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并不算特别地聪明。要套它的话, 有时候也没那么难。
按照它的话来说,它就是一团数据,主神的能量支撑着它运行、思考,它的数据库里, 有人类的各种情绪, 这些情绪配合着它的程序, 偶尔也会让它觉得,它是不是也是活着的,像人一样,真的有自己的灵魂。
它平时说话时, 用词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但那些话, 谢延玉勉强还能理解, 那些稀奇古怪的词她没听过,但可以意会。
但如今事情都摊开讲了。
她又问了系统一些事情,譬如那位主神是如何操控这个世界的, 如果要这世界毁灭,又该如何做到。她问了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 好像想要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就算回答了,她也做不了什么。
系统这样想着, 所以便挑着回答了一些她的问题。
这一回。
它说的很多词,谢延玉不仅没听过,也无法意会。
例如她不太明白数据是什么, 代码又是什么, 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她听不懂。
但她大致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构架。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
主神来自更高的纬度,创造了这个世界,并且设定了锚点, 也就是所谓的剧情。
只要这个世界按照剧情完美运行,就能给主神提供能量;如果剧情偏离,主神就要反过头来耗费能量矫正剧情线,如果崩塌得太厉害,主神就要源源不断往这里投注能量,这是一桩亏本生意,所以主神会直接毁掉这个世界。
就类似于种果树。
农民种果子,是为了自己吃,顺便卖钱。
但如果树上的果子一直生虫,反复往奇怪的方向生长,反过来耗费农民的精力,不仅没卖到钱、也没用它的果子填饱肚子,那还不如不要这棵果树。
谢延玉就只能理解这么多。
她还问了一些问题,例如为什么毁掉这个世界,男主们不会死,只有她会死。
但她没听懂系统的回答,它用词太怪了,说因为男主们的模型和代码都是用心塑造的,这个世界毁掉了,还能把他们的代码原模原样投放去别的世界,但她就是个配角,随便再写个代码就行了。
只不过主神当时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投注的能量有些多,导致人物生出了自我意识,有点棘手。
她听不懂,便也不准备再去追本溯源。
因为这些对她来说,都并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她如今知道了,主神与这个世界之间,是有一个枢纽的。
用来互相传送能量的枢纽。
所以——
如果找到这个枢纽所在之处,然后毁掉它。
是不是能彻底地断开这个世界与主神之间的链接?这样,这个世界就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她就再也不会受剧情的支配了。
她不想再被掌控了。
她得试试。
然而系统也不知道那枢纽在哪里,即使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告诉她。
但……
系统的能量也是从主神那里来的,它与那处枢纽之间,一定是有感应的。
谢延玉捏着心魔镜,突然想到个办法。
只是,这办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于是她不再耽搁,准备去查阅一些典籍。
*
想到的办法,也并不是什么精妙的好办法。
甚至说得上是有些阴损、有些异想天开的——
她想把系统从她身体里引出来。
它像一团魂魄一样,盘踞在她脑中,应该也能用剥离魂魄的方式,将它剥离出来。
这里不是秘境,是她的世界,这里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四年之内,就连主神想要抹杀她,也只能挑着她进秘境的时候,系统能做的就更有限了。
如今她不在秘境中,在世界规则之下,为什么不能试试用规则之内的东西,将系统引出来?
它龟缩于她身体里,用着她的壳子,是永远不可能感应到那枢纽的位置的。
将它引出来后就不一样了。
引出来,再对它施用些咒术,控制它去找那枢纽就是。
不过这些已经能算进邪术的范畴里了。
在谢家找不到这类书籍。
谢延玉想了一会,最后给沈琅传了条讯息。
她要他准备一些类似的书籍,然后她去找他。
因为谢承瑾重设过谢府的除妖法阵,所以沈琅如今也进不了谢府。
他在谢府的街对面置办了一处私宅。
谢延玉准备去那里找他。
然而刚出门。
推开谢府的大门,就看见李珣在外面——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名声难听得要死,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平常人遇见这种情况,都知道要躲一躲,至少低调些。但这人好像完全不知道低调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乘着一辆看起来非常奢靡的马车。
从谢家的客栈里雇的,还真挂了谢承瑾的账。
谢承瑾到现在还没醒,如果不是已经被气晕了,估计知道李珣这些破事,还要再被气晕一次。
马车是最贵的一档,一点也不比他从前乘坐的差,前面六匹灵马开道,行驶在街道上,能占据一整条街。可他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意思,撩开车帘便下了车,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很招摇的大红衣服,很醒目。
谢延玉:“……”
谢延玉想关门回去了。
但下一秒,就见到李珣走过来,贴近她:“怎么出来了,特地来接我进门的吗?”
谢延玉有点懒得理他了。
她直接关上了谢府的大门,绕开他,然后往对街去,
李珣被她无视,就抓住她的手:“去哪?”
谢延玉:“找人。”
李珣:“找谁?说话呀,男的女的?去多久?”
谢延玉转过头看他:“你不生气吗?”
李珣:“什么?”
谢延玉说:“之前定亲仪典,我抛下你走了。你不生气吗?”
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怎么像是在关心他一样?
李珣有些意外,喉咙里一串话因此卡了下。
静默片刻,他像是要把她这张脸看出花一样,然后又抬了抬下巴,开始拿乔:“生气啊。”
所以你要怎么哄我呢?
李珣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
她能哄他吗?也不能吧。最多就是说一句对不起,要他别生气,但她要是说了,他就勉为其难不生气了。
他思绪飘了下。
不过下一秒,就见到她张了张嘴,
但说的不是哄他的话,上下嘴皮子一碰:“生气就该有些生气的样子,少和我说两句话。”
嫌他吵。
李珣顿了下,理解过来她的意思,直接气笑了,
刚才不生气,现在真有点生气了,一抬眼,看见她越过他,往街对面走过去了。然后他又脸色阴沉地追过去,一下子拽住她的手,强硬地牵住了:“行,我生气,我闭嘴,我不问。”
“我直接跟你一起去。”
*
知道谢延玉要来,沈琅已经准备好了茶水。
但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个。
上次是贺兰危。
这次是李珣。
她与他见面的时候,总有些恬不知耻的贱男人会缠上来。
沈琅琥珀色的眼睛阴霾了一些。
不过比起李珣,他的表情还算好。
因为他不喜欢在谢延玉面前露出太阴沉的表情,她更喜欢他温柔如水的模样,他就会一直这样。
李珣的表情则十分阴沉,目光像刀子一样。
这样的视线……
像正室在看外室一样。
可是,定亲仪典都没办成,这人最终也没捞到一个未婚夫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沈琅扯了扯唇。
他想起去天云秘境之前,谢延玉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不想与李珣定亲了,定亲后就会找个理由退婚,因为妖尊救过她,所以她对妖尊一见钟情,想与妖尊成婚。
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妖尊。
所以她要他帮她。
只不过,天云秘境出来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大约因为太忙,所以她没再和他提这件事。
但她既有成婚的意愿,他将来便是她名正言顺的道侣。
李珣……
一个连未婚夫名分都没捞到的废物,又算得了什么?
沈琅想到这里,目光变得温和了些,李珣阴森地瞧着他,他却做出大度的模样,像是在招待客人:“李公子也来了?一起进来坐罢。”
这副主人家的姿态令人作呕。
李珣想撕烂他的脸。
但青青明显是找沈琅有事的。
李珣看了她一眼,虽然她脸上表情不显,但他太了解她,能感觉到她有些迫切。于是神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最后只是看着沈琅冷笑。
*
谢延玉要找几本书。
沈琅已经将书准备好了。
她进府后,他撇开李珣,单独带着她到了书房。
屋子里安静下来。
她拿着几本书,开始翻看,沈琅的目光则落在她身上。
只要在她身边,他就想要看着她,光是这样就让他足够幸福,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就好了。但视线掠过她脖颈的时候,他看见她脖颈上有一个淡淡的吻痕。
琥珀色的眼睛爬上一点血丝。
他很想上去用灵力把那痕迹消除。因为看见这痕迹后,余下的时间,他无法克制地想,这痕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留下的,是怎么样的姿态留下的?
但他不敢去打扰她。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与刚才别无二致。
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点了一把火,他焦躁起来,盯着她,成婚的念头又翻涌起来——
问问吧。
等她看完书,就问她成婚的事。
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想让她发现他骗了她,到时候就与她说,已经与妖尊说过了,妖尊也正需要一桩婚事,问她想要什么时候见到妖尊。
届时……
届时他再戴着面具见她。
他盯着她。
看见她又翻了一页书。
然后她视线在这一页上长久停留。
她那办法,确实能够行得通。
但要执行的话,仍旧需要两样东西——折灵尺和玉牌。
她原本准备用这两样东西给自己重塑一具根骨。
谢延玉盯着书页,看了很久。
像是有点犹豫,但很快她就做出决定,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更想要什么。只不过,玉牌现在已经有了,李珣就在外面;但折灵尺……
谢承瑾还昏迷着。
他太虚弱,又赶上余毒反噬,还气急攻心。
医师说,他估计要昏迷好几天,这些天都未必能醒来了。
她要等他醒来吗?
其实不差这几天。但……
想到这里。
她突然从书堆里抬起头,看向了沈琅。
男人面容温和,见到她合上书,很温柔地问:“忙完了?”
谢延玉嗯了声。
沈琅便靠近了一些。
他看着她,想要将刚才编排好的话说出口。
但下一秒,却听见她先开口了。
“上一世,你去谢家拿过折灵尺,应该还记得是如何拿到的,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当时,大藏宝阁的图纸也是我给你的,你若不记得,我也可以再给你画一份。去吧,帮我把它拿来。进不去谢家也没关系,我试试重新调整府中的除妖法阵。”
话音落下。
好像有强烈的杂音从耳边呼啸而过。
沈琅脑中轰的一声,所有思绪全数炸开。
第152章 你连赘婿 都当不上
她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还是再早一些的时候?
四周太安静, 连外面微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易于捕捉。沈琅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一些端倪,但她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也很安静,与从前每一次看着他的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变化——
她都知道了。
为什么还能用这样安静的目光看他?
他杀了她……
他分明杀了她!!
“你不怨恨我?”
“并不。”
其实这问题, 系统也问过她了。
不管谁来问, 她的答案都不会变,她尚未恢复记忆时,也以为她会恨,但实际上, 不恨就是不恨。对于她, 这是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终于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对于他……
答案太简单了。
对于一个没有爱过的人,一个没有产生过任何感情的盟友,谈什么恨?
沈琅看着她的眼睛, 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说过爱他的,她说过很多喜爱他的话, 做过很多对他表达喜爱的事,沈琅有很久的时间, 以为她真的是喜爱他的,可是一剑刺入她后心的时候,他看见她在笑, 他做了这样的事, 她若喜爱他,怎么会不恨?
这个笑。
在后来的每一个夜里,如同梦魇,缠住他。
重来一次, 她没有记忆,他仍可以告诉自己,她是爱他的,与她身边其他的男人不同,她是爱过他的,只爱过他,真的爱过他,未来,也会再次爱上他。
只要她没有恢复记忆,他就可以一直这样想。
有时候沈琅也说不清,他恐惧她恢复记忆,究竟是怕她想起来以后会恨他,还是怕她想起来以后,不恨他。
在她这样安静的目光下,他的心念却很嘈杂。
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做出抓握的动作,恐惧蛛网一样缠绕他。太奇怪了,分明,分明他修为这样高,遇见天敌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害怕过,但此刻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睛里的血丝愈发鲜明,令他看起来有些扭曲,语气梦魇般轻飘飘:“你说。与我成婚,还作数吗?”
