮换值班,帝有召立马到,为帝分忧。
还是昨夜夜宴太累,他以为自己起得早,听了仆从来传才知道隔壁的病秧子起得比他还早,已经在前厅喝茶等他过去了。
“哼,到底还是江湖人懂事。”监军太监不紧不慢扬起脑袋,让小太监给他束发。
他话里话外地阴阳着什么,没人敢应这句话,监军太监也没想有谁能应他这句话,于是又说:“起个大早,她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小太监给他递热毛巾:“病恹恹的病秧子睡不香不就早早起了,她没说什么,只说有要事找监军商量。”
“她能有什么事找我商量?”监军眼珠子一转,仔细一想能商量的事其实不少。
前厅中,奚从霜喝了大半碗茶,终于等到了光鲜亮丽的监军太监。
她稳稳坐在座上,从没看见过这么耀武扬威的人能走路那么像鸭子赶路,稀奇地多看了一会,殊不知监军太监开始因为她的不识相感到不高兴。
可转念一想,听闻这奚嫣在信王府上都是不行礼的,别说有救命之恩的王妃,小世子说错了话也得挨罚,也就心情舒服多了。
监军太监往主位上一坐,掐着腔调道:“一大早的,奚军师怎么上我这来了,有何贵干?”
奚从霜不耐跟他打嘴仗,在辈分高低也扯个高下,她道:“我来是为了‘北燕主帅藐视君王’一事。”
监军太监嘴皮被烫了一下,差点手一哆嗦,把茶倒大腿上:“‘藐视君王’?”
奚从霜奇怪地看着他:“监军大人为何这等反应?您把茶端稳了,那北燕主帅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嗅到狼狈为奸气息的监军太监马上放下茶杯,躬身密谋:“此话怎讲?”
一路以来,奚从霜都病歪歪的,话都没说第二句,本来监军太监对她颇为鄙夷。
干什么都不行的病秧子学什么逞能,还得连累大家照顾她,信王的信重怕不是徒有其名,不过尔尔。
现在一听,兴许信王为她遣散大半吃干饭的门客不是没有道理。
奚从霜一步一步印证猜测:“四海之内莫非王臣,朝中诸位大人接旨,哪个不是沐浴焚香,摆好桌案,毕恭毕敬地把您请进家门?朝廷对她已经够宽容,提前一个月说了,她还是在您到的第一天就走,这不是藐视又是什么?”
别的不说,奚从霜这番话是说进了监军太监的心里,他就是这么想的。
奚从霜循循善诱:“信王殿下临行前吩咐过,君为臣纲,做臣子的最应该的就是为陛下分忧,所以陛下的意思就是信王殿下的意思,那您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不管是不是,确实是这个道理,监军太监神色稍缓,颇为受用。
奚从霜老神在在:“可北燕主帅战功赫赫,要是及时醒悟,见好就收还能在史书留下不世之功的名声,怪就怪在她还不肯放手,太贪心。”
“……”
监军太监的表情彻底证实奚从霜的猜测。
这帮人不仅是抱着抢功劳的目的来的,还想让荀随凰就此上交兵权,退避府内,不再问世事。
但看眼前状况,就算荀随凰愿意放手也没办法善罢甘休。
很多事情不是主观想要避让,就能避让成功的。
监军太监果然问了:“你想怎么做?”
奚从霜给出答案:“如今将军之名,四海之内无人不识,只是一桩藐视君王,恐怕没法降罪。监军大人一封书信回京,降罪一下,反而坏事。”
监军不解:“怎么坏事?”
奚从霜指了指城外方向:“将军没了,北燕十三营必然哗变,也蛮三十六部第一个撕了休战协议,挥兵南下,届时不得连累监军大人成了千古罪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监军太监就胆寒,她说的对,现在还真不能动荀随凰。
至少得离开伏州。
另一边,响起了奚从霜的声音:“不知公公有没有想过,万一荀随凰还真不是那个完人呢?”
监军隐隐有了猜测,但他想听奚从霜亲口说:“你想说什么?”
奚从霜:“找到陛下不得不忍痛下旨治罪的证据,昨日的抗旨不尊,大可功过相抵,伤不了她根基。”
监军嘴比脑子快:“那有什么嘴能伤她根基,贪墨?”
奚从霜被太监的自报家门噎了一下,随后道:“陛下最在意什么,那就是什么。”
监军太监:“……”
他本次离京就是为了弹压北燕十三营气焰而来,谁知眼前坐着的才是栽赃高手。
没有多留,奚从霜起身出门。
门外再有守着的红豆接她,在奚从霜看来时,她靠近她,用耳语的音量道:“我看过了,没有人靠近。”
奚从霜一拢广袖,颔首道:“嗯,走吧,收拾东西去。”
红豆迷茫:“收拾东西干什么?”
不必等奚从霜回答,只见刚刚两人经过的阶梯摔碎一只茶盏,有谁在里面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咱家!我一定要传书回京!禀告陛下!”
红豆最听不得有人诋毁宗主,二话不说就要抽出袖里鞭子,好好跟这死太监说说,却被奚从霜反手拉住。
“宗主为什么拦着我?”红豆都气得口不择言了,都忘了改换称呼。
“我……咳咳咳……”奚从霜脸色越发苍白,以手帕捂住嘴,什么也不说,摇摇头就要走。
拧不过宗主,红豆只好扶着人走,远远的还能听见监军太监的跳脚声。
整个知州府上下都止不住好奇,好好的人进去,是干了什么才让监军太监火气那么大。
奚从霜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就一个大箱子,里头放了包好的药还有衣物。
身上披一件紫貂绒披风,好在她身形高挑,不会被这华贵披风盖过去,倒显得矜贵无双。
知州扶着乌纱帽匆匆而来,见到红豆指挥着马夫还有请来的帮手把东西抬走。
这动作真够利索的,要不是听见了两位大佛吵起来,还一路听仆从说奚从霜带来的小姑娘是怎么边骂边收拾的,他会以为奚嫣早有准备。
知州:“这,你们这是……?”
