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又见大蟒蛇本世子不会放过你的!……


    在这偌大的书房沙盘案上,宋知鸢并没有引起多少旁人的注意。


    因为在这一间书房里,有太多的事情吸引这帮人精的目光了,比如北定王手中的兵力,北定王能不能打赢廖家军呢?北定王若是打赢了,他会不会找什么借口常驻长安,变成摄政王呢?


    比如案上的沙盘,沙盘上代表的三方地方,一处长安,一处洛阳,还有一处大别山,那大别山里的人究竟如何了?太后和小皇帝是否还活着?太后死不死无所谓,但是小皇帝若是死了,他们就只能去将宗族里其他脉系里的皇嗣请来,先帝曾经有两个兄弟,现下一个在东水一个在南疆,是要请谁来呢?


    比如明日的出征和一直在接受的流民,出征一次,长安不知道掏出了多少银两,国库都快被掏空了啊!再这样下去,大陈都要被自己打完蛋了,而那些流民要是有了暴动,长安城也就完蛋了。


    比如那廖家军突然的来信,廖家军到底是想说什么?是否有求和的意思?眼下他们谁都不知道廖家军为什么谋反,若是能和谈,那是否要和谈呢?


    每一件事看起来都很重要,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一个刚从门口走进来的小姑娘就完全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被她吸引,其中某个人,总是不经意间抬眸,与宋知鸢的目光撞上。


    当时宋知鸢刚刚落座在最末


    尾的位置上。


    这沙盘就是个大圆桌,所有人都围着坐的,谁一抬眼,都能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的脸,北定王的目光又一次看来的时候,宋知鸢没忍住,抬起眼眸狠狠瞪他一眼。


    还看!别人会发现的!


    姑娘刚刚沐浴过,发鬓间还带着一点湿意,身上穿的衣裳是北定王府中新做出来的男子衣裳,赵灵川的尺码,白绸上绣云鹤,云鹤的位置正背驮着她的胸膛,微微有些起伏,袖口间露出一截白而细的手腕,其上有一点指印,会随着她的动作露出来。


    这衣裳她穿起来略有几分大,所以要用玉带钩紧紧系住。


    玉带钩还是她自己的,钩带一勒,便勒出一截薄细的腰。


    耶律青野被她瞪了一眼,也不恼,只收回目光,心想,他竟是低估了宋知鸢的体力。


    还有力气瞪他呢。


    而正是此时,一旁的韩右相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王爷,眼下我们人都齐了,这廖家军到底送来了何信?”


    韩右相这一开口,终于将众人的所有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这场卷动整个长安的劫难就是从廖家军造反开始,眼下,廖家军到底说了什么?


    北定王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在场的众人的面上。


    “韩右相有惑,可自己来瞧瞧。”他将这一张红帖子拿过来,推送给了韩右相。


    韩右相迫不及待的拿到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急迫的落到那张帖子上,唯有人群中的宋知鸢怜悯的看了一眼韩右相。


    她简直无法形容她最开始看到这帖子的心情,想来韩右相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他的表情也跟最开始的宋知鸢一样。


    茫然,震撼,不敢相信。


    最终,韩右相“啪”的一下将帖子合上了。


    坐在一旁的兵部尚书连声催促:“右相,这是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秉着呼吸,无声地催促。


    这是说了什么啊!快说啊!


    韩右相哪里敢说?


    乱臣要把咱们太后给娶啦!宣和帝的老棺材板都快压不住啦!咱们皇上要去认一个贼子当爹啦!嗨呀,人家还邀约咱们一起去看呐!


    天娘啊,这是什么鬼热闹啊?宣和帝都要被气活过来啦!


    有道是“君辱臣死”,宣和帝受辱,他们这群臣子就该为了宣和帝去拼命,他们更不敢随意讨论宣和帝的皇后、现在皇帝的生母,什么骂女人的难听话也是不敢说的,所以只能忍着,最多在心里骂一句:廖寒商真是个倒行逆施的畜生!畜生啊!


    韩右相咬着牙,默默的将手中的帖子推至到一旁,道:“你来看吧。”


    一旁的兵部尚书拿起来,重复了一遍韩右相的过程,又默默推给了下一个人。


    一时之间,整个书房之中都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其余没拿到帖子的人都是一脸疑惑、抓心挠肝的急,拿到了帖子的人张张嘴,硬是不敢说是什么事儿,只沉默的将帖子递给下一个人。


    这帖子转来转去,最终转到了宋知鸢的手里。


    身为全场官阶最低的人,拿过帖子之后,宋知鸢假做是第一次看到,默默的打开看了一遍。


    帖子上说,三日后廖将军即将在洛阳城迎娶太后——地点已经挪到了洛阳,看来他们已经去了洛阳中了。


    第二次看到还是很震撼,不愧是太后。


    宋知鸢将帖子慢慢合上的时候,主位的北定王道:“诸位既已看过了帖子,眼下是想如何处置?”


    宋知鸢抬眸看过去。


    耶律青野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淡然,一只手放在扶手上,看样子并不觉得动怒或者尴尬。


    因为他本来也不在乎太后,更不在乎宣和帝,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宣和帝哪里能想到呢?他老人家死了几年,竟然还有一劫呢。


    “回王爷的话。”坐在左位上首的韩右相冷着脸,道:“这定然是那廖家军乱我军心的计谋,他们想以此来侮辱先帝!”


    韩右相为了维护已故先帝的名誉,不可能说这二人原先有什么私情,只将太后钉死在了贞节牌坊上,道:“太后一定是被胁迫的!是这廖家贼子胆大妄为!我等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他们既然要三日之后成婚,那我们便在三日之后开战!定然不能让他们真的成了婚!”


    韩右相如此道来,旁边的人则一一点头应下,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胡说什么。


    他们若是敢说太后与廖家军早有私情,那完蛋啦,宣和帝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去了。


    “既如此,我军明日出征。”耶律青野早就料到了这群人的想法,便道:“三日后攻打洛阳。”


    顿了顿,他又道:“但廖寒商此人用兵如神,时态胶着,本王又打了多年海仗,陆战不一定能成,且,永昌帝还在廖家军手里,若是有什么一二——”


    “王爷尽力便是。”一旁的韩右相深吸一口气,道:“若是皇上有什么不测,我们便去寻其他皇嗣。”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皇帝若是被贼人把持,他们朝堂便另立皇帝,就算是永昌帝死了,他们也决不能被贼人要挟把持,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不可重现,大陈文人风骨,也绝不可能低头。


    这是文官的共识。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对于大陈的官员来说,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朝堂社稷,君次之。


    一旁的宋知鸢听着这些话,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手骨。


    她听明白了。


    关键时刻,他们是会掀桌子、直接放弃永昌帝、另立国主的,那到时候,永昌帝对廖家军来说就没用了。


    几句话定下之后,这一场深夜推演才算是结束。


    此时,已经到了寅时末,外面天方将亮。


    耶律青野道:“诸位大臣且先回,辰时再一同出城门相送。”


    本来定的出征时间便是辰时,眼下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回去歇一歇。


    诸位大臣便起身离开,耶律青野面子做足了,随之相送。


    离开的路上,耶律青野和韩右相偶尔说两句话,讲的都是战备之类的事情,韩右相原先做过外派西洲的活儿,知道这打仗的艰辛,更知道西洲那边的残酷,一边说一边叹气,道:“这一趟,我那些去往西洲的老友,怕是都回不来了。”


    廖寒商这一反,连带着整个西洲都跟着反了,那些官员不从的,直接被一刀砍死,从的,自此也成了敌方的人。


    等到后面清算的时候,这些投敌的人也是要死,不止他们要死,他们留在长安的大小家眷也是要死的,就算是不死,男子也要流放,女子要被送到教坊司去,这一生也是毁了。


    这真是造孽啊。


    当时他们正走在廊檐之下,夜风吹来,伴随着阵阵的寒意。


    耶律青野听这些话的时候,眉目淡淡,神色平静的勾了勾唇,道:“您不妨再多想想,若是西蛮人、北奉恰好在这时候攻进来,该是什么场景。”


    韩右相骤然噤声,看样子似是被自己吓了个心惊胆战。


    内忧未曾除,外患又逼来,这不是天要亡大陈?


    万万不要,万万不要啊。


    当时宋知鸢混在人群中,听着这些大臣们探讨这些事儿,跟着一起走到了停车处,顺势爬上了自己的小马车。


    宋知鸢的马车不算高,她仗着自己年轻,身板好,又自幼练过舞,有两分体力,所以也没准备什么脚踏,平日里她自己翻身就上了,但今日她腿抖腰软,翻上去的时候愣是蹬了两下才爬上去。


    她爬上去的时候,隐约间听见有人笑,她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耶律青野那个狗东西在笑!


    宋知鸢气鼓鼓的爬进了马车之中,将帘子关上后,马车内一片昏暗。


    随后,马车渐渐摇晃起来,看样子是离开了北定王府。


    离开王府之时,她咬着牙在马车里恶狠狠地想,等她救出了永安和太后,有了新的靠/山,便要将耶律青野狠狠甩了去  !


    这个狗东西!竟然还敢笑!


    混!账!


    ——


    摇晃的马车从北定王府驶离。


    这时候正是卯时初,天边将亮,日头躲在云后,亮出浅浅的一层朝霞,将地上的青砖照出一点泠泠的亮光。


    车轮碾过青砖,辘辘驶向方府。


    宋知鸢回了方府也不曾休息,而是立刻找来了马掌柜,与马掌柜细细叮嘱了一番后,将人悄无声息的送出了长安城。


    待到她忙完这些之后,已经临近辰时。


    宋知鸢换了一身旁的衣裳,把北定王府的衣裳脱下来细细装好,随后,便匆忙带起了自己的行囊,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便赶忙去了城门口。


    方夫人一路含泪相送,送到门口时,拉着她的手几次想叮嘱,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给她理了理被风吹翻的衣袖。


    她还记得初来长安时,这姑娘在她膝下坐着,等着她去宋府出头的乖顺模样,谁料斗转星移,流水两月,竟然便是另一幅模样,她这个做长辈的,竟然要依靠孩子出去打天下了。


    “路上小心。”方夫人送她上马,不曾多言。


    宋知鸢则上马离开,匆忙赶向城门口。


    今日出征,不仅百官要到,城中的百姓也要到,有身份的官家子可以站着在城墙上相送,没身份的百姓就跪在城中地面上相送。


    韩右相便站在城墙上,亲自拿着鼓槌去擂出征鼓。


    万民叩拜,百官相送,鼓声雷雷,气势恢弘。


    场面大,事情多,宋知鸢到的时候,是跟粮草车挤在一起的。


    出征的军队也不是全都要从皇城中出去,只有精锐部队有夹道相送、受万民叩拜的待遇,其余的送粮草的都得早早出城,然后在城外等着。


    宋知鸢就是早早随着人去城外等着那一拨。


    城外野郊,虽没有什么宽敞的青石板路,但好歹也是长安,各有几条通南北东西的大路。


    她到城外的时候,还瞧见北定王府的人早早等在运粮车旁,瞧见她来了,北定王的亲兵便迎上来道:“宋姑娘,您这头来——我们王爷带了马车,您可以在马车里歇息。”


    宋知鸢远远一望,便瞧见两辆三匹大马拉着的北定王府的马车、正放在队伍中的粮车附近。


    “可会添麻烦?”她低声道:“另一辆是王爷的吗?”


    随行官员都没有马车,偏她一个人有,叫她有些许不安。


    “不麻烦。”一旁的亲兵道:“这回打仗的地方不是山里,而是在洛阳,本就是富庶之地,来往道路平稳,行驶马车不是难事,若是为难,再弃马车而逃便好。”


    顿了顿,亲兵道:“那也不是王爷的马车,王爷打惯了仗,一贯与战士同吃同睡,那是世子爷的马车。”


    宋知鸢“噢”的一下记起来了,北定王还有条大蟒蛇呢。


    “世子为何不留在长安?”宋知鸢问。


    眼下他们在外面打仗,刀剑无眼,怎么瞧都是长安更安全。


    亲兵心里清楚,他们王爷信不过长安这帮人,长安是安全,但是这群人精为了时局,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万一这群人用世子爷要挟王爷怎么办?还不如直接带上呢,好歹死活是掐在自己手里的,不是掐在别人手中的。


    但亲兵也不好说实话,只道:“世子爷不听话,还是带着些。”


    说话间,他们正走到粮车附近。


    粮草车极大极重,共五十辆骡车,前后有专门的骑兵步兵看护,车辙印很深,其上包着厚厚的布,用以遮挡雨水风沙。


    这一日出征的是五千骑兵,而这些,是五千骑兵的其中一部分口粮,还有另外一部分口粮在路上——大陈的诸多城现在都在将粮食往长安这边运送,因为长安这边在打仗,战时不能少口粮,而西洲的那些城也在将西洲的粮食往洛阳这边送,彼此各送各的,然后凑在一起打仗。


    五千人吃喝嚼用不是少数,还得包括将士们的兵器弓箭、银饷、抚恤金,宋知鸢第一次接触到账本都被吓到了,她常偷偷的算,算来算去,她算出了两个月的时限,只要这仗打上两个月,用不着廖家军了,他们整个大陈都得被这群兵吃光。


    而且,这还没算即将来援的定北军呢。


    若是算上定北军那五千人,好啦,两个月都用不上。一个月就把大陈的存粮都吃光了,再吃下去,就只能吃大陈的血肉了。


    以前只知道打仗“劳民伤财”,却不知道是伤到了什么程度,直到现在,她具体的知道了数字,顿觉惊悚。


    她的润瓜在这个时候都能算得上是杯水车薪,火与刀,侵略与燃烧,比没有阳光的种植房更可怕,就算是神仙作物,也无法在其中生长。


    算来算去,唯有一声叹息。


    伤心陈廖经行处,万里宫阙都做了土,兴耶,百姓苦,亡耶,百姓苦。


    宋知鸢想到这些,心情颇为沉重,从马上下来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


    这时候北定王应当还在城门口处,赶过来还需要两三刻钟的时辰。


    她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山路,掐算着时间差不多,后慢悠悠的爬上了北定王给她准备的马车。


    好巧不巧,她往马车上爬的时候,正巧,隔壁的马车窗户摇摇晃晃,被人从里面“嘎吱”的顶了一下。


    宋知鸢爬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拧眉侧头望去。


    透过一层薄薄的绢布,她隐隐可见里面的身影,看样子对方被向后捆住了手,只能用膝盖挪着前进,此时正用力的将木头顶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只见对方铆足了劲儿,跪地向前甩头,只听嘎吱一声响,木头窗户被顶开了!


    这颗脑袋刚将木头窗户顶开,从里面钻出来,结果头顶上的木头窗户顺着力道又砸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脖子上。


    宋知鸢倒吸一口冷气,下一刻,就听见这颗脑袋“哎呦哎呦”的嚎起来了。


    果不其然,是那条大蟒蛇。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赵灵川被卡在窗户的缝隙里,上面是掉下来的窗柩,下面是镶嵌在马车上的窗框,他本人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竟是要自己把自己给卡死了!


    他喊“救命”也不敢喊的多大声,因为怕把北定王府的亲兵招惹过来,那他的逃跑大计就要中断了!


    所以他小声地喊:“对面的?你是哪个官啊?过来帮本世子一下,本世子定有厚报。”


    他那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啊!他脑袋都抬不起来,只能用眼角余光扫到对面有辆马车,马车上面正有人踩着脚踏上来。


    他能瞧见对方身上翠色官袍,这个颜色的官袍,也就是个六七品吧?


    宋知鸢神情复杂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北定王府的亲兵在旁处绕着,这马车旁边还真就他们两个人。


    “你愣着干什么?”赵灵川又喊:“帮帮忙啊!本世子要让窗户卡死了!”


    他不会是第一个被窗户卡死的世子吧?


    站在马车另一侧的宋知鸢便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他的马车旁边,从外面伸手抓起垂下来的窗户往上一抬,一边抬一边问:“世子爷当如何报我?”


    后脖颈上压着的窗被抬起来,赵灵川缓了一口气,他的脖子被救出来了,人才抬起脑袋,道:“你想要什么——是你?”


    他震惊的看着穿着官袍的宋知鸢,道:“你怎的当上官啦?女人怎么能当官?”


    他还记恨着宋知鸢折辱他的事儿呢,终于他养父莫名其妙把他关起来了,阻碍了他报复大计!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北定王关在庭院中,虽然隐约知道战乱,但是对宋知鸢当官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知鸢昂头道:“世子又怎的被捆上了?世子也会被捆上吗?”


    被宋知鸢一刺,赵灵川脸色一变,冷笑道:“哼,宋知鸢!小小女人,你当初折辱本世子之事本世子还记着呢!你以为本世子会放过你吗?本世子只是之前没腾出手来,你——”


    他说话间,宋知鸢远远看见不远处奔来个人影,对方直直的奔着宋知鸢而来。


    宋知鸢眼看一时半会儿压不死,心想还是处理正事要紧,便将手里的马车窗放下,重新压在赵灵川的脖子上,道:“那你继续腾不出手吧。”


    “哎?”赵灵川抻长了脖子:“哎?哎?哎!”


    宋知鸢已经向远处走去。


    远处跑来的人在中途被北定王府的亲兵拦下,利刃出鞘间,亲兵才呵上一句“来者何人”,便听见那人跪在地上,哇的一哭嚎出来,喊道:“宋姑娘!主子啊!”


    “姑娘——小的有长公主的消息!”


    听见“长公主”三个字,负责拿刀的亲兵略有一瞬的迟疑。


    长公主与太后、圣上一起被困在大别山多日,突然窜出来个人说有长公主的消息——


    “什么消息?”宋知鸢匆忙从马车那边赶过来,拧着眉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呜咽着喊道:“姑娘,我是外城店铺里的马掌柜啊!”


    第52章 姐妹相见/果然还是跟人家养子过不去/永安……


    当时正是辰时中左右,秋季野郊中野草枯黄的贴着地面,被风吹的唰唰作响,跪在地上、穿着灰袍的马掌柜抹着眼泪,脸上的灰混着眼泪一起滚下来,在面上冲刷出一条条小沟,他用手去擦,擦出一大片混沌的泥水糊面。


    宋知鸢与北定王府亲兵一道走过来的时候,被夹在马车车窗里的赵灵川还昂头去喊:“你竟敢将本世子夹在这儿!一会儿本世子要告状的!”


    没一个人搭理赵灵川,宋知鸢只连忙追问地上的马掌柜:“长公主在哪儿?”


    马掌柜抽抽噎噎的说了一段关于长公主的、乱世相逢的故事,期间还夹杂着赵灵川愤怒的怒吼。


    “近日战乱,小的连夜收拾东西奔逃入长安城,期间遇见流民就躲,一直走各种歪路,耽误了不少时间,而小的在途径长岭村时,竟然看见了长公主在长岭村,被一群村民裹挟。”


    “不救本世子是不是?本世子自己要爬出来了!你们都给本世子等着!”


    “小的当时就想上去营救长公主,但是这些村民人多势众,乱世之下,也难保他们的心思,小的命贱,死了就死了,但是若是小的死了,还有谁能来传消息呢?小的只能带着这条贱命,来城中寻人来。”


    “本世子出来了!出来了!”


    “不成想,小的一跑来,远远就听说姑娘在此,便赶忙来告知您来。”


    “啊——砰!”


    这一声响落下来,宋知鸢回头望了一眼,瞧见赵灵川硬是从那马车窗户里面翻出来、后直接脸着地的砸在了地上,因手脚都被束缚着,只能在地上蛄蛹,瞧着更像是大蟒蛇了。


    这条大蟒蛇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一时间都不想去找宋知鸢麻烦,而是选择在原地努力蛄蛹——蛄蛹到远处去,跑到养父瞧不见他的地方去,天高任蟒飞,海阔凭蛇跃!


    宋知鸢收回目光,一脸焦急的对着亲兵道:“这奴才是我身边的人,以前见过长公主,他不会说谎的——事关长公主,我们得马上带人去找长公主!”


    马掌柜这一番话都是宋知鸢交代的,宋知鸢不愿意暴露自己当时去找北定王的目的,只能将永安的事儿换个时辰、换个地方挑出来。


    这样,她之前在北定王面前作的谎才算是能被敲定,又不会耽误永安的事儿。


    左右马掌柜说的那些瞎话也没人去证实,这北定王的眼睛也没长到天上去,就算是编瞎话,他也没那个能耐戳穿。


    而那亲兵果然信了,只是迟疑了一下道:“这等要紧事,得往上禀报,而且,寻回长公主这么重要的事,得跟丞相去说。”


    他们出征的军队只管打仗,这些杂事,都该推给长安里面的人去做,长公主回不回来,他们都要出去打仗啊。


    宋知鸢才不肯去。


    她信不着长安里的人,现在满长安城里找不出来一个能为长公主豁出命去的人——就像是北定王也信不着长安里的人一样。


    只是她也不能说实话,只道:“永安之事令我摧心折肝,我不能在这里等候,我要随之去找。”


    她知道,北定王不在乎永安,但是北定王在乎她,她身上缠了一根线,线的那一头栓在北定王的身上,她去了,北定王就去了。


    果不其然,宋知鸢一说要去,一旁的亲兵便急了,连忙拦着宋知鸢道:“宋大人莫急——”


    说话间,北定王正领着五百精锐重骑兵从城门而出。


    他有鹰隼一样锐利的眼,远远望过来,便能看到宋知鸢与亲兵站在粮车前,面前还跪了个人,他的废物儿子在地上蛄蛹,不知道在干什么。


    北定王深深拧眉,转动缰绳,直奔此处而去。


    精锐重骑兵神挡杀神,是北定王手中最大的利器,百匹健马疾驰而来时,地面似乎都为之震动。


    听见这动静,躺在地上的赵灵川蛄蛹的更快了!


    不能让北定王把他抓到!


    经过这段时间的武力镇压,赵灵川已经对北定王生了反心了!他受不了强横的父亲、无所不至的管制,他要逃脱养父蛮不讲理的掌控,他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呼哧带喘的蛄蛹了半天,肚皮都磨疼了,心想这得跑出去老远了吧?结果一抬头,马车车轮子还在他脑袋前面呢。


    他从后车轮子,蛄蛹到了前车轮子那头。


    这时候,一旁的亲兵见北定王来了,连忙退后两步,先将地上的大蟒蛇拎起来,顺着窗户丢进去,后快步走回来。


    当时耶律青野正到此处,勒马停悬,拧眉瞥了一眼被丢回去的大蟒蛇儿子,随后又向下看向亲兵,问道:“何事?”