谢延玉没立刻回答。
她太安静了。
好像冷眼旁观他恐惧。
从刚才到现在她总共就说了两个字,余下的时间都是安静的,人安静,表情也安静,但仅仅说出来的那两个字,怎么能将他的情绪挑动至此?!
沈琅也盯着她,他渴求她回答他,但等她真的动唇的那一刻,一直拉在他心口的某根弦好像陡然断裂,发出尖锐的声响,他在她出声之前,急促道:“与我成婚,我就帮你拿折灵尺。”
怎么能与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无爱无恨,那还剩什么?
他想要事事满足她的,以往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可是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倘若他如同从前一样,无条件地答应她,是不是就再抓不住她,留不住她?
哪怕与她之间有怨恨,有心不甘情不愿,是不是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沈琅红着眼看她,
视线如同一张网,偏执,扭曲,又含着矛盾的爱/欲,
半晌后,他垂下眼睫,语气古怪温和:
“你答应我,我就给你拿折灵尺。现在就去——
“妖族与人族之间的结界早已松动,即使修补了,两族之间的灵力也在交互。就算你已将那玉佩放进大阵,稳住了河底的灵力,但能随意取用折灵尺的日子,也就只有这两日。还有别的地方需要用折灵尺的力量补漏,至多两日后,它的力量被抽取到一定程度,也还是会被再定住,无人能挪动。
“所以……
“延玉,你不要想着让谢承瑾帮你拿,他伤势很重,两日之内醒不来。只有我能帮你。
“与我成婚罢?”
*
从书房走出来,谢延玉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她脚步微顿。
闭了闭眼,随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有些昏暗的室内,沈琅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左眼通红,滴答滴答落下血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目光中还带着一点渴求,但又有些与她僵持的意味。
她刚才拒绝了他。
其实沈琅提这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他一直以来都很偏执,本性并不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百依百顺。
他原本就是个很多疑,很凶残扭曲的性子,因为本身是蛇类,也算不上通人性。
上一世,她与他既是夫妻,也是同盟,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其余的时间他都待她很不错,但即便如此,她对他的真实性格也多有了解,他手段非常阴狠,干脆又阴狠,妖界的众多大妖都十分惧怕他。
她见过他处置大妖,也见过他与人族交战时杀人的样子。
只是重生以来,他遮掩住本性,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温和。但即便如此,他骨子里的偏执不会变,最开始在怨宅的时候,他跟着她,给她传讯,一路跟着她。即使她扔掉了他的护心鳞,不想让他再跟着她、监视她,但他还是跟了上来。
他将姿态放得很软,但实际上,在跟着她的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拒绝的选项。
即使她拒绝,他也会在暗处缠着她。
执拗,扭曲。
与他之间没有那么多矛盾,纯粹是因为她觉得用得着他,而他的要求不高,就想跟着她,这也勉强算是你情我愿了。
毕竟她向来不会拒绝送到手边的好处,
如果只是让他跟着她,就能换来更多的利益,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这都是过去了。
换做是以往,如果只是成婚,就能让他帮她拿折灵尺,她是不会拒绝的。
毕竟只是成亲而已,她不认为自己的亲事值什么钱,如果能换来一些利益,那再好不过了。
但方才在房间里。
看着沈琅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点头。
她的亲事不值钱,但她的意愿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四年了呢?
她不能保证她此时所做的事情一定成功,如果失败了,那她的结局就是死。
世界线会崩塌,她会死。
谁能保证她不会死呢?
如果这是她生命的最后四年,她还要继续这样活着吗?
谢延玉竟然感觉到了一点迷茫。
因为她从前,从来不曾问过自己的意愿,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以利益为导向。时间久了,她在面临一个选择的时候,她从来不会问自己一句愿不愿意,反正只要能换来好处就好,利大于弊就好。
她的情感变得很模糊。
以至于如今,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茫然。
因此她迟迟没有回应。
最后,她看了沈琅很久,摇了摇头。
沈琅的模样有些歇斯底里了,眼睛里流下血泪,还要再将价码增加一些,他会提出一些很诱人的条件,她知道。但这一次她想拒绝——
她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看见沈琅的眼泪,与看见贺兰危的眼泪,感觉是不同的。
看见贺兰危的眼泪,她会有一种扭曲的快意,但看见沈琅的眼泪,她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不会感到快意,也不会心疼。
可是走出门的这一刻。
她感觉到愉悦。
*
掩上房门,还不等她往回廊里走。
结果一抬头。
谢延玉就看见了李珣。
男人有靠在回廊柱子上,鞭子缠在手腕,姿态一如既往,有些懒散。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谢延玉走过去,刚要和他说话,
但下一秒,就听见他先开口:“你想起来了。”
不是问句。
是陈述。
谢延玉顿了下。
意识到他说的是前世的事情,她才意识到,原来李珣也重生了。
“不是我偷听啊,”李珣没听见她回话,轻飘飘又补一句:“我耳力好,难免听到一些。”
谢延玉回过神:“所以你之前就想起来了。比我早。”
李珣应了声:“嗯。”
谢延玉便没再出声了。
她倒不觉得太意外,毕竟这个世界的时间都回溯了,李珣恢复前世的记忆也很合理,沈琅、她、贺兰危、李珣,甚至可能谢承瑾也是有前世记忆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李珣比她记忆恢复得早。
再细细回想,这段时日,李珣确实有些细微的不同。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行为总会不同,但本性很难改变,所以她先前察觉到他的不同,也并没有刻意往重生上想就是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她没说话,李珣也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
他向来话多,一张嘴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能一刻不停地念好几个时辰,常常是阴阳怪气又喋喋不休的,很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好半天,他才说:“上一世。……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我在秘境里被困了三年。”
谢延玉应了声:“嗯。”
他又说:“你死后,我将你的尸首抢回去了。”
谢延玉:“嗯?”
她死后的事,她的记忆中没有,原剧情里也没有写,只有之前系统简单地提过一两句。说贺兰危疯了,李珣自尽了。但她确实也不知具体,因此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
难得她对一个话题有兴趣。
不过李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一会,他问:“你不恨他,那恨我吗?”
谢延玉想了想:“恨过一点。”
很多事情,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她心中清楚,连上一世也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她虽救了他,但他与她生活的时间里,都是他在保护她,教她识字写字,帮她出气,救命恩怎么不算偿了。她也确实将他的行踪出卖给魔族,顺走了他的宝物,间接害他断了灵脉,断了一指。
重逢后,他要报复,也是因果循环而已。
心中虽清楚这些,可真要说全然不恨,也很难。
怎么一张退婚书,就能将她的一切都毁了?
但隔了太久了,隔了一世的光阴,甚至前世后来在妖界,她与他也没少纠缠。
已经重来一世,那点恨便殆尽了。
所以她说的是“恨过一点”,而不是“有点恨”。
李珣太了解她。
他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所以——
“青青。”
他叫她的名字。
其实他很少叫她名字,不管是她的哪个名字他都很少叫,因为他觉得交谈时连名带姓地说话,太严肃,他不喜欢这样严肃地和人说话,但这时候他说:
“如果要我说,完全没恨过你,其实也是在说谎。但要我恨你,其实我也恨不起来,只是当年的事情,我没办法原谅你。所以,上一世,我没和你解释过什么。
“我后悔过很多事,为什么要去秘境里,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不会死。但是这一件事,我没有后悔过,至少上一世,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后悔过。”
他说的是退婚书的事,
“所以如果再回到那时候,那一刻,我还是不会和你解释。因为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只有这样,你我之间才算扯清楚。”
“你恨过我一点,我也怪过你一点。”但是他又说:“但如今重来,前尘当尽,你我谁也不再亏欠谁。所以我想,或许,至少,现在的我,应该和你解释。
“当年,我发出去的退婚贴,是空白的。”
话音落下。
谢延玉一愣:“空白的?”
可那退婚贴上分明有字,一件件事列得非常清楚,所以她才会身败名裂:“那上面的内容……”
话说到这里。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话音。
也就是这一刻,系统在她脑子里幽幽道:【是我啊。】
【当初主神在这世界注入的能量有点多,你们生出了自我意识,所以我说很棘手。有些剧情点要偏离了,如果我不出手矫正,后面会一路偏离,直到崩掉。】
*
回到谢府的时候,李珣又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他阴阳怪气地:“上次来这我还是贵客,谢家得摆酒招待我。这次来,很快就是上门赘婿了。你们府里的人不会看不起我吧?”
谢延玉:“……”
她睨他一眼:“放心好了。”
李珣轻飘飘地:“怎么,你是不是要说你会保护我,以后不让人欺负我——是不是啊?”
他拽住她的手腕,嘴巴又利索起来,喋喋不休,这么一句没说过瘾,憋得慌,又要继续说,问一问她在府中份例如何,能不能将他养好。
但话还没说出来——
下一秒。
就听见她说:“你连赘婿都当不上。”
话音落下。
就见到李珣脸色阴沉下来。
但不等他开口,她又补了一句:“我应该很快就不是谢家的人了。”
因为——
她准备自己去拿折灵尺。拿了这宝物,谢家无论如何都容不得她了。
只有两天时间。
谢承瑾昏迷不醒,无法代她拿。
沈琅好像料定她别无他法了。
可是……
恢复记忆前,她不知道折灵尺在哪,但恢复记忆后,她是知道的。上一世,折灵尺的位置还是她告诉沈琅的。
她自己去拿,这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第153章 她 怎么能这么大的胆子?
其实事到如今, 这件事也就只有她自己能做了。
倘若人间诸多至宝也要分三六九等,折灵尺一定是第一等。
谢家将它看得很牢,和看眼珠子一样。
寻常一些的宝物,就放在大藏宝阁中, 最多是取用有些困难, 需要解几道阵法。
但折灵尺不同。
它被单独放在一个藏东西的阵法中, 寻常人就算能进大藏宝阁,在里面走一圈,也是无法找到折灵尺的位置的。
谢延玉会知道它的位置,是因为前世有一回, 谢承瑾正例行检查折灵尺的状态, 恰好那时候体内的余毒反噬了。
那一次, 他反噬得特别严重,甚至当场昏迷过去,因为阵法的原因, 谢家长老们无法把他带离折灵尺处,只能等他醒来自己走出去。
因此, 长老们来找她放血,然后将她的血端去折灵尺所在之处, 给谢承瑾。
她想知道折灵尺的位置,于是在血中用了个咒术,感应他们将血端去了哪里。
只不过。
她没想到的是, 谢家对折灵尺的看管, 已经到了近乎于滴水不漏的地步。
从大藏宝阁的入口,到折灵尺所在之处,是一条七拐八绕的路。若将这路线勾勒出来,就会发现这路线的模样是某种符咒的图案, 只要在脑中过一遍这路线,就相当于在心念中画了一遍这符咒——
这是一道很歹毒的符咒。
不管是看见、还是在心念中画一遍,这咒术都会立刻生效,让人无法说出折灵尺的位置。
若说出,便会立刻爆体而亡。
前世,谢延玉去了妖界以后,向沈琅透露折灵尺的位置,
在将位置告诉他之前,她花了近小半年的时间,先将这咒术短暂地冲开了半刻钟。
所以,如今她若想将它的位置再告诉旁人,例如李珣或贺兰危,让他们帮她拿,这也是不现实的。
只有两天的时间,甚至连谢承瑾醒来都等不了,更何况花小半年去冲开那咒术呢?