奚从霜眼眸一垂,好似落寞:“监军不愿留我,某不再留府中,多谢知州大人收留。有用得到的地方,就鸣烟警示,会有人来的。”
红豆上前,递出手里躺着的信烟。
知州迷茫地收起,迷茫地看着人离开,院子里又空了下来。
他挠挠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走了?她还没说她要去哪呢!”
被红豆扶上马车的奚从霜一收病气,整个人坐直了,红豆便问:“宗主,我们现在去哪?我们回冰州吗?”
冰州就是一蒿堂的地盘,红豆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繁华的永都,只想回到有药泉可泡的冰州去。
奚从霜摇头:“不回去,去将军府。”
红豆:“啊?”
奚从霜点头:“嗯。”
马车没动,奚从霜睁眼,跟红豆大眼瞪小眼,她问:“哪个将军府?”
奚从霜知道她不想去,残忍点破:“伏州又有几个将军府?”
“……”
该来的还是来了。
红豆闷闷不乐地去通传马夫,放下帘子又回来了,“为什么要去那?”
奚从霜:“找她有事,我们是因为荀将军被赶出来的,该去找她讨债。”
红豆总觉得宗主语气怪怪的,不掺杂一丝阴阳怪气,倒是有十分的乐意至极,她不明白,只是过了一晚上,好像她少活了好几个月一样看不懂。
让她去应付应付管家她还是能的,但现在是糊弄北燕主帅,这跟以前糊弄过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红豆紧张道:“那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奚从霜说:“你到时候什么话都不用说,不高兴地看着她们就行,她们会自己心虚的。”
红豆震惊:“这帮大嗓门的糙娘子也会心虚?!”
等到了地方,红豆就知道那可太能了。
巍峨高大的将军府门前停了一辆灰布马车,这马车其貌不扬,不光拉车的马是老马,车夫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门房多等了一会,车上还下来了个浑身清苦药气的白衣女子,身披披风,身边跟了个穿粉裙的小姑娘。
看样子能拿主意的是中间的人,瘸了一条腿的门房摇摇晃晃下阶梯:“这位找谁?可有拜帖,这是北燕将军府。”
奚从霜在暗淡日光下露出笑意:“找的就是北燕将军府。”
“哈切!”看对练的荀随凰打了个喷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预感一向很准,从十五岁上战场开始,被预感救了不下十次,现在那种预感又来了。
没等她想明白到底又多了谁在暗算她,便有人来报,说一位姓奚的女子求见。
天底下想见她的人太多了,荀随凰还在想今天这喷嚏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就要回绝。
荀随凰摆手道:“现在没空,不见,让明早赶早来。”
大家都知道,赶早来也不见,将军就不爱见扰她清眠的人。
仆从应了一声,心想将军果然不见,那人还信誓旦旦。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荀随凰的声音:“等会,你说她自称姓什么?”
仆从:“姓奚。”
门前的人没有等太久,不过一炷香,换了一身衣服的人影出现在门后。
她手握长枪,大步流星而来:“天下之大无处不去,奚宗主怎么大驾光临我将军府,可惜寒舍简陋不足恭迎,怕是要怠慢了。”
别人说这话是自谦,只有荀随凰能说出玩世不恭的意味。
奚从霜无奈:“唉,因为我给将军说话,监军大人勉强消了气,但也不愿跟我这个吃里扒外人一块住,把我赶出了知州府。”
“如今我流离失所,还请将军发发善心,给我一片瓦遮头。”
荀随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红豆正气鼓鼓地盯着她,看着眼神,不像是在撒谎。
奚从霜走到阳光下,提高了声音:“我说,我已经没有去处,请将军收留。”
荀随凰:“……”
后面跟上来凑热闹的下属们:“……”
什么?她说什么?
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凑一块就叫人听不懂了。
奚从霜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送上门来羊入虎口?
不对,她是信王门客,应该是自投罗网才对。
荀随凰手上长枪一扔,被谷代芳接住,她跨过高高门槛,拾阶而下。
身后响起惊奇又微弱的议论声。
“怎么了这是?那是谁?”
“不会是将军的桃花债吧?看着身体不太好,千里迢迢带着丫鬟找上门了?”
“放你个屁,什么桃花债,看清楚了那是信王门客,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个会武的。”
“还真是,步履稳健,比她风吹就要跑的主子是走路稳当很多。”
墨蓝衣袍,乌发高束的女子步步靠近,她一大早就在操.练给她惹事的属下,匆匆更衣而来,身上却带着一股淡香。
到底是曾经的锦绣丛里长大的千金,还保留着一点风花雪月的习惯——熏香。
荀随凰:“奚宗主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奚从霜不避不让:“哪里不明白?王监军短期内不会传书回京,你也不必去费心‘请罪’,答应将军的事情我已经完成,只不过监军不愿再容我,将我赶出了知州府。”
荀随凰本来就被下属气得头疼,现在看奚从霜理所当然的样子,更加头疼:“所以你就来找我?”
奚从霜点头:“对,我的人都在永都和冰州,此地无人接济,我只能来找你。”
荀随凰:“去客栈。”
不用奚从霜说话,红豆抢先反对:“不行,客栈不舒服又不安全,小姐会病的。”
奚从霜以袖遮住口鼻,低低地咳,好不虚弱。
荀随凰:“…………”
又差点忘了,这是个行走的大药罐子。
她身上的药味不是熏香,是长年累月喝出来的。
早知道会给自己惹这么大一个麻烦,她带一身血都得把谷代芳给拉回来,闹醒王太监说明白原有,至于之后,都回京再说。
在她心里,奚宗主可比王太监难缠多了,宫闱里养大的老鸟,又怎么能跟江湖里混大的兔子相比较?
荀随凰回身一指将军府大门:“你可想好了,我这将军府要什么没什么,不是谁都能进的,不怕死的尽管来。”
这话说的,红豆心里直嘀咕,这是将军府还是地府?