    宋知鸢唇瓣颤了颤,自己心虚,没敢说话,跪在地上的马掌柜根本就不敢抬头,一旁站着的亲兵便忙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后道:“宋大人执意去寻长公主。”


    这不合情理。


    这消息来的突兀又奇怪,莫名其妙窜出来,听起来怎么看都带着一点不对劲的味道,而且他们即将要带兵出征,洛阳城的时限还在等着他们,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忙一个对战局毫无影响的公主。


    耶律青野拧着眉看向她。


    站在马前的姑娘正抬起眼眸来。


    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日又不曾休息,匆忙出城,她人瞧着比之前憔悴些,那双水润的桃花眼里似乎带着些血丝,正惶惶的抬起头,因为不安,她的手搅着自己的袖子,能看到青白的手骨。


    像是没有依靠、受了委屈的猫猫,她不说话,只用那双眼望着他。


    她没有什么兵力、下属,甚至也不会武功,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旁人不需要在乎她的情绪,踢她一脚她也不能做什么。


    可怜极了。


    她一抬头,耶律青野便不想再与她去计较那么多得失利弊了。


    她执拗,不懂事,想要去做不合时宜的事,她想要的东西与大军背道而驰,所以旁人反驳她,不将她说的话当回事,但他不能如此,她随他出了长安城,她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虽然他没打算娶她,也不打算原谅她,但他不愿叫旁人看轻了她。


    耶律青野其实和太后很像,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合格的将军,在战局上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在朝堂上游刃有余滑不留手,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他护短。


    旁人看耶律青野,都以为他是什么重刑严苛之人,但实际上,真贴到了他身边去就知道了,当他真的将什么人摆到一个不同的位置上的时候,他也会给出去无底线的照拂,就如同太后养永安一样,耶律青野也是这样养赵灵川的。


    赵灵川被养成了一个大蟒蛇的样子,一是他真的不争气,二也是因为耶律青野对他太宠溺,现在,耶律青野又多养了一个宋知鸢。


    一只娇气的猫猫,会哭会闹会吵,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会站在他面前不敢说话。


    他见不得自己养的孩子受委屈,哪怕他知道这个孩子是错的。


    “带一队兵。”耶律青野没有在人前去抚她泛红的眼,只拧着眉,道:“宋大人随本王去请回长公主。”


    那时候恰有北风吹来,吹动宋知鸢的袖袍,她抬起头时,看见北定王已经命人将马掌柜提走,去问这个村庄具体的方向。


    他不看她,但她知道,他已经将她想要的东西都看在眼里、并且真的去为她取了。


    他并不喜欢永安,宋知鸢清楚,他只是喜欢她。


    所以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只随着她胡闹。


    宋知鸢突然心跳加快。


    她的计谋成功了,但是成功的太过轻易,让她有


    些许的迟疑,被骗的人毫无怀疑,骗人的人却要反复思量,把每一个字儿都挖出来,细细地去查,看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味道。


    宋知鸢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分不清心跳为何而快,也分不清她喜欢的是他身上的权势的味道,还是他不讲道理、不问缘由的偏爱。


    她只知道,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那些麻烦事情就迎他而解。


    年长者的魅力就在此处,她为之发愁的,为难的事情,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有趣的玩意儿,她能轻而易举告诉她正确的选择,但也愿意包容她的任性,且有能力去修正她选错的方向,他走过很多很远的路,攀登过很高很陡的山,他积攒下她想象不到的财富,并且愿意全部送给她。


    上位者的强盛与偏宠,就是最好的春/药。


    在这一刻,她不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北定王,还是北定王。


    而转瞬间,一旁的亲兵已经牵了马快步行来,与她道:“姑娘擦擦泪,莫要担心,我们王爷既然说要去,就一定能找到长公主。”


    宋知鸢伸手一摸,才发现她竟然掉下了泪。


    她连忙点头,用袖子擦了擦面,然后爬上了马。


    这马又高又壮,是从西蛮那头引过来的战马,马背宽阔,据说能日行千里,其汗为血色,也称为汗血宝马。


    她一爬上来,北定王便带兵直奔向马掌柜所说的长岭村而去。


    马蹄跑走的时候,躺在马车里的大蟒蛇费劲的翻了个身。


    嗨呀,好累啊。


    大蟒蛇决定明天再跑——在哪里被打倒,就决定在哪里躺下。


    今儿已经蛄蛹累了,且先歇会儿吧!


    ——


    是日。


    长岭村。


    巳时左右,秋高气爽,天边有云高而白,簇拥着新阳,泛起璀璨的粼粼波光。


    白日间村中常有炊烟起,也有不少人在田野间忙活。


    因着到了秋收时候,所以哪怕是最近正在打仗,也有些庄稼人舍不得地里的庄稼,非要出来收割。


    他们收割的时候,永安就抱着胳膊在村子里溜达。


    长岭村是围绕城郊良田而建的一个小村庄,这一整个村庄都有一个共同的主子,他们隶属于某位夫人的嫁妆,以前太平时候,管家老爷会派人过来收账。


    但眼下不太平了,管家老爷顾不上他们了,他们就只能自己活。


    长岭村附近的几个村庄都被屠了,按理来说,长岭村也该死,但是没死——唔,全因为这个貌美丰艳的姑娘。


    唔,瞧她乌云一般的发鬓,瞧她牛乳一样的肌理,瞧她樱粉的唇瓣,每一处,都美的不似人间之物。


    村子里偶尔会有闲汉走过,瞧见在村子里乱逛的永安的时候,会小心地瞥一眼,然后赶紧低头走掉。


    没有人敢冒犯她,因为这一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记得那一日的事情。


    那一日,村中来了几个反贼,反贼头头将这姑娘藏在了村子里,叮嘱他们,照顾好这个女娃儿,不会有人来劫掠他们的村子。


    所以村子里的人对永安都是又敬又怕。


    永安早已习惯了这群人的目光,她抱着胳膊随意在村口走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甲胄声,她一回头,果然看见了沈时行派来的两个士兵之中的一个。


    这俩士兵一个堵在村后,一个堵在村头,堵在村后的那个还不常冒头来,堵在村门口这个却是与永安面对面住俩农院的,永安一出来,这士兵就跟出来,也不说话,就攥着一把枪,跟在永安的身后。


    永安是真被看腻歪了,心里烦得很,转头骂他:“跟我这么近做什么?”


    那士兵不说话,只闷着头跟着。


    廖家军军规森严,长官的话就是圣旨,当日沈时行说了让他们看紧她,这士兵就会真的看紧她。


    永安闷闷的走了几步路,后道:“这人不是说要带我走吗?怎么还不回来?”


    沈时行在村子里一向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这一回,一走就是两日,还不曾出现。


    那士兵还不说话。


    永安也习惯了这死闷嘴葫芦,懒得多说,转身就往自己村子里走,只是在往村子里走去的时候,她心底里难免的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前些日子派人去那铺子里取食物,果真顺利的取到了食物回来,那木牌也交了出去,按理来说,消息都出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有人来呢?


    她的脑子不足以让她分析朝堂的那些争端,她只能想到她的知鸢。


    一定是知鸢不曾收到她的消息,不然,知鸢就是爬,也会爬来救她的。


    她思虑着这件事,转头就听见一队马蹄声传来,永安心中一跳,心想,说不准是知鸢来了呢?


    结果她一回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一小队兵,也就七八个人,领头的还是个男人,马鬃上拴着的红色编绳,远远一望,永安就嗅到了一股武夫身上独有的蛮横霸道的气息。


    还真没说准。


    来的不是她的好姐妹,而是一条饿极了的疯狗。


    永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头也不回的走向自己的院子。


    而那马上的人片刻不停,等跑到院前时才猛然勒马、旋转翻身,双足一落地,便急不可耐的冲进了院落房舍中。


    永安正坐在榻前解衣裳。


    沈时行扑过来的时候,永安刚解开衣襟,他裹着一阵风卷过来,压着永安倒在了榻上,低着头就去生啃永安的脖颈。


    永安被他啃的脖子上都是口水,还得耐着心思应付他,才啃了两下,两人便囫囵的滚到了一张榻上。


    动情之时,沈时行压在她的脖颈间道:“今晚我就带你走。”


    永安混混沌沌的,听见沈时行说这么一句,一下子精神了,她问:“你们打下长安了吗?”


    这破村子内外封闭,一群村民愚昧无知,她对外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只能从沈时行嘴里知道一些只言片语。


    “没有。”沈时行压在她上方,上半身赤着,古铜色的胸膛上流着滚烫的汗珠,他喘着粗气回道:“北定王回援了,我们将回洛阳。”


    廖家军据守洛阳,北定王自长安而来,两边谁打赢了,谁就是最终的胜者。


    “到时候。”沈时行喜爱的摸过她发颤的脊背,随后换了个方向,后高高抬着下颌,道:“你跟着我,我封王拜相,定然给你最好的,虽然你的身份只配为妾——但也不算亏待了你。”


    区区一个民女,要不是因为他,一辈子只能缩在山上,说不准现在变成了一把枯骨,现在跟了他,有了荣华富贵,也算是她的运气。


    永安在心里骂了两声乱臣贼子,随后被他拎起腿骨,觉得她像是一叶扁舟,被撞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胡乱的在乱世的浪涛中翻滚,遇到了什么枝丫,只能赶忙依附上去,避免在洪水中被活活溺死。


    正在永安被水流冲撞的浑身发软、脊背轻颤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随后便听见外面的亲兵大喊:“将军,有敌袭!”


    永安当时人都快溺死在这种粗暴的快感中了,迟钝又笨拙,什么都听不清晰,倒是一旁的沈时行猛然抽身穿衣、下榻拔刀,顺带将衣裳丢到永安身上,厉声道:“起来,有军队来了。”


    他听见了马蹄震动声。


    永安才刚穿好衣服,便被沈时行拖拽着下了床榻,她连鞋都没有,沈时行也没空让她穿鞋,直


    接将人提起来扛在肩上就跑。


    永安俯趴倒悬在他的肩膀上,人跟着他一起往外跑。


    一冲出门,她便听见了一阵喊杀声从不远处扑过来,她被颠儿的眼前发昏,头晕目眩,只能看见脚底下黄沙色的土地,听见喊杀声的时候,她努力的抬起头往那头的方向看,看见了一队重骑兵从村口处扑过来,与沈时行带来的亲兵打作一团。


    永安不认识这来的队伍是谁的队伍,倒是一旁的沈时行匆忙抱着她骑在一旁的马上,咬牙切齿道:“北定王的军队!”


    “混账!他们怎么找过来的?”


    北定王的军队明明应该从长安直接出发洛阳,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拐了个弯儿,打到了长岭村?


    是他手底下的兵出了奸细,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这两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了一瞬,随后又被压下,来不及想这些了。


    沈时行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追过来的,他只知道,他的人数少,不过十几个亲兵,远不能打得过北定王,他得带着人逃。


    沈时行捞过永安便跑,两人共乘一骑。


    这是他喜爱的女人,他不能让永安死在这。


    但很可惜,两人才刚上马,北定王便已在远处挽弓射箭,一箭裹着风声落下,直刺烈马脖子!


    这马喷血倒地而亡,沈时行落地时抱着永安滚过两圈,随后将永安护至身后,推入民宅间,自己拔刀,准备死战。


    遇上北定王的军队,基本就是你死我活。


    武夫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柔软心思,常年累月的杀戮与磨练将他们的心浸的狠辣凶狠,想要的就占了,不想要的就杀了,他们之间只有降服与被降服的关系,所有武夫远远一望,身上都透着一样的血腥气。


    他们从此中来,自然满是此中意。


    廖寒商手底下出来的,没有怕死的孬种。


    北定王却并没有打算杀他,只是远远望了他一眼,后又看了一眼被推入民宅的永安,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重骑兵。


    在重骑兵的末尾之后,宋知鸢也骑着一匹马跟着,只不过远离战场,眼下宋知鸢还没看见永安。


    若是叫她瞧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等他目光扫回来,便瞧见了混在队伍之中的马掌柜。


    北定王倒是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掌柜,竟然真的能送来这般大的好消息,他们不止找到了长公主,还找到了廖寒商手底下的兵将。


    廖寒商手底下的兵将各有来头,而其中最知名的就是二十四养子、也称西洲二十四虎,北定王虽然不曾见所有人,但是也略有听闻。


    眼下他一抬眸,就能瞧见这被围困的沈时行身上的战袍,袍上绣了一只老虎,代表是廖寒商的养子。


    瞧见这位英勇善战的养子一副征战到最后一刻的模样,耶律青野想到了马车里那条大蟒蛇,不由得轻哼一声:“廖寒商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回头若是有机会,他与廖寒商对阵之前,一定要先讨教讨教,廖寒商是怎么养儿子的。


    不过是刹那之间,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这沈时行带来的亲兵皆死,唯独剩下他一人,北定王打算活捉他,从他口中问问话,便不曾叫人直接射杀,而是围堵抓来。


    而这时候,躲在民宅里的永安自己爬出来,正跟队伍里骑着马跑过来的宋知鸢见上面。


    姐妹相见,一瞬间便红了眼。


    宋知鸢瞧见衣衫不整但手脚俱全的永安,只觉得心口骤然一松。


    两辈子的畏惧、对友人的担忧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她翻下马,冲过去用力的抱上永安,眼中的泪还没来得及掉出来,就听见永安竭尽全力的喊出来一句:“住手!”


    宋知鸢含着泪抬眸,就看见永安指着被俘虏的沈时行道:“本宫要活的!”


    “这是谁啊?”宋知鸢刚跟她抱上,正在用手背擦自己的眼泪呢,突然听见永安这么一声吼,便含着泪看过去。


    “廖寒商的养子。”永安掷地有声道。


    宋知鸢眼前一黑。


    果然还是跟人家养子过不去了呀!


    当时重骑兵正将沈时行摁在地上,沈时行身受重伤,狼狈一抬眸间,透过一张张凶狠的脸与带血的铠甲,看见那个艳美的女人走过来,用她软白无力的足腕蹬踩在他脸上,咬牙说道:“贱男人!竟然敢囚禁本宫!”


    “把人给本宫带回去,当男宠!”


    “贱种,这是你的荣幸!”


    第53章 乖狗狗他这些时日对她的折辱,眼下得……


    被摁跪在地上的沈时行震惊过后便是顿悟。


    能自称本宫的,整个长安不过一个长公主。


    她的不平凡处处体现,大别山里唯一活下来的女人,貌美艳润,非人间之物,而他被迷了眼。


    安安,永安,何其相似的名字!


    怪不得会有王军天降。


    想到他之前向她剖白,说喜爱她,要娶她进门的事,沈时行面上便涌上了几分恼羞,道:“我救了你的命,你竟然敢出卖我!你竟敢如此!”


    亏他当初还想着翻身之后给她荣华富贵!她竟然如此践踏他的真情!


    若没有他,永安早已死在大别山中了!


    “出卖?”永安冷笑:“是你们乱臣贼子夺我大陈江山!你看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个卑贱之人!就凭你的身份,给我做男宠都是抬举了你!”


    难不成以为自己是个男人,就不能被践踏了?笑话!男人生来就不曾大过女人,真正决定谁大的是权势,权势二字又何曾分过男女?只有男女之间,才分男女。


    他赢了,他让她做妾,她赢了,自然也要让他做男宠,当初他救她一命,现在她也饶他一命,他喜欢她的皮囊,她也中意他这人根,他当初对她做什么,现在她就对他做什么,她一个公主都能熬下来,他一个草莽出身的贱种,又凭什么觉得受辱呢?


    若是放在以前,他连站在她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呢。


    成王败寇,讲什么道理!闭嘴脱裤子吧!他这些时日对她的折辱,眼下得千百倍的还回去才是!


    不过两句争吵,永安便没了耐心,对着士兵便开始挥手。


    若是控鹤监的人在,自然明白永安是什么意思,对待这种不听话的男宠,控鹤监自有一番手段。


    既然要做男宠,那身子就要齐全康健,打残是不可能打残的,眉眼口鼻缺一不可,这脸面也跟人根一样重要,都得好生伺候,所以控鹤监多是用药,拖下去几颗药喂下去,再由林元英像是熬鹰一样亲手熬一遍,将人的傲骨折断,调教成顺眼模样,送到她的面前来。


    只是现在,不曾有林元英这样贴心顺手的人来,别的士兵也看不懂,只有一旁的宋知鸢掐了掐永安,后对一旁的人道:“带走关押下去,留条命。”


    说话间,宋知鸢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永安披上,而永安正抬眸望了一眼马上的北定王。


    北定王骑在马上并不下来,只在马上对永安行了个礼。


    以前长安在时,北定王对文武百官、太后永安还能维持一个体面,但眼下正是战乱,他一家独大,那些礼节也便做的不大到位。


    他骨子里就轻视太后与永安。


    宋知鸢了解他的傲气,也了解永安的嚣张,为了避免两人碰到一起,她赶忙拉着永安走了,先上了马去,其余事自然都交给北定王来做。


    这村子里的人交由专门的人审一审,看看这长岭村与敌方究竟有多少往来,是否完全被渗入,其中还有没有探子,廖家军的亲兵死了的扔掉,马与盔甲收走当战利品,活着的刑审,当然,沈时行因为根长得好,幸免于难。


    由此可见,有些时候,人长的好确实很重要,至于具体是哪儿好那就别管了,好就行了。


    ——


    俩小姐妹上了马,亲亲蜜蜜的贴在一起讲话。


    永安跟宋知鸢说她这些时日遭受到的委屈,说她灵机一动送木牌出去,说她被那个贱男人占了便宜,咬牙切齿的直捶腿,而宋知鸢则紧紧地抱


    着她,在她耳畔说长安最近的局势。


    “长安之中不太好。”宋知鸢不知道她说的那些永安听不听得懂,反正不管永安懂不懂,她都要说。


    “太后、皇上现在都被困在大别山,他们——”


    宋知鸢张了张口,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太后即将成婚的消息,这相当于对着永安揭伤疤,永安自己被抢了不一定多难受,只想着打回去就好,但太后被抢了,永安一定很难受。


    也不知道这廖家的人都是什么毛病,爹抢大的子抢小的,真是老天爷赏土匪命。


    “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只知道是还活着,北定王要带人去洛阳打仗,将他们抢回来,而你眼下是唯一的皇嗣血脉,你一定会被留在长安。”


    “太后去大别山办宴的时候,将顺眼的都带上了,将不顺眼的都留下了,这群人留在长安,是想真心救皇上,但不一定真心救太后,眼下风雨飘摇,你回了长安,一定要老实些。”


    宋知鸢与她叮嘱:“不要出去掳男人了,也不要再去闯祸了,太后不在,皇上不在,没人给你撑腰。”


    就连宋知鸢都要走了,这长安里,没有能给永安支撑的人了。


    眼下,五城兵马司还在,宰相还在,长安是乱不了,但是他们遇到事情一定会“秉公处理”,他们会以大局为重,根本不会在意永安的小情绪,更不会偏袒,独爱她。


    而一旦碰上这个“公”字,永安就一定要倒霉。


    她什么时候真的顺过礼法做事?


    “还有北定王。”宋知鸢又道:“眼下整个时局都仰仗他,你若是开罪了他,谁都救不得你。”


    顿了顿,宋知鸢又补了一句:“长安城中政斗一向厉害,眼下他们还没迎回别的皇嗣,你还是长公主,若是有人起了别的心思,去找了旁的皇嗣,那你就连长公主都不是了,切忌,不要与任何人争斗,别被人当踏脚石。”


    永安听到宋知鸢的字字叮嘱,再想起来最近遭遇的这些事儿,见了好姐妹的快乐心思也跟着歇了,只垂下眼睫,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不是蠢,只是以前被太后捧得太高了,没沾过凡尘,直到现在于山野间滚了一圈,漂亮的羽毛沾染上了砂砾泥土,被精心呵护的爪子磕碰到了石头,她才知道痛。


    国将不国,大陈中最尊贵的皇帝都遭受到了袭击,她一个公主,受些委屈也是必然的,她可以忍。


    命运这东西,就相当于一个走在尘世间的瞎子,它不知道谁搀扶起了它,也不知道谁偷走了它的拐杖,撞上它的时候,一定要屏住呼吸。


    当心它让你家破人亡。


    永安知道痛了,突然乖顺了不少,叫宋知鸢也跟着放心了些。


    当日,北定王将宋知鸢与永安带回了长安。


    出师未捷人先回,还带了个长公主回来,长安城中又是一阵纷乱,但是好歹已经回来了一个了!也算是好消息,城中便要办宴相庆,以此来安抚民心。


    你们瞧瞧,北定王才出城,就带回来一个长公主,这等神勇,打跑廖家军岂不是抬手的事儿?这不得大肆庆祝?


    这一回,北定王有功,宋知鸢有功,连那马掌柜都有功,一群人都可等着封赏,整个长安都跟着喜气洋洋。


    这就是官场人的处世之道啦,别管内里如何,面上的锦衣得撑起来,不能叫人瞧见颓势。


    按着这热闹劲儿,北定王也该留下庆祝一二的,奈何洛阳战事紧急,北定王没心思在这儿和他们喝花酒,宋知鸢算账算到头秃,也一天都不敢耽搁,两人一个拒了丞相,一个辞别长公主,后双双重新出城。


    永安心下戚戚然,却也不敢留人,关键时刻,她只有这么一个好姐妹是真的为她好、能为她豁出命去的,如果宋知鸢也留在长安,她的母后就没人管了。


    她知道宋知鸢出去是要面对比她更危机的情况,她在长安中好歹锦衣玉食,只要自己缩在公主府里,也没人会上来打她,但宋知鸢出了长安,就像是卷进了洪流里,谁都能上来打她一下。


    她的知鸢,出了长安城都不一定能回来。


    永安只能去送她。


    ——


    宋知鸢与北定王离开城池的时候,回头一望,看见城池间不知谁取了过冬的炮竹来放,说是去去晦气。


    炮竹声给寂静的长安添了几分喜气,她那时候便发觉了,这世上的人活的十分割裂。


    军队的人出去厮杀,用刀与剑,肉与血去走每一步路,长安城的人却要大摆宴席,庆祝一个只会添乱的长公主的回归。


    人与人被放置在不同的地方,只能做眼前的事,这一片土壤上,每时每刻都有荒唐的故事上演,有些人以为是真的,有些人假装是真的。


    而宋知鸢,是一个恰好从谎言中撞出来的飞鸟,她不愿意留在长安金玉的枝丫上,她要去走出旁人构设的繁华,她要推开这层门,去看真实的天下。


    ——


    这一回定北王再出城,已是临近傍晚的申时。


    出城时,宋知鸢回头望,只见城檐落日,迤逦黄昏钟鼓,暮色四合间,高大的城墙间挂起了红灯笼,长安间都镀上了一层糖水色。


    永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上穿着锦缎绸裙,发鬓高高挽起,上面簪了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凰,离得太远,宋知鸢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看见她被夕阳照的发红的发鬓,和那闪着金光的簪。


    看见永安的身影,宋知鸢心里一软。


    她何尝不知道永安贪色喜财好逸恶劳嚣张跋扈没有脑子呢?但她爱她,所以她愿意高高捧起永安,让永安一辈子金玉满身,站在城墙的最顶端,受万人朝拜,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


    女人对女人的爱多是弥补和宠溺,她们希望自己没得到的,让对方得到,希望对方能够一辈子快乐无忧。


    宋知鸢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她毫不迟疑,打马出城。


    ——


    宋知鸢走的时候,永安便站在城墙上看。


    她看见宋知鸢骑在马上,跑进黑压压的军队中,变成一个小小的点儿,她明明一直在看着宋知鸢的,可是眨两下眼,便瞧不见人了。


    那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从城门口离开,直到所有人影都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永安还站在城墙上往外看。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战事纷杂书断绝,唯愿知鸢能长安。


    此时夜色已至,暮色四合间,一旁的宫女向永安催促道:“公主莫瞧了,宴会将开,右相大人等您呢。”


    永安回过头,只见天边的橘金圆日已经坠落到长安城后,最后一丝金光从城中消失,她站在城墙上往后看,突然有点不认识自己眼前的长安。


    失去了母亲,弟弟,和宋知鸢之后,长安城看起来和之前一样,但是在永安眼里,又全都不一样了。


    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坠着,虽然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中,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但是却依旧无法像是原先那样恣意。


    这宴会,就算是她心情不好,也不能不去。


    “走吧。”永安道。


    她由着宫女搀扶,重新回到了皇城之中。


    城中大摆宴席,


    长公主到宴中,坐在主位上,与所有官员庆祝她自己的回归。


    觥筹交错间,有美少年席间起舞。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这席面舞到一半,外面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东水侯那头有援兵将至。


    “东水侯?”永安想了想,问道:“东水不是说,起了水祸吗?”