于是翌日一早。
谢延玉趁着天还没全亮,又去了大藏宝阁。
一路上,她绕开了外面的守卫,因为已经来过一次,所以还算是有些经验,无声无息进了大藏宝阁,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进去后,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折灵尺。
它被放在一个阵法中。
这阵法看起来像一个琉璃罩子一样,升起一道结界,笼在折灵尺外部。
谢家人来检查折灵尺时,只是在外面看一眼,并不会触碰到它,若要取用它,便会用一个咒术,让这结界暂时打开。
谢延玉不知道那咒术是什么。
而且她也无从得知——
毕竟连过来的路线都是符咒的形状,但凡想要开口将位置告诉旁人,就会爆体而亡。
那打开结界的咒术能好到哪去?
就算旁人知道,一时半会也无法告知她。
谢延玉站在结界前,想了一会。
最终,她决定直接将那结界打碎。
上一世,沈琅去拿折灵尺,便是如此行为的。
他直接将结界打碎了,然后在原处摆了传送阵法,取出折灵尺就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对于折灵尺的防守过于严密,以至于谢家人没想过,竟然还能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取走它。
也算是百密一疏。
不过若换作她,她应该也想不到,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得知折灵尺的位置,然后花费小半年时间冲破那禁咒,将折灵尺的位置告诉妖族。
谢延玉想到这里。
然后她弯下身,在脚底下画了个传送阵法。
紧接着,她掌心蓄起灵力,强行控制着灵力撞向面前的结界——
与此同时。
“咚——!”的一声。
因为结界被打碎,大藏宝中的铜钟无风自动,发出洪亮的钟声,震耳欲聋,整个谢府都可以听见声音。
也是这一刻。
谢延玉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外面的守卫反应迅速,正往大藏宝阁里走。
*
自从谢延玉来了谢家后,谢承瑾的身体状态比从前好了许多。
即使是余毒反噬,他也很少有昏迷不醒的时候。
但这时候。
医师喂他服下了许多丹药,又给他输灵力,却仍旧不见他转醒。
于是便转而给他施针。
拉开他的衣袖,便看见他小臂上纵横交错的刀痕,密密麻麻的痕迹,狰狞又扭曲,没有哪一条是完全愈合了的,有些皮开肉绽,稍微指尖撕一下,还能继续流血,想要下针都不知道从哪下。
虽然说之前替他诊治,医师已经知道他很虚弱,
光是摸一摸他的脉,就知道他失血过多,放了很多血,还失了很多心头血,但如今亲眼看见,还是感觉到震惊。
因此,医师忍不住问:“公子做什么需要放这样多的血?”
侍从们面面相觑。
没有谢承瑾的允许,他们不敢乱说话。
没有得到回答,医师倒也没继续问,又道:“依我看,公子身体实在虚亏太过……那位谢小姐呢?公子已经许久不曾叫她舍血了吧?但这次若有她的血,公子应该能醒得快一些。”
这话一落。
侍从们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们不说,谁能想得到呢?
谢承瑾手臂划成这样,就是放血给谢延玉的。
别说要她给他放血了,就连他自己都是每天一盆血放出去给她呢!
而且、而且……
“您听见之前的钟声了吗?”侍从问医师:“就是大藏宝阁的钟声,两个时辰前响了一次,整个谢家都能听见。您刚才也在这,是否听见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医师显得有些茫然:“是听见了。怎么?”
“我们收到消息,说有人偷走了折灵尺。那人就是谢……谢小姐。铜钟一响,守卫们就进了大藏宝阁,看见她拿着折灵尺,强行激活脚下的传送阵——有人要用法器将她困住,但在法器生效的前一瞬,传送阵正好生效,守卫们只能眼睁睁看她拿着折灵尺传送走了,然后那用来抓捕她的法器就抓了个空!”
“被传送走之前,她还笑了一下,把抓她的守卫气了个够呛,”侍从们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如今谢家族老们都在找她呢,还发了悬赏令,向各个世家也借了人,要抓她。”
谢承瑾此刻若是没昏迷,必定也是要被派出去抓人的,
他们这些做侍从的也得跟着。
如今是因为谢承瑾还昏迷着,所以他们也才一同留在这里。
他们同医师说着话,说话间并未收声,因此也没人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话,若有所觉一般,眼睫颤动起来。
而此时,
医师的注意力也挪开,忍不住问:“这……那抓到了吗?”
有个侍从摇头:
“尚未。如今她已不在谢家,也不知道用那传送阵传送去了哪里。不提别的,只说公子的事,如今要取她的血也有些难度。
“不过,族老们已经找到她的命碟了。先前她要与李剑尊定亲,但最终没定,命碟也一并带回来了。拿着她的命碟,倒是能感应到她的位置,族老们准备试着用命碟将她引回来。”
世家大族中,每人都有自己的命碟。
命碟与体内的魂魄相连,拿着命碟,就能感应命主的位置。
除此之外,若用一些法术,也能束缚住命主的魂魄,强迫命主做不愿做之事,要以此逼她回来,也是能做到的。
那侍从叹了声:“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呢。”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也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问:“族老们如今在哪?”
声音冰冷,语气平静,只是有些哑,听起来便有些虚弱。
是谢承瑾醒了。
侍从迅速回头,就见到男人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连带着医师也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就醒了?
他刚才探他脉象,总觉得他还要再晕上个十天半个月来着!
*
谢延玉平日里看起来低眉顺眼,倒也还算听话。
将她接回谢家以后,族老们就很少再注意到她了,谁也没想到她胆子能这么大,竟然直接将折灵尺拿走了。
按照谢家的家规,谁不经允许私自动用折灵尺,基本要被罚掉半条命去!
族老们聚在祠堂中,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拿着她的命碟,请出宗谱,开始动用法术,不多时,源源不断的灵力就涌入她的命碟,致使她的命碟整个都泛起白光来——
也就是这时候。
祠堂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族老们往外看去,就见到谢承瑾带着几个侍从过来了。
谢承瑾仪态好,他走路时没有声音,不过此时走得似乎有些快;倒是他身后的侍从们,光听他们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来步伐有些急。
再看谢承瑾的面色。
他面色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倒是周身散发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来。
不过即便如此,也难掩他眉间病容。
也不知道他病得那样厉害,已经到了昏迷不醒,医师都觉得棘手的程度了,怎么在这个关头突然醒了。
但醒了更好。
族谱之上,谢延玉的名位在谢承瑾下面,与他是同一支的直系。
若要借着宗谱与命碟,操控她的魂魄,逼她回来,也要由谢承瑾这位兄长来做才更加名正言顺。
因此这时候,见他走进祠堂,便有族老说话了:
“你来得正好!看你那位妹妹干的好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敢偷折灵尺!
“你便拿宗谱与她的命碟,将她逼回来,告诉她倘若她自己带着折灵尺回来,还能留下一命。”
话音刚落。
谢承瑾便感觉到掌心一凉。
是族老将谢延玉的命碟塞进了她手里,而一道法术过去,宗谱便悬浮在了半空中,一个个名字从上往下,谢承瑾站在这,微微抬头,就能看见谢延玉的名字在他的名字之下,正亮着血色的光。
手里的命碟,也从亮着白光,变为亮着红光,
这代表着族老们刚才所用的法术已经生效,他此刻可以直接感应到她的位置,只要闭上眼,脑中就可以浮现出她那里的画面,甚至在心念中与她对话,就像传音入密一样;也可以用一些法术,令她痛苦,令她不得不回来。
命碟开始发热。
好像他捏着她的灵魂。
谢承瑾愣了下,闭上眼。
随后。
他看见谢延玉那边的情景。
第154章 他是…… 谁?
谢延玉正在一辆马车上。
即使用了传送阵, 但这类阵法效用有限,无法将她传送太远。
所以当时,她掐着距离,将自己传送到了城郊。
贺兰危备了马车在城郊等她, 李珣也一同接应, 等她传送到城郊, 便直接上了马车。
如今马车往贺兰家的方向驶去。
因为用了缩地术,所以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
眼下已经快到贺兰家的地界了。
但谢延玉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身体十分不适,有一种灵魂被牵扯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好像四肢都被钉上了, 连挪动一下手臂都很困难。
似乎有一道灵力, 隔着空间束缚住她, 让她感觉像被闷在了一只大大的茧里,连呼吸都困难,有一种无法发泄的闷热感, 身体在不停地出汗,衣服都变得有点潮湿。
她连坐都坐不稳了。
因此, 贺兰危刚才就将她抱起来,按坐在了自己腿上,
他将手按在她肩上,给她输灵力:“感觉好些了吗?”
谢延玉没说话。
太难受了,所以她不想说话, 只有头微微低下来, 抵在他肩上,呼吸很急促。
贺兰危便不再问,多给她输了一些灵力。
李珣在旁边看着。
看见她汗如雨下,一刻不停地流汗, 越看越烦躁。
随后,他干脆拿了个折扇出来,坐到旁边,开始给她打扇子。
一边打扇子,一边丢了张帕子给贺兰危,他语气很不耐烦地:“看不见她一直在出汗吗,手摆在那干什么的,不知道帮她擦一擦汗?湿了吧唧的她能感觉好吗?”
贺兰危一顿。
眼睛看不见,用着明心符,也只能看见李珣的轮廓。
他往旁边偏了偏头,慢条斯理:“她现在这样,主要是因为谁?”