奚从霜偏要闯地狱,提裙入内。
“好啊,某还怕将军不肯留我,要冻死在伏州夜里。”
负责善后的红豆忙说:“东西都在车里,东西都备好了的。那狐裘搬的时候直接送房里,小姐怕冷,得用狐裘御寒。”
摇摆不定的将军府仆从见将军没反对,只好上前替马夫搬东西。
在将军府大门后排排站的女将们震惊地看缓步而来的人影,又看荀随凰,满眼震撼。
真放进来啊将军?
荀随凰双手抱臂,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毫无半分笑意的眼底看见奚从霜宽大袖口下的白手套,闪过一丝讶异。
记得昨天看见的手,没有任何伤痕,抛开一切来看,称得上漂亮。
那好端端的,她戴什么手套?
遮遮掩掩的,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作者有话说】
很难做到不好奇[眼镜]
第89章 你的手好烫!
◎奚宗主快松手◎
进了将军府,红豆发现荀将军没有撒谎,里面确实寒舍。
她们从内里藏秀的知州府过来,江南景色还在脑子里没忘,转头就看见了正宗北地风光,落差不可谓不大。
若说将军府多破败倒也不至于,入目所及之处宽阔干净,府中仆从也不多,瘸腿的门房跟在几位女将身后进了门,一上一下地关上府门,放下门栓,庭中有断手的老妪在扫地,还有个眼生白翳的老人跟老妪抢扫把。
一个说:“你手都少了一边,怎么扫的干净?”
老妪不甘落后,恼火道:“你还说我,你眼睛都瞎了,你更看不清!”
老人不服:“我怎么瞎了,我还能看得清路,我只是半瞎。”
老妪:“半瞎怎么不是瞎?”
奚从霜看见了老人的眼睛,那眼睛不是年老昏花而生的白翳,像是被烟火燎得半瞎。
没等她看清,整张脸就转了过来,一条长而深刻的刀疤横跨半张脸,皮肤如晒干了的老橘皮,沟壑深刻。
因为看不清,总要眯着眼睛看东西,凶煞之气更显,活像京中贴在门上辟邪的罗刹鬼。
而老妪衣领的脖子下也有一条陈旧疤痕,再深一分,她不应该还站在这,早就跟阎王报道去了。
“得了,那树梢都没芽,那有什么东西可扫,都给我拿来吧。”
随后被路过小将抢了扫把,轰回厨房帮忙盛饭,说是盛饭,厨房里有人手忙活,不一定用得上她们。
活脱脱一个老弱病残收容所,这里的老人加起来估计比城里的养德堂的老人还多,但区别在于闹起来比她们年轻人还闹腾。
年纪是年轻人的两倍以上,闹起来也是双倍闹腾。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她们都是我娘旧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留着镇宅,不会吓到你吧?”
说话的人正是荀随凰,她等这个羸弱宗主什么时候受不了,自己提出要离开。
问就是通晓永都风雅,她不清楚奚从霜籍贯在哪,但在永都待上一段时间,都会染上永都风雅。
例子就是监军老鸟,这帮人到现在都不肯出知州大门。
没有一个永都来的人在经历一路奔波,看见了伏州的破败景象后还有心情出门找茬,伏州下午的风能把他们脑袋都吹飞。
奚从霜强忍喉中痒意,她刚刚下车吹了风,摇头道:“将军多虑了,我见过的人中,这不过寻常。”
荀随凰哂笑:“是,差点忘了你是大夫,见怪不怪。”
红豆直觉被阴阳了,她想等会没人的时候劝走宗主。
这里就是老虎窝,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不可能利于养病。
奚从霜不但没有想走的意思,她看了一圈各种老弱病残,还转头问:“敢问将军,我住哪?”
“……”
荀随凰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抬手招来一老妇:“若姨,府上有客人,你带去安排吧。”
说完,荀随凰也不多留,带着身后一帮下属继续去演武场。
“得令。”
应声而出的若姨是一圈老弱病残中唯一的齐全人,身形高大,伸出窄袖外的腕骨粗壮,脸侧有一道疤,掺着白丝的头发盘在脑后。
年轻时也是为驰骋沙场的人物,就算到了这年纪,想制服眼前两人也绝非难事。
她扫一眼小猫炸毛似的警惕的红豆,不以为意,言简意赅:“去东院。”
东院的“落魄”程度跟前院看见的不分上下,老弱病残们只是嗓门大,但精力到底比不上真正的年轻人,只能做到将自己的活动范围打扫干净。
再者就是把将军住的主院打扫干净,剩下的自负,偶尔等将军回家了,就大扫除一回高兴高兴。
不过将军回家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营中,也就这段时间回将军府。
搞得红豆以为自己是不是带着宗主走错门了,这里不是威风赫赫的将军府,而是打哪冒来的荒山老宅。
荀随凰根本不是给自己养仆从,是养了一窝老祖宗。
若姨站得笔挺,推开无名院,步入庭中,推开房门,红豆让奚从霜站得远远的旁观,她探头往里一看。
红豆:“……”
好,好干净。
一干二净,一穷二白。
不曾想红豆最有文化的时候是贡献给将军府的客房,她缓缓转头看向若姨,欲言又止。
若姨看懂了红豆的意思,只要不瞎都能看懂,这小姑娘的脸就像白纸,上面残留一点笔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看不懂的也就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咳的白衣女人。
她道:“爱住住,不住没有,等会有人会过来打扫。”
奚从霜从庭中走来:“打扫就不劳累将军府了,左右我手上还有点银子,可否让我请人来打扫,顺便置办一些东西?”
“行。”若姨有点不耐烦,倒也不是针对,她从年轻就开始不喜欢跟说话文绉绉,一张嘴就是七弯八拐的人说话。
另一边,哑了嗓子的二管家高姨问荀随凰:“将军,她们去了东院,要送东西过去吗?”