    东水临倭国,而倭国多小人,常有各种偷渡之举,最近东水出水祸,每年都死不少人,大陈国库都掏出不少给东水那边赈灾,今年怎的还有援兵来了?


    “此事还要得益于太仓属令。”其下站着的韩右相道:“太仓属令得来的润瓜并非只让北江得利,连带着东水也得了一批种子,经过繁衍后,这润瓜在北江大批量种植,东水的村庄都临海,这些渔民们少有种地的,眼下得了润瓜,也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东水侯那边忙完灾民,便连忙派了自己的亲子,小侯爷前来长安。”


    永安坐在席面上,听着韩右相的声音落下,第一次开始斟酌自己该说什么话。


    “这是好事。”她掂量掂量后,道:“当去派人相迎。”


    说到此处,永安想起了之前太后相迎北定王的事儿。


    那时候北定王刚从北江回来,太后为了彰显她对北定王的重视,特意派人去城门口相迎北定王,当时派的好像还是控鹤监的人和宋右相,相迎十里,阵容庞大,总之体面极了。


    永安斟酌了一下,道:“本公主亲自去迎。”


    她是没人可派出去,眼下就照葫芦画瓢,自己来吧!


    韩右相惊讶了一下,心说这长公主什么时候竟然愿意沾公务了?但转念一想,也好,现在长安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皇嗣公主了,她愿意做场面,彼此也都高兴,这么大个皇女也不能闲着呀,还是用上些吧,就当鼓舞人心了。


    韩右相便痛快的应了。


    幸而眼下也没人为难她,毕竟她是个人尽皆知的草包,手里没兵权,脑子里没东西,就是个皇室的吉祥摆件,所以这宴会还算平稳。


    等到宴席结束后,众人归去,永安才疲怠的回了长公主府。


    当时已是夜幕沉沉。


    即将临近深秋,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她伴着寒风回到长公主府,前脚刚进来,后脚便有人过来告知,说是将那位给送到了采芳园中。


    永安当时累倦极了,脑子里空洞洞的,身子也像是背了几斤沙袋一般沉重,正让丫鬟扶着往里面走,闻言捏着眉心问:“哪位?”


    “那位啊。”过来伺候永安的丫鬟轻声道:“从北定王府送来的那一位。”


    顿了顿,丫鬟又道:“说是一共送来了七个,六个都是重伤,快死了,就一个没被碰过,宋姑娘叫我们送到采芳园去。”


    永安记起来了,沈时行。


    “带过来。”想到沈时行,永安终于提起来一点兴致了,这个王八蛋之前折辱过她多次,现在风水轮流转,今日,该轮到她了!


    “多下点药。”永安又道:“他功夫很高的。”


    一旁的宫女低头应是,转而去了采芳园,将沈时行好生洗刷打扮。


    ——


    夜间,长公主府。


    两个丫鬟从厢房门外而进,手里拿着彩衣首饰,走到厢房里的时候,正看见已经被洗漱干净的沈时行。


    沈时行身上衣衫尽褪,手脚都被铁链拴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被送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身上也没什么大伤,得益于宋知鸢的吩咐,这群人也没刑审他,他又着实有一把硬骨头,愣是一直都没晕过去。


    落入敌人手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他以为即将迎接他的是什么刀枪棍棒,但谁料,这群人将他送进了一个奢华的厢房,将他洗刷干净之后,又强灌下去一杯薄酒,随后竟然开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陌生的女人在他面前随意摆弄他的身体,让他面色涨红,但那丫鬟却毫不在意,一副看惯了的姿态,还能与旁边的丫鬟调笑两句。


    “他生的是好,怪不得长公主喜欢。”


    “说是从北定王那儿送来的,也不知道是何身份。”


    “瞧瞧这脸,一定是个武夫。”


    站在他面前的丫鬟用纤细的小刀将他身上的毛发尽数褪去,然后拿出毛笔,在他的胸口上画了一朵牡丹。


    “你们想——”他的怒吼刚从喉咙里冒出来,便觉得一阵虚软感传来,他竟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


    “好生躺下,这叫福莲花,伺候长公主的人才有资格被画上,外面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呢。”丫鬟道:“今夜你将去伺候长公主,若是伺候好了,日后有你的赏赐。”


    沈时行当时听了这句话,只觉得一阵热血往脑袋上冲。


    之前在阵前,永安说要让他做男宠,他还只以为是永安的戏言,没想到竟然是真要让他来做男宠!


    以往他便听说过大陈长公主荒淫无道,但他没想到,永安竟然真的会这般对待他。


    难道和他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永安对他就没有一丝真情吗?


    “男宠?本将军——”他囫囵的想要骂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莲花刚刚画完,丫鬟便拿一被子将他整个儿包起来,随后外面来了几个身高体壮的粗使嬷嬷,将沈时行抬起来,送到了永安的合欢殿中。


    永安早已等在了床榻间。


    沈时行被送进床帐中,一见到永安,只觉得一阵阵燥热从身体内传来,这种感觉直顶头皮,人像是根本不能自控,眼前都跟着发昏。


    “你——”他倒在榻上,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瞧着永安从床帐中抽出来了一根精铁鞭子。


    “闭嘴。”永安记得他抽过她身后巴掌的事儿,现在准备十倍抽回去,抽回去之前,还不忘踩着他的腰间问:“咱们俩现在,谁是狗啊?”


    “来。”她道:“给本宫叫一声。”


    沈时行被药效逼得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骨头都是软的,只被她踩着的地方硬,额角都被逼冒出热汗来,咬着牙挤出一句:“待到本将军——”


    待到本将军翻身,必定让你受百倍苦处!


    但他没说完,因为他话才刚说到一半,永安已经猛地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这一鞭子打在胸膛上,并不痛,但是却让人觉得羞耻、愤怒!


    沈时行什么时候被女人抽过?


    更可恨的是,被女人抽过之后,沈时行的身体竟然开始——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他两眼发直。


    若不是这样的药,他怎么会这般?


    “不叫是吧?”永安并不回答他,只讥笑道:“你的亲兵十二人,北定王那边给了我六个,这六个可还活着呢。”


    “你若是叫了,我今夜便饶了他们一命。”永安诱惑他:“为了你的兄弟们,摧眉折腰又如何?”


    沈时行气的两眼发直,腮帮子都咬的“嘎吱”响。


    “不叫是吧?”永安作势要拉开帷帐喊人:“本宫现在就拉一个过来,放点血助助兴。”


    想到他的那群兄弟,躺在床榻间的沈时行深吸了一口气,道:“汪。”


    永安回头看他,嘲弄道:“再叫一声。”


    沈时行涨红着脸又喊了一声。


    “好狗狗。”永安慢慢骑坐过去,道:“乖,张开嘴,让本宫看看你的好舌头。”


    沈时行被压住脑袋,一句话说不出,只能化恨意为力量,用另一种方式报复这个女人。


    在这时,那些愤懑的、压抑的、不安的事情全都被忘到了脑后,只剩下这一刻的欢愉。


    飞到云端的那一刻,永安失神的想,她的母后在哪里呢?


    ——


    是夜。


    大别山,书房中。


    廖寒商正坐在案后看手中密函,一张张密函看过去,廖寒商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进。”


    门外的亲兵行进来,低头行礼道:“启禀将军,我们找不到沈小将军,连带他的亲兵一起找不见了。”


    第54章 舍不得杀他母后爱过我


    吗?


    “我们打探了一些事情,据说沈小将军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这次贸然单独出去,是为了将那女人接回来,但是这一接,就再也没回来。”


    亲兵的声音迟疑着落下,隐隐间还有些不安。


    廖家军即将启程前往神都洛阳,关键时刻,沈小将军突然失踪,这不是个好消息——沈小将军的年纪在廖家军中是最轻的,但功夫却是最高的,眼下到底是因何失踪?


    坐在案后的廖寒商抬起眼眸,淡淡的瞥了一眼窗外。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点着的烛火明晃晃的亮着,将外头映衬的越发昏暗,秋风正起,吹来一阵湿冷潮风,今夜又有雨。


    “不必找他。”廖寒商收回目光,道:“明日一早启程。”


    沈时行没有回来,但是他的鹰已经回来了。


    每一个西洲人都会养鹰,人如果战败被俘,或者死亡,鹰会自己回来。


    不管沈时行是怎么失踪的,只要失踪了,他就不会再管。


    西洲雄兵无数,有的是人争着给他做养子,想跪在他的地上,分食他的血肉,而他向来吝啬,要让这些人挥杀百次,才肯给他们向上的阶梯。


    他手下从不养废物,死外面了就是死外面了,大不了再收一个。


    一念至此,廖寒商无意再谈,只将手上的密函放下,道:“出去吧。”


    下面的亲兵应声而下。


    廖寒商披起一旁椅上摆放的狐裘,起身走出书房的门,走向听叶殿间。


    绕过长廊回亭,踏入枫叶林间小路,再走过一个通水小桥,廖寒商便到了听叶殿。


    ——


    正是夜色。


    听叶殿中,太后正在照看沉睡的幼帝。


    幼帝前些时日在常芳宫后门口处跪了许多日,又经了一场雨,一直高热不退,太后便从常芳宫出来,直接入住到听叶殿中,日日照看。


    此时的幼帝刚用完药,倒在床榻间昏睡,一张小脸烧的通红,太后要给他发汗,便将厚厚的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时不时还要摸一下他的脖颈,摸到了潮热的汗,才算是松一口气。


    为了防着寒气,殿内门窗都封上了,廖寒商走到偏殿厢房后窗户旁时,能从窗外瞧见李万花落在丝绢窗上的身影。


    丰腴的腰线,挽起的鬓发,发间的簪着的金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暗色的影子被融融的火光照的分毫毕现,连她唇瓣的弧度都能瞧见,廖寒商隔窗见她,只觉得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他像是一个刚刚忙完政务,下职回家的丈夫,回来见他的妻子。


    只要一想到他的妻子,外面的风雨便也不显得冷了。


    廖寒商缓步走向厢房间,轻轻推开厢房的门。


    随着门小声地“嘎吱”一声响,坐在床榻边的李万花回过头来,便瞧见廖寒商从门外走到外间来。


    她便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迎着廖寒商走过去。


    从内间出去的时候,她顺手将内间与外间阻隔的纱帐放下,里外一阻隔,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李万花抬眸看向他。


    今日他穿了一套灰色上绣云虎的长袍,外衬着一件狐裘,这人在外面忙了一日,瞧着神色倦倦,唇瓣淡的像是没有血色,瞧见了她,才微微抿唇,弯了眉眼。


    他不再像是少年时那般张扬恣意、步伐冲撞,西洲的风沙侵入到他的骨头里,摩擦着他的血肉,他连鹰都熬不动了,走过来的步子也很慢,像是旧疾隐隐作痛。


    “叫你久等。”他声线压得很轻,语句中带着几分歉意:“公事太忙。”


    风沙也磋磨了他的性子,叫他说起话来都轻声满语了。


    李万花便走上来,将他身上的外氅退下来,随意搭到一旁去,问道:“是北定王打过来了吗?”


    “不是。”廖寒商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低声道:“是我们的婚事,我想办在神都,神都的牡丹是最好的,不知深秋,还有没有开。”


    神都洛阳,以牡丹闻名。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长安。


    李万花眼底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跟廖寒商在一起时,也谈论过婚礼,她说成婚的时候,想簪一头牡丹花,后来兜兜转转,她再也不肯赏牡丹。


    “会有的。”她短暂的忘了北定王,忘了乱七八糟的局势,只依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牡丹的花农多,听说他们那边建造了专门的丝帐温室,冬日间也有牡丹。”


    那样好的牡丹花,就应该簪在她的发间。


    廖寒商低头吻她,两人渐渐倒在临窗的矮榻上。


    窗外寒风正烈,卷来几丝雨意,窗户被拍的来回响动,外间内却其乐融融。


    两人共剪西窗烛,同听夜雨时,沉溺在彼此的胸膛与爱意之间,忘记了外面的风,也忘记了内间的小皇帝。


    ——


    内间之内,幼帝陈世乾正从昏睡中醒来。


    高热使他骨节酸痛,浑身无力,头晕脑胀,喉头干渴的要命,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向旁侧。


    母后不在他的床旁边。


    幼帝的身体太不好,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这时候,他听见外间传来了说话声。


    “我们明日出发,一日一夜便可到洛阳,洛阳那头的婚事已经筹备妥当。”从帘帐那头传来的是男人的声音。


    幼帝慢慢的从床榻间爬下来,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靠近。


    男人——是那个胆大妄为的反贼吗?他竟敢欺辱母后!


    幼帝左右寻找,没有武器,干脆去将床头处摆放的木莲花圆凳拿起来,费力的提在手中,慢慢的走到帘帐旁。


    他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外面的声音。


    “永安我已经在找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廖寒商提起她,语调中更多了几分愧意:“我会找到她的——她见了我,会恨我吗?”


    幼帝微微一顿。


    永安,他的姐姐。


    这乱臣贼子为什么怕他的姐姐恨他?


    而且,姐姐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什么要说还在找?


    幼帝对眼下的情况知道的都不多,他只知道那一日,几个侍卫一直通禀,说找到了长公主,然后母亲就冲了出去,再然后,天落大雨,他被浇了个通透,浑身冰冷,起了高热。


    高热到半夜,是廖家军的士兵将她拖出来,送到了听叶殿的,后来来了两个军医给他医治,一直到现在,他才算清醒过来。


    而这时候,他听见母亲的声音轻轻响起,其内饱含柔情:“她不会,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何会恨你?”


    攥着椅子的幼帝震惊的呆立在帷帐后。


    他看着面前重叠遮盖的帷帐,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以为是自己病重幻听了。


    他的姐姐,长公主永安,怎么会是一个乱臣贼子的孩子?


    母后不是说她是被此人囚禁的吗?为何母亲所说的,和她真正做的不同?


    “我怕她恨我。”那道男音道:“她在宣和帝膝下长大,如何能不恨我?”


    “不会。”母亲的声线里带着淡淡的厌恶,她道:“我从没有爱过宣和帝,她也不会爱,永安记得我们母女俩幼时在宫里的可怜模样,她知道她从不是宣和帝真正爱的女儿,她心底里也没有宣和帝这个父亲的位置——如果她见到你,她会知道,父亲该是什么样子。”


    永安幼时,正是李万花在宫中拼命宫斗的时候,她虽然年幼,但那时候永安是记得她的地位的——宫中姐妹足足十几个呢,只要是个公主,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永安在其中都排不上号,永安也试图争取过宣和帝的喜欢,但她实在是笨拙,心眼子转起来都不如不转,也是从没争上过。


    那时候,宣和帝给永安的爱,浅薄到令人发笑。


    直到后来李万花发迹,才一个个开始拔除这些不顺眼的嫔妃、公主、皇子,她平等的、狂热的恨着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那些人里,没得罪过李万花的,好歹还能活着,只是被赶出去,在一处穷山恶水里封一块


    地,终身不得出,得罪过李万花的,比之当年戚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之后,永安才变成大陈唯一的“长公主”。


    想起来这些,李万花又道:“若不是宫中无子,实在艰难,我又怎么可能会生下宣和帝的儿子?在我的心中,只有你,和我们的女儿,在永安心里也是一样。”


    幼帝听见李万花的话的时候,只觉得一把榔头从天而降,将他的脑子砸的稀巴烂。


    母亲没有爱过父皇,姐姐也不是父皇的女儿,姐姐是乱臣贼子的女儿,母亲生下他,只是为了宫斗,为了地位,为了权势。


    那——母亲爱过他吗?


    幼帝不清楚,他不知道。


    他小时候、有意识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是皇后了,他的父母恩爱,他也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他一直以为,这世上的一切好东西都理所应当的是他的。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以为的美好下面其实早已经爬满了蛆虫,只是他不知道,而父亲又早已死亡,他无人可问。


    听着纱帐那头的话,他突然间孤立无援。


    被母亲抛弃的孩子,站在那里都是手足无措。


    而这时候,幼帝听见母后轻笑道:“若是以后有机会,你见到永安就知道了,她只喜欢强壮的男人,和无边的富贵。”


    男音便笑起来:“像你。”


    母后娇俏道:“像我?像我你不喜欢?”


    “喜欢。”男音又道:“是你,我就都喜欢,以后找到了永安,她在我这里,也是长公主。”


    “只是长公主吗?”李万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也带着几分试探之意,道:“你就这唯一一个女儿,就不能将皇位传给她吗?”


    如果真是廖寒商赢了的话,她不一定坐的上皇位,因为廖家军根本就不服她,她的娘家又损失惨重,她不一定能翻身做女帝,但是若是把皇位传给永安呢?


    永安虽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但是永安是个女人,女人就可以生孩子!只要给永安开一个后宫,叫永安去生下来一个孩子,她可以越过永安去培养这个孩子。


    男人是谁无所谓,只要是永安生的,那就是她的孙辈。


    “能。”廖寒商连乱臣贼子都做了,早都是千古骂名了,祖坟说不准都要让长安的人给刨了,还管什么男女?


    更何况,他身子骨损伤严重,早些年为了救命,烈药用多了,根本生不了孩儿了,这条命都不知道能活多久,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给她皇位又如何?


    “只要你喜欢。”他道:“要什么都可以。”


    李万花就被这句话迷醉了,她爱极了廖寒商,忍不住靠向他,和他沉溺在美梦之中。


    这时候,外间内的两人言语亲热,仿佛正是热恋。


    他们忘记了那些痛苦的事情,他们不去谈那些不喜欢的人,他们只剩下风花雪月,爱在痛中滋生,又生长出花儿来,颤巍巍的开着。


    唯有帘帐后的幼帝浑身发颤。


    幼帝以往常听朝臣说,李太后表里不一,贪慕权势,那时候他是不信的,他的生母给了他生命,不管她是什么模样,幼帝都觉得,她是对他最好的人,这群人只不过是看不惯母亲偏袒他的母族,才会说那样的话。


    那时候幼帝听到那些话,只觉得这群人是欺骗他,挑拨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还隐隐会愤怒,但是现在,那些话像是一根根利刺,刺在了幼帝的心里。


    他突然发现,母亲与他想象之中是不同的。


    当他遮挡住母亲那张慈爱的脸,窥探到母亲的真正想法的时候,他突然惊醒。


    母亲爱的不是他,是永昌帝,是永昌帝代表的权势。


    而现在,当他不再是“永昌帝”,母亲甚至不再爱他。


    不,母亲本来就没有爱过他,那些真真假假,他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他不是被爱的那个,他不知道他和他的父皇那一个更可怜。


    也许是父皇,因为父皇的皇后没有爱过他,因为父皇的皇后生了一个别人的女儿,甚至在父皇死之后还跟别的男人滚在一起,也许是他,因为他现在还活着。


    他清晰的感受到痛苦,他的血肉被切割,他的人被凌迟,他人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但是身体却已经碎成了几份。


    他的魂魄在哀鸣,他想问一问,母后,你有后悔生过我吗?