谁都知道,她现在这样难受,是因为她的命碟在谢家人手中。
她拿走了折灵尺,谢家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抓她回去,除了找其他世家援助之外,还会试着用命碟操控她。谢延玉早些时候就想到这一点,所以让李珣想办法,去把谢家的宗谱找出来,把她的名字从上面消除——
若不想被谢家人操控,必须将名字从宗谱上消除。
谢家人此刻虽在用命碟操控她,但命碟也只是一个盛放她气息的容器。能用命碟操控她,也是因为她有一缕精魄在谢家宗谱中,而命碟所关联到的那部分魂魄,正是她被钉入谢家宗谱上、留在谢家的那一点精魄。
即使将那命碟拿来、将那命碟毁掉,也是无用的。
她的名字在宗谱上,谢家人随时能再做一个新的命碟出来,该操控她还是继续操控她。
只有找到宗谱,将她的名字抹除才有用。
但谢家的宗谱并不好找。
谢延玉也并不知道东西究竟在哪里,她只在几次祭祖的时候,见族中长老请过宗谱,好像要元婴期以上的修士用法术才能请出来,她修为没有元婴,于是叫李珣去试、去找。
但直到她拿到折灵尺,李珣也没找到东西。
这时候,
贺兰危慢条斯理评价了一句:“这样一件小事你都办不到。这般废物,我让你上车便很不错了。”
他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但看着谢延玉痛苦的模样,最终还是将李珣丢过来的帕子拿起来,给她擦了擦汗。
富丽堂皇的马车上。
一个人在给谢延玉擦汗、输灵力;
另一个人坐在旁边,一边帮她打扇子,一边倒了冷茶,往她嘴里喂。
贺兰危又指手画脚起来:“茶里加盐了么,她喜欢喝加过盐的。”
这是从沈琅那得知的。
他还没实践过,不过不妨碍他这时候说给李珣听,显得好像和她特别亲密,特别了解她的喜好。
李珣面色阴沉,冷笑着:“用不着你说,我与她年少相识,最是了解她,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
贺兰危没说话了。
两个人脸色都并不好看,和要杀了对方一样。
但动作却配合得意外地默契。
李珣黑着脸将茶水喂给谢延玉。
贺兰危阴着脸,拿着帕子帮她擦嘴。
谢延玉身上已经难受到了极点。
她对抗着体内那种被拉扯被束缚的感觉,但也注意到到贺兰危与李珣为她做的事情。
她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李珣与贺兰危在一起,又会闹起来。
让她本来就疼的脑袋更疼。
毕竟是两个恨不得互相弄死对方的人。
先前几次见面,不是把对方按在地上扯头发扇脸,就是把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卖进伎馆,她最初没想过李珣会做这样的事,和沈琅一起把人卖了,多跌份,但后来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即使李珣不说,她也能猜出来。
但这时候。
气氛这样剑拔弩张,他们竟第一次没打起来,而是很和平地一起坐在这。
仅仅是互相呛了两声,很快又收了声,和谐得令人惊讶。
谢延玉就着李珣的手,又抿了一口茶,
她刚要说话。
但也就是这一刻,她感觉到一种被看着的感觉。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她闭上眼,然后就听见脑内传来谢承瑾的声音:“不愿意回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醒来了。
但此刻,一定是他拿着她的命碟,在和她说话。
问她这么一句,就好像在问她的意愿一样。
可是他都拿着她的命碟了,难道不是谢家族老要他将她逼回来吗?
谢延玉头疼得要命,在心里回应他:“嗯。”
她说:“我要用折灵尺,这一次用完,这宝物也废了。我不会回来了。”
话音落下。
她又听见谢承瑾道:“族老们将你的命碟交予我,请了宗谱,要让你回来。”
即使闭着眼睛,但她也看不见谢承瑾的模样。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脑中也一片黑,没有任何画面。
对方的语气很平淡,一如既往,她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也是与从前一样,面无表情。
但她知道,因为手上有她的命碟,所以谢承瑾能看得见她。
能看见她此刻痛苦的模样。
从决定自己去拿折灵尺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会有现在的情况,她对此的解决方法也并不完美,甚至有赌的成分,就是让李珣去找宗谱。
她以前并不会这样。
若要从前的她来评判,她会觉得她现在的做法冲动且鲁莽,而从前的她,会在心中反复计划,直到计划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去执行。
但如今她连死都不怕了,怕什么莽撞呢?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等到折灵尺再被定住,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再拿到它。
她就只有四年。
长也不长。
一千多个日夜,变数很多,永远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能抓住的每一个瞬间都宝贵。
此刻她手中的筹码不多,连命碟都在谢承瑾手中。
她没事先构想过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
“那你试试罢。
“看你能不能逼我回来,看我能不能摆脱这控制。”
*
是很意料之中的答案。
谢承瑾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她从来不是那么简单会屈服的人。
他捏着传讯符,眼梢抬了下。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有些愉悦的模样,像一个很淡的笑。
哪怕是很细微的表情,在他脸上也显得生动起来。
周围族老们听不见她与谢延玉之间的交谈,见他这样,面面相觑——
他笑什么?
“是不是她害怕了,准备要回来了?”
——也是。
害怕也能理解,毕竟只是一个养女,并非什么大能,又如何能跑得脱呢?
求饶才是常态,才是正常的。
有族老笑道:“是了。拿折灵尺的时候怕不是没想到,她名字还在宗谱上,命碟在我们手中。要跑?哪里那么容易……”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
就听见谢承瑾道:“不是。她不准备回来了。”
话音落下,
族老余下的话就卡在喉咙口,刚才还信誓旦旦说她怕了,这时候像突然被扇了一巴掌:“这有何好笑?还不让这个逆女回来!”
能听出这族老有点恼羞成怒了。
谢延玉与谢承瑾虽在心念中交流,但她并不是只能听见谢承瑾给她传音时发出的声音,他那边所有的声音她都能听见。她喘不上气来,却觉得很很愉悦,特别的愉悦。
于是她费力扯了扯唇。
随后,
她喘息一声,捏着折灵尺,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试着做些什么。将折灵尺搭配玉牌一起用了,现在就将系统从她魂魄离剜出来,或是将她自己的魂魄剜走一些,与宗谱上的那一点精魄彻底切割,让谢家人无法再逼她。
她想到这里,卯足力气抬了抬手,想要去扯一下李珣的衣袖,叫他把玉牌给她。
但也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见那一边,谢家的族老又说——
“小瑾,偷盗损毁家中宝物之人要如何处置,你难道不清楚吗?
“当年你自己就受过这般惩处,如今要如何逼迫她回来,你心中应该清楚。还愣着做什么?”
……谢承瑾受过这般惩处?
哪般?
他偷盗过谢家的宝物?还是损毁过?
谢延玉顿了下,想到谢承瑾的模样,并不觉得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突然间,她想起来——
在上清仙宫的时候,她叫谢承瑾帮她拿折灵尺,谢承瑾当时只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她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连同系统也觉得奇怪,不符合他的性格。
但当时,她并没有深究。
但如今……
她却突然觉得当时她的言行,有迹可循。
她思绪飘了下,开始回忆那一天,与此同时,又听见谢承瑾那边传来一些声音。
不是谢承瑾的声音。
而是族老们的声音。
大约是因为谢承瑾长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刚才在心念中与谢延玉说的那些话,说族老们要他拿着命牌,要让她回去,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在平静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实际上,他之后的言语与行为,似乎都没有要遵从族老们的吩咐的意思。
谢延玉感到一点茫然。
而族老们有些生气了。
有人道:“好!你忘了,我就提醒你!当年有邪魔盗走一件至宝,你奉命去追,却为救个凡人小孩捏碎了那宝物,回来后,家主要你供出那孩子的下落,把她抓回来炼成法器补缺口,你死活不说,结局就是你爹娘丢去两条命!如今是同样的事情,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你……”
后面的话谢延玉有点听不清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座破庙——
少年人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笑着说:“行了,我自己捏碎的东西,我自己选择的救你,后果当然由我自己承担。安心吧。我就是挨罚了,也不会找你要钱。”
然后许多天后。
对方将手心割破,凑到她的唇边:“喝吧,喝吧。不知道还要在这被困几天,我连条消息都传不出去。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可别现在渴死了。”
她嘴中好像再次尝到血液腥甜的味道,
脑中好像被雷电滚过,所有思绪都被炸开,连耳边都跟着轰鸣!
第155章 想做什么 就去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才在心念中, 问谢承瑾:“你是——”
你是……你是……
她说不出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该怎么称呼当年的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变成谢承瑾如今这般冷漠循规蹈矩的模样?
她该问吗?她该疑惑吗?她该惊讶吗?
不……
她断断续续,听见族老们在那边说话, 即使耳畔轰鸣, 只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因此她已经知道答案。
他当年回去后,的确自己负起了责任,如同他所和她说的那样,捏碎家里的宝物是他自己的决定, 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所以, 她甚至不知道那一年还有谢家人来找过她, 试图将她抓走,炼制成法器用来补缺。
他的父母,便也是因为此事没的。他身上常年折磨他的余毒, 也是这样来的?手心里的伤口,从放血喂给她的那一刻, 就再也没有愈合过!
谢延玉头皮炸开,她思绪开始模糊、混乱,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贺兰危感觉到她开始发抖了,
他与李珣面面相觑,已经不知道她是热还是冷, 半晌后, 扇子停了,贺兰危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但谢延玉抖得更厉害了,
她反反复复,在心念中重复:“你、你……你……”
她想说些什么,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
而那一边,谢承瑾也暂时没再回应她的话。
因为她听见,
他沉默了很久,等到族老们将话说完后,才淡淡开口——
“正因为是同样的事,所以这次,我想试试不同的做法。”
话音一落。
祠堂中鸦雀无声。
好像一记重锤落下,将族老们都砸晕了,还以为是幻听了:“什么?”
谢承瑾没再说话。
他将视线从族老们身上收回,稍微抬头,又一次看向面前的宗谱,视线落在了他与谢延玉的名字上。
上一世,与妖族开战后,他便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谢延玉投奔了妖族,当了妖族的谋士,协助妖尊盗走了折灵尺,留言四起,但那时候,两族交战正酣,已再没有一个世家敢站出来讨伐谢家,甚至因为谢家的实力太强,世家们甚至对谢家多有讨好。
那时候,甚至有人上书给谢承瑾,言语间尽是谄媚。
说要替他除去那位背叛家族的继妹。
他当时是什么感受来着?
隔了两世,他依然记得那时候的感受,是荒谬,是滑稽。
这么多年,他刻意回避着当年的事,他想了无数次,他应该恨谁,最后他想,或许他应该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作想呢?因为他在这件事中,找不到别人的错处了,他不知道该恨谁,可这腔恨意无法消弭,最终只能投射回他自己身上。
可他从未有一天觉得自己真正有错。
救人能有什么错?
屈服了,决定自己去填那封印,又能有什么错?他手中无权,即使反抗也难有胜算,难不成还要去反抗谢家,反抗围剿谢家的那些氏族吗?
可是——
谢延玉没有胜算,为什么她不懂得跪下,不懂得屈服?
她难道比他要有权有势吗?为什么她偏偏不跪,偏偏能找到一条新的路!
她没有跪下去,可他偏偏跪下去,
她试过了,可他甚至没有试过,他是一个没有反抗过的懦夫,当年之事,如何不该恨他自己?
重来一遍,同样的事情,他难道还要做一样的选择吗?
他凭什么不可以,也同她一样试一试。
谢承瑾抬起手。
指尖触碰到宗谱上谢延玉的名,若有若无感觉到一点温度,
下一秒,他指尖迸发出一点灵力,不知道用了个什么法术,开始将她的名字抹去——
也就是这一瞬,
族老们即刻反应过来,扑上来要阻止他!
一时间,一阵兵荒马乱。
谢延玉看不见他们那边的画面,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族老们惊怒的声音,他们叫谢承瑾的名字,说他反了天了,还有人在说拦住他!