这个二管家是她自封的,徐稚若手脚健全由她把持整个将军府,她嗓子不好,大夫让她少说话,勉为其难退后一线。
太师椅上坐着身形闲散的荀随凰,一手撑脑袋看演武场,擦得锃亮的长枪顶天立的竖在一边。
二管家觉得这样不是很好,她重新整理一番想法,又说:“还是让她自找麻烦,自己走?”
听了身边嘶哑的问话声,荀随凰反应过来她中午把什么人放进府里来了,她道:“犯得着跟药罐子计较……什么都别送,战事吃紧,叫她自费。”
二管家一想也是,谋定而后动,贸贸然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将军的大事。
东院,有钱袋子出手,很快就找齐了要的人。
这些人都是当着若姨的面喊进来的,从后门进,底细都清楚。
红豆抽空给奚从霜烧好了炭盆,放在她脚下,热气不住往上蒸腾。
奚从霜坐在红豆搬来的椅子上,在避风的角落拢着广袖晒太阳。
她身后一边一人,一个是不住嘘寒问暖的红豆,另一边就是沉默如山的若姨。
她没太在意若姨投来的目光,分神去听红豆掰着手指头数到底要买什么,什么枕头被褥都是其次,小到碗筷,炖药的药盅,洗漱的铜盆,大到书桌家具都在购入名单中。
名单细得要在将军府安家似的。
若姨毫不客气地想:在这份名单里添一副棺材,在院子里打口井,就是十里红妆了。
诡异的是,奚从霜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连笔墨纸砚都要买上好的,太粗糙的她用不惯。
时间久了,若姨有点站不住,右侧的腿隐隐作痛。
奚从霜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对嘀嘀咕咕的红豆说:“给大管家搬一张椅子来。”
红豆收了声,利落擦擦蒙上灰尘的绣墩,往大管家面前一放:“您请坐。”
若姨本能要回绝,却听奚从霜说:“左右无事,大管家坐下歇歇脚,最近天寒凉,旧疾复发不好受。”
“……”若姨下意识捂住伤过的膝盖,看向奚从霜背影的目光警惕。
说话的人又自顾自咳了起来,苍白得像是要在太阳底下化了。
她从没看过身体弱成这样,还能到处乱跑的人,比她年轻那会还不要命。
还是个大夫,不要命的大夫。
人多好办事,这句话恰恰合了现在这时候,没让奚从霜等太久,无名院主屋已经打扫好。
让人购置的东西陆陆续续抬了进去,里外打扮一新,红豆亲自进去视察了一圈,晃着头发两边的粉发带出来,看表情她勉强满意。
“小姐里面都齐全了,我们进去吧。”
在庭中当了好一会祖宗的奚从霜被请了进去,那盆碳就留在原地没人管。
若姨正要带着人走,又见奚从霜出现在门后,她问:“敢问将军住在哪?离这近不近?”
“你问这个做什么?”若姨眉心皱起,只要奚从霜说了什么她不爱听了,会被她二话不说轰出府去。
奚从霜:“今夜月圆,我要毒发了,怕扰了将军清净,特有此一问。”
若姨:“那你放心,远得很,自己找人守夜。”
免得死了也没人知道。
出了东院门,若姨背影有些摇晃,她觉得不对劲。
这人就是个麻烦精,死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家里,安排了几人过去守夜。
东院附近多几双眼睛的事情没有瞒过红豆,她扭头就去找奚从霜告状。
奚从霜手握书卷,头也不抬:“几个人?”
红豆想了想:“大概三四个人。”
奚从霜:“那看来伏州挺无聊的,我都值得三四个人一块把守。今天忙了一天了,你去洗漱吃饭去吧,我现在还没事。”
“可是……”红豆有点担心,虽说宗主提前吃了解药,不敢保证今晚上会不会发作,她不敢让视线离开她。
奚从霜坚持:“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没办法,红豆只好去了,反正活动范围出不了东院,她三两步就能到布置好的暖阁里,是不用太担心。
她准备提前把药熬好,吃完饭就端给宗主喝。
伏州这地方,天亮得晚,天黑得也早。
料理完手上公务,边想那帮太监不修养个三四天是出不了门的,边往自己院里走。
如果奚从霜也在这条路上,就会发现这条路跟回东院何其相似。
若姨不算撒谎,东院和主院相隔较远,但是前半段路是同一个方向,途中拐弯往北继续前进,就是荀随凰住的主院飞虹院。
奚从霜住的是东院区域中没有命名的小院落,占据整个东院的一角。
这些本该在建立之初就该命名好,但这是皇帝赐下的府邸,原本是一富商花大价钱建好的宅邸,后被官员牵连抄家,大胜仗之后,赏无可赏,就被建兴帝翻了出来,赐给荀随凰。
但匾额上面的名字太俗,全是金银财宝,表达了前主人对黄白之物的热爱之情,糟蹋了这巍峨大气的宅邸,修的工匠们将匾额摘下来后,询问过荀随凰如何取名,荀随凰忙也蛮的事都够焦头烂额的,次次都没管。
她养的“老祖宗”们有心代劳,但个顶个不通文墨,最有文化的忙着怎么揍也蛮王。
所以她再多的风花雪月也没地方发挥,各个院落都顶着空匾额。
今晚荀随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脑子抽筋了,想去看看奚从霜在谋算什么。
就凭奚从霜在永*都干的事情,怎么着都称不上善类,心思深沉得很,她真不觉得她只是单纯的挟恩图报。
冰雪模样墨汁心,说的就是奚从霜。
不让进来,放出去还得提防她躲在哪使坏,放进来,起码使坏抓得快。
她就这么一想,脚下跟着拐弯,直通东院。
然后她就跟潜伏在东院无名院附近的“祖宗们”对上眼。
“…………”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阴影里走出几人来,拱手行礼:“将军。”
荀随凰觉得自己最近头疼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该去找个大夫看看。
哦不对,全永都最有名的大夫就在她将军府里,一想到这个更头疼。
荀随凰:“你们在这干什么?”