    但他不能问。


    他不能暴露自己。


    他以前听说太傅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蜥蜴,在刚刚冒出蛋壳之后,就会想办法离开自己的巢穴,因为它的兄弟、甚至它的母亲都会吃掉它。


    他现在就感受到了这种急迫的危机感。


    蜥蜴还可以爬走,可以去别的蜥蜴找不到的地方,但他不能爬走,他只能藏起来,假装自己听不见,捂着耳朵当聋子,闭上眼睛当瞎子。


    时年不过八岁的幼帝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皇家无亲”,他颤抖着退后,将手中的木莲花圆凳慢慢放下,轻声轻脚的爬回到床榻上,用厚厚的棉被再一次将他自己捂起来。


    棉被被他的体温烘的极暖,但他的心是冷的,他几乎能够听到血肉凝结成冰的声音。


    李万花和廖寒商情爱正浓,永昌帝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已经死掉。


    他用厚厚的棉被包裹自己,希望能够这样昏一辈子。


    这一夜,窗外正雨。


    这一场雨初时淅淅沥沥,但到了后面便狂暴无比,疯了一样抽撞着窗户,雨点中还夹杂了冰雹,不知道是要砸死谁。


    直到后半夜,冰雹才散了,只有雨声依旧。


    这一场雨冲洗了大别山沉闷的山脉与枝丫,土地间泛出几分土腥气,夜间寒露暗升,到了明日,枝丫上会挂出几分霜意。


    因明日要出发去洛阳,所以今夜的大别山廖家军都在收拾行李。


    ——


    此时,大别山冬云殿最深处的一间厢房中,传出了些许锁链声。


    是夜。


    厢房深深,其内点着烛火,床榻上的美人儿缓缓醒来,正在摸索着从榻间走下来。


    美人儿纤细,柔弱,上半身只有一个粉色的肚兜堪堪当着,身下套着一个翠绿色的纱裙,动起来隐约可见几分色/气,足腕间的银链子随着美人儿的动作来回哗哗的响。


    深夜,锁链,玉一样白的肌理,红润的唇,拼凑成了一副旖旎的画卷。


    美人儿身穿绫罗纱裙,赤足,发鬓高盘,经过梳妆台面时,铜镜之中倒影出了一张绝美的面。


    唇如红珠,眸若点星,身上的衣裳紧紧包裹着美人儿的腰线,隐隐可见其下修长的双腿——美人儿未曾穿亵裤。


    若是再仔细看,隐隐还能看到些许不同。


    比如,美人儿的肩膀宽直,比如,美人儿个头太高些,再比如,美人儿脖子上有喉结。


    当美人儿经过铜面的时候,下意识的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容貌,理着理着,发觉眉间被刮成柳叶眉的地方又生出了些许细小的黑眉,依稀可以看出原先的模样。


    美人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镜子,试图从镜子之中找出来自己原本的模样。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美人儿推门往外一瞧,正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对方身着一套锦缎白绸上绣云鹤的长袍,这衣裳被雨浇过,粘贴在她身上,但她并不在意,一抬眸间眉长入鬓,身高顶门,面貌雌雄莫辨,见了他,眉目一挑,冲他浪荡一笑:“李大人这幅模样,当真惹人心疼啊。”


    正是昔日控鹤监左控鹤,今日反贼头号军师,林元英。


    饶是李观棋心性沉稳、能屈能伸,也被她这一笑讥红了面。


    自前些时日,他被林元英从树林间抓到之后,便被林元英带回到了冬云殿。


    林元英那一日瞧见他穿女装,兴许觉得他穿女装有趣,好看,又兴许是为了折辱他,便将他做女儿打扮。


    他本就男生女相,一上了胭脂颜色,更如同真正的女人一般,乍一看颜色十分。


    林元英每每欺辱他时,都会在他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荤话,比如:长成你这个模样,若是将你丢到这帮军痞子堆儿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李观棋并不知道,但是看林元英的模样他也能猜到几分,听说那群军痞子男女不分的,什么样的人都敢抓去玩儿。


    他因此也不敢违逆林元英,林元英说什么,他便顺从的去做什么,哪怕是穿女装,做女人模样。


    眼下见了林元英,李观棋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放软了声音,轻声道:“林大人才回来,嗯——”


    他话还没说完,林元英已经走到了他近前,在他身上下手。


    她是喜爱他—


    —这幅身子的,而且特别喜欢在他身上玩儿些不能见人的手段,就算是她是个女人,也能玩儿出来男人的花样儿,不知道她是跟那帮太监学的,还是在控鹤监里学的,总之,十分耻人。


    彼时外面恰好闪过一道惊雷,雷光闪烁间,可见李观棋涨红的面。


    他被林元英摆在矮榻上,这人的手随意在他身上游走,将他两条腿随意掰开,后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知李大人。”


    李观棋后仰躺在矮榻上,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颤抖着呜咽了一声。


    林元英从来不用他的身体,只是把他当成是一个好玩儿的东西来玩一玩,直到他到达崩溃边缘,被迫流泪的时候才肯停下。


    “北定王已至,援军快来了。”


    李观棋的心里在盘算,但是身体却开始颤抖,他的欲念要将他淹没,让他无暇去想那些事。


    林元英慢悠悠的拨弄他,后道:“还有一件好事,廖寒商欲娶太后,婚期就定在两日后,在洛阳办婚宴,明日,我们要启程去洛阳。”


    李观棋听到这消息,惊讶地睁开眼。


    而在这一刻,林元英突然对他下了重手。


    李观棋的喉咙中冒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后在她的手指间昏了过去。


    林元英的手背随意在他腿间擦了两下,低头瞧着这张人的脸,想来想去,还是没舍得杀他。


    她将他随意用被子裹起来,带着出了冬云殿,提着人在楼檐上飞奔,提人下山之后,她找到了一个早早藏匿下来的一个马车,将人塞到马车里,随后抽了马一鞭,让马自己行驶在路上。


    她抱着胳膊,目送这个人离开。


    廖寒商和太后那些事儿,林元英隐约听说过一些,她知道,廖寒商一旦要娶太后,她就不能再留下了。


    她背叛过太后,太后不会留她活口,所以她连夜奔逃——离开这里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几分轻松。


    她驾着一匹马,转而冲向另一个方向。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山林外的旷野无边无际,她昂起头,享受这一刻。


    她能做的都做了,大陈完了一半,她的仇人在自相残杀中消亡,她也终于,能嗅一嗅风的味道。


    江湖路远,自此,不再相见。


    第55章 她凭什么找别的男人?我要向我爹告状……


    这一夜,雨冰交加,霜落千寒。


    永安在合欢殿沉沉睡去,永昌帝在被褥间捂紧了自己的耳朵,林元英放下旧仇,离开大别山,李观棋衣衫不整的在马车间昏迷,每个人都奔着各自的未来前去,不辩方向,不知前途,也不曾退缩。


    而头顶上的冰雹,从不偏颇的降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就像这乱世,谁都不好过。


    ——


    是夜。


    冰雹从天而降,惊了马群。


    冰雹足有幼儿拳头大小,一拳拳从天上裹着力道、蛮横无礼的捶下来,就连盔甲都被捶的“叮叮当当”的响,任谁都挡不住,夜间雨透泥土,浇了火把,出了泥浆,前面奔战的将士们可以继续前行,但拖着沉重粮草的队伍却走不动了。


    粮车沉重的陷在了泥土中,冰雹冷雨几乎要透过一层层稻草,将辆车打湿,粮车不好在夜间继续前进,最好赶紧找个地方躲避。


    奈何长安与洛阳之间都是旷野,幸而途径道路旁的不远处有一处村庄,为了避免马群踏踩,连夜赶路的大军继续前进,而负责押送粮车的人则匆忙进入村庄附近安营扎寨。


    宋知鸢便是在这个时候被外面的雨雹声吵醒的。


    冰雹噼里啪啦的砸在马车的顶棚上,她被巨大的、密集的声音惊到,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暗沉沉的车棚。


    北定王府的马车十分宽大,是三匹大马同拉的大车,车内没有旁的东西,出行打仗嘛,花里胡哨的茶案和古琴都被撤了,只临着马车车窗设了一个固定好的桌案,马车内并没有设床铺,只铺了厚厚的地毯减震,其余角落里堆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着食水衣物,方便使用更换。


    说是个马车,但更像是个移动的仓库,马车一摇晃起来,角落里银缸里的水便来来回回的摇摇晃晃,能听见碰撞的水声,人躺在马车地毯上,像是睡在一叶摇晃的扁舟间。


    马车的门窗都关着,角落里点着的熏香静静燃烧,带来一种沉闷的安静,越发显得外面的声音嘈杂,宋知鸢慢慢撑着厚软敦实的地毯爬起来,爬到窗户旁边去开门往外看。


    厚重的马车檀木车窗一推开,外面的冷风便夹杂着冷雨、无孔不入的扑进来,将她的鬓发“呼”的一下吹飞,她眯着眼往外看,瞧见马车之外,北定王的亲兵正骑马逆着人流赶来。


    “宋大人!”亲兵刚到,正从马车外看见她。


    为了方便赶路,她也不曾脱换衣服,只简单的松了鬓发,免得簪子硌着她的脑袋。


    她从马车窗里探出头来时,乌云一样的发簇拥着白嫩圆俏的脸蛋,面上还带着几分惺忪,但人显然已经紧张起来,像是某种警惕的小动物,紧紧地缩在窗旁。


    “今夜雨厚,王爷怕霉湿了粮,打算先让辆车在附近的村落停靠,劳您一会儿下来安排。”亲兵拔高的声量在暴雨与冰雹之中穿过来,夹杂着烈马的嘶鸣声与铠甲被砸的清脆声,将这夜色都添了几分肃杀。


    顿了顿,亲兵又补了一句:“还有世子爷的马车,也不方便继续前行,王爷的意思是一道儿留下,会有专人看着他。”


    宋知鸢闻言连忙应下,拿起一根木簪子将发鬓挽起,下马车的时候,又从一旁捞起了折伞,随着粮车队一起进了山村。


    这村子叫什么也无人知晓,只是在山村村口的石头上看见了一个“王”字,便先叫王家村吧。


    村庄内的人畏惧战乱,怕被屠村,青壮年和妇孺孩童人早已奔逃离开,只剩下几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见了军队来了,便颤巍巍的过来给他们磕头。


    一旁的亲兵建议宋知鸢将这些村民赶走,因为军队需要坚清壁野,不能留任何一个人在这里。


    但是宋知鸢知道,这样老的人,留在这里还能苟活,但如果赶出去了,就一定会死。


    战时的老人家都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批,他们老了,走不动,打不动,只能坐着等死,来的不管是叛军还是王军,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谁都能杀了他们。


    他们惶惶的跪着,不敢看宋知鸢的脸,等待宋知鸢宣判他们的命运。


    而宋知鸢见了这几个村民,才突然察觉到,权利这两个字有多沉重,以前她只以为这两个字代表的是风光无限,是荣华富贵,是金光闪闪的东西,直到现在,她看见一个个跪下去的人影,才突然惊觉,金光闪闪的另外一面,是沉沉的血色。


    她往下摁一摁手,就会像是摁死蚂蚁一样将他们摁的骨肉分离,但她抬抬手,就能让他们活。


    她坐在这个官职上,却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背负了什么样的责任,她眼下要面临的一切都比朝堂上残忍,因为朝堂之上,他们是用脑子在绞尽脑汁的玩党争,现在,却是在对着一群弱者玩良心。


    战时,一两良心一两金。


    宋知鸢沉默了片刻,让他们先去一旁坐着。


    这村庄里的砖瓦是带不走的,但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屋子,但这正好放粮食。


    粮车上的粮食被匆忙抬进了空荡荡的土泥瓦房中,将每个厢房都塞满了,其余的将士们又将良驹送到牛棚里,人则是最不值钱的,抱着脑袋在屋檐下躲一躲就行了。


    宋知鸢手里的折伞也早都被冰雹打碎了,她举着一把破伞跑来跑去,身上的骨头都被从天而降的冰雹捶打的疼痛难忍,她缩着脖子、将破伞挡在脑袋上,只盼望这冰雹别砸毁了她的脑子。


    等所有粮车都入了村庄中,天上的冰雹才渐渐停下,暴雨虽然依旧,但好歹不用怕被活生生砸死了。


    宋知鸢才算是松一口气。


    这些粮,是整个军队的命,如果这些粮弄不到  ,那他们就会重新征粮,但大陈国库里已经没粮了,再征下去,只能往民间去割。


    宋知鸢不愿意如此。


    她见识过了皇权、见识过了兵权,也见识过了战时百姓的辛苦,她虽然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也愿意为这些百姓们筹谋,尽力给他们留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给他们留一个活路。


    哪怕这个活路艰辛,但起码能走下去,痛苦没有消磨掉她的善良,反而让她的心中滋生出了悲悯与爱怜。


    等她忙完了粮草,又找了个空屋子,给那几个老人家留住,等雨停了,军队走了,这群老人家可以继续留住在这里。


    说不准叛军不会来此,这几个老人家就活了呢。


    在宋知鸢将这几个百姓安置好、这几个百姓给她磕头纳拜的时候,她看着跪下去的人白枯鬓发,与感激涕零的神色,突然间记起来了当初北定王命人开城接流民的事。


    那时候她并不太懂北定王为什么冒这样的风险,去接一群流民进城,但等她真的沉到战乱后才知道,这是北定王藏在刀锋下的,最后一点良心。


    高坐在朝堂间的大人们看不见城外流民的血和骨,所以他们冷静自持,能清楚明白的算好长安的账本,但北定王算的是大陈的账本。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能坐在北定王的位置上,并不只因为他骁勇善战,还因为他对黎民百姓有最后一丝悲悯,刨去他本人自大狂妄眼高于顶嘴硬的要死的性情以外,他竟然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对于黎明百姓来说。


    她在很久很久之后,才见识到北定王的另一面,才明白能称王的人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当时宋知鸢站在陌生的村庄,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突然,突然很想问问北定王在干什么。


    “您说王爷?”一旁的亲兵瞧见宋知鸢双目发直、呢喃着说了一句“北定王”,便凑过来接话道:“王爷先赶去洛阳了。”


    之前在北定王府,说是三日后要战,那这三日后就必然要在洛阳城门口叫阵,前方大战在即,北定王实在是没空管后面的儿女情长。


    宋知鸢愣愣的听了一会儿,后点头,道:“明日雨停,我们便赶上去,今夜看紧粮草,先好生休息。”


    五千大军也得有休息的时候,到时候他们后拉马而上,也能追上去。


    亲兵应声而下。


    而宋知鸢在忙完一切后,重新爬回到马车上。


    北定王府的两辆马车都停留在村口附近的位置,因为马车太大,村路走不开,干脆停在村口,因为这里雨多,所以亲兵也没在马车旁边守着,而是蹲守在附近的树下,宋知鸢回去的时候,还瞧见了隔壁的马车——那是赵灵川的。


    她身上的衣裳和靴子已经湿透了,她便将靴子留在马车外面,爬进马车里面后,匆忙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裳,后用绢布揉搓湿淋淋的脑袋,跪在马车车窗旁边,看窗外的雨。


    这雨何时能停呢?


    她这一探头,正好瞧见隔壁大蟒蛇又开始顶窗户。


    两辆马车相距不过两只手臂,左右一开窗都能瞧见彼此,刚才所有人都在忙活别的,忽略了这位闲着没事儿的世子爷,眼下,赵灵川已经想方设法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索,正准备从窗户溜出去。


    他这些时日被北定王强行压着管着,走哪儿都要带着,早都呆腻歪了,他!赵灵川!今日将重归自由!


    结果推开窗户的时候,宋知鸢正好与他面对面对上。


    赵灵川先是惊了一下,他没想到推开车窗就能看见一张脸,但看见宋知鸢之后,赵灵川面上便浮起了三分薄凉两分得意五分的势在必得,他道:“女人,今日你当看不见我,过去恩怨我们两不相欠,我不会再向我父王告状,找你麻烦的。”


    坐在对面的宋知鸢刚刚将头发上的水捋干净,拿起一旁的绢丝将发鬓绑上,闻言道:“王爷将你交在下官手上,下官便不能任你离去,世子爷,下官劝你好生待着,眼下战乱时候,真要跑出去了,外面没什么好果子吃。”


    宋知鸢可不是吓唬他,就赵灵川这点本事,跟永安差不了多少,他被北定王关在蜜罐子里头,根本不知道战乱有多可怕,只是被关的烦了就想往外面跑,真要是放出去了,死路一条。


    “你不放我?”赵灵川冷笑一声:“那我将会让你后悔!你将受到来自世子爷的报复!”


    宋知鸢尾音上扬的“噢?”了一声,道:“若是我不,世子爷想如何报复我?”


    赵灵川一咬牙,大喊道:“我要向我爹告状!说你扒我的裤子、强占我的身子!非礼我!要污了我的清白!”


    反正宋知鸢早就干过一次,他再告一次状,他爹一定会信的!


    宋知鸢揉搓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沉默的关上了车窗。


    赵灵川得意大笑,小小女人,他不随意拿捏?


    随后,赵灵川从马车上翻下来,结果才鬼鬼祟祟的跑了不过十步,便瞧见宋知鸢从马车里钻出来,对着远处的树丛子喊:“世子爷跑了呀!”


    就这么一声喊,赵灵川吓得一脚踩空,踏进了泥地里。


    北定王的亲兵呼啸而出,将赵灵川抓回去,重新捆好丢进了马车里,这一回,宋知鸢还没忘出谋划策:“把他嘴堵上。”


    省的他在这乱诬陷好人!


    赵灵川被堵上嘴的时候,还没忘爆发出一阵尖叫。


    “你等着!”他像是过年时候的猪一样拼命挣扎,嗷嗷叫道:“等我爹回来!我要跟他告状!他会杀了你的!”


    宋知鸢微微一笑:“下官好期待啊。”


    等他爹回来真不知道谁先死啊。


    宋知鸢与赵灵川这一点小插曲转瞬间就被大雨淹没了,宋知鸢重新将车窗关上,随后回到马车中,闭上眼歇息。


    她等雨停。


    明日,将在路上。


    ——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浇到了后半夜去,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歇。


    晨曦刺破黑暗,新的一日缓缓而来。


    宋知鸢第二日开始率兵跟上前方大军,大别山廖家军人发现林元英夜遁逃,但也没人去管,只发兵前往洛阳,苏醒过来的李观棋自己驾驶马车回往长安,长安城里的永安也悠悠转醒。


    是日,公主府合欢殿内。


    昨夜冰雹打了一夜的砖瓦,吵的要死,永安醒来时,发觉旁边的新任男宠沈时行已经醒了。


    她本想跟沈时行再来一回,但奈何这人不配合,不配合就算了,还要张着一张嘴说一些讨人厌的话。


    比如什么“我们王军迟早会打回来的”,“到时候你也会是我的小妾”,“今日之耻百倍奉还”之类的,听的永安心里烦的很。


    她抬手抽了沈时行一耳光,道:“不老实本宫叫人把你阉了!”


    一个捡回来的男宠,看在根还能用的份上留一留,他竟然还敢跳出来喊话了!


    沈时行咬着牙道:“阉了我?你不就喜欢它喜欢的要死要活吗?有种你阉了我!我看你离不离得开!”


    永安从榻上爬起来,照着他腰腹踩了一脚:“你还恃根而骄上了!来人!将他拉下去,叫采芳园的人教教他规矩。”


    外头的丫鬟如云而至,将沈时行拖走之后,又送到了采芳园。


    昨日间沈时行来的时候,还是黑天,采芳园中的男宠们早已经歇息了,但今日是个白日,他被送来的时候,男宠们都聚在采芳园里的花阁中跳舞练嗓,排练曲目,还有人坐在一起做些糕点果盘,一起来尝。


    沈时行撞上这一群人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群人是谁,拧着眉问了一句:“为何这么多人?他们怎的搞得跟女人一样?”


    送他来的丫鬟便道:“这都是公主的男宠,都比你资历老,你瞧见他们要行礼的。”


    沈时行愣了两息,随后勃然大怒。


    “她凭什么有别的男宠?”


    他都不曾有别的小妾!


    之前沈时行被抓过来的时候,面上虽然是俘虏,但是心里却并不虚。


    因为他觉得永安喜爱他。


    虽然他与永安在战乱中属于不同


    阵营,但是他在战乱中保护过永安,又让她**多日,她嘴上训斥他,但心里一定是爱他的,否则,永安怎么会特意将他从北定王的手里要过来?


    这不过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情趣罢了,在永安的心里,他一定是截然不同的那个,她说什么让他做男宠,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耍脾气罢了,他才不是什么男宠,他是永安心里割舍不掉的人。


    可今日,他亲眼瞧见了这么多男人,顿时觉得一阵暴怒顶上心头。


    你他娘的你是真有啊!


    “公主怎的不能有别的男宠?”一旁的丫鬟拧着眉训斥他:“公主是天潢贵胄,怎能空置后宫?你能和这些男宠一起来伺候长公主是你的荣幸。”


    沈时行险些被气晕过去。


    这不一样!这不一样!他怎么能一样?他是永安唯一的、不同的人才对!这么一群奴颜媚骨的人怎么能和他一样?他怎么可以跟这么多男人一起伺候一个女人?


    “放开本将军!”沈时行吼起来:“把宋安安给本将军叫过来!”


    “你老实些吧!”丫鬟吓唬他,道:“眼下控鹤监的人不在,你才能如此蹦跶,若是放到以前,早被拎去吊脚楼伺候了。”


    丫鬟带着沈时行回厢房的时候,也有一些男宠凑过来笑:“哎呦,这是哪儿来的新人啊?脾气这般差?”


    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但打压新人是必须的,一群人便围着他挑三拣四的讥诮他:“长的这般黑,一看就是干苦力的,身上也不香,长公主如何会喜欢?”


    “啧啧,长公主最爱柔顺美人儿,你还是放软骨头些吧。”


    “呦,这还是个武夫——是不是被下药了呀?可得多下一些,武夫都是畜生东西,不懂风雅的,万一回头尥蹶子,伤了长公主可怎么办呀?”


    “也不知道长公主瞧上了这人什么,瞧瞧这手上都是老茧,看着都臭臭的。”


    沈时行打嘴皮子不厉害,他是个嘴笨舌拙的武夫,哪里比得过这一群在公主府里浸润多年的男宠们?他被气的两眼发昏,冲上去就要打人,但因为被药没了力气,连拳头都轻飘飘的,打谁都打不着,跑两步就要晕倒。


    一群男宠们尖叫着跑开,转头就要去跟长公主告状,长公主还是个耳根子软的,当场罚了沈时行。


    公主府的罚也并不重,就是让男宠在花阁前跪着听训,由丫鬟给他讲规矩,这男人啊,最重要的就是三从四德,温顺恭检让,要伺候好长公主,要与阖府上下的哥哥弟弟们好生相处,他们的任务就是要长公主每日高兴,少搞什么幺蛾子。


    沈时行反抗不得,被一群人摁着跪下,又被丫鬟这么训斥、远处还有人瞧着他,瞧的他几乎都要被气晕过去。


    他恨不得跳起来把这群人脑袋都捏爆了,然后将永安五花大绑捆上锁链关到后宅里,一天收拾她八百遍!


    这沈时行不服,别的人也不收手,都琢磨着搞点事儿来。


    自从林元英走了之后啊,公主府就像是走了一个当家主母似得,下面这群骚浪贱的小蹄子全都翻出来,恨不得每天都闹点儿事儿来热闹热闹,看谁倒霉都高兴。


    软弱无能还好色爱美、谁来撒娇就听话谁的主君,在中间煽风点火抱团排挤的旧人,受尽委屈的刚进门男宠,把整个长公主府搅和的乌烟瘴气的。


    长公主头一次开始思念林元英。


    以前怎么没察觉到这个人这么好用呢?


    她又开始琢磨,她好像确实缺一位端正大方,能处置好后宅纷乱,又能同她出席,替她处置外务、不拈酸吃醋的正夫。


    若有这么个人,这得省多少事儿啊!


    而李观棋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在路上用马车里的厚地毯跟路上的一个流民换了一件男子衣裳,进城便去寻长公主,隐去了关于自己这一路上的乱事,只说他一直躲在山间,近日才回。


    长公主跟李观棋是有点情分在的,李观棋对她忠心耿耿,为保她还去引走旁人,所以长公主立刻重用李观棋,先将这长公主府后宅的事儿丢给了他。


    李观棋一一处置得当,把这些男宠该罚的罚该赏的赏,顺带还跟一直暴怒、见谁打谁的沈时行谈了谈。


    说来也怪,沈时行跟李观棋谈了之后,莫名其妙就软了骨头,不再提什么“必要杀穿长安”的话,甚至还会跟永安说上两句讨巧的好话来,每日也勤勤恳恳的伺候永安。


    永安顿觉李观棋干得不错,这人性情就很合适嫁给她。


    但可惜了,这人地位太低,身后没有什么世家,也就能当个管家,不配做她的正夫——侧夫都配不上啦。


    哎呀,长公主好难呀。


    第56章 雏凤她不准他乱!吃!


    这一日,是北定王大军开拔的第二日。


    长安城内外都正是晚秋霜寒时,城外的人为了战事奔波,城内的人为了政事奔波,每个人都像是被拉紧的弦,不断地紧一分,紧一分,再紧一分。


    唯独李观棋不同。


    他刚迎来官场上的春日。


    他这一回重回长安,可赶上了好风口,首先是太后、宋知鸢不在,一个跟永安交好的人都没有,没人给永安出主意,永安虽然位高,但是却没什么脑子,手中拿着利器却不知道往那边刺。


    其次,是时局正乱,外面的场面比之长公主的后宅相差无几,长公主的后宅各方人争风吃醋,外面的朝堂也是一帮人扯头花。


    眼下皇帝被擒,朝政不稳,便有人提出,去将远在南疆的寿王党给请回来主持大局。


    寿王是先帝的二弟,当初先帝那一批一共三个儿子,三子夺嫡,最终先帝胜出,剩下俩一个封了寿王,一个封了康王。


    先帝手段狠啊,虽然不能弄死他们俩,但也没给这俩王什么好地方,这俩王,寿王扔到了南疆苦热之地,康王扔到了东水泛滥之地,两个王爷终身都限制在一个小破地方,不让他们出去,就算来了战乱、来了水祸也不用准走,走了就是违抗圣旨,就是谋逆,就都得死。


    先帝这一番手段打压下来,这俩王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


    这俩王和他们的儿子也不准做官,甚至,先帝还授意旁人不断去弹劾这俩王,这俩王之中,康王没抗住,缠绵病榻多年起不来,寿王还勉强撑着,而且,寿王有俩儿子。


    就有人说啊,这现在皇帝不在,朝堂上得有个说话的人吧?寿王那也是有皇家血统的啊,算起来那还是永昌帝的亲叔叔呢,他回来说个话理所应当吧?