各种声音嘈杂不休。
谢延玉顿了下,还没理清头绪。
但下一秒,
便于心念中听见谢承瑾痛苦的闷哼声,但这人语调却罕有地轻松,不知道那边已经这么乱了,他怎么还能抽出空来和她说话:“我没有要逼你回来。”
谢承瑾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先前在船上,他想亲吻她的手,在马车上,他更过分一些,想要亲吻她,不光是手,他想亲吻每一处;
再将时间往前推,他不希望她与旁人定亲,他不想她去上清仙宫,他想要她留在他身边,用视线将她围得密不透风,时刻盯着她,将她置放于眼皮子底下,要监控她的一举一动——
他无法欺骗自己。
有许多瞬间,他想把她锁起来,关起来,这不是兄妹之情。
如果能折断风筝的骨架、雀鸟的翅膀,她就永远飞不出他的身边,永远困在牢笼,但风筝本身就不该被绳子牵制,雀鸟本身属于天空,不会熄灭的火就应该继续燃烧。
所以他捏紧了她的命碟,将她的名字从宗谱上划掉的那一刻,
他陡然用力,将命碟捏得稀碎,好像在同当年那个小姑娘说:“你曾叫我一声哥哥,不过,哥哥是懦夫,当年许多事情没有试过,所以你从来无需感到愧疚。如今想做什么,你就去做。”
穿插着他的话,
谢延玉听见更剧烈的怒骂声,还有玉石的碎裂声,
但下一秒,好像所有的声音都重重按下休止符!
那些声音全部远去,脑中陷入安静,谢家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嘈杂声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飘回来——
那一点精魂回到身体。
车帘半开着,回过头,还可以看到天都的方向,
谢延玉看不见那边的场景,也听不见声音。
但她知道。
从此她不再是谢家人了。
*
下午的时候,谢延玉到了贺兰家。
前世今生,她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贺兰家规矩不如谢家那么多,相比起谢家的低调,贺兰家也更加奢靡一些,府中三步一园林,五步一楼台,连一座歇脚的亭子,上面都堆着琉璃瓦片。
这里除了贺兰危和贺兰明辞,还有几位辈分高的族老们,就没有别的主子了。
但贺兰明辞前一阵子莫名生了重病,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贺兰危趁这个档口拿到了实权,根本不把族老们放在眼里,族老们也无可奈何,所以他算如今贺兰家唯一的主子。
所行所到之处,但凡见到人,就全是下人。
奴仆成群,几乎是无微不至地伺候主子,贺兰危下了马车,刚进府没走几步,前面就有一队侍从抬着几架步辇过来:“公子,可要属下们抬您与两位贵客去住处?”
贺兰危偏头,似乎在询问谢延玉的意思。
谢延玉是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怎么走几步路还要乘步辇?
她安静了片刻,觉得李珣会喜欢。
于是转头看了李珣一眼。
就见到他和府中主人一般,很不客气地坐上去。
下一秒,李珣手往下一捞,又拽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捞上去和他同坐,然后懒散吩咐:“抬吧,抬慢一些,我老婆身体不舒服,走不了远路。”
谢延玉:“……”
谢延玉最终没什么反应,倒是贺兰危冷笑了一声,一个吃软饭的,到底是怎么有脸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作威作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方是李府,不是贺兰府。
他有点想把李珣扯下来,但看见谢延玉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想起刚才马车上她的样子,难受得像要散架了一样。最终还是没有把人扯下来,吩咐侍从们抬着人走了。
贺兰府很大,建得比谢府还要大很多,从外宅到内宅,还要路过几个大大的园林,甚至还有马场、校场、湖泊,若是乘马车进来,从外宅到内宅,恐怕也要行驶一盏茶的时间。
如果步行,怕真的会有些累。
抬步辇到内宅,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不用走路,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马车上太难受,她还没缓过劲来,晃晃悠悠的,感觉头很晕,有些犯恶心。
等到了住处。
谢延玉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贺兰危将她的住处安排在了他院子旁边,把李珣的住处安排得很远,但两人谁也没回自己那,又挤在她这里。
贺兰危找了点事做,帮她收拾床褥,贤惠到有些反常了,李珣觉得这作风看起来像沈琅,看着碍眼,把这人卖进勾栏一回,学了满身勾栏作派,还学了一副贤夫的样子,当初就应该听沈琅的,天云秘境里把他杀了。
李珣心里烦躁,
看着贺兰危动作,又觉得自己游手好闲站在旁边,显得自己连贺兰危一个瞎子都不如——
但贺兰危把活都干了,他还能干什么?铺完床又去给她煮茶,周围奴仆成群,他非要在她面前亲手煮,惺惺作态的,没苦硬吃。
李珣没事干,干脆不和他攀比了,
他往青青身边一坐,端着大爷架子,把贺兰危递过来的茶一口闷了,
然后转头看谢延玉。
谢延玉正想事情呢。
见到李珣侧目看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
下一秒,李珣就掐着她下巴,吻落下来,
当着贺兰危的面,亲了她一口,渡了一小口茶水给她:“喝茶,怕你累。什么茶能让你亲自动嘴?我喂你。”
贺兰危脸色一瞬间都黑了,麻木地看着面前两人,
即使只能看见模糊轮廓,但也足够他看见,谢延玉根本没推开李珣,
李珣比她高大不少,这时候却抱着她,对着她笑,又在她唇间蹭了下,很是骄纵的模样,又轻轻咬了几下她的唇,才回过头看他,凉凉道:“多谢贺兰公子,你对我老婆真好。”
贺兰危脸色都有点发灰了。
又有些执拗地“看”着谢延玉。
但谢延玉没在看他。
她还在想谢承瑾的事,花了一些时间,才将这件事消化下来,于她来说,不管他是当年那个人,还是他最后把她的名字从宗谱上划去了,都让她感到意外,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以至于她心绪复杂得很,一直在这件事上绕来绕去。
想起前一阵子系统和她说的话,
她问:你之前说,前世,谢承瑾还是被余毒折磨死了?
系统:【是啊。】
谢延玉:我将根骨剖出来,那件法器不是留给他了吗?
系统:【他没用。】
谢延玉这就不是很理解了。
不过她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完全理解旁人的想法,所以她也没再追问系统这件事,
她将折灵尺拿出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办正事为好——
将折灵尺的力量全部注入玉牌中,就能令玉牌生效,她不用它重塑灵根,而是要试着将系统引出来。
于是她就转过头,想找李珣要玉牌,扯了下李珣的衣袖。
也就是这时候,她发现贺兰危正“看”着她。
她顿了下:“怎么了?”
贺兰危深吸一口气。
她抓着李珣袖子的手太碍眼,他想要把她的手给拽下来,忍住这种冲动,他淡淡道:“刚才的茶。觉得怎么样,好喝吗?我还未曾给旁人煮过。”
谢延玉点头。
贺兰危心中这才舒服一点,捏了捏茶盏,准备给她再煮一些,
但下一秒,就听见她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话想单独与李珣说。”
——从她进院子,他就在帮她铺床煮茶,忙前忙后,就算是沈琅做这些,她都会夸奖两句;可是刚才李珣跟着进来,就坐在她旁边装大爷,什么都没做,游手好闲的,可现在她却无视他的讨好,留下李珣,要他出去!
贺兰危喉口一甜,差点气笑了,刚要说话,却又对上她的目光,
目光有些警惕,像是怕他又要发疯,但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有些淡淡的讥诮——
那口气一下便被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来压不下去。
蓦地一下,他想起曾经很多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待她的,扔掉她送他的吃食,高高在上地无视她的讨好,她煮茶给他,他便无视她的辛苦一般,慢条斯理叫她先回去;怎么位置对调,他就受不了了?
第156章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 像不像?
贺兰危走后, 屋子里安静下来。
谢延玉捏着折灵尺,找李珣要来了玉牌——
先前在上清仙宫的百年秘境里,李珣找到了玉牌的启用之法。
但这用法记录在竹简上,来自百年前, 上面的字都是些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 她与李珣谁也看不懂。因此, 从秘境出来后,谢延玉还找了一些古籍出来,等着李珣将上面的文字翻译出来。
最开始,李珣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 速度很慢。
谢延玉还以为他要将竹简上的内容都翻译出来, 需要花个十天半月。
但当天下午, 李珣就突然就知道竹简上写得都是些什么了。
很不符合常理。
其实现在想一想,李珣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恢复前世记忆的。
然后他便将启用玉牌的步骤全部告知了她。
眼下,
她拿着玉牌, 将折灵尺中的灵力全数注入玉牌。
李珣辅助着她,一起让玉牌生了效。
玉牌看起来就是一块玉做的牌子, 它甚至没有一个名字,因为是李家的宝物, 当年到天剑宗手中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名字了,若随意乱起个名字,倒有不尊重之嫌, 但没有名字, 又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样至宝。
到最后,干脆称呼它本身,它是一块玉做的牌子,所有人便叫它玉牌。
但如今, 生效后,
它却从一块玉牌,渐渐变成一团很飘渺的烟雾,连实体都没有了,
谢延玉伸出手去,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眼睛看见自己把手伸入了雾中,若是闭着眼,恐怕还以为自己只是在触碰一团空气。
系统见她这样,忍不住说:【你要重塑灵根?】
谢延玉不置可否:嗯?
系统说:【你最开始要玉牌和折灵尺,不就是为了重塑灵根吗?之前你不相信我,还想找一个备选方案。但现在,所有的事情我都和你坦白了,你确定你还要重塑灵根?】
谢延玉倒也没否认系统的话。
她有预感,这是她最后一次和系统对话了,其实和它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到底是最后一次。
谢延玉想了想,问了句不相干的:你想让这个世界一直运行下去,为什么?
系统理所当然道:【还能为什么?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主神不给我能量,我也会一起消失啊。】
它像是很疑惑:【你自己也不想死,不想消失;不想消失还需要理由吗?】
谢延玉应了一声:嗯,想活着不需要理由。
系统:【这不就是了,你自己也清楚,为什么问我呢?】
谢延玉便没有再继续问。
她安静下来,手触碰着那一团烟雾,开始试图把系统往外引。
太安静了。
系统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
于是它又絮絮叨叨地出声:【所以你现在还做这些有什么必要呢?你重塑灵根,再修行,你知道到成仙需要花多少时间吗?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谢延玉:信。
系统:【那你这不就是没苦硬吃?你信我,你就知道我没坑害你,要你走剧情对你也没害处。反正你都要走剧情的,你非要花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到时候还是会觉得走剧情最快。何必多此一举?】
谢延玉安静了片刻。
系统又想说什么,她越安静,它越感觉到不安,
然而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话,紧接着,就陡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拉力——
有一股力量在把它从她身体里往外扯!
它突然感觉到不妙,将视角切出去,随后就看见谢延玉正在用咒术。而下一秒,就听见她说:但是现在,我更想要自由。
所以。
她没有在重塑根骨。
她在用新学来的法术,试着将它从她魂魄中分离出来,当作筏子,去找到这世界与主神之间连接的枢纽。
这些话没说出来。
但系统已经明白过来,它大为惊诧,一时间所有代码都开始乱蹦——
这人疯了!为什么?——宁愿死了也要反抗一下吗?!