“老祖宗们”抬头,脸上写着:将军不也在这?
荀随凰:“少拿岁数压我,说话。”
“老祖宗们”说:“大管家说,那个人打听将军的飞虹院在哪,让我们来盯着她。”
荀随凰难以理解:“好好的她打听我住哪干什么?”
“老祖宗们”齐齐摇头:“不知道,凭什么永都手段,不是栽赃陷害,就是栽赃陷害。”
荀随凰:“这确实是永都风雅之一。”
掰手腕不行,打嘴仗倒是厉害。
从上到下都重文轻武,怕荀随凰,又不得不用荀随凰。
要是没她,怕不是要闹出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派来伏州,被也蛮王率领三十六部勇士打个落花流水的笑话。
本来荀随凰差点把东院里的人忘了,觉得她万般手段,一副残破身体也翻不动什么大风浪。
现在倒是有几分好奇心了,她又问:“那里面有什么动静?”
她也没觉得会有什么有用消息,奚宗主身边的小丫头就是个会武的,主要起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
果然,众人齐齐摇头:“里面没什么动静,很安静。”
荀随凰:“……”
果然让一群“老弱病残”盯梢还是大题小做了,她一摆手:“都各归各位吧,记得自己排班轮值,熬不住就去找府医。”
“得令。”
听了将军不客气的回答,“老祖宗们”竟觉得高兴。
荀随凰大摇大摆靠近无名院,院门没落锁,里面隐约透出火光,浓重的药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还没睡?”
她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院门,这地方不大,庭中摆着煤炉没人管,火窜得老高。
夜里安静,荀随凰侧耳一听,里面隐约传出说话声。
暖阁内,红豆端着药过来:“宗主药来了。”
床上的人抬起脸,她双目迷茫,额头晶莹。
被体内灼华之毒所影响,她看不清很多东西,五脏六腑都在沸腾,像是被架在火焰上炙烤,疼得灵魂跟着战栗。
但她还是觉得冷,彻骨的冷,她差点产生抱炭自焚的冲动。
“宗主药在这,还烫,你小心别烫着。”
她好像听见谁在说话,味道闻起来像是红豆的味道,她还闻到浓重苦涩的药味,下意识从温暖狐裘里伸出一只手,红豆却不肯把药给她了,因为她的手在抖。
曾经切药一整天都不手软的人,现在连碗都端不住,红豆忍不住红了眼睛。
“宗主我喂您吧。”红豆说。
“哪用得着那么费心,把药给我。”
身边忽然有人说话,把心系奚从霜的红豆吓一跳,紧接着手上的药碗也被抢走,眼看要递到奚从霜唇边,红豆下意识伸手去拦。
“别!”
已经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门的女人劈手夺走了红豆手里的药碗,稳稳当当,一滴不撒地送到奚从霜鼻尖下。
要是问她什么时候来的,荀随凰肯定会说自己家府邸,进自己家还得叫人通传?
正被毒发折磨的人哪管给她端药的是谁,她闻到熟悉的味道,低头就喝。
荀随凰抬手的角度不对,奚从霜自己动手,按住碗边的手抬得更高,喉咙不断吞咽。
要不是知道这是苦掉人舌头的药,还以为她喝的什么琼浆玉露,只是惜命者的迫切。
荀随凰:“奚宗主,你可真大面,我这辈子还没伺候过谁。”
她看奚从霜没应答,又说:“你的手真烫。”
她仔细看了一遍奚从霜的手,白皙细腻,五指健全。
既没有见不得人的伤疤,又没有任何残损,那她戴手套又是为何?
白得剔透的人将自己裹在狐裘中,像个历劫的谪仙,看着看着,荀随凰在奚从霜眼下发现一点泪痣。
“嗯?”
先前没仔细看,没想到她眼下还生了一点泪痣,她脸色越白,那一点泪痣就越明显。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奚从霜脸上,一碗药下肚,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拢共见了三回面,有两回都是快死不活的样子,她都怀疑奚从霜是不是来带病碰瓷的。
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带病碰瓷也太大材小用,怎么着也该发挥出更有用的用途来。
眼见药碗都见底了,奚从霜还没松手,她动了动手:“喝完了,松手。”
不提醒还好,她一提醒,奚从霜用力收紧手上力道,更不让人走了。
荀随凰:“我说药喝完了,松手,要蜜饯找你家糖豆要去。”
红豆小声提醒:“我叫卢红豆,不是糖豆。”
“先不说你叫绿豆还是芝麻豆的事,你快让你家宗主松开。”荀随凰只是片刻没留意,就被得寸进尺,指尖顺着指缝插.入,指缝指尖互相摩擦。
荀随凰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满脸怪异,想扔又用不上力气扔开她的手。
鼎鼎大名的奚宗主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切药刀没错,平素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红豆连茶壶都舍不得叫她端,对着这双手说不出不好摸这句话。
但是烫,异于常人的烫,奚从霜却浑身冒冷汗,双唇刚喝过药,抹了胭脂似的红。
奚从霜喝了药就醒了几分,清醒的意志没能控制住身体的本能,日夜压抑的欲.望一朝爆发,顷刻燎原。
这种感觉她偏偏不陌生,对体温和亲密接触的渴求将她理智吞没,只想要更多。
“她的手好烫!”荀随凰疯狂示意红豆,“帮忙把你家宗主拉开。”
红豆连连摇头:“不行,我不敢。”
荀随凰手上一重,原是奚从霜另一只手握了上来,碰到她手上收紧的护腕,竟露出不满神色。
她忙问:“你家宗主怎么回事?还有没有别的隐疾,你快说清楚!”