    但也有人不愿意请,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真把寿王请回来了,如果以后永昌帝回来了,这俩人是听谁的呢?


    好不容易回来的寿王愿意走吗?到时候谋逆反贼没弄死,长安城反倒又来了个寿王,那不是打得更厉害!


    所以朝堂现在分成两派,一派是以韩右相为首的保皇党,另一派是以一众老臣为首的寿王党。


    保皇党是说,皇帝不一定救不回来,万一救回来了呢?我们还是要拥护皇帝呀!


    寿王党说,皇帝都在反贼手里了,咱们得早作打算,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啊!


    这混乱闹起来的时候,永安其实看不太明白。


    她脑子笨啊,转不过弯儿来,在她眼里,请寿王回来好像也不错,毕竟现在长


    安城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但她这念头被李观棋活生生打散了。


    李观棋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朝堂政事掰开了揉碎了给永安讲。


    “自古皇家无情,您瞧着那个皇子之间是真和睦相处的?人家寻常兄弟俩争家产,都能争的头破血流兄弟阋墙,更何况是皇家?”


    “先帝当初就差把这俩哥哥一起带下去死了,这俩叔叔能对永昌帝好吗?人家有自己的亲儿子!”


    “寿王真要是回来了,永昌帝就绝对回不来了,寿王会千方百计的阻挡永昌帝回来。”


    “眼下支持寿王党的人可有说道,这群老臣为首的姓蒋,现在是兵部尚书,他有个亲姐姐,原先是先帝的皇后,后来被废了的那个——您知道吗?”


    永安知道,她绕了一遍这个关系,突然间后背生寒。


    她知道在母亲之前,有一位先皇后的,她那时候虽然岁数小,但是也听说过母亲跟她斗的如火如荼,后来活生生将人逼死的事儿。


    “我母后——”她的母后,原先杀了兵部尚书的亲妹妹、就是当年父皇的先皇后,眼下兜兜转转,兵部尚书开始撺掇寿王回来。


    兵部尚书安的什么心呢?


    “兵部尚书蒋大人与太后有仇,甚至可以说与永昌帝也有仇,他恨太后杀了他妹妹,也恨永昌帝夺了他外甥的位置,他引寿王进来,就是打着寿王夺位的心思。”


    “永昌帝回不来,寿王即位,您也要死!”这位狡黠如狐的李公子将局势分析的明明白白:“眼下,您必须做点什么。”


    李观棋说了半天,永安听懂了一大半,混混沌沌的问他:“那本宫该怎么办?”


    “您站出来说句话,表个态。”李观棋一字一句的教她:“您要说,您是皇女,您是先帝长女,虽然您的弟弟不在,但您愿承先帝遗志,替您的弟弟守好江山。”


    “这是您弟弟的江山,轮不到寿王来管,您要打压以蒋大人为首的寿王党,不然,您要倒霉的。”


    坐在合欢殿中的永安扣着手指头,白着脸不知道如何回应。


    自永安成年后第一回,她在夜间没有叫男宠,而是跟着李观棋坐谈半夜。


    他们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斜斜的打在地面上,密谋的声音也那样小,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中流砥柱突然倒塌,下面孱弱无能的后辈们被迫顶了上去,别管顶不顶得住,反正不顶就要死,这样一想还是顶一下吧。


    还尚年幼的雏凤带着她满肚子权势富贵的部下,跌跌撞撞的闯朝堂去了。


    别管他们目的如何,在这一刻,他们俩是密不可分的同党。


    ——


    次日,永安第一次上了早朝。


    金銮殿还是原先那个金銮殿,龙椅高摆在台阶上,龙椅右侧靠窗摆着一个帘子,后面是太后的位置,下面两侧站着文武百官。


    永安不能坐皇位,所以她坐在了母后的帘后,将李观棋教她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


    帘后的桌案上摆着一只花瓶,花瓶旁还放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些话。


    这是永安给自己打的小抄——母后啊!您是知道永安的,永安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没打过小抄啊!现在倒是努力起来了。


    说完之后,她自己有片刻的僵硬,迟疑着看向窗外。


    她又想到了知鸢,如果知鸢在这里,会夸赞她吗?


    但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青铜铃被风吹动,她掐着自己的手指,又回过头来,隔着帘子看其下百官。


    她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她。


    金銮殿下站着的大臣们看着年轻的长公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她很生涩,也很笨拙,但是却不再是一团愚昧的血肉,不再是挥霍皇室光芒的废物,她努力的往朝政里掺了一脚。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的弟弟,她的母后。


    一直只知道美色的长公主突然站起来了,对于保皇党来说是个好消息,他们拼命撑住长公主,阻碍寿王进京。


    在这一刻,以韩右相为首的保皇党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忠臣良将”了,因为他们确实在阻碍这个王朝继续分裂。


    朝堂之事便是如此,上一刻还是大奸臣呢,一转头就摇身一变成大忠臣了,忠忠奸奸,说来说去,不过时局罢了。


    而李观棋,也在这时平步青云。


    他凭着之前对长公主的帮扶,眼下在长公主府正得重用,又因为长公主站队保皇党,所以顺势被保皇党接纳,正式踏入朝堂。


    当初他想要前途,削尖了脑袋往长公主府里钻,琼林宴上那些人对他的不屑和讥诮似乎还历历在目,但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几日,便是风起云涌天下变幻,他攀着贵人的裙角,爬上了云端。


    保皇党兜兜转转,暂时不知道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又看他出身公主府,干脆给他塞到了控鹤监去,叫他暂代左控鹤一职。


    这大概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寿王进长安”了,林元英不在长安,就提拔另一个人暂代林元英的位置,到时候林元英回来了,俩人谁能赢谁留下,至于打成什么样——嘿,各凭本事啦。


    倒是李观棋,在接到任命左控鹤的消息的时候,站在金銮殿中恍惚了一瞬。


    左控鹤——


    听到这三个字,他仿佛忽然被拉回到了大别山。


    幽暗的厢房,身上捆绑的锁链,带着伤痕的身体,铜镜中男女莫辨的脸,他在昏暗中回眸,看见门口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如水一般的白色绸缎,上以银丝朱线勾出一只云鹤,她的眉眼在昏暗中看不清,唯有那张艳色的唇无比清晰,轻轻一挑,便带出几分讥诮。


    她没有杀他。


    无数次他都以为他会死,但她只是将他玩了一遍又一边,然后像是玩腻了一样,毫不留情的将他踢掉。


    他应该恨林元英的。


    他遭受到了屈辱,被玩弄,被抛弃,甚至被打,但是他的恨好像又有些奇怪,不像是恨,更像是在某种幽暗的角落里生出来的青苔,潮湿的,寂静的生长着。


    在过去很多个夜里,他醒来总觉得身子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但摸一摸,又好像都在,他只能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


    他没尝过什么“独妇幽怨”的滋味儿,只粗暴的将这些划分到恨里去,然后强迫自己把这些忘掉,再继续按照世俗的目光、昔日的理想一步一步往上爬。


    直到现在,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想忘掉她,偏偏却又忘不掉。


    昔日太后近臣,今日公主下属,他和她的命运诡异的重叠纠缠在一起,以后,别的人提到林元英,就都会想到李观棋了。


    他心底里的青苔开始疯长,滋生出一种扭曲的满足感,青苔之中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语,他细细去听,但却又听不见了。


    “李大人莫要担心旁的。”金銮殿上,见李观棋久久不曾言语,韩右相含笑安抚他:“你性情温和,又是正经科考上来的,哪里是那种阉党人物能比的?纵然日后林元英回来了,本官也会保你前途无忧。”


    李观棋兀的回过神来。


    他知道,韩右相以为他发呆,是在怕跟林元英争抢官职,但他自己清楚,他不是。


    林元英根本不会回来了。


    当初在大别山,林元英左右倒戈,两边腰子都让她捅穿了,林元英在长安早就没地方了,只是因为大别山的人被廖家军控住了,所以消息传不过来罢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恶人,看谁不顺眼捅一刀,捅完就走,他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她的去路,就像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消遣,无关紧要。


    李观棋只觉得胸膛中的阴湿潮冷之意又浓了一些,连带着语气都跟着放轻,飘忽忽的落下:“多谢大人提携,属下铭记在心。”


    两人言谈之间,言笑晏晏的出了金銮殿。


    金銮殿外,晚秋风飒飒。


    狂风吹响殿外青铜铃,又呼啸着卷到天边,直奔长安城外而去。


    风之疾,人力不能及也,它们裹着长安檐下青铜铃的余韵,吹到遥远的战场上去,要去问一问友人如何。


    ——


    这一日,晨起雨停之后,宋知鸢带领粮车从王家村中离开,去追前面的北定王。


    北定王全军前进极快,直到洛阳城外二里地后开始扎营。


    二里地这个距离是最好的,因为洛阳这个地方,不靠山不靠水,二里地这个距离方便缩短战线、控制交通、包围洛阳。


    江北、西洲、东水、南疆这四边的兵力都在五到十万左右,南疆刚打完,估计也就剩下三四万,守城都不够  ,来是来不了的,江北兵力常年维持在八万,眼下拨过来四万,正在路上。


    而整个西洲的兵大概十万左右,眼下在洛阳城的兵大概一万多左右,现在,西洲兵正在往洛阳赶,但能来多少人、又要走多长时间的路也是未知。


    因为战乱,北定王手里的情报网也断了,不知道西洲具体情况,他只知道,他江北的四万大军还要七日才能到。


    他要七日,洛阳大概也要七日,所以明日的宣战,估计也就是几千人打一打,攻城是攻不下来的。


    耶律青野安营扎寨之后,就亲自去附近勘察地势,一直忙完晚间才回来。


    ——


    是夜。


    耶律青野刚回到营地里,远远便看见一队粮车正在卸粮进营,他骑在马上左右一扫,远远看见两辆马车正停靠在营地中。


    是之前落到后面的粮车跟上来了。


    耶律青野的眼眸在马车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看沾满泥土、被石子磕的不再平整光滑的车轮,看暴雨之后被润湿后又干涸的车帘,那一双眼在车上看了又看,像是要透过这一层薄薄的木板,看看里面的人现在是什么模样。


    从长安出来的娇娇姑娘,就因为喜爱他,便陪他千里奔袭,硬要钻到这战场上来吃苦,不知道会不会掉眼泪。


    高头大马绕着马车瞧了两圈,眼瞧着里面的人该出来了,耶律青野反倒不肯在这绕了。


    这样眼巴巴过来等她,好像是他多盯着她似得。


    他是不可能拉下那层脸皮来的,所以明明相见但也不肯停,只是绷着筋肉打马便回了帐中。


    但是他人回了帐中,魂儿却是飞到了外面去,在帐中等了片刻,不见人来他这头,便道:“军中粮草如何?去叫太仓属令来回话。”


    外面的亲兵赶忙低头应下。


    上位者的爱有时候难免带着权势压迫的气息,你主动那皆大欢喜,你不愿意他就想办法让你主动。


    亲兵的消息送到宋知鸢那处的时候,宋知鸢刚安排人将粮车卸下来。


    昨日冰雹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反正也没将她砸死,但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再爬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骨头就像是断了一样,下马的时候身上酸痛极了。


    她慢腾腾的动一动,挪一挪,从马车旁边挪去了北定王的营帐中。


    ——


    北定王的营帐在整个军营的最中心,帐篷极大,几乎与半个宫殿前厅一般大,帐内摆着四盏青铜鼎火把,里面燃放上好的木头用以取暖、照明。


    帐内铺满厚厚的地毯,在最高的主位上以地毯堆叠起来一个高度,来做台阶,又在地毯上摆着一个桌案,北定王便在桌案后办公,在下方,则在两边对立设了几个桌案。


    看起来和金銮殿一个规格,只是小了很多倍,看样子是北定王素日里议事的地方。


    在帐篷的后方,用简单的帘子挡了一块,后面应当是摆床的位置。


    宋知鸢从帘帐外步伐缓慢的挪进来时,正瞧见坐在案后的北定王看手中的战报。


    火光在他面上跳跃,将他锋利的眉眼照出几分凌厉的模样,看上去严肃认真。


    他一定是瞧见她了,宋知鸢知道的,可他不抬头,只垂着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手里的战报。


    宋知鸢一眼瞧过去,就知道他又在这里“嘴硬”了。


    她这个人是他叫来的,但肯定不是他想叫的,他只是想问问粮草,问问天时,问问生没生霉,问问布局,反正不是想见她。


    原先没摸清楚耶律青野脾气的时候,宋知鸢还真被他唬住过,但现在摸清楚了,才知道他只是好面子死撑。


    眼下再看他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竟然能从他冷峻的眉眼中看出几分可爱来。


    这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故作矜持的大猫,表面上威风凌然八方不动,但实际上,只要顺着他的皮毛轻轻地一抓挠,他就会迫不及待的弓起脊背,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但他嘴上依旧不会承认的,这只大猫只会冷哼挥一挥爪子,说:“本王只是见你可怜,给你个机会,勉强叫你摸上一摸。”


    简直更可爱了。


    他紧绷极了、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在意,但实际上,只需要轻轻一勾就够了。


    宋知鸢踩着短靴走过去,走到他近前时,人骤然放软了身子,往他怀中轻盈的一钻。


    耶律青野坐在案后,人瞧着是在看战书,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但宋知鸢钻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臂顺势向上一抬,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的抱在怀中。


    “在忙公务。”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训斥,带着一点淡淡的不耐烦,但身体可诚实的很,手上已经将战书放下了,用肩背撑着她的身子,抬眸道:“才不过一日不见,便这般想本王?”


    宋知鸢看着他的脸,心想,又开始死鸭子嘴硬,她三句话就能把他哄的找不着北。


    那白而软的姑娘向他的怀抱中一挤,将面颊埋在他的肩膀上,语调轻柔柔的撒娇:“一日不见王爷,在鸢鸢眼里已是三秋啦。”


    耶律青野不屑哼笑。


    小小女人,如此粘人,离了他可怎么活?


    她本是叠坐在北定王身上的,北定王则是跪坐在小几坐上的,她一压过来,北定王干脆顺势往后倒去,两人便你压着我,我抱着你,倒在了案后厚厚的地毯上。


    软香温玉在怀,耶律青野自己觉得今夜帐中生春。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才转瞬间,宋知鸢身上的腰带就松了一截。


    凉意顺着肌肤落进来的时候,宋知鸢打了个机灵,连忙推他,道:“还没沐浴呢。”


    原先在长安中的时候,她一日一沐浴,身上都飘荡着淡淡的香气,但后来来了军中,别说沐浴呢,连出恭都得争分夺秒,人便也难以时时刻刻清爽。


    之前跟那群亲兵们一起在泥潭里打滚的时候,她毫不在意自己的美色,那时候她也觉得她不需要美色,她是太仓属令,她只需要权利,他们也只需要听从她。


    可是到了北定王面前,除了太仓属令以外,她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又开始在意她的发丝,她身上的衣裳,她被汗水浸透的衣裳。


    “这里有水沐浴。”耶律青野慢慢压下来,往下滑,经过她肩膀上时道:“我一会儿去取水来给你洗。”


    宋知鸢匆忙去摸他的脸,将他的下半张脸紧紧捂住:“不准!”


    以前她干干净净的,他胡乱吃这个吃那个就算了,现在,她不准他乱!吃!


    “要先沐浴。”这四个字几乎是宋知鸢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耶律青野轻轻“啧”了一声。


    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在泥地里钻一圈后,能躺沙子里睡着,自然也不在意身上沾了多少汗,但他怀里的这位美娇娘却不同,说不让就不让。


    “本王去给你打水。”他低下头,掐着她的脸道:“先亲一下。”


    宋知鸢被他掐的唇瓣微张,露出粉嫩嫩亮晶晶的小舌,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突兀的说了一句:“你身上都是粉的。”


    宋知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手就去抽他的脸,自然是不疼,两人打闹之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哭喊声。


    “爹啊——爹!”帐篷之外,赵灵川正哭哭啼啼的往里面闯。


    第57章 甜甜甜甜甜甜~这以色侍人的日子,他……


    帐篷外的士兵试图拦一下他,但赵灵川今日心意已决,旁人拦不住的!


    他悍然冲入帐篷之中,爆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爹啊!您要给孩儿做主啊!”


    赵灵川现在还记着昨日宋知鸢故意放他逃跑,然后在他逃跑时跳出来戳穿他的事儿,昨日他爹没在眼前,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到了他爹眼前,他一定要来告状!


    敢得罪他,他一定要让宋知鸢知道,烂泥急了也能糊人一脸!


    赵灵川冲进来的时候,正瞧见他的养父面色铁青、匆忙在榻后坐直身子。


    “出、去。”耶律青野咬牙切齿的咬着这两个字,若不是站不起身,他真想亲自过去给蹬他一脚。


    以往赵灵川幼时就是他一把手带大的,他兄嫂去世时,他不过十二岁,赵灵川不过两岁,他半大小兵混在边疆,赵灵川牙牙学语跟在他身边,他不曾发家的时候,夜间都跟这个儿子躺同一张床榻,所以赵灵川出入他帐篷从不通报。


    外面的废物竟然也没能拦住他!


    至于为什么站不起身来——


    因为在这桌案的狭窄地方,正躲着一个姑娘,借着他的衣袍遮盖着身子。


    “爹!”赵灵川冲进来后,掷地有声的喊道  :“您要给儿子做主啊!那宋知鸢欺辱儿子啊!”


    这时候,躲在桌案下、盖着他衣袍下摆的宋知鸢记起来了。


    之前她打断了赵灵川逃跑的事儿,这小子还真存着坏心眼,要过来告他的状——在某种程度上,赵灵川跟永安是一样的,虽然有点心眼,但实在是不多,唯一的报复途径就是往上告状,连背地里下绊子都不会。


    想到之前赵灵川说的那些事儿,宋知鸢伸出一只手指头,轻轻的去抓挠耶律青野的腿。


    “宋知鸢欺辱你?”耶律青野忽视了那只手,随后挑眉看向他这倒霉养子,道:“她如何欺辱你?”


    宋知鸢什么性子,耶律青野都看在眼里,她并非像是长公主那般胡作非为,说她欺辱赵灵川,耶律青野都不信。


    “她昨日要扒我的裤子!”赵灵川掷地有声道:“爹!她之前就抢过我做男宠,现在还对我贼心不死,您要为儿子的清白做主啊!”


    帐篷内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后,耶律青野缓缓挑眉,终于开口:“她,扒你裤子?”


    “对啊!”赵灵川手舞足蹈的说:“她看中儿臣的美色,对儿臣百般垂涎,然后——”


    “你马车上没有镜子吗?”耶律青野打断他,哼笑道:“明日本王送你一个。”


    “镜子?”赵灵川讶然挑眉问:“要镜子干嘛?”


    “看看你这张脸,谁会垂涎你?”北定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问,只听个音调就知道是赵灵川在这胡说八道,随手拎起来桌上的战报就往赵灵川脑袋上砸:“胡说八道,日后再如此污蔑旁人,本王便对你军法处置!滚出去。”


    赵灵川被吓得扭头就跑。


    这还是北定王头一次跟他动手呢!


    怎么回事啊!以前就算是他胡乱告状爹也不会生气的,还会替他去打人呢,怎么他爹脾气突然这么差,难道要打败仗了吗!


    赵灵川告状大业未半而中道被打,连滚带爬出了帐篷。


    待他走后,耶律青野掀开袍子,正瞧见宋知鸢在里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慢慢爬出来,昂起一张漂亮的脸蛋,学着赵灵川的语调说:“爹爹,您要给知鸢做主啊——”


    她是见耶律青野被一个儿子惊得手足无措、把她塞进桌案下面十分好笑,所以想要来学一学,但她不知道她在北定王眼中是什么样子。


    从案下钻出来的姑娘衣襟被扯开一半,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脖颈,促狭的挑眉看他,红润润的唇瓣一张,便喊出了一声“爹爹”。


    耶律青野听见这一声“爹爹”,只觉得后脊掠过几丝酥麻,呼吸骤沉。


    他掐着她的脸慢慢的捏,将那一张小嘴捏开,去看那粉嫩嫩,亮晶晶的小舌头,闪着点点晶莹光芒,看起来很软,很润,很适合塞点什么东西进去。


    他的手慢慢用力,把她的脸掐的歪歪扭扭,声线嘶哑的说:“再叫一声。”


    宋知鸢已经意识到不好了,但这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囫囵的往地上一滚,耶律青野分开她膝盖的时候,她听见耶律青野低声道:“以后不要欺负他,他从小没了父母,只能跟着我,过了一段苦日子,吃苦太多,脑子没长好。”


    赵灵川被他养成这样,他当然知道不对,但赵灵川吃得苦已经足够多了,他站在权势的顶端,就是要让赵灵川享一辈子福的。


    宋知鸢被他顶的闷叫一声,后脊都跟着发麻,过了两息才回了一句:“那你以后也不准对永安不敬,永安脑子也不好。”


    当谁脑子好使似得!