然而没等话骂出来。
下一秒。
它眼前一黑,好像陷入宕机的状态。
*
引魂的法术是从沈琅那里学来的。
那天下午,她去了沈琅的私宅,在书房里看了很久的书。
除了学到了要如何将系统从她魂魄中引出,还学到了将系统引出后,要如何控制它。
将它引出来的过程并不痛苦,她甚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引出来后,系统进入了前面那团雾气中,渐渐的,雾气开始生出形状,变成一个类似于人偶的形状,里面似乎有灵力撞来撞去,应该是系统在里面,想要挣脱。
谢延玉快速地在上面画了几道符咒,
然后按照在书上看来的方法,试着控制它。
最开始几次失败了,但多试了几次后,就成功了。
她控制着它去找它自己力量的来源,顺便在它身上放了个追踪的咒术,这样,等它找到了那个枢纽,她就会知道位置。
这可能会花一些时间。
谢延玉将人形的烟雾放出府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回府的时候,谢延玉找来下人,问了一下谢家的情况。
她有时候觉得,因果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承瑾就是当年那个人,救过她的命,在庙里发高烧的日子,她靠着喝他的血活下来,后来她与他谁也没认出谁,她认为是等价交换,放血给他,换来一个谢家小姐的身份,但其实她在偿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份情。
她并不觉得她亏欠他什么,但若说他亏欠了她什么,她也不觉得。
可若说互不相欠,她又觉得不对。
好像有一根线,从她与他相见的最开始,一点点缠绕,越来越乱,扯也扯不清,即使从谁的立场来说都不算亏欠对方,但这根线始终没有断开。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谢延玉从前嫉妒他,厌烦他,但此刻,所有的东西纠拧成一股乱麻,最后一刻,他成全了她,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但希望他能好。但谢家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她问起下人谢家的事,
第一次问,下人说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几天,第二次问,下人说谢家请各大世家帮忙寻找她的下落,帮助他们找到折灵尺,贺兰危直接将谢家发来的求助书撕了;
又过了几天,第三次问,下人说谢家内乱起来了,还牵扯到天都周围的几个世家。
谢延玉就多问了一句:“是谢承瑾要夺权?”
贺兰危坐在旁边。
他偏了偏头,“看”了那下人一眼,下人原本想回答得更详细一些,但这时候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然后贺兰危才慢条斯理问她:“你挺在意他的?”
谢延玉:“……”
谢延玉没出声呢,
旁边,李珣就酸溜溜道:“怎么不在意啊?当然在意了,半个月问了三次,啧啧,青青,不如你说说看啊,他干什么了,让你这么放不下啊~”
十分阴阳怪气的语气。
这些天,
她在哪里,贺兰危就在哪里,李珣也跟到哪里。
最开始,不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两个人还会打架,暴打对方,要么按着脸打,要么往胳膊腿上招呼,只要把对方打得行动不能自理,或者打得鼻青脸肿有点毁容的意思,第二天,对方就不会再出现在她身边。
但修士的身体恢复得太快了。
打也打不死,也没法真的打残,也没法真的把对方弄毁容,
很多时候,两败俱伤,第二天谁也没法去找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谁都捞不到好处,最后两个人干脆不打了。
好处是安静了。
坏处是,两个人凑在一起,有点吵。
平时倒还好,谢延玉看书的时候,这两个人互相呛声,李珣骂贺兰危眼睛看不见的死残废,贺兰危骂李珣缺了根手指的死残废,李珣骂贺兰危倒贴货,贺兰危骂李珣在贺兰家吃软饭,李珣说我老婆让我吃软饭,怎么了?
贺兰危也不敢要他滚。
他不想看见李珣带着谢延玉滚了,滚了就不会回来了。
但她一提起谢承瑾的时候,这两个人就不互相呛了,一唱一和起来,谢承瑾人不在,但这两个人还要踩他两脚,说谢承瑾死病秧子,短命鬼,绷着个脸每天和哑巴一样。
谢延玉很认同,谢承瑾确实是这样的。
但他们太吵了,说起来就没完,谢延玉最初认同完以后,还是觉得头快炸了。
她放下了手里的书。
紧接着李珣就凑过来,缠住她:“你说啊,他哪里好,啊?他有我了解你吗?你说说看啊,说啊,哪里比我好?你念念不忘问了好几次,怎么现在我问你你就不说话啦?他一个死人脸,每天跟个哑巴一样,有我会说话吗?”
没有的。
谢延玉在心里回答,李珣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时候,和一百只鹦鹉一起说话一样,从来都是这样,念得她头好痛。
而且她对谢承瑾只是很单纯地关心,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不像李珣想的这样,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听见李珣问这一堆,刚想让他闭嘴,但李珣嘴巴飞快,说个不停,抢在她开口前继续说:“还是他一个病秧子比我健壮?身体比我漂亮?”
他脸都不要了,他一直都不要脸,
话说到这里,又拉着谢延玉的手,开始触碰他的身体:“你摸摸啊,嗯?说啊,谁漂亮?”
谢延玉手指尖都发烫。
被强拉着触碰过他劲瘦的腰,还有肌理分明的饱满胸膛,她硬着头皮说:“……你。你比他漂亮。”
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评价了。
贺兰危在旁边,脸色阴沉地听着,李珣的话太密了,一口气能说好几句,几个时辰不停,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他甚至插不上话,谢延玉的注意力全都在李珣身上。
但李珣还是不高兴:“什么叫我比他漂亮啊?你还真的摸过他是吗?”
谢延玉忍无可忍了。
直接把人推开,书往桌上一扔,转身走了。
夜里的时候。
谢延玉点着灯看书。
等着系统找到枢纽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荒废,折灵尺与玉牌都已经被使用,她无法再给自己塑造新的灵根,所以她近来一直在看书,想找找有没有方法,能够就这样继续修行。
看到子时,她感觉到困。
于是她将书放下,吹熄灯火,准备睡觉;但吹到最后一盏灯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不知道这么晚了,谁过来找她。
屋子里灯光昏暗,她走过去将门打开,下一秒,愣了一下——
门外的人黑衣黑袍,腰封束得工整,头发一丝不苟。
很沉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是谢承瑾的打扮。
谢延玉乍一看,愣了下:“兄……”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再仔细一看,看清了对方的脸。
很漂亮的长相,白玉无瑕,每一处五官都正正好,比谢承瑾那张脸要柔和,又比李珣那副秾艳的面容要内敛,唯独鼻尖一点小痣——
等一下。
鼻尖的小痣被他用脂粉遮盖住了。
没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特征,所以乍一看,只看形貌气质,她才会将他看成谢承瑾。
但这人是贺兰危。
谢延玉愣了下:“你干什么?”
贺兰危便关上了门。
他俯身凑过来,手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道:“你不是在意谢承瑾吗?”
谢延玉:?
谢延玉觉得,说在意这个词,没那么贴切。
但眼前这一切太过奇怪,以至于她没有反驳他。
然后就听见贺兰危道:“我同李珣不同,他气你摸过谢承瑾,非要同谢承瑾攀比。而我与谢兄,家中是为世交,虽关系没那么亲厚,但也是时常见面相处的,我知晓他的习惯,说话的语气,与他身形也很像。”
人的底线好像是一步一步倒退的。
他发觉在她面前放低身段,并没有那么难,如同一个伎子一样蛊惑她,也没有那么难。
想要知道她前世被冷待时的想法,所以给她端茶送水,模仿沈琅做的一切;这些渐渐也变得没那么难,哪怕被她无视,如今他也能很好地接受。
他以为自己会很讨厌扮作别人的模样。
至少,他不能一点底线都没有。
但等他真的换上黑色的衣袍,做出这样刻板一丝不苟的打扮,看着镜子里那个有些像谢承瑾的人时,他却一边排斥,一边欣喜,一边期待,他不像李珣那么会吸引她的注意力,但如今机会不是来了吗?
他甚至没有关灯。
手臂一紧,将她抱上床榻,讨好一般吻住她的耳廓:“要不要双修,你单方面采补我也可以。你既在意他,也可以把我当成他。像不像?”
第157章 算了 别说
谢延玉对谢承瑾没什么非分之想。
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屋子里灯没关, 身边的人亲吻着她,因为太知道怎么让她愉悦,所以吻落下的时候,她脑子还是懵了一下。是眼角余光瞥见他身上深黑的衣袍, 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这一身刻板矜贵的打扮, 她越看越感到不自在, 于是伸手就想把他推开——
然而手刚碰到他胸膛的时候,
又摸到他衣服下面,好像穿戴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也是层层叠叠的、细细的链条的触感。
但并不在腰上,而在胸膛。
不是腰链, 那是什么?
对方衣服规整地穿着, 外衣一层, 中衣两层,衣襟拉得十分严实,完全看不清他衣服下面究竟戴了什么, 只能隐隐约约从这个角度,看见衣襟深处有一点银色的流光, 好像链子是从脖颈处开始穿戴的。
她没忍住踹了他一下,他身体晃动得厉害, 还能听见一点小铃铛的清脆声响。
谢延玉脑子又一次懵住了,
手停在他胸膛上,也不知道是被他引导着, 还是她自己无意识的,
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略微粗暴地扯开了他的衣服。
衣袍因此凌乱不堪,露出大片胸膛。
能看见链子从脖颈,到胸膛, 上面坠着很小的铃铛,一层一层的,像一件什么都遮不住的衣服,或许称为胸链比较合适,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这样昏暗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将他身上的肌理分割得更漂亮,更有冲击力——
谢延玉被晃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听见对方在她耳边道:“腰链你是不是看腻了?”
所以他才换了这个。
戴腰链的时候,看见的是劲瘦有力的腰。
戴这个的时候,看见的是宽阔的臂膀和胸膛,先前被他用夹子夹住的地方,这次被链条若隐若现挡着,反而让人有一种想要把链条扯开的冲动。
谢延玉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将视线挪开。
然而还不等别过头,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在看哪里。
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颌,没让她把头别开,一根手指拨开她唇瓣,指尖按在她牙尖上,似乎在感知她牙尖的锋利程度,随后被链子挡住的地方被拨开,男人胸膛抵近,似乎很无奈:“想咬这里的话……也可以。”
谢延玉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她到最后也没推开他。
等到天都快亮了,
贺兰危帮她把屋子重新清理好,又回来抱她,
谢延玉看着他身上的咬痕和红痕,想装死,但对方凑在她耳边慢条斯理说:“你好像很喜欢这次戴的链子。”
谢延玉不太想承认,也不想看他身上她留下的那些痕迹。
但贺兰危很喜欢这些痕迹。
她用指甲抓他的时候,是刺痛的感觉,咬他拧他的时候是尖锐的痛,但这些感觉他都很喜欢,身上斑斑痕迹是她对他有渴求的证明,有时候,她会咬他的脖子,那些咬痕和抓痕,他向来都不会消除掉,一直都露在外面很大方地给旁人看。
他从来没在李珣皮肤上见过这些痕迹。
只有他有。
说明他比李珣,更令她失控,更令她满意。
今天她在他身上抓出的痕迹尤其的多,连脖子都被她咬出血了,中途塞得太满,她还扇了他一巴掌,脸上也有指甲印。
他指尖碰了碰脸上脖子上的伤口,蹭掉一点血迹,又和她道:“你喜欢这链子,好像比喜欢腰链还要喜欢。”
谢延玉不想回答他,她此刻希望自己是哑巴。
但她不哑,也没睡着,这时候不说话也不合适,最后她用被子把头蒙上,想到他的来意,硬邦邦道:“可是谢承瑾并不会戴这些。”
人闷在被子里,所以看不见贺兰危的神色,
刚才还温和含笑的表情一瞬间阴沉下来,又莫名显得有点委屈,瞎掉的眼睛本来就不够灵动,这时候含了一点泪。
所以她是在嫌弃他不够像谢承瑾?