红豆也是欲哭无泪:“宗主从不让人碰她,只能隔着一层衣物去碰,不然就会这样。”
“从没听说有这种病,这是什么病?”荀随凰没想到药罐子有这么可怖的力气,她怕一不小心给人推散架了,到时候不是带病碰瓷,也要成了带病碰瓷。
“别,我一会就好。”
奚从霜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两人急躁的心情,纷纷转头看向她。
虽然这火本身就是她惹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要是觉得可怜她,那你就完啦[眼镜]
第90章 送你糖人
◎是我无能,只能救你一命◎
“我等会就好。”
这是奚从霜今夜唯二说的齐全话,没等床边两人接话,脸色苍白的人不知从哪抓来一方手帕捂住唇瓣。
顷刻,颜色染红了手帕,随手被奚从霜翻折握住。
但荀随凰已经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是血,黑红的血。
奚从霜低低道:“失礼了。”
兴许外面说她浑身带毒的话也没错,她血里都是带着毒的。
红豆端来了茶,从头几回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她学会了如何在合适的时间端上茶水让她漱口。
也是鬼迷心窍了,荀随凰就站在一边看她动作,没有顺势离开。
她觉得奚从霜有话要跟她说。
这一想法冒头,荀随凰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可不觉得奚从霜有什么话想跟她说的。
刚刚就不应该进来,扭头就走才是她一贯做法。
她扭身欲走,谁知还是迟来一步,床上传来的声音叫住了她。
“荀帅这么晚来,就直接走了,茶水都没喝上一杯,岂不是显得我招待不周?”奚从霜语气虚弱,竟还是含着笑意的。
荀随凰头也不回,只想说不必了。
烟灰色双眼盯着她背影,慢悠悠接上:“还是荀帅觉得我会在茶里下毒,不敢喝我这的茶?”
简单纯粹的激将法,荀随凰还真好奇了,她到底想说什么,伸手一指外边:“你还知道这是哪吗?”
奚从霜淡定:“将军府。”
荀随凰:“看来你还没有病糊涂。”
奚从霜听出她松口了,转头吩咐红豆去泡茶,红豆本不太愿意,她只好说:“我还不到动不了的时候,去吧。”
都这么说了,红豆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荀随凰被引到主屋里坐下,看红豆不情不愿地泡茶。
表情全然出卖了她的心情,她心还在内室里,眼睛也不住往里面看,手上动作却没有一丝怠慢,倒让她觉得有趣。
说起来她上战场的年纪跟红豆差不多大,都是十五岁。
后十七岁袭爵,如今还不到而立,四舍五入也算戎马半生……想着想着,荀随凰心底一阵恶寒。
难道她开始到了看小孩耍脾气都觉得有意思的时候?
红豆奇怪看了荀随凰一眼,转头看外面,夜色深沉,是比白天更冷,也不至于冷到磋胳膊。
她端着茶盏走到荀随凰跟前,放下飘着热气的茶:“您慢用,当着您面泡的。”
荀随凰伸手去碰茶杯,闻言又想笑:“当着我面泡就不能下毒了?你们一蒿堂的人不都是用毒高手,杀人于无形之中?”
红豆一愣,气急解释:“我没有,你要是不信,我当场喝给你看。”
荀随凰却不让她碰茶杯了:“万一你诈我,就这杯没下毒呢?”
“……”红豆头一次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那我喝这壶里的行了吧?”
荀随凰理由多多:“不足为信,谁知道是不是你抹在我杯口上了?”
红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想怎样?”
要是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看到宗主手札就想睡觉,头悬梁锥刺股都要完完整整地背下来,练就一身下毒杀人于无形的本事。
倒不用像今天这样被荀随凰说的,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荀随凰:“你说话好大声,等会被你家宗主听见了她不得好好教训你。”
红豆下意识双手捂嘴,荀随凰拍着大腿笑出声。
“红豆性子耿直认真,你不要逗她。”门后转出一道修长人影,一身青衫,身形清减。
荀随凰转头看去,没想到这奚宗主还抽空挽发,绾住青丝的木簪清雅。
红豆如蒙大赦,快步过去告状:“她非说我下毒!我没有下毒!”
奚从霜:“我给你做证,你把茶也给我倒一杯。”
红豆马上就去了,掐着点似的,奚从霜落座她就把热茶放在她手边。
奚从霜当着两人的面喝了,她笑着看向荀随凰:“将军放心了?”
“没有不放心。”荀随凰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牛般的喝法惊了红豆好一会,她有点心疼宗主上好的茶叶。
奚从霜被人糟蹋了好茶叶也面不改色,还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被荀随凰摆手拒绝,她今晚还是要睡的:“一会不见,你倒是怡然自得,东西也准备得齐全。”
不像暂居,像是安家。
刚进门着急,没有看清,现在看清了周遭情形,她飞虹院跟这无名小院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华贵之物并非她没有,只是没那心情,住的地方空的能跑马,东西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的书房,满墙都是兵书。
但是她不看,那些都是老平定侯留给她的。
奚从霜淡淡:“不算齐全,都是日常所需。”
荀随凰:“……”
原来是个钱多到没地方花的主。
随后都无话了,奚从霜安静喝茶,显得无聊的荀随凰抄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隔着张八仙桌,共饮一壶茶,一块看红豆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走动。
小小的身影很忙,熄灭了炉火,拎起放到一边,从门后拿了扫帚将煤渣柴火扫干净,然后她被一边的萤火虫吸引目光,扔了扫把就跑。
荀随凰一开始没看懂她为什么要扔掉扫把,进门是因为怕虫子找奚从霜诉苦?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红豆刚刚的着急不是害怕,是兴奋,她从屋里拿出一个空的琉璃瓶去捉萤火虫。
在典当行能值千金的琉璃瓶,她就这么拿去捉萤火虫,奚从霜还在慢悠悠喝茶,看得荀随凰有点肉痛。
不是心疼钱,是她以前干过这事,挨过打。
那只琉璃瓶还是御赐的,她拿去捉蝉,被发现后差点老平定侯吊起来打。
荀随凰不再看满院子乱跑的小姑娘,转头望向奚从霜:“茶喝完了,你还没打好草稿?””
奚从霜像是才回神,眼神恍惚片刻,从什么状态中抽离:“打什么草稿?”