    耶律青野当时正将她的腿骨抬起来,这时候才瞧见她腿上有一些青紫的痕迹,在白色的肌理上尤为显眼,一瞧就知道是之前冰雹砸的。


    他的手指怜爱的划过去,道:“都依你。”


    永安只要不闹到他们父子俩的头上,就算是永安把永昌帝的脑袋砍了他都不在乎。


    他低头去细细轻轻的吻她。


    他那般喜爱她,像是要将她融入身体,一辈子不分离。


    ——


    夜色绵长,帐外寒风呼啸,帐中有浅浅踏水声。


    过了半个时辰后,北定王出帐篷,先去了一趟马车附近,拿来了宋知鸢的衣裳,又拎提来热水,亲自替宋知鸢擦洗。


    在帐篷后有一处用帷帐围起来遮挡的地方,里面摆了矮榻与浴桶,宋知鸢瘫在地毯上起不来,耶律青野就将人抱过去。


    她体力较他差上太多,现在又是战时,她身上还都是被砸出来的青紫,耶律青野就没折腾太长时间,只一回便歇了,后将人放进了放满热水的木桶中。


    温热微烫的热水将宋知鸢整个人都泡进去,骨肉舒缓间,她闷闷的哼了一声。


    北定王在一旁,随手捞来一个椅子坐下,后替她捏揉酸痛的肌肉。


    他是练武的,练武就没有不受伤的,对骨骼熟悉的很,他手掌宽,力道大,轻轻一捏,就将骨肉拉扯放松起来,使宋知鸢被捏的十分舒服。


    她本来也是娇羞的,可是被他摁过之后,浑身的骨肉都松下来,便顾不上娇羞了。


    宋知鸢轻哼两声,北定王的手便不太老实的往下滑,人也凑下去,慢慢在她身上咬了一口。


    沾着水珠的嫩滑白肉,一点嫩粉如枝头春色,明晃晃的勾着人的眼。


    宋知鸢伸手去推他,他也不出去,只低声道:“洗干净了。”


    该让他吃一口了。


    要不是桶不够大,他都想钻下去。


    俩人腻腻乎乎半天,宋知鸢洗好了之后又被他抱起来,摆在矮榻上涂跌打损伤膏。


    耶律青野一会儿还有政务要忙,明日就是第三日,他即将带兵攻城,一会儿还要议军事,所以没那么多时间,顶多和她亲昵一会儿,但大干特干是不可能了,宋知鸢瞧他这幅隐忍姿态,一时起了一点坏心思,抬腿就去勾他的腰。


    耶律青野垂眸看她。


    她故作纯真烂漫,好像不懂她自己的动作是什么寓意,只用那双眼眨巴眨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宋知鸢哪里是什么乖巧懂事、端方顺从的姑娘呢?她只是表面上瞧着乖顺罢了,但剥下来这层皮,里面却藏着一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小东西,时不时就要干一点坏事,张牙舞爪的窜起来,冲人“嗷呜”的咬上一口。


    耶律青野定定地望着她看,那双眼暗沉沉的,像是夹杂着某种燃烧着的、滚烫的东西,让宋知鸢心里有点发慌。


    她的腿慢慢的被她自己收回来,后知后觉的怂起来了。


    耶律青野却像是如影随形一般,跟着她那条腿一起缓缓压下来,炽热的温度烫烧在宋知鸢身上,宋知鸢“蹭”的一下子爬起来了,一边去床榻那头拿自己的衣裳,一边赶忙求饶道:“王爷家国大事在身,不要在美色上耽误时间啊!”


    她这小身板,再来一次真扛不住啦!


    耶律青野低哼一声,抬手在她后腰下抽了一记,道:“明日留在营地内,不要出帐篷。”


    明日将出征,他没空来管宋知鸢,只能叫她自己老实待着。


    宋知鸢匆忙将衣裳穿上,丢下一句“知道啦”,转头就奔出了帐篷,往自己的帐篷中去。


    她出帐篷的时候,还瞧见赵灵川在隔壁的帐篷前煮肉吃。


    她跟赵灵川都是北定王重点


    看护的人,既然要保护,那肯定是放在一起,所以俩人几乎是天天碰面。


    粮草中是带了腊肉干的,军队附近也有商户,可以去买,就算是没有,也可以直接去打猎,眼下正是大雁南飞的时候,军中有神射手,抬头就是一箭,落下来就有的吃。


    赵灵川这孩子心大,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爹刚才将自己赶出去的事儿了,正低着头美滋滋的等着开饭。


    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说他坏吧,不至于,就是顽劣,不懂事,需要好好教养。


    瞧见宋知鸢路过,赵灵川十分明显的“哼”了一下。


    见他如此,宋知鸢看笑了,远远冲着他点了点头。


    跟傻子较什么劲儿呢?哄着他玩儿吧。


    赵灵川狐疑的盯着她的示好,猜测了两下,随后冷笑一声,心想,哈,这人一定是害怕他去告状!


    本世子震慑住她了!


    赵灵川骄傲的抬起了下颌。


    算啦,既然她如此识相,那就不告状了吧!


    他愉快的放了宋知鸢一马,顺带也放了自己一马——他也确实不敢再进去了呀!再被他爹打可怎么办!他爹好凶的!


    而宋知鸢完全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俩人一打眼的功夫,宋知鸢已经回了帐篷中了。


    她的帐篷比耶律青野的小了很多很多,里面也就一张床榻,一张矮案,她钻进去,躺在床榻之中,卷起被子歇息。


    她刚洗沐浴过,身上干爽舒服,发鬓间飘散着淡淡的香气,一闭眼就能直接昏睡过去。


    她在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公主府、飞鹰阁。


    她窝在飞鹰阁的临窗矮榻上,外面落了一场夏雨,她听着雨声,渐渐睡过去。


    梦里不止她,还有永安呢。


    ——


    当宋知鸢在帐篷之中沉眠的时候,永安又在干什么呢?


    永安在长公主府看政务。


    是夜,合欢殿内。


    殿内宽敞明亮,灯柱游龙间,永安坐在案后,生无可恋的拿着一张奏折来看。


    奏折上都是麻烦事。


    户部没钱了,军部要打仗,长安城中的流民没有吃食,便生了歪心思,四处流窜作案,一个个麻烦都等她拿主意。


    这每个字儿她都认识,但是摆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怎么办了,她看来看去,气的想掀桌子。


    让她拿什么主意啊!


    她哪有这个脑子啊!


    这群人明知道她不行,干嘛还要把奏折送过来啊!


    她为难了半夜,还是叫人去请李观棋来。


    彼时李观棋已经住进了公主府的采芳园吊脚楼中,甚至住进了林元英的厢房之中。


    是夜。


    合欢殿跑出来了个丫鬟,直奔着采芳园吊脚楼而去。


    ——


    吊脚楼中也就只有六间厢房,五间都是刑房,只有一处是林元英的厢房。


    也就是说,林元英训完了人就会回到自己厢房中入睡,起兴了又会折返回去再抽人两鞭子——她倒是只图方便,不挑地方。


    李观棋现在就住在了这里。


    这厢房中也也没什么布置,连个内外间都没有,窗户也不向阳,只摆着一张床榻,和一个衣柜。


    这是个很阴沉的地方,还有几分潮意,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到自己到了一个偏僻的、不被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为此感到放松。


    他想,兴许他也变成了跟林元英一样的人。


    推开衣柜,柜子上方是几套一样款式的发冠,柜子下面是几套成套的衣裳,林元英有好几套备用的配套官袍,毕竟每天出去干脏活都沾血,干脆备下很多套衣裳,脏了便自己洗——她这屋里竟然还有浆洗衣裳的盆。


    由此可见,林元英虽然身处高位,但是却并不愿意过仆人如云、被人伺候的生活,有关她的东西,她都是自己来的,她独自一个人在不被人知晓的地方生活。


    而现在,李观棋加入到了这种生活里——在林元英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李观棋拿起来林元英的一套衣裳,随意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林元英与他身量是差不多高,她劲瘦有力,高背蜂腰螳螂腿,浑身都是紧绷的肌理,这些李观棋是没有的。


    幸而这衣裳是仿照书生袍的规格来做的,人胖些瘦些都没关系,只要腰间系上腰带就可。


    李观棋下朝之后,收拾完自己,后躺在林元英躺过的床榻上,慢慢闭上了眼。


    林元英的床榻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但这并不是林元英的味道,而是床榻间一个红肚兜的味道。


    这红肚兜,是之前在大别山时,李观棋自己穿过的。


    这身衣服也不知道林元英从哪儿找来的,但她好像很喜欢看,她总是会隔着一层布料,拧李观棋的软肉。


    第一次被拧,他只觉得愤恨。


    第二次被拧,他偏过脸不去看。


    第三次被拧,他开始迎上去。


    现在他看不见她了,只剩下了一个肚兜。


    心底里的恨更浓了——也许是恨吧,反正更浓了,浓的他骨头里发痒。


    说不出是恨她折辱他,还是恨她把他玩完了就丢了一直不见他。


    厢房潮湿,他一闭上眼,一股淡淡的霉味儿便翻上来,和遥远的大别山似曾相识。


    他裹着这股淡淡的霉味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过片刻,他才坠入梦乡,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他才被惊醒,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道:“启禀大人,公主唤您过去。”


    李观棋坐起身来,道:“来了。”


    他飞快洗漱更衣,穿戴着林元英的东西,穿过府中,行至合欢殿。


    他到合欢殿的时候,长公主正百无聊赖的吃着糕点,听到通禀声,抬眸一望,险些以为自己瞧见了林元英。


    等门口行礼的人抬起头来,又是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不是呢,只是一样的打扮,叫人生出了几分恍惚感。


    打扮的这么像做什么,控鹤监的人也不是非要整日穿着这套官袍嘛——


    “你过来。”这念头在永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也并没有在意,她天生不在乎这种小细节,只将手里的奏折甩出去,道:“他们将这些奏折给本宫送来了,你看看怎么办。”


    李观棋顺从的走过来,从地上捡起来奏折,挨个看了一眼,道:“是好事。”


    “好事?”永安的眉头紧紧地拧起来,问:“好在哪儿?”


    一大堆麻烦事儿从天而降,好在哪儿了啊?


    “他们将问题给了您,也将权柄给了您。”李观棋道:“他们说户部没有钱,户部做不了事,您弄到了钱,户部就要听您的,他们说流民生乱,您解决了流民,流民就要听您的,您解决得了麻烦,就会获得相应的报酬。”


    “他们不是没办法,他们只是想看看,长公主能不能立得住。”李观棋缓慢走过来,将手里的奏折放下,道:“您立住了,这些保皇党就会拥护您,拼死抵御寿王党。”


    但若是长公主立不住,只是一个口头上的花花架子,那以韩右相为首的这些人就要琢磨琢磨了,他们真能拿这么一个长公主去跟寿王打吗?


    主子不顶用,他们这帮臣子就得另谋出路了啊!


    永安听的脑袋昏沉沉的,她捏着自己的眉心问:“那、那可怎么办啊?”


    那可怎么办啊!


    “自然有法子。”李观棋道:“这是好机会,乱世飘摇时候,正是您出来扭转乾坤的时候。”


    永安听不懂,永安不明白,永安撑下巴,永安想睡觉。


    李观棋则在一旁念叨:“没钱是最好解决的,您只需要将您库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搬出来卖掉,筹集善款就够了,起码能顶一阵,只要顶上这么一阵,再对外宣一宣您为国筹款的名气,日后,长公主便不再是荒淫无道了,您将是大善品正!到时候,您有了民心,寿王想来都难。”


    “至于那些流民更好安置了,因为战乱,有大量农民弃地而逃,而现在,洛阳即将开战,长安城附近的地里反倒是空旷的,您去将这些流民安置在附近空旷的村庄中,将这些人和村庄全都记在您的


    名下,到时候,这么多人都将为您所用,您想想——”


    永安听的心里一紧。


    “本宫、本宫那些——本宫那些宝贝怎么能卖啊!眼下又都在打仗,谁会买啊?”


    “那些流民又能有什么用啊?”永安捂着胸口,道:“一群流民,连个官职都没有——”


    “公主!大陈有商人,这些商人都想做皇商,他们挣钱的方法您都想不到的,两军对垒却从不打白衣行商,只要您给他们个机会,他们会来给您送钱的。”李观棋双手握拳,重重一敲:“您是长公主,钱财永远不会少,眼下没了,日后也会重新有,您若不是长公主,这钱财您也守不住!此时若是舍不得,日后是要因小失大的!”


    “至于流民,自然有他们的用法!眼下用不上,以后也用得上!您只有解决了他们,才能得到朝野上下的支撑啊!”


    永安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割肉滴血”!她现在就觉得自己在滴血!


    “本宫——”她两眼昏花,道:“本宫——”


    她说了半天,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了,恰在这时,门外有丫鬟来报:“启禀长公主,东水侯长子顾小侯爷将进城来了。”


    永安“蹭”的一下站起来。


    前些日子说过的,东水来援了。


    “本宫去瞧瞧。”永安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以此来逃避李观棋。


    李观棋在原地思索片刻,便也跟在永安身后一起去。


    眼下还不知道这位东水侯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来了,能拉成友,就别搞成敌。


    只是李观棋慢了一步,他出去的时候永安已经跑出去了,他只能跟在后面走,从长廊经过的时候,他还正撞上在院落中行走的沈时行。


    当时夜色已深,沈时行穿着一身翠色羽毛长衫从廊檐下走过,这衣裳颜色浓艳,寻常白皙男子穿着压不住,但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的透着一种相得益彰的凌厉来。


    李观棋瞥了他一眼,便停下脚步道:“他为何从庭外而来?”


    公主府有禁令,这群男宠们都得在府门内老实待着,没有命令不准出门,但是此时,沈时行正从外面而回。


    他去哪儿了?


    李观棋看向沈时行的时候,沈时行敏锐的察觉到目光,迅速抬眼望去,正看见廊檐下站着的白衣书生。


    瞧见李观棋的时候,沈时行脚步一顿,随后对着李观棋展露出一丝笑意。


    看起来像是温和的示好。


    他之前见过李观棋,这个男人代替长公主来与他谈话。


    他是看不起李观棋的,一个靠着捧女人绣鞋往上爬的男人有什么用?但李观棋那天说的话很对。


    李观棋说,寄人篱下,就要先顺应时势,日后再做打算。


    他就是为了这句话,一直熬在现在。


    他一定要从这个长公主府的牢笼中钻出去!


    所以他想方设法哄了永安,说在府内憋闷,想出去转一转,因为这段时日他的顺从讨好,永安痛快的应了。


    永安虽然没放松对他的药效剂量,但是却允许他出去看一看,他便自己想办法,联系了廖家军在长安的密探。


    廖家军的人早就渗透进了长安各处,他恰好知道那么一两处,等养父的人收到了消息,自然会来救他!


    他现在可是直接打入了长公主府,有一手情报,就算是他被俘,也可以将功折罪,养父不会不管他的。


    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迟早能站起来!


    思及至此,沈时行对着远处的李观棋微微一笑。


    他要麻痹这些人,他要做出来恭送温柔的假象!


    ——


    在不远处,李观棋身后的心腹回道:“这人被长公主放出去遛弯了,说是没来过长安,想四处转转。”


    李观棋瞧着沈时行面露狰狞的笑容,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看紧他。”


    长成这幅样子,真是不如不笑。


    ——


    不过李观棋眼下没时间来探寻这一个小小男宠的事儿,他要去看那位东水侯家小侯爷——他并不知道沈时行的真实身份,长公主知道沈时行身份特殊,但是又舍不得丢掉,所以干脆瞒着所有人的。


    北定王那边根本就没露出半点风声,朝野上的人只知道北定王抓到了一批人,但是他们谁都不敢去北定王的军队里要人,只当做自己不知道,所以更不知道北定王背地里将人送到了公主府里。


    公主府就这么接了一个随时都会炸的麻烦,还谁都不知道。


    李观棋只知道这人是从外面抢来的,对长公主府很是不服气,看起来有点来路,但却又不知道沈时行真实身份。


    若是他知道,李观棋一定要将这人死死关在屋内,根本不可能放出去。


    就这么阴差阳错之间,李观棋忽略了这件事。


    而沈时行安全的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之中,开始咬着牙熬日子。


    这以色侍人的日子,他每天都拼命地熬!


    宋安安、永安、北定王——还有外面这群男宠,每一个!都要付出代价!


    第58章 新婚之夜他的养父一定是救他来了!……


    当时夜色正浓。


    饱受折辱、被迫为奴的沈时行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想到恨处,还要坐起身来,爆锤一拳自己的腰腿间!


    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了一个女人受此奇耻大辱,简直愧为廖家军!


    想到此处,沈时行几乎想到了养父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他便生出了几分惭愧。


    他愧对养父。


    养父对他寄予厚望,而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落到了这种下场!甚至,他还有可能给养父的大计添上几分麻烦。


    养父谋逆非是一日,而是数十年的筹谋。


    广积粮,缓称王,养父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不能因为他而失败!


    只要一想到此处,沈时行便觉得胸口间有热血翻涌。


    他不能在此跌倒,养父说过,人只要不死,就有爬起来的机会,他不能就此低下头去,他要站起来,站起来!


    他的养父也一定会为他出手的!只要长安城中的密探能够为他所用,他就可以借着养父的手重新站起来!


    他充满恨意的盼望着。


    而那封信,也确实如他所愿,从长安城中离开,乘坐西洲苍鹰的羽翼,直飞向了洛阳城、廖家军的军营中。


    ——


    而永安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她已经奔到长安城门口,来相迎这位远道而来的东水援军。


    眼前夜色沉沉,头顶明月朗朗,长公主乘坐马车,窗户半开着,长公主能看到窗外走过的楼檐。


    楼檐在窗口中倒退,不过片刻,便跟上来个斯文俊美的左控鹤。


    看到他被月光模糊的侧面,永安又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后跟上来的李观棋骑马伴在窗旁,在永安的身后念叨最近得来的消息,让永安对这位东水小侯爷有些了解。


    “小侯爷天生有佛骨,八岁入寺,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学佛,眼下已入佛门二十年,今岁东水有难,方出佛寺,时年二十有八,虽入佛多年,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精通医术,常施针救人,在东水颇受赞誉。”


    “他这次来,带兵又带财。”李观棋的声量放低了些:“长公主若是能将他拉拢到身边来,便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助手,寿王党定然会销声匿迹。”


    永安明白了。


    这跟后宫也差不多嘛!


    以前在后宫里,女人们争宠,都是要先拉拢几个帮手的,她既然要跟别人撕头花,那一定要来个人帮她扇耳光呀!


    “本宫怎么拉拢他?”永安准备好了:“本宫有很多银钱和美人儿!”


    “银钱和美人他并不缺。”一旁的李观棋回道:“您要用您的智慧,您的才能,您的权势,吸引他做您的幕僚,他并非乌合之众,而是您的神兵利器——神兵都是挑剔主人的,您要拉拢他——佛教,想来信佛之人,想必是有几分菩萨心肠,您要投其所好。”


    李观棋


    的本意是,这些和尚们都是有风骨的人,自古以来,佛教都是大陈之本,和尚们每每遇到天灾,都会出来救人,若是永安提出来“整治流民”这样的行径,会引来这位小侯爷的些许正视。


    但永安听见“佛教”俩字,却想到了旁处。


    “放心。”永安掷地有声的点头:“佛教嘛!本宫明白,本宫知道,本宫了解过。”


    李观棋略有些惊喜:“公主知道什么?”


    不曾想公主竟然还读过佛教!


    “三阳开泰呀!”永安扭过头,睁着一双上扬的狐眼,一脸笃定的说道:“吉无不利!那天你还在呐!这可是本宫从得道大师手中购置而来的图里悉心研究出来的!”


    如果李观棋足够了解永安,那当他听到永安用这种邀赏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就该警惕起来了,永安邀约来的和尚能是什么好道人?她邀约来的是那些专攻男女合欢术、阴阳大和谐、四处坑蒙拐骗的淫和尚啊!


    别人家的佛教术法可能是画符咒请神引雨治水,但永安的佛教术法就不一定了。


    但太可惜了,李观棋不够了解她。


    他甚至还相信了永安。


    “公主知道佛教,那可太好了。”李观棋道:“公主且去。”


    李观棋其实已经记不得公主说的是什么“三阳开泰”“吉无不利”“那天你还在呐”的事儿了,因为当时他是被药晕的那个,而现在也来不及追问,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而在不远处,已经能瞧见东水小侯爷的开路仪仗了。


    他就这样,又一次错失了一个阻止长公主的机会,甚至还眼睁睁的看着长公主下马车、在后头给行公主鼓劲儿:“公主定不负这家国大业!”


    永安第一次被人这么寄予厚望哎!第一次有人这么相信她!


    “去!”永安士气高昂的向前面打仪仗的人道:“去通禀。”


    前面的亲兵便去东水小侯爷处通禀。


    ——


    是夜。


    东水侯的队伍长而又长,最前方的马车之中,正临窗端坐一位身穿书生袍的青年男子。


    他如玉的手指中夹着一颗棋子,正在与自己对弈,月色打在他的面上,将他狭长的眼眸映出几分沉静的泠光。


    正是东水小侯爷,顾水寒。


    顾小侯爷生的并不是十分显眼,他的面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唯独眉心之间,有一颗朱砂痣,将他平静的面上点了一丝妖意,他听见外面的通禀声、随之抬眸。


    那双眼中却有一种别样的宽和,周身绕着一种容纳万物、平和不争的气息,棋子在他的手中缓缓落下时,马车外的人刚说出长公主亲迎一事。


    长公主——


    顾水寒的脑中掠过些传闻。


    大陈人尽皆知的草包,偏偏在前段时间在大别山之乱中成为了唯一脱逃的皇嗣。


    若是寻常女子经历了这么一番事故,估摸着都要自封于宫阙之内,几年内不出府门了,但这位公主却比他想象之中更坚韧,不仅没有被这些战乱打倒,甚至还重新站起来,在朝堂之中崭露头角,非常人之所能。


    世人愚昧,为权势争端而奔涌,但这位长公主在家国平安时潇洒恣意,在国势颓废时却不曾荒诞胡闹,而是背起皇室的职责,溯流而上,听起来,不像是俗人。


    他对这位长公主很好奇。


    马车内坐着的顾水寒缓缓站起身来,下来马车,与这位长公主亲见。


    他下马车时,正瞧见永安从马车上同时下来。


    当时月色姣姣,一尾正红色镶缝纯金莲花的裙摆先荡出来,随后是纤细白皙的手,最后,是一张昳丽明媚的面。


    这是顾水寒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


    与传闻中相同,长公主得太后真传,生的貌若牡丹,丰腴艳美,云间月光将她的裙摆照出熠熠流光,一旁的火把将她的唇瓣染上些许暖色,她一站在此处,云间明月都要暂避锋芒。


    “长公主亲迎——”顾水寒向永安行礼,道:“顾某惶恐。”


    永安当时正从马车上下来,她时刻谨记李观棋的话,小嘴儿抹了蜜一样上来道:“顾小侯爷为国远道而来,本宫岂能不相迎?”


    说话间,永安细细看他,正看见他狭长的眼眸与眉心的红痣。


    他静而沉,像是一片深而又深、不见边际的海。


    永安看他的时候,觉得他很像是以前,那些在寺庙中拜神礼佛的太妃,身上有一种长辈的宽容,和一种——慈悲意。


    像是坐在莲花台上的神明,在悲悯的看着人间。


    永安晃神的这一瞬,顾水寒邀约她上马车小坐。


    永安自然应允。


    两人在马车上落座之后,顾水寒说,他这一趟来是为天下百姓而来,他身为东水侯长子,享受万民供奉,就应该去拯救世人。


    永安心想,说好听话谁不会啊,她就也开始吹,说她是大陈长公主,也要为国事操劳,她要卖掉自己宝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摆件,去换钱来渡过难关——刚才没舍得卖的东西,现在一吹牛,决定卖出去撑场面了。


    顾水寒抬起那双佛眼,深深地看着永安的脸,叹道:“公主仁义,以往顾某曾听人言公主荒唐无规,今日一见方知其错。”


    永安摆了摆手,道:“本宫不计较。”


    她还大方上了!