贺兰危有些茫然,像被人兜头又甩了一耳光。
她的指甲印安静地躺在脸上,显得狼狈。
谢延玉只知道周围安静了一会。
迟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才迟缓地想到他的脾性,
就算弯下身来,骨子里也依旧是很高傲的人,他确实愿意扮成谢承瑾过来,但她在事后说他不够像谢承瑾,估计他多少还是生气的,会有一种自尊被踩在脚底还被碾了两脚的感觉,气得不想再和她说话也是正常的。
多少应该解释两句的,不过她懒得说话了。
被子里太温暖,她迷迷糊糊的,都快要睡着了,
就在意识渐渐昏沉的时候,她听见身边的人说:“……那下次不戴这些,这样就像了。”
*
因为谢延玉拿走了折灵尺,谢家族老们向其他的世家和宗门发了很多求援书,基本都是求助他们帮忙留意谢延玉的踪迹,若是遇见了,将人扭送回谢家,则有重谢。
即便贺兰危撕了谢家发来的求援书,但他也只是代表贺兰家的立场。
其余那些世家和宗门会如何反应,这便很难说了。
因此为了避免麻烦,这些时日,谢延玉都呆在府中,没怎么出门。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家内乱的原因,
又过了没几天,发出去的求援书全数作废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系统好像找到了枢纽所在之处。
它被谢延玉控制着,所以谢延玉感应到它一路上都去过哪些地方,走过哪些路线,眼下,它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再行进了,到了今天,好像有某种能量控制了它,以至于她无法感应到它了。
她几乎确定了,它已经找到枢纽。
因此她找来一张舆图,将它的路线画下来。
能看见系统先离开了贺兰氏的辖域,然后一路向南行,路过了几大仙宗,最后到了整片陆地最南边的沛都,但即使进入了沛都,它还在往南行。
如今它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舆图上根本没有标注过的地方。
谢延玉完全无从得知这是哪里。
她去问李珣,沛都的最南边是什么,李珣说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在李家覆灭前,南边的好几座城池都曾是李家的辖域,沛都是其中的一座。
那森林好像走不到尽头,李珣曾进去过,不过像是鬼打墙一样,走到一个地方,就会回到原点。
也无人知道那森林尽头是什么。
谢延玉又让贺兰危用寻踪术感应这个地方,却最终什么也没感应到。
于是她打算亲自去一趟——
不直接去那个地方,只在沛都转转,在森林边缘观察一下。
她并不确定直接去那个地方会发生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应该到那附近去观察一下,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个认知,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了解那里,然后做一些准备。
毕竟她还有四年的时间可以准备。
因此。
翌日一早,谢延玉便启程前往沛都。
贺兰危原本说好要和她一起去,但没来,因为昨天晚上和李珣打了一架,被李珣打碎了两根肋骨,划伤了半边脸,即使用灵力催着伤口愈合,但这样严重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痊愈的,至少要在床上躺几天。
李珣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至少还能动,强撑着上了车,一上车就和一滩泥一样地靠在车壁上。
动作间,也不知道扯到身上哪一处伤口,很痛苦地嘶了一声:“你看他把我打成这样。”
谢延玉:“……他都被你打得起不来床了。”
李珣阴森森地:“我打他不是应该的吗?他没名没分的不就该打?”
他完全忘了自己也没名没分。
语气阴阳怪气地:“要不是看他还算讨你欢心,早就把他卖进窑子里去了,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谢延玉:“你卖过了。”
李珣不吭声了。
他低着眼,撩开了衣袖,露出手臂,将手臂凑到她眼下。
就看见他手臂上一条条的全是伤痕,青青紫紫的——
有点眼熟。
谢延玉想了一下。
然后她想起来了,在与她重逢之前,李珣总想着要报复她,折磨她,因此每天在天剑宗的地牢里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惩罚妖魔,找到最残忍最折磨人的记录下来,准备以后用在她身上。
虽然最后都没用就是了。
前世她在天剑宗的时候,找到了那个册子。
翻开看了一眼,被里面刑罚的种类和花样震惊。
其中有一项,就是用重物碾压对方的皮肤,将血管都碾破,但不伤到外面的皮肤,就让血堵在皮肤下,令整个皮肤都肉眼可见地瘀肿,然后再拿刀,轻轻划破皮肤,把血放出来。
虽不是什么重伤,但足够折磨人。
眼下李珣皮肤下面青青紫紫,又被划破好多伤口,倒有些像她看完那刑罚后想象出来的情境。
看起来实在是很凄惨,很可怜。
李珣凑近,想要她帮他上药,
但还不等话说出口。
下一秒,就听见她说:“你之前写在册子上,想用在我身上的刑罚。第三页第二条,是不是看起来就类似这样?”
话音一落。
李珣好像被钉住了。
他原本想与她撒娇,或是用些装可怜的语气,最近几天,她被贺兰危吸引得更多,也不知道那人做了什么,总让她往他那里去,他原想露出这些伤痕,让她多注意他一些。
但她突然提起这个……
李珣看了眼她的面色,见到她表情一如往常,也看不出来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是故意这样问,还是随口一问。
他心像一下坠入无底深渊,前世,他与她退婚时,爆发过一次争吵,便是因为这事,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那本册子,他是写了,但他从来没真的往她身上用过,甚至都没将这东西拿到她眼前晃悠。
他曾以为他很想要她死。
但前世,看见她当杂役弟子,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刑罚里有一条,是将她眼珠子挖下来,可是今生再遇见她,发觉她眼睛看不见的那一刻,他便有些接受不了了,帮她治眼睛,嘴上说是因为她的眼睛只有他能弄瞎,但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时候心里浮上的情绪是很奇怪的,有点酸有点疼。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生气?”
谢延玉不太明白,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生气的?
最终这些东西也没真正伤害到她,不是吗?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所以顺便提了一嘴,突然就有些好奇。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但下一秒,李珣直接捏住了她的嘴:“算了,别说。”
谢延玉:“……”
谢延玉闭嘴了。
之后的一路,李珣突然变得很沉默,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用了缩地术,几个时辰后就到了沛都。
等进了城门后,李珣让驾车的侍从停车,然后下车了一趟,说是去买东西。
谢延玉坐久了车,见到他下车,于是也下车透气。
然而刚下车,
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有人看她。
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就见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中——
是沈琅。
距离上次见面,谢延玉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一眼过去,发现他消瘦了一些,不过她更惊讶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怎么在这?”
第158章 你抽我吧 上赶着挨打
上次见面以后, 谢延玉便回了谢家。
谢家的除妖法阵被谢承瑾重新加固过,沈琅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因此便再也没见过谢延玉;没多久,听闻谢延玉拿走了折灵尺, 不知所踪。
他找遍了整个天都, 想要找她, 在城郊发现了一个传送法阵,
循着她的气息,能感知到她与贺兰危一同离开了,但贺兰府也用了同样的除妖法阵, 沈琅竟无法绕过。
所以他做错了吗?
他不应该试图抓住她, 捆绑她?
就像是往手里抓一把沙子, 抓得越紧,沙砾流失得越快,可是倘若他不试着抓住手中这一捧沙, 难道沙就不会流失吗?
也会的。
无非速度慢一些,可是他还是会失去她。
——因为他从未拥有过, 未来也不会得到哪怕她一丁点的爱。
这个念头出来,沈琅几乎到了暴躁的程度, 他暴怒地摔了很多东西,强迫自己将这念头压了下去,不可能的, 不会的, 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
他守在贺兰府外,日复一日等着她出现。
可是她从未出府,唯一一次露面, 就是打开府门,放了一团雾气出去。沈琅认出来,她在这团雾气上施加了一些法术,是从他给她的书里学到的。
他便跟着这团雾气,来到了沛都。
他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等到她。
但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
沈琅看着她,头一回,有些无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晌,他才道:“对不起。”
他大概是在为了上次拒绝她道歉,但也可能是别的事,不过谢延玉不太想动脑琢磨这个。
有些奇怪。
前世今生,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今生他为她鞍前马后,所做的事情也很多,她对他却只有习惯,没有别的感情——
她又怎么可能是毫无感情的人?
不过是从前的日子,她挣扎求生,从来无暇去顾及这些,她连自己的情绪和感受都无法顾及,提起自己真正的意愿,都是茫然的,又怎么可能花太多的心思去琢磨对别人的感受?
但她知道。
她对李珣有很少很少的愧;对贺兰危,是一种想要将他踩下,想要看他哭泣,想要伤害他的扭曲情感;与谢承瑾之间,则是一团剪不断的乱线。
但是对沈琅,除了一点习惯,什么也没有。
若将心比水面,想起沈琅的时候,她一点波动都没有,哪怕一点很轻微的涟漪都不存在。
所以她不想琢磨他。
听见他这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要上车。
然而下一秒,沈琅却跟过来:“我……”
他想说,他能不能跟她一起,可是这话堵在喉咙里,最终说出来的是:“我能跟着你吗?我什么都不要了,”他语气有些急促,见不到她,他真的无法忍受:“不会再拒绝你,不会再和你提要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能不能跟着你?”
他很少有语气这样急切的时候。
谢延玉回头看他。
他模样姣好,如今露出这副模样,是有些可怜的,像被主人丢弃后叼着主人裙角的小狗,但:“你何必问我呢?”
谢延玉说:“我若说不要你跟着,你也会跟着我的,你知道,我拦不住你。所以,我的意愿重要吗?”
她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
但这是第一次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沈琅愣了下,他想要反驳,想说她的意愿怎么会不重要,
但是过去的无数次,他要跟着她,就从来没问过她的意愿,哪怕她说不,他也会跟上去,哪怕不打扰,也会让她知道他的存在,如同挥不散的鬼影,他的视线从前世到今生,向来如同附骨之蛆,渗入她每一次呼吸——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答案。
所以她的答案也并不重要。
姣好的面容突然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所以,他又做错了,是吗?
沈琅感到很茫然,可他只是想要看见她,他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只是想要她也爱他!
他从来不想罔顾她的意愿,他不想的——
可是下一秒,
他就听见她说:“你要是问我的意愿,那我不想你跟着我,一直以来都不想,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之前一直让你跟着,只是我拒绝不了你,而你恰好对我有用,恰好,你很好用,所以,我干脆就不再拒绝了,我知道没有用,还不如省下一些力气,多想想要如何利用你。”
“可你现在还是可以利用我,我、我有用的,我还有用的,不是吗?”
“但我不需要了,”谢延玉想了想:“我以前觉得,很多事情我是一个人做不到的,要殚精竭虑地去筹谋,去利用身边的一切,只有这样才是万无一失,倘若只是一味莽撞,我会死,下场会很惨,我的人生容不下一点错漏。但如今我还是自己拿到了折灵尺,你看,我也没有死——”
所以她不再需要他了。
是他自己推走了最后的机会,让她完全明白自己的心,第一次做出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然后她发现,当她不再畏惧死亡的那一刻,恐惧就只是幻象,而他,是个不再被她需要的物件。
沈琅僵直地站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直到李珣回来,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车上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这时候一张嘴,语气刻薄得要命:“你怎么还跟着她?”