荀随凰难以理解:“你不要跟我说,你留我就想和我喝杯茶这种话。”
想好的话被提前说了,她当着荀随凰的面嗯了一声。
荀随凰:“?”嗯?她到底在嗯什么?
“你不信啊?”奚从霜勾唇一笑,“那我换个说法,弃暗投明行不行?”
荀随凰对这个说法很稀奇,有一天她也能算得上明了。
奚从霜:“信王给我下毒,是个狼心狗肺的主,我如今悔也晚矣,也不想让他这么顺顺当当地登基。”
荀随凰也不觉得一介白衣谈论皇位有多悖逆,她随口道:“还有吴王,秦王残了怕是受不住,再不济你就去挑没成年的皇子,母妃健在,母妃不健在的都有。”
奚从霜目光幽深:“我选你行不行?”
荀随凰目光复杂看去,就没见过那么不要命的人:“无事献殷勤,我说不行,养好了病回你的永都去吧。”
奚从霜的视线跟着她动作而动。
荀随凰起身,好似善意提醒:“今夜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最好趁信王没起疑前回去……我是忘了,你的目的不局限在议和书上。”
奚从霜:“回不去了。”
荀随凰像是听不懂:“什么?”
奚从霜素净手掌端起茶杯:“荀帅何必有此一问,信王从不是用人不疑之人,进了将军府门,我就回不去了。”
荀随凰听不懂:“回不去就回你的冰州去,带上你的红豆赶紧走。”
举着瓶子满院子跑的红豆闻声回头:“原来你知道我叫红豆,你是故意的。”
这回荀随凰没有心情跟红豆闹着玩,大步出门而去。
墨蓝身影被夜色吞没,奚从霜依旧端坐在正堂中,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
不多时,红豆带着装了萤火虫琉璃瓶进来,向奚从霜炫耀她的战绩。
“宗主你看,没想到这么冷的天还有萤……您在想什么宗主?”红豆盖好了瓶口,乖巧侍立在一边。
奚从霜暂时没想清楚,她摇头,缓缓起身往内室走去。
身后跟了个亦步亦趋的红豆。
她想:“荀随凰没有不臣之心。”
究竟是时候未到,还是她掩盖得很好,亦或者是……从未想过。
“荀随凰,会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人吗?”
*
睡了一觉,奚从霜又能站直了带着红豆出门去。
今天难得放晴,奚从霜带着人出去走走。
外面倒是比她想得热闹得多,那日进城天色太晚,昨日又大风,街上无人,便显得清净寂寥,今日一看根本不是那回事。
一身青衫,还戴着锥帽的奚从霜出现在街上引来不少目光,路边摆摊的摊主一看这身上衣料不俗,都大声招徕,推荐自己摊上首饰。
这边女子大多身形高大,气质落拓,见了衣着别致的主仆也好奇,新奇地上下打量。
然后回头说:“这款式的衣裙我们这有卖吗?”
红豆被糖人吸引了注意力,直勾勾往那看,在奚从霜要走时扯了扯她袖子:“小姐……”
奚从霜:“你想要就去吧。”
红豆欢天喜地地去了,对捏糖人的老妪说:“你这什么都能捏吗?捏得像不像?”
年纪小,问这种话也不像找茬,她是真心好奇的。
老妪搅着手上的糖,眯眼一笑:“不说十分相似,神韵是有的。”
红豆开心了,从兜兜里摸出铜板:“那给我捏个……荀将军。”
老妪搅糖的手一顿,隔壁银簪子的卖货郎也一愣,都转头看向她。
红豆不明所以:“不能捏吗?”
老妪回神,笑着摇头:“捏是能捏,没想到你也这么崇拜荀将军,连糖人都要做她的模样,看你是从南边来的,你也被将军救过?”
红豆刚想说谁崇拜她了,她等会要狠狠啃下她的脑袋,让她故意记错自己的名字,还说她往茶里下毒。
可是她打不过,就啃脑袋,啃啃啃啃。
奚从霜也走到她身后,看了一会有了雏形的红衣人,她说:“给我也捏一个吧,我要一匹马。”
话题被中断,忘性大的老妪应了一声,低头捏糖人。
红衣凯盛的身影在百姓眼里太深刻,老妪还给糖人将军捏了威风凛凛的长枪,红穗子活灵活现。
看见成品,红豆笑了出声。
方才老妪说十分相似是不能,但是有些神韵的话确实不假,除了威风的长枪,烈红的衣袍,那黑豆豆眼还真给她看出了几分荀随凰不羁的神韵。
红豆拿过了糖人,看了半天,还没舍得找地方下嘴。
很快,奚从霜的马也做好了,一主一仆继续往前走,红豆手上的将军糖人引起了不少小孩的注意,都闹着身边的大人也给她买糖人。
大人被闹得没办法,给了孩子屁股几巴掌还在闹,只好牵着人去买。
奚从霜掀开白纱,全面看遍来来往往的街道,要是去掉正在叫卖的摊主和顾客,还是能看得出来街道上残留着战争的痕迹。
只是因为和平,大家再次相聚,一块建起家园。
经过一条小巷,奚从霜余光被吸引,探头往里看去,巷子深处扔了个碎了半边脑袋的石狮子,另外半边脑袋漆黑,浑身被火燎过的黑。
“小姐我们快到酒楼了。”
今天出门不是单纯出门游玩,是跟提前派来的一蒿堂堂众接触,知道更多才好办事。
举着糖人玩累了的红豆开始找地方下嘴。
奚从霜暗叹一句:抱歉了,我只能救一个。
其他小孩手里的将军糖人她束手无策。
抬手从红豆手里抽走糖人,把自己手里的银鞍白马塞了过去。
一口咬空的红豆:“?”
我糖人呢?怎么变成马了?