    顾水寒低眉又道:“大陈万民当感应长公主的光辉。”


    由此可见,人都是远香近臭的,就连永安这样的草包,都被镀上一层金光了。


    而永安也被他的话夸的飘飘然,第一次觉得当个好人好像也不错。


    虽然会失去美丽的珠宝和漂亮的摆件,让她的库房变得空荡荡,让她自己也变得灰扑扑的,但是听人说好听话真的很开心哎!


    有一种她做了大好事,别人真情真意的来谢她的感觉。


    这和之前那些人阿谀奉承不同——是不是奉承永安当然能听出来,她当然知道所有人尊敬她只是因为她是长公主,而不是真的觉得她好,而现在,顾水寒的话让她觉得她原来也是个不错的人。


    剥离她长公主的身份,也有人因为她的行动而赞美她,使永安心底里攀升出一种满足感来。


    她看这位顾小侯爷越发顺眼,连带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看出了几分静影沉璧的美感来,她甚至还邀约小侯爷去长公主府小住。


    当然,顾水寒没去。


    东水侯在长安早有府邸,他不需要去入住长公主府,而永安则恋恋不舍的回了长公主府。


    虽然这个东水小侯爷长的不怎么好看吧,但是和他言谈起来真的很舒心哎。


    永安和东水侯拜别,重新回到长公主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李观棋去将库房里满满的宝贝都拉出来,准备卖掉。


    长公主府的库房里可存着不少至宝。


    之前太后在皇宫里大杀四方,捞出来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宝贝女儿,后来太后过寿,得来的各地进献宝贝也都被长公主收入囊中,眼下,永安的公主府库房跟国库里面的东西比都毫不逊色。


    真拉出来,每一样都很值钱。


    李观棋特意将这些挨个包裹好,准备在第二日大张旗鼓的拉出长公主府,去给长公主造势。


    而永安回到长公主府之后,精神饱满的拿起奏折,虽然每一件事都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她每一张奏折都看的兴致勃勃的。


    长公主站起来了!


    ——


    淡淡的月光照着公主府的屋檐,直到次日,艳阳从东方冉冉高升,就整个长安城唤醒。


    晨起时到,新的一日来了。


    永安带着一批奏折,兴冲冲的奔向太极殿去。


    而与此同时,北定王坐镇主帐,派大军攻打洛阳。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廖家军的军枪被打磨的寒光熠熠,连鹰隼似乎也嗅到了冰冷的血腥气,盘旋在洛阳城上空,鹰唳不止。


    但洛阳城内,却是鲜花着锦,热闹十分。


    廖家军占据洛阳城后,便开始筹备大婚,虽然匆忙,但举一城之力,依旧在短短几日之内筹备好了一切事物。


    廖


    寒商占了洛阳城刺史的宅院,巧的是,这洛阳城中便有幸存的李姓人家,按辈分,李万花还得喊一声叔伯。


    廖寒商便将李万花送去此人府中将养,待到今日,大婚。


    ——


    是日,辰时。


    婚事虽然匆忙,但阵仗很大,整个洛阳城都被迫参加,李万花辰时便起身来沐浴更衣。


    因为时间走的急,洛阳城里的绣娘赶不及她的嫁衣,李万花干脆将自己原先的龙凤袍拎来随意改了改——她的衣裳都是大红色,上绣龙凤的衣裳,盖上盖头,瞧着与嫁衣有几分相似。


    自古以来,都是男人绣龙,女人绣凤,李万花不,她全都要,她前凤后龙,一眼望去,金光闪闪。


    当她辰时起身,重新穿上裙袍、坐在镜子前,再瞧见自己的脸时,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上一次她成婚——不,她那不叫成婚,叫被带进宫中。


    那一次,她也没穿过什么红衣裳,而是被洗净了,抬起来送到宫里去。


    谁料兜兜转转,那些被尘封在旧箱子里的梦又被人拎出来,抖掉了灰尘,重新绣上金光闪闪的丝线,又批在了她的肩上。


    须知少时慕将军,曾许人间第一流。今宵细把铜镜照,唯恐相逢在梦中。


    她恍惚了一瞬时,一旁负责给李万花点妆的宫女已道:“娘娘,画好了。”


    眼底里那点光芒闪了闪,李万花再抬眸,便瞧见突然长大了十来岁的自己。


    镜中美人儿明光浮动,艳色逼人,就是她有些认不得了。


    天真的姑娘被权势浸润,滋养成了另一幅模样,原先要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也变成了谋反逆贼,他们之间的爱还在,只是不再如同当初一样晶莹剔透,而是掺杂了黑漆漆的欲念,暗红色的贪婪,纠缠在一起,变成了粘稠的、冒泡的怪物。


    面目全非,但依旧不曾消散半分。


    他们就这样爱着,就这样密不可分。


    “盖盖头吧。”她道。


    数十年的爱与恨,乱七八糟的搅和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楚了,既然已经走到了此处,就不要再怨,不要再恨了。


    她现在,已经被迫与廖寒商绑在一起了,回到长安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就先一心一意的,来爱一爱廖寒商吧。


    廖寒商对上北定王也不一定会输,北定王虽然英勇善战,但廖寒商苦心经营数十年,也有胜算。


    这样看来,嫁给他也不算赔本,从一代太后变成皇后,虽说位份差了些,但也勉强配得上她的名号。


    只是盖头落下来之前,她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偏头问道:“皇上呢?”


    一旁的宫女垂首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在旁处的宅院中,几个小童和侍卫照看着,不会乱跑出来的。”


    太后要与廖寒商成婚的事情,并不曾告知永昌帝。


    自从来了洛阳之后,永昌帝便被关在了一个小院里,几乎便是囚禁。


    对于一个废掉的帝王来说,囚禁是最常见的结局——人还有用,不能杀了,但更不能放了,所以干脆就囚禁起来,先养着。


    “好。”李万花松了口气,道:“好好看管着,活着就行。”


    她对儿子的爱是有的,但没那么浓郁,当他是永昌帝的时候,她愿意为永昌帝悉心教导、仔细铺路,但是当他不是的时候,李万花就只希望他活着就行。


    说话间,那盖头已经盖在了她的面上。


    成婚成婚,一般都是昏时开始,新娘子要在新房之中等很久。


    虽然这场婚礼来的匆忙,但流程却一步不减,从迎亲到绕城欢送,最后到酒席,都是一步不错,全按着初婚的规格来。


    婚车走得不急不缓,八千里路云和月,十六情怨尘与土,每一步,他都慢慢走过来。


    她没有刻意等他,只是挑挑拣拣的将身边的男人对比一下,觉得还是他更好,所以心甘情愿的在这儿坐着,披着盖头等。


    ——


    新郎官接走李万花的时候,永昌帝正在小小的宅院里面玩儿。


    宅院不大,但守卫不少,此时,永昌帝正被几个孩童簇拥着一起打沙包。


    凭心而论,廖寒商的人没有亏待他,衣食住玩的东西都给他准备好,还专门请来了几个少年来陪他一起玩儿。


    玩儿什么呢?鞠僦,沙包,捉迷,掏地洞,各种八岁小孩会喜欢的东西,他们都拉着永昌帝来玩儿。


    永昌帝从没有玩过。


    他年幼就长在宫中,所有人都说他是皇帝,说他要如何如何,他没有像是孩子一样去玩耍过,压在他身上的,是大陈的国运。


    直到现在,他不必再考虑公事,不必再看天下大势,不必再学什么四书五经,只需要跟一帮小孩,每天玩儿各种游戏,吃各种美食。


    在这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好像有很多无穷的乐趣,每一天都在玩。


    但永昌帝总是会走神。


    他偶尔拿起沙包的时候,会想到原先手里握着的玉玺。


    在午夜的时候,他会想起来他是永昌帝,而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乡下小童。


    他也会时常想起母后。


    进了洛阳城之后,母后没有再来看过他,但当外面响起遮天蔽日的炮竹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的母后要和乱臣贼子成婚了。


    他们是恩爱的——他已经知道了。


    “世乾!”远处的小童无知无觉的喊着皇上的尊贵的名号,道:“你又发呆啦!把沙包丢过来!”


    那站在院子中的小童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转过头,将沙包丢了过去。


    是,他是知道啦,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在这里丢沙包呀。


    但他不会丢一辈子沙包的。


    “来啦。”陈世乾笑眯眯的举着沙包,去当他的八岁孩童。


    ——


    这一日,城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喜的灯笼摇摇晃晃。


    城外两军对垒,征战不休,士兵的鲜血从铠甲下方蜿蜒而流。


    一样的红,不一样的红。


    待到一场战事落幕,廖寒商已经跟李万花进了新房、饮了合卺酒。


    廖寒商有些醉了,抱着李万花倒在床榻之间,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脖颈,他有千万句话要说,但最终一句都没说,只又一次吻向她。


    李万花也不说话。


    他们在过去的时光里刻舟求剑,彼此都深知自己无法回到过去的那一刻,但却又都借着一杯薄酒,假装自己就在那一刻。


    他们短暂的摒弃了过去的爱恨,忘记了外面胶着的战局,将门关上,在这一小小的房间之中,任性的做了一回十几年前的自己。


    今宵有此一刻,可抵岁月漫长。


    ——


    此刻,城外。


    北定王大军叫阵后,双方互派将领一战,直至傍晚方休。


    战间彼此打了个平手,北定王攻不破城邦,廖家军踏不平营帐,双方都重新归回——没有人焦躁,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战争从来都是这样的,消磨,彼此用血肉消磨,消磨,消磨,等死上很多很多很多人以后,战事就平了。


    ——


    与此同时,一只飞鹰从洛阳而出,直飞入天空,掠过高高的云层,飞过胶着的占据,裹着一身的血腥味儿,落到了长安城中。


    长安城中的廖家军密探接过鹰隼,拆下其中信封,趁着无人之时翻入长公主府,悄无声息的将这一封密函送到了沈时行的桌案上。


    当日,沈时行跟一帮男人撕完头花,刚争的今天晚上伺候长公主的机会,正准备回来涂脂抹粉,结果却瞧见了桌案上的这一封标着廖家军红头封的信。


    沈时行只觉得后背一麻,立刻关门关窗,随后飞快扑向桌案,如获至宝的捧起来。


    他的养父一定是救他来了!


    第59章 姐妹八卦/是的,我爱了很多/她很想他^^……


    捧起那封信的时候,沈时行像是捧起了养父厚重的期望。


    那些探子们一定会将他在长安内的情况一一如实道出给养父知道,如果让养父知道他变成了一个男宠,不知道会对他多愤怒。


    养父一定会让他杀掉永安,以报仇的!


    他拆开了这封信,想必会得到养父的责备,但同时,他也得到了养父的帮扶。


    他知道的,养父那样强大的人,一定会对那荒淫无道的长公主施以雷霆手段,这困住他的牢笼,对于养父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


    想起这段时间永安对他的折辱,外面那群男宠们对他的讥诮,沈时行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然站直身体,恶狠狠地撕碎了身上的纱衣!


    这纱衣,是他专门为了勾/引永安筹备的,眼下用不上了!


    这摧眉折腰事女人的日子,他再也不过了!


    今日,他就要掀翻了这天,颠倒了这府!


    沈时行怒摔撕碎后的纱衣,狞笑着拿起了手中信封,缓缓拆开。


    信封拆开后,一股淡淡的墨香气随之传来,沈时行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打开信封。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长公主钟灵敏秀,能留在长公主身边,尔之荣事。]


    [伺候好长公主。]


    [若是被赶出去,军法处置。]


    沈时行怔愣在原地。


    他养父怎么会让他当男宠啊!


    这种靠棍上位的日子到底是谁在过啊!


    啊?


    啊?


    啊?


    怎么可能啊?


    他将这封信反反复复的翻了一遍,水泡过后没有密文,火烧过后直接成灰烬,也没有什么夹层。


    他想不通,但是这上面确实是养父的笔迹,也确实是他们廖家军的红头密信。


    他不知道养父为什么这么安排,明明让他掀翻公主府才是最重要的,对时局,对廖家军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但是!既然养父这么安排了,他就这么干!


    他一定会完成养父的要求,努力讨好长公主的!


    沈时行当然不知道,因为在大别山的时候,廖寒商只透露了去洛阳,婚事的事情没有明着说,他都不知道是跟谁,等他被抓,更不知道其中真意。


    他只是胡乱思考了一阵之后,盯着地上的衣裳陷入沉思


    这破纱衣还能不能他妈的拼起来啊?一会儿伺候的时候他穿什么啊?


    ——


    沈时行这套衣裳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当日一整天永安都没有回来。


    她被李观棋拉去了大庆殿,在殿中让她跟一帮老东西商讨如何生财,如何处理流民。


    永安这一天两眼一争就是干,每当她想躺在榻上赖一会儿的时候,李观棋就会窜出来,在她耳朵边上念叨。


    “今日长公主是享了福,不知道此时太后与皇上如何?他们二人若是遭灾受难,长公主如何能安寝?”


    永安便从榻上爬起来,咬着牙继续看奏折。


    奏折晦涩,这帮老臣更是无理取闹,动不动就要撞柱,说什么“我以我血荐轩辕”,永安气的想跳下去抽人,李观棋便在一旁道:“公主慎言啊,您想想宋大人,不也是上下受气吗?宋大人尚且在为您奔波,您怎么能任性妄为?”


    永安又忍住了。


    她放纵恣意了十来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掌权艰难”。


    她将自己库房里的东西抬出来售卖之后,长安城中的各家各户都跟着捐出善款来,每一家都不敢怠慢,生怕丢了脸面,当然了,这些人家们都很奸诈,谁都不肯多捐,挨家挨户都暗地里私下打听了一通,后来按着官阶定了价位,上面的最多,往下一层一层削少。


    上面的官员最多千两银子,下面的几品小官只给了十两,长公主知道此事的时候,气的食难下咽,她都把她库房掏干净了,这群人怎么才掏出来这么点?


    待到她去问责的时候,一群人跳出来哭穷。


    一个说自己俸禄也就那么点呀,没有钱养家了呀,另一个说老臣两袖清风呀,公主若是还要,老臣就只能去卖了族地呀。


    永安被气的都要晕过去了。


    这群人俸禄确实不够高,但是他们手里有大把的良田,有无数铺子,有各路人来孝敬,怎么可能没有银子?他们只是不肯掏出来罢了!


    李观棋则在一旁安抚她:“他们捐出去了,也不是他们的功劳,若是不捐,好歹自家人手里还有吃食——您莫要恼了,他们只是想保全自己罢了。”


    倒是那位从东水而来的小侯爷,出了极多的银两,几乎有永安库房里的东西一半价格。


    这募捐上来的银子,永安和这位小侯爷占了大头,剩下的不过是几个尾巴。


    偏永安还没法发火,人家不给钱又能怎么办?她还能拉着李观棋变成雌雄双煞、挨家挨户去偷吗?


    李观棋反倒比她更淡然:“纵观历史,皆是如此的。”


    大难当前,有些人想齐心协力,但有些人只想着让别人出钱,人本性如此,在所难免。


    读书可以知史,但大多数时候,知道了也没用,因为历史,向来是无数次的重演。


    永安没读过书,她不明白什么叫知史,她就知道现在长安那群人都是一坨屎,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人都恨同僚入骨。


    她进朝堂不过几日,已经见谁恨谁、看谁都想抽一耳光了。


    永安在朝堂上受气不说,她出了朝堂也不得安宁,到了晚间下职的时候,旁人都回自己的府宅中歇息了,她还被李观棋拉着出门,去长安城东方一处单独辟出来的难民营地中施粥。


    这一处难民营地本来是个跑马场,后来因为战乱已出,这些贵家公子哥们也都不再出门,跑马场荒置之后,便被拿来征用,放置难民,长安中的一些人家会去施粥,但也有一些人家装聋作哑,不肯过去。


    永安倒是想装聋作哑,但李观棋没给她机会,永安才下朝,他就拉着永安直奔难民营地而去。


    “长公主需要声誉,您要让流民服您,要让朝臣安心。”李观棋道:“您要事必亲躬,当然,不用您去亲自施粥,您露个面就行。”


    永安就这么被拉着,半死不活的去跟着他一起城中东处跑马场。


    那时正是申酉交界的时候,天边彩霞欲燃,将天地间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他们到跑马场的时候,远远便看见挤挤挨挨的棚子堆在跑马场上。


    跑马场早已不像是原先那般体面啦,那些漂亮的草坪都被人踏下去了,变得稀疏平常,据说跑马场里的马还差点被这群流民们偷偷宰了吃掉,报官抓进去几个,但也无用,剩下的流民还是见了肉就两眼冒金星,跑马场的人被吓坏了,匆忙把马带走了。


    这整个跑马场都扎满了帐篷,一群群难民乌央乌央的汇聚在此,一眼望去都是人头。


    长公主来的时候,花车开路,阵仗颇大,等长公主到的时候,早已经乌央乌央跪了一片。


    按理来说,她应该说上几句话,随意拉个人过来亲切慰问,但长公主本人却并不擅长做戏。


    她见到这些贫苦的人在她面前叩拜,感激她赏下的几粒米时,永安只觉得胸口发堵,她看见这些人的时候,喉咙里面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说不出来。


    按理来说,她做了好事,是应该开心的,可是当她真切的接触到苦难的时候,她只觉得惶恐。


    奏折上曾形容过流民,说他们是“蝗虫过境”,说他们会“易子而食”,她当时见到,虽然不会说出来“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荒唐话,但依旧会觉得这群大臣们夸张。


    她觉得,这群大臣们一定是骗她的,就像是他们骗她没有多余的钱一样,所以她从来不信。


    直到现在,这短短的几个字真切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看见一个个好好的人变成了苍老的、干瘪的样子,随时都能断气的姿态,顿觉胸口发紧。


    原来真跟大臣们说的一样啊,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会像是蝗虫一样扑过来,跪在地上去吃掉,每个人都很瘦,但他们肚子却高高鼓着。


    李观棋告诉她,这是吃了观音土,她不知道什么是


    观音土,李观棋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和她说:“公主救了他们的命。”


    虽然她只是卖了一些用不上的摆件,虽然她是为了和朝堂上的人去政斗,虽然她并不是真的在意他们,但她也救了他们的命。


    很多很多人的命,轻的就像是羽毛一样,她一伸出手,这些人就飞起来了,顺着她的手飞往枝丫上,或者落到泥潭上。


    这些人命的卑贱让永安难以置信。


    她是高高养在天上的凤凰,这辈子没出过繁华的都城,看见的全都是富贵人,最差最差的,也是那村子里面的村民——虽然一个个都有些消瘦,但是也都有存粮啊!


    她对苦难的认知是不清晰的,她哪里知道什么叫“两脚羊”呢?她虽然任性刁钻,但是并非是恶毒凶残,她眼下突然看见这样的人,只觉得口舌间泛起一阵苦味儿,她无法接触这些人,只匆匆寻个理由走掉,将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了李观棋。


    李观棋不负她之重望,用力地扛起了整个局面,疯狂为长公主造势。


    每一个吃过长公主赏下的大米的人,都要深深记住长公主的恩德!


    而永安在侍卫的簇拥下、离了人群之后,她本是想直接离开,但是走在路上时,她远远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大帐篷,大到出奇,简直如同楼檐一般大,不像是普通地方,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侍卫便道:“回公主话,这里是疫帐,东水小侯爷在此处施针救人。”


    永安还真不知道!


    她尾音上扬的“噢”了一声,心道,难不成这人也像是她一样,要过来做一做戏份吗?


    这倒是不约而同了。


    她拔腿便往里面走,其余几个侍卫跟在她身后,见她要进去,侍卫小声道:“公主,这些流民们多日奔波,重病者有之,有可能会染给旁人,您——”


    “无碍。”长公主提裙便进:“小侯爷都做的,本宫做不得?”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帐篷里。


    这大帐篷里面都是人,里面摆满了许多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个流民。


    多日不曾沐浴,这群流民都臭烘烘的,帐篷内还有人煎药,一股又臭又苦的馊味儿一直在帐篷之内流转,一进来就被扑了个满怀。


    长公主从最外面的床铺往里面走,瞧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重疾。


    有的是路上受了伤,无处医治,一直拖到现在,肉烂了,溃了,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有的是风寒,有的是被人抢劫打断了手脚,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要死掉的样子。


    这帐篷内,有的连床都没有,直接在地上铺个褥子便躺下,永安挨个儿走过去看,看见一个,都觉得心里更沉一分。


    旁边的侍卫见永安对这里感兴趣,便低声跟永安说了这里的来路。


    “本来这里是没有疫帐的,咱们长安城本身的医馆都不够用,没处给这些灾民腾地方,本来按着朝臣们的意思,是有人死了就带出去送走,不要产生瘟疫,只要没有瘟疫,就不会有大面积死亡,这就够了。”


    “但是东水小侯爷主动来了此处,提出建造一个疫帐,亲自替这些人问诊,那些大臣们也不曾阻止。”


    “据说顾小侯爷以前在东水的时候,就曾经为百姓们诊治,现在来了长安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永安已经看过了四周的人群。


    此处来往煎药的都是东水军,一个个忙中有序。


    但是因为太忙了,他们都没瞧见悠哉悠哉逛进来的长公主,直到长公主走到了近前,才有人瞧见她,匆忙行礼。


    当时长公主已经走到了帐篷的最内处。


    帐篷其余地方都摆满了床,唯独此处空出了十步左右,临墙最里面摆着一张桌案,东水小侯爷就坐在案后,为一个妇人诊治。


    这妇人肚子高高隆起,人却颜色蜡黄、瘦骨嶙峋——这便显得肚子更大了,甚至她身上的衣服都遮不住肚子,永安能看见衣裳下面有鼓起来的青紫色经脉,看上去十分吓人。


    这显然是个逃难的孕妇。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活的很难,更何况是一个孕妇呢?


    一旁的小侯爷替她把脉,低声的说着什么话,那妇人讷讷的应着,有些畏惧,一只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形容怯懦。


    顾水寒随后抬眸看她。


    他并不觉得这人卑贱、愚昧、无用,他只觉得她可怜。


    他的眉头深深蹙起,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望着这妇人,像是闪过几分不忍,随后轻轻的垂下眼,眼尾间的悲意似乎都要流转出来。


    他一皱眉,连带着眉心的那一点红痣也跟着微微拧起来,看起来——


    似是菩萨低眉,心藏万物。


    但他也并不是真正的菩萨,人都是肉体凡胎,又怎么能有菩萨的神力呢?最多,是一具泥菩萨,落到了人间里,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被浸泡,自己看起来都要自身难保了,但依旧为遇到的每一个人感到难过。


    永安看着他,恍惚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他好像跟李观棋不太一样,永安想。


    他来到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扬名。


    ——


    而就在此时,帐篷里响起了“拜见长公主”的声音,坐在案后的东水小侯爷一抬眸,就看见一个眉目明媚、丰腴艳美的红衣姑娘正站在不远处看他。


    长公主。


    东水小侯爷站起身来,与长公主见礼,一旁坐着受诊的流民孕妇匆忙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跪下去,但长公主摆了摆手,没为难她。


    看看她那肚子吧——简直像是话本里面怀了孕的鬼母,那青紫色的脉络里,像是藏着一个死胎,让永安不敢看第二眼。


    “小侯爷辛苦。”永安的声量放得很轻,她问:“这里需要什么东西吗?”


    永安其实并不愿意与苦难离得太近,她很脆弱,她只能享受,不愿意承担,她只想逃离这里,但是她现在看见这尊泥菩萨,又忍不住伸手搭他一把。


    “草药。”顾小侯爷站直了身子,道:“若是能有些大夫就更好了。”


    永安思虑几息后,道:“本宫明日将太医殿和蛊医殿的人派过来,叫他们做点事儿来——喏,这个人。”


    她用下颌点了点那个跟鬼一样的孕妇,道:“带到公主府里去养吧,女人放在此处还是不方便,日后若是还有孕妇,都可以送过去。”


    顾小侯爷那双眼眸便轻轻弯起来。


    他看起来很好哄的样子,又温柔善良,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眼眸里像是荡着些许春光,那颗小小的红痣随着微微一晃,那张平平无奇的面,便也随之漾起几分浮光掠影般的惊艳。


    永安觉得,他现在笑起来,就不像是泥菩萨了,而像是玉菩萨,不该落在尘埃里,应该在长公主府最高的阁楼上摆起来。


    “多谢长公主。”他道:“长公主仁善,是大陈幸事。”


    永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心里面有些涨。


    她好像突然明白,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宋知鸢说齐山玉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的心情了。


    原来,宋知鸢所说的那种感觉真的有,只是她很久之后才明白而已。


    永安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囫囵的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离开了帐篷。


    从帐篷里出来后,永安一直魂不守舍,到了马场外面,回到了马车上后,也不曾直接离开,而是坐在马车内沉思。


    过了大概两刻钟,李观棋从马场里出来,一眼便瞧见了长公主的马车,赶忙快步跑过去,骑在马上往窗里面一看,长公主正坐在窗户旁边发呆呢。


    “殿下怎的不曾走?”李观棋出来后问道。


    他自问,没有让长公主等他的资格。


    一旁的永安“嗯”了一声,道:“走。”


    马车这才动起来。


    李观棋跟在窗户旁边,看着永安咬着手指头,道:“公主有何疑虑?”


    这段时间以来,他成了长公主的智囊,长公主有什么


    问题都会与他讲,眼下见长公主如此疑虑,自然要来问一下。


    “顾小侯爷,你刚才瞧见了没有?”永安扣着手指头道:“他在治病救人。”


    李观棋点头,道:“瞧见了,据说小侯爷医术不错。”


    永安又开始咬手指头,她嘟囔着:“你说,你说——这个人若是到公主府来,本宫该给个什么样的位置?”


    若是太平时候,她请太后赏旨就是了,能得长公主喜欢,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福气,可是现在母后不在,她能拿得下这个小侯爷吗?


    李观棋惊讶了一瞬,随即道:“公主此计不错,之前臣怎么没想到呢——这人若是能与长公主成婚,长公主便可手握东水军了!”


    顿了顿,李观棋又道:“小侯爷怎么说也是侯爷,尚公主都不为过,不可寻寻常常的如普通男宠一般掳去,自然要明媒正娶,抬回去当驸马。”


    永安也这般想。


    她寻寻觅觅了许久的正夫,终于找到了最合适,最喜欢的一个。


    她虽然没有品尝过这位东水小侯爷的味道,但是只看他的心性,看他那双眼,永安也可以接受他,就算是弱一点也没关系啦,她可以偏爱他一点的。


    而一旁的李观棋已经将算盘敲在了东水侯的身上了。


    回了公主府后,永安什么胭脂俗粉都看不上了,推了所有男人,后拉着李观棋进了书房。


    “本宫要写封信来。”永安道:“本宫要将此事告知给知鸢。”


    大好事!先给姐妹说一说!


    李观棋赶忙点头称是,顺手给永安研磨,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都恨不得把这位小侯爷洗洗涮涮,直接丢进公主府来。


    这一封信,从公主府里飘飘荡荡而出,直奔着洛阳城附近的北定王军营而去。


    ——


    与此同时,北定军营中一片血腥气弥漫。


    北定王刚刚攻城归来。


    洛阳久攻不下,双方互相投石,出现了一定伤亡,就连北定王都受了伤,战事胶着,营长内的军议从早开到晚,宋知鸢果真一直都不曾见到他。


    她之前见了他,只觉得这个人讨厌十分,一根舌头惹人讨厌,现在一直见不到,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她便趁着禀报粮草的机会,头一回主动去寻了耶律青野。


    ——


    这一夜,帐篷中灯火通明,但没有将军议事,只有几个军医围着北定王上药。


    第60章 本宫爱上了别爱了啊!你爱没完了!……


    北定王的伤在腰腹间,是一颗石头从天而降,他躲避不过,正砸在胸口间,将他的盔甲砸烂了,石头没有砸进他的胸口,倒是烂了的盔甲,将他胸膛间划出几分伤口。


    算不得什么大残,只不过是些许皮肉伤而已,在北定王过去的岁月里,这点伤势都不算什么。


    他褪下铠甲、赤着上身坐在案后,面不改色的任由旁人涂药。


    人虽然坐在这里,但他的脑子里却在思虑关于战局之事。


    他的大军还要两日时间才能到,而廖寒商的大军还要多久?如果洛阳这边先来了增援,那他就只能先带着军队往长安撤回了。


    他思虑间,帐外有人通禀,说是太仓属令有公务求见,眼下正在帐篷外等候。


    太仓属令——能有什么公务?


    她每日的公务就是和北定王军内的运粮官一起分配粮草,督促运粮路线,筹算各地粮草,协调国库粮仓,她和运粮官是同僚关系,每日的公务也是他们两人在做,她跟北定王的公务是搭不上边的。


    就像是当初耶律青野无缘无故唤她过来禀报公务一样,她现在也无缘无故要来禀报了。


    男女之间的拉扯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不过是一个详装不知,一个将计就计。


    耶律青野那双锐利的丹凤眼环顾四周,最终慢慢收回来,道:“让她进来。”


    ——


    宋知鸢进来的时候,夜色正浓。


    帐篷里的青铜缸中堆满了木料,正熊熊燃烧,火光的温暖将整个帐篷填满,北定王并不在堂前坐着,而是在帐篷内、用薄布隔离后的卧榻间内。


    她快步行进几步,正好绕到薄布后。


    薄布之后,先入眼帘的是一盆清水,水中浸着染血的纱布,血液从纱布间一丝丝流漂出来,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刺的宋知鸢两眼发直。


    战事凶险,黄沙百战穿金甲,古来征战几人回,所以她一见了血就觉得怕,哪怕知道北定王在战场上悍戾无比,但她依旧会为他而担忧。


    她匆忙跑进来的时候,便瞧见那些军医神色古怪的围在榻间,床上的北定王面色痛苦,一旁的亲兵低头不语,这场面,怎么看都叫人害怕。


    “这是怎么了?”她白着脸靠近,连说话的声量都跟着压低。


    不敢高声语,恐惊病中人。


    一旁的军医回过头来,一张憨厚老实的面紧紧地拧着,对上宋知鸢恐慌的脸,这老实了一辈子的军医硬着头皮挤出来一句:“将军重伤。”


    军医一共三个,每一个都是涨着一张脸,硬着头皮说话,第一个说完去看第二个,第二个就挤出来一句:“要好生歇息。”


    第二个说完又去看第三个,第三个的脸也涨着,大概是没干过这种骗小姑娘的恶事,所以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只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看这三个拙劣的演技吧!


    但宋知鸢还是被骗到了。


    关心则乱,下场便昏,她已经不能从旁人的细微表情中瞧出来真假了,她被人牵着心走,混混沌沌的追问了一句:“那、那怎么办?”


    一旁的军医们似乎都不忍去看了,只偏过头,低声道:“好生歇息便是,我们退下了,您有什么公务,且现在这等一会儿,待到王爷醒了,便去与王爷禀告吧,我们还有一些士兵要看。”


    说话间,三个军医转身离开,就连站在一旁等吩咐的亲兵都悄无声息的下去了,只剩下床榻上的人。


    她紧紧地抿着唇瓣,抬眸去看一旁床榻上的北定王。


    耶律青野昏迷着躺在矮榻上。


    他上半身都脱尽了,古铜色的肌理晃着人的眼,胸膛间裹着几层纱布,纱布纯白,其下隐隐可见一点猩红。


    宋知鸢几乎都腿软了,她慢慢走过去,坐在耶律青野的床榻旁边。


    床旁边摆了一个正方小马扎凳子,与床榻齐平高度,是平时用来出行的行军椅,宋知鸢慢慢走过去,坐下,在榻旁边看耶律青野。


    兴许是因为太过痛苦的关系,连睡梦中,他都拧着眉头,宋知鸢伸手去摸他的额面。


    那滚烫的额面让她手指蜷缩一瞬。


    宋知鸢的手慢慢往下摸,想去摸一摸他的伤口,又不敢,手指悬停的这片刻,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而正是这时候,躺在榻上的耶律青野缓缓睁开了眼。


    他初初醒来,拧着眉咳了两声,将宋知鸢从那种压抑沉闷的心情中唤醒。


    宋知鸢匆忙靠过来,问他:“好些了吗?我去看看药——”


    “药由他们煎。”耶律青野微微拧着眉,一脸隐忍痛苦的表情,拉着她的手,道:“陪本王躺一会儿。”


    兴许是因为他受了伤,宋知鸢半点不与他吵,他一开口,她便顺从的躺在他的身边,在他怀里窝着。


    她骨架小,缩起来的时候是柔软的一小团,热乎乎的脸蛋贴在他的肩膀上,语调轻轻地问他:“是不是很痛?”


    她的眼眸柔软,像是仲夏夜的湖面,水波柔软,月映光影,看着他的时候,里面似乎藏着无尽的爱恋。


    耶律青野几乎要溺死在她的眼中。


    他低头去吻她,她稍微一动,他就摆出来一副“受伤了完全不能反抗”的姿态,她就会自己凑过来让他亲亲摸摸。


    太可爱了。


    耶律青野忍不住逗弄她,叼着她脸上的肉来咬,在她耳朵眼儿里面吹气,捻起她平时不让摸的后腰软肉来玩儿,顺带伸手往下——


    宋知鸢一瞪他,他就要咳血。


    一来二去,宋知鸢便不动了,只当体恤这个可怜的病人。


    耶律青野就像是寻宝一样,含着咬着没完没了,闹到最后,还哄着宋知鸢去坐。


    宋知鸢震惊的瞪大眼瞧他:“你伤这般重,竟还想着这档子事儿吗?”


    耶律青野眉眼一垂,抓着她的手慢慢引着她去摸,声线嘶哑道:“它很想你。”


    男子骨骼坚硬,血肉滚烫,宋知鸢一碰上,面上都跟着泛起潮红色,羞恼的看了他一眼。


    才多久没那样啊?连十二个时辰都没过呢!


    这人平日里在外面人五人六的,怎么一到了没人儿地方就这样啊!


    “我重伤死不了。”耶律青野眼里面像是燃着一团火,声线暗哑道:“但它要死了。”


    “没有你,它就活不成了。”他抓着她的手狠狠地摁,


    瞧瞧这话说的!


    她本是不愿意与他这般的,他还伤重呢!可偏偏,这人在她耳畔软着嗓子哄来求去:“不会再加重伤势的,本王动一动腰,不起身。”


    “鸢鸢,本王求你。”


    “帮帮本王,帮帮它——嗯?”


    嘶哑的声音落下,宋知鸢身上酥酥麻麻的闪了一瞬。


    她受不了耶律青野这样和她说话,那样强大高傲的人,就为了床上这点事,居然能说出来这样的话来!简直,简直——


    她先是动这只手,结果动着动着,他突然伸手去揉她的唇瓣,声线嘶哑的问她:“鸢鸢想不想吃?”


    宋知鸢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他说的“吃”是吃什么,顿时恼羞成怒:“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


    “那让本王吃吃。”耶律青野便哄她:“过来,像是上次在你厢房中一样,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直接——”


    宋知鸢尖叫着捂住他的嘴:“不准说了!不准再提这件事!”


    她一动,好似是伤到了耶律青野的痛处,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般痛?”宋知鸢被吓到了,撑起身子来,都不敢再碰他。


    “嗯。”耶律青野垂下眼帘,似乎是因为痛楚,连眼眸都红了几分,只道:“罢了,你不愿意,本王不吃了。”


    他说自己“不吃了”,宋知鸢反倒不好受起来了。


    瞧瞧这个病人,都伤成这样了,她是怎么忍心拒绝他的呢?


    宋知鸢犹豫半晌后,一咬牙,道:“给你吃。”


    给你吃就是了!


    她第一次这样的事儿,慢慢爬起来的时候,还瞧见他双目灼灼的看,顿感害羞,扯起来一旁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脑袋,只露出来他的唇瓣。


    “不准看了。”她一开口,声音软的像是要滴水,隐隐还有点发抖。


    耶律青野就真的不看了,只听着声音,等着她用膝盖挪过来后,抬手死死的箍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他的唇瓣是暗粉色的,后沾了水色,便润成了亮晶晶的色调,偏这人还不闲着,一边吃还要一边夸她:“宝宝好多。”


    她听着他含糊的声音,只觉得浑身发抖,羞涩中又夹杂了几分奇异的满足感,后脊梁微微颤抖着,后背都窜起一阵爽意。


    她不肯表露出来,只咬着牙骂他:“你,你——”


    “你好讨厌。”


    耶律青野的呼吸越发重,继续说那些讨厌的话,宋知鸢被哄的头晕目眩,红着脸往下退去。


    他从头至尾都没摘下来脸上的纱衣,所以宋知鸢看到他面上的时候,竟然瞧见那纱衣都浸润湿透了,隐隐可见他其下的脸,他见到这场景,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这人


    她咬着下唇,这纱衣——


    摘掉她不好意思,不摘掉,就这么湿漉漉的盖在人家眼睛上,更羞人,她只含糊的偏过脸,假装没看见。


    而耶律青野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上已经湿透了,只抬起手去掐着她的腰。


    她是没多少力气的,磨磨蹭蹭的坐过来,两下便动不得了,两条腿都跟着打抖,耶律青野轻轻抽了一口气,求着她道:“好鸢鸢,帮帮本王。”


    平日里与他叫嚣的时候浑身都是力气,但真到了要用她的时候,她连两下都耍不了。


    “你——”她面红耳赤,道:“你不要看!不要偷偷地摘掉。”


    “摘不掉了。”耶律青野回:“湿透了,沾上去了。”


    宋知鸢更羞了,她软绵绵的提不起来力气,打人也只是虚虚的打了几下,本想趴在他身上,又顾忌他身上的伤,思虑间,抖着腿斜跨而跪坐,抱着他的腿去撑着身子。


    后续的事便都不记得了,宋知鸢两眼冒金星,他本是维持一个“重伤难起”的状态,但最后忍不了了,从床上翻起来,抱着她翻天覆地。


    宋知鸢呜咽着去推他,想让他继续躺下,结果挣扎之中,把他胸口上系着的纱布给扯下来一截。


    这一扯下来,叫宋知鸢瞧见两条剐蹭的伤痕,虽说都见了血,但皮肉完好,和她想象中的穿胸烂骨的伤势完全不一样!


    “耶律青野!”宋知鸢尖叫起来:“你的伤!”


    耶律青野哪里还记得伤?他连自己叫什么都要记不得了,还自顾自的演:“本王没事,本王就动几下——”


    “你本来就没事!”宋知鸢扯着他的绷带,爆发出一阵尖叫:“你哪有那么严重!”


    耶律青野眼见着事情披露,竟是一把将自己脑袋上顶着的衣绸拿下来,盖在宋知鸢脸上道:“鸢鸢看不见,鸢鸢看不见——”


    湿乎乎的绸衣盖上来,宋知鸢尖叫一声,还没来得及骂人,便觉得一阵狂风骤雨扑面而来,然后便叫不出来了。


    待到一个时辰后,这一场雨方歇。


    宋知鸢早都没力气骂人了,瘫在床榻间,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那绸衣也早不知道飞到了何处去,耶律青野倒是神清气爽,自己爬起身来,准备去外面拎两桶水进来。


    唔——身上都是潮热的汗,今日便与鸢鸢一道儿沐浴好了。


    耶律青野才刚从帘后出来,便听见帐篷外有亲兵来报,说是情报处的鸽鸟来送密函,除了密函以外,还有三封来自长安的信,是从韩右相和长公主那头发过来的。


    密函与韩右相的信是他的,长公主的信却是给宋知鸢的。


    ——


    密函是他自己手下的,多是与朝堂政事和四周战乱有关,自从战乱之后,他的情报网中途断绝,这还是第一回收到密函。


    “进。”耶律青野便命人去提水,他则坐在案后,随手翻开密函来查。


    彼时正是夜色,帐篷内的火光融融的烧着,他随手拆开密函。


    送来的密函不过三封,一封是长安那头的,翻开之后,是写的长公主那头的事儿。


    之前他将那位廖家二十四养子送到长公主府之后,就专门派人看住了这个养子——廖家军为了谋逆,筹备多年,他们一定在大陈各处都安插了棋子。


    就如同太后有控鹤监、北定王有自己的情报网一样,廖家军也一定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也一定在长安潜伏许久。


    他们找不到,但廖家人自己找得


    到,他需要揪出来这些人,所以他痛快的将人给了永安,否则,他是不可能真的轻飘飘的放过一个敌人的养子的。


    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行。


    之前那几个亲兵被严刑拷打都没问出过一个字来,所以他打算换一个方式问,先放虎归山,随后一网打尽。


    他离开之后,长安之中也一定有新动向,不知道这位廖家军的养子,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提到养子——耶律青野便想到了之前被他赶出去的那一位。


    念头晃了一瞬,北定王的注意力又拉回来了。


    密函上说,沈时行已经跟长安之中的廖家军暗探联系上了,但不知道为何,他们现在还没有对长公主下手。


    眼下北定王的人正在时时刻刻盯着,只要稍微有动向,就准备下手将他们连根拔出。


    耶律青野翻看过后,将这一封密函烧了,随后翻开下一封。


    下一封来自东水。


    信上说,东水小侯爷来了长安,现在正在长安之中。


    东水——耶律青野还真对这小侯爷有几分熟悉。


    北江跟东水一水相连,他们在海上乘船,难免互相打过交道,有一年,东水大灾,北江接受了一批东水的难民,后来这位小侯爷特意来北江拜访他,两人打过交道。


    这位小侯爷确实是个有佛心之人,眼下长安局势复杂,这位小侯爷肯入场,外人可能会以为他是想在混乱的时局之中分一杯羹,但耶律青野清楚,这小侯爷一定是来救人的。


    这人不会对长安产生什么威胁。


    他将这一封信也给烧毁了,随后拿起最后一封信。


    这一封信,来自西洲。


    信上说,他要找的人即将到长安。


    耶律青野面上餍足的神色渐渐冷下去,眼角眉梢上挂起了几分寒意。


    他要找的人,西洲郡守,江城丰。


    当初西洲动乱,江城丰身为郡守,察觉到了廖寒商的想法后,不敢与其一同谋反,干脆偷偷带着全家奔逃,一路兜兜转转,正好经过洛阳,即将回到长安。


    若不是此次动乱,江城丰也不会带人离开西洲,回到长安。


    耶律青野的神色越发冷锐。


    他苦苦寻了多年的人,眼下,正在从西洲偷偷回来。


    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这时候,帐篷外面响起亲兵的通报声:“王爷,水来了。”


    耶律青野抬手,将这信封收好,不曾烧毁,只道:“进来。”


    外面的亲兵提水而入,将水放下后,耶律青野命人出去在特定的道路上堵几个人,等这些亲兵离开之后,他自己提着水,慢悠悠的回到了帘帐内。


    宋知鸢已经浅浅的睡过去了。


    本来战时就休息不好,宋知鸢一直都没睡踏实过,现在跟他这么一折腾,疲惫至极,一倒头直接睡过去了。


    耶律青野怜爱的瞧着她柔软的骨肉、白皙的肌理和润湿的头发,随后木桶提来,灌满水。


    水声“哗哗”落入水桶中,将一旁浅眠的宋知鸢吵醒,那浑身汗津津的小姑娘,露出一张被蒸烧潮红的面,与耶律青野对视两息后,宋知鸢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后在床榻中来回扫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一个湿透了的绸衣。


    她愤而捡起来,转头奔着耶律青野的脸来砸。


    混蛋东西!


    耶律青野自知理亏,也没躲,任由她“啪”一下砸在脸上,随后接在手中,道:“该沐浴了。”


    宋知鸢鼓着脸,道:“出去!”


    她这回绝不可能让他看了。


    耶律青野本来还想与她一起沐浴的,结果看她这神色估摸着也是不可能了,便从其中出去,随手翻开了韩右相给的信来看。


    韩右相的信写的都是朝堂上的一些情况,他扫过两眼时,宋知鸢已经沐浴干净,从里面出来了。


    她没有筹备新绸衣,那件湿透了的衣裳也不准备穿了,干脆从北定王的衣柜里扯了一件新绸衣穿上,明显能瞧出有几分大,但她现下也是在外面打拼过、吃过苦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一件小小衣裳。


    她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唇瓣紧紧地抿着,不肯搭理他,只鼓着脸,一口气往帐篷外走。


    看样子是想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


    “长公主给你写了信。”案后的人也不着急,大概是笃定她会回来。


    宋知鸢又板着脸重新走回来。


    她已经不会再笑了!她今天再也不会给这个男人好脸色!


    她冷着脸硬生生杵在他面前,伸手管他要信。


    耶律青野拍了拍一旁的座位,宋知鸢便冷着脸坐下。


    她!不!会!再!笑!了!


    待到她坐下之后,耶律青野才将长公主的信给她。


    宋知鸢拿过来,细细拆开来看。


    她跟永安实际上才刚刚分开几天而已,但是在她心里,却好像与永安好几年不见了,不知道永安留在长安之中,在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她的念头刚转到这里,信封已经在她手中拆开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大字:[知鸢,本宫爱上了一个男人。]


    宋知鸢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神色淡然的想,你爱上的还少吗?她波澜不惊的去看下一句。


    [他是东水小侯爷。]


    宋知鸢“哗”的一下将这张信纸折叠过去了。


    当时坐在一旁案边上的北定王抬起眼眸,就瞧见宋知鸢两眼无神的念叨:“小侯爷,小侯爷,又是谁家的养子?”


    她发了一会儿的呆后,鼓起勇气,慢慢的将这张信重新展开。


    上面赫然写着永安的宏图大志。


    [他性子温和宁静,出身高贵,配得上本宫,本宫决定让他做本宫的正夫。]


    [你看如何?]


    [就是不知道这么安静的性子在榻间行不行。]


    宋知鸢两眼发黑。


    我看个屁啊!你看看你自己吧!你是馋上了!人家愿意吗!啊!啊!啊!


    她不过是几天不在长安,永安怎么又要给自己找麻烦啊!


    她茫然了一会儿,随后转过头,向北定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王爷听过小侯爷吗?”


    还是笑一笑吧!回头打起来了还有个人帮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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