红豆忙举步追上前面的青衫人影,不解道:“小姐你拿我糖人干什么,我要这个将军糖人,我还没吃呢。”
奚从霜捏紧了糖人:“我用马跟你换,再请你吃十次糖人,你把这个给我。”
两人身影远去,在她们身后,街上涌现不少捏着将军糖人的小孩。
有个小孩走路没走稳,被翘起的石砖绊倒在地,手上的糖人磕掉了胳膊,他哇的一声大哭:“我的将军胳膊断了!”
不远不近跟随的暗探:“……”这能说吗?
她默默划掉了一行:回禀将军,奚宗主手下的丫鬟买了个你形象的小糖人,引起伏州风尚。
再划掉一行:回禀将军,伏州孩童喜欢啃您脑袋。
划掉了两行,两人已经走进了一家酒楼内。
在战乱时候,大夫就是救命的存在。
奚从霜今天要见的也是大夫,她负责经营伏州城内药堂,平时乐善好施,治重病只要穷苦便不取分文,在城中颇有威望,也见过将军。
女子姓柳,名锦娘。
身形清瘦,一看眉眼清秀,近看平平无奇,好像看多少次都记不住她的脸。
“属下见过宗主。”柳锦娘蹲身行礼,将手放在脸侧,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皮,露出她原本的样貌。
柳锦娘原本的样子更秀丽,鼻尖上有一点小痣,确实不是能轻易忘记的样貌。
奚从霜抬手,让她坐下说:“让你做的事,办得如何。”
“属下谨遵宗主之令,不敢太亮眼,在城中经营药堂,也去过几次军营治伤。”柳锦娘将这段日子所闻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接着等待宗主下令。
奚从霜不可能,也不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在荀随凰身上泼脏水,只在更全面的了解百姓眼中的荀随凰后,让她一切如常。
听了锦娘所说,她问:“你去过北燕军营?可还记得地形与大致布局?”
柳锦娘有点奇怪,她点头:“记得,宗主要我绘……”
奚从霜:“不,你要做的是把你脑子里的地形和布局都忘掉,凭荀将军的警惕,想必在你走后布局早已大改,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柳锦娘只听命行事,不知何解,但也应下。
奚从霜在她准备离开时,又说:“你改换姓名面貌,回冰州去吧。”
先前只是不解,这一命令柳锦娘是震惊,事情已经做了八分,怎么就直接放弃了?
奚从霜没有跟柳锦娘解释太多,只叫她走,她说:“过不了多久,伏州就会太平,乱起来的该是永都。”
听命行事的柳锦娘退了。
红豆坐窗边卡嚓卡嚓啃白马糖,没管趴屋顶上的人,宗主在进门前就说不管的,那她也不管。
透过缝隙,屋顶上的人往下看,只见脱下锥帽的青衫女人坐在桌前垂眸喝茶。
还穷讲究,出门要戴锥帽,进了屋里还要戴手套,除了脸,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
忽然,奚从霜动了,她放下茶杯:“红豆,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红豆咔嚓咬掉最后一口糖,含糊道:“屋顶有鸟,我去看看。”
不等红豆出门,屋顶上的人影就飞也似的消失了。
那两人没有说错,奚从霜的眼睛是有点毛病。
红豆听见了离开的声音,也不去追,又坐回了原位继续等待。
她不可能会擅自离开奚从霜身边,万一有人趁机偷袭怎么办?
但她有点饿了,嘀咕道:“点的菜怎么还不送上来。”
话音刚落,点的饭菜就送上来了,那送菜的跑堂动作慢吞吞的,有好几次红豆都想上手端菜,让她赶紧吃上饭。
却听跑堂的说:“监军大人让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好好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忽然变得倒人胃口。
奚从霜随口应付,说将军府守卫森严,不方便这么快动手。
永都觉得荀随凰狼子野心,那必然是做贼心虚,府邸守卫森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法责怪带着小姑娘的病秧子,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
临走前再三催促,监军太监很忙,忙着坐享其成。
*
暗探离开了屋顶,径直回了将军府,在书房里找到了荀随凰。
今日听闻都被她一一呈在荀随凰案上,包括两块刻意且大的墨痕。
荀随凰问:“这是什么?”
暗探:“我写错字了,不敢给将军看。”
行吧,她的字错不错都离不开丑。
暗探干的就是刀尖行走的活,还叫人写字整齐漂亮还是强人所难。
荀随凰将就着看,看完了,扔在一边,继续提笔写奏折。
“真不知道她嘴里哪句话是真话。”荀随凰一时不察,手下奏折写错了一个字,墨水洇染,这封写了大半奏折就这么废了。
“此女方我。”荀随凰换了一张纸继续写。
这事其实她也想叫人代劳,奈何放眼望去,府里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看见字就眼晕的副将。
牛脾气谷代芳会读字,会写大白文,叫她写奏折呈上去就是污染圣听,饶是荀随凰想甩担子都得再三思量。
“有你们这帮祖宗,我快死了都得爬起来写好奏折才能死。”荀随凰笔走龙蛇,下笔如飞。
“将军长命百岁。”
“呵呵。”荀随凰冷笑。
一边磨墨的副将压根不敢说话,快速磨墨。
随后被荀随凰赶了出去,理由是:砚要装满了还磨,上一边凉快去。
还不容易把奏折写完,已经是下午,荀随凰准备出门溜溜,她本就是闲不住的脾气,有点空了也不安生在家待着,骑着马到处跑。
从小就这样,小时候骑矮马,大了骑烈马。
她往外走,吃了饭的主仆往里走,两边碰上。
奚从霜手上正拿着什么东西,看见荀随凰道句好巧,然后给她塞了一个糖人。
“带糖人,你给我带糖人?”荀随凰左右看看,“这做的是我?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奚从霜神秘一笑:“这是我的救你一命。”
外面好多命她救不了。
她又对满脑袋疑惑的荀随凰说:“最近少出门吧,容易看见不好的东西。”
荀随凰:“???”她是彻底不理解了。
提到此事,奚从霜有点愧疚:“是我无能,帮不了你。”
荀随凰:“。”
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听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