因为他想看见她。
他爱她,他爱着她的。沈琅想这样说,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说不出来话,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因为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他从来没有遵从过她的意愿,可是爱应该是这个模样吗?
沈琅不知道,动物哪里学得懂这些,他只知道,他看不见她就很难受,他想要跟着她,想要亲吻,想要这想要那,全都是他想要,人族说这就是爱了,可是他忘记了,人族会说,爱是尊重对方的意愿,他到此刻才想起来——
他想起来她的话,还想起来上一世,捅进她心口的那一剑,
她倒在血地,鲜红的血把身体下的雪都染红,到最后那一刻,她在笑。
那个笑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如同附骨之蛆,他忘不掉,将她下葬的第一天,他开始不习惯,因为他不再需要日日盯着她,然后日复一日,他想起她的习惯,他发觉自己记得与她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为什么看不见她,会那么难受?
为什么日复一日,他开始看见幻象,为什么他会愤怒又无措地跑去将她从土里刨出,回想起朝她捅出那一剑的时候,他内心有过抗拒,可是他压住了抗拒,仍旧将那一剑刺向了她,他认为他所求不过是大道,但为什么最后他的道没有成?为什么他逐渐疯魔了,是不习惯吗?可抱着她的尸身度过一天又一天,他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他想要复活她,想要她活过来,再和以前一样。
他是爱着她的,他是爱她的。
可是爱是什么,没有人来教会他,他想要回答李珣,可是这个字再也说不出口,他是爱她的,可是他也配爱吗?他配吗?他配吗?!
他又该做什么,才配得上?
沈琅耳边在轰鸣,他不懂,但他好像有些明白,他想要抓住她的衣摆,挣扎着讲出些什么,或许除了像先前那样对她百依百顺,他还可以做更多,可以做到更多——
但下一秒,
就又听见李珣道:“别跟着她了,她根本不想你跟着。也别总想着要她喜爱你了,要能爱上你,她早就爱了,上一世那么久她都没爱过,你不知道吧,她嘴上那些爱,也就是因为你多疑,只有这样说你才会信而已。不会真的以为她爱你吧?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她不爱你,而且上一世你和她成婚后,她还哄着我呢……”
这话如同重锤,将耳膜震破,
接下来的话,沈琅都有些听不清了,只能有些狼狈地站在原地,看着李珣拉着谢延玉上车。
*
李珣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到了客栈,他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拆开,谢延玉就看见里面有很多……兵器。
短刀,长刀,软剑,钢针……
各种各样的兵器,应有尽有,唯独没有鞭子。
因为李珣平时用鞭子,他自己手上就有,他把自己的鞭子递给她:“拿着。”
谢延玉头脑发昏:“你干什么?”
李珣阴森森地:“你不是生气吗?”
他说:“那你把上面写得刑罚都对我做一遍。我写是写了,但一样都没对你做过,允许你都对我做一遍,这样能消气了吗?”
谢延玉:“……”
她有时候不明白这个人的脑子里装的什么。
所以刚才在车上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就是因为觉得她在生气,就算张嘴也是骂他?
谢延玉:“…………”
人在感到荒谬的时候真的会笑。
她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声:“第一次见这样的,上赶着挨打。”
李珣冷笑:“嫌我犯贱?”
谢延玉不出声。
李珣嘀嘀咕咕:“我那哪里是贱。”
是想让你开心。
余下的话没说出来,他语气有点不耐烦:“打不打?不打以后别想了,就给你这一次报复我的机会。”
谢延玉问:“那第一项是什么?那本册子上。”
李珣:“抽啊,就用这个鞭子给我抽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蘸盐水抽。”
他说到这,撇了撇嘴,有点委屈了:“你还真问,真的要抽我啊?”
本来就是问问。
但看他这样,谢延玉真的有点想抽他了。
于是她眼梢抬了下,看了眼手中的鞭子,她还没抽过人,甚至这是第一次摸鞭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很有分量,打起人来应该也很疼,她甩了甩,还真往他身上抽了一下:“不是说给我打?”
没用多少力气。
但一鞭子下去,李珣却突然攥住它,弯了弯腰。
谢延玉愣了下,看他模样,感觉像被她打痛了,于是她就要将鞭子放下,去扶他:“很痛吗?”
然而下一秒,这人却拉着鞭子,把她扯近了些。
这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居高的是她,他算是一个半跪的姿势,拽着鞭子一端,绕在手背上,将鞭子越收越短,
因此,谢延玉不得不被扯着弯下腰来,耳朵凑到他唇边的时候,就听见他说:“不是,是……”
是什么?
谢延玉看他吞吞吐吐,眼眶微红的模样,
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像是真的被打坏了,于是按着他的肩,把他身体掰直,想要看他的伤口。刚才那一鞭子,抽在胸腹,然而她一眼过去,却看见他连衣料都没破损一点,唯独腿间的衣料,有了些起伏——
他呼吸是滚烫的。
在她耳边很低声道:“是硬了啊。”
谢延玉脑子懵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有人……
怎么会有人被抽了还会……?!
第159章 一耳光 更兴奋了
沛都多雨。
这几天一到夜里, 就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伴着风,声音有些鼓噪。
但即便如此,站在廊檐下, 沈琅也还是能听见房间里的声音——
他不该来这里的。
可是他还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他有些畏惧被她发现, 所以收敛起了所有气息, 也没敢用法术悄无声息地进屋。知道她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对这种感觉很敏/感,因此,他甚至用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因为他总会忍不住看她。
可是仅用听觉, 在嘈杂的雨声里, 他还是能听见里面有些过于亲昵的声响。
李珣把人抵在桌上,喘息着在她耳边问话。
这人对外素来是乖张凶残的模样,但在她面前, 却很喜欢撒娇,分明自己才是行凶的那个, 将她眼睛都弄得有点涣散了,结果他自己眼尾却泛着红, 狗一样在她身上留印子:“喜欢我还是谢承瑾?”
谢延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还没过去。
但不等她回答,那边又继续问:“还有前几天,夜里贺兰危进你房间好几次。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他又怎么勾引你了?说啊, 连着让他进屋好几天, 说给我听听,他又干什么了?”
谢延玉张了张嘴,
但一张嘴,李珣又不高兴了, 知道答案大概率不是他爱听的,
不问不舒服,问了更不舒服,他干脆又俯下身,衔住她的唇,将话全都吞进去了。
但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话都能那么多。
哪怕是含着她的唇,他都能黏黏糊糊继续说。
这时候,他又像是想到什么,拿起她的手,让她在他脖子上也抓了几条血痕,比贺兰危脖子上的看起来要深、要多,这样他才满意,继续说:“你怎么光抓他不抓我?”
……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攀比?
谢延玉被他弄得已经没什么思考的力气了,干脆又给了他一耳光,让他脸上也留了个巴掌印。
结果这人被打得好像更兴奋了,把她接下来要骂他的话全都搅弄成不成调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只是听着,都足够让沈琅呼吸不畅。
他不是第一次听了。
很多次了。
可是从前她知道他守在外面,还会让他洗床单,可现在他只能和一个透明人一样,不敢叫她知道,怕令她不高兴,他和外面的树叶与雨滴没有区别,甚至连帮她洗床单的资格都不再有——
好痛。
心脏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连着身体里每一条神经都在隐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难受,他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有了些缺氧的感觉,连脑中都轰鸣起来,有些意识不清;他的皮肤完好,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着,可怎么能这样难受呢?
倘若一剑刺穿这里,又是什么感觉?
沈琅前世曾一刀一刀凿穿自己胸骨,将心脏挖出来,用了献舍的阵法,要将自己的躯壳献给谢延玉,可是她的魂魄不知所踪,就连献舍也献不成,甚至因为这样阴邪的法术用多了,他已经跳出轮回,成了妖不妖鬼不鬼的存在,连求死也不能。
他记得将胸骨凿穿的感觉,但那时候他并不觉得疼。
他不知道一剑将心脏刺穿是什么感觉。
是一样的吗?和凿穿胸口是一样的感受,还是和此刻的痛感一样?
他捂着心口,俯下身,像是痛得难以忍受一样,渐渐蹲下了身子;飘到檐下的雨将他衣摆打湿,他指尖触碰到一点湿漉漉的雨水,在这个时刻又想起前世她死后,血液的触感。
很痛吗?
她也很痛吗?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会笑?
她也很痛吗?她不爱他,都是假的,她不会像他此刻一样感到心痛,但刺穿她的心口,与他此刻的痛觉比,孰轻孰重?
沈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者说他想过,但每一次在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他便会下意识回避;此刻他低着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却突然拿出一把长匕首。
眼睛上蒙着缎带,看不清具体神色,只能看见他拿着那把匕首,将刀尖对着心口,像是感到茫然,然后将匕首一点点捅进心口,一寸一寸深入,血就顺着刀柄和手淌下来,落到地面。
很可怖的场景。
即使是大罗神仙来了,被这样捅一刀也会感到很剧烈的痛意。
可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将匕首猛地抽出来,再往下,一刀又一刀,再一刀,血喷得更厉害。他脸上没太多表情变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直到他听见里面传来李珣的声音:“好重的血腥味。”
然后谢延玉道:“下雨天,土腥味吧。”
李珣斩钉截铁:“就是血,我杀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闻错。”
谢延玉:“……”
谢延玉骂他狗鼻子,让他出去看看。
沈琅骤然清醒过来,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摘掉覆目的绸缎,看着满地的血迹,还记得不能让她发现他跟着,于是用了个法术,将这里的血迹又清理干净。
失血太多,一刀一刀捅入心口,即使他是妖,有根骨,这样死不了,但也足够令他虚弱,
但在李珣开门前,他还是躲了起来,
他看不见他们了,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李珣打开门,发现外面并没有血迹,脸上便很挂不住;而谢延玉跟过来了,看见外面空荡的雨幕和干净如洗的地面,笑了声:“都说了是土腥味。”
沈琅还是窥伺着。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蛇类的本性,像一切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无法做到不窥伺她,但可以做到不被她发现;很多时候,明知不该看,却还是忍不住去看。
沛都的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谢延玉要进最南边的森林,但雨天行路不便,她不得不等雨停再去。
这一来,便在沛都多呆了很多天。
这些天,沈琅在暗处,听见她与李珣说的每一句话,知道贺兰危给她传过视讯,听见过谢延玉打听谢承瑾的事,但从始至终,她没有再提起过他,好像他的影子就这样在她生命中被渐渐抹去。
她在沛都城中转了一圈,变得比从前更有耐心,开始将时间花在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上。
比如逛商铺,她从前都是有明确目的的,要买什么就直奔什么铺子,绝不多闲逛一下,如今却开始细细逛过每一间商铺。
她开始看见生活里每一处值得关注的东西。
看见,然后尝试。
唯独看不见他了,沈琅想,因为她不那么想要看见他。
他看见她买了几套颜色鲜明的衣裙,有鹅黄色的,还有藤紫色的;从前她只穿白与青,大部分是白色,少部分是青色,因为这两个颜色是最为便宜且不会出错的,即使前世后来与他成婚,锦衣玉食,却也习惯于穿那两个颜色。
他还看见她买了一本杂书。
不是药理,也不是任何与法术相关的,只是用来消遣的杂书。
来沛都的第三天,她在街市买下一株金贵的藤草,试着去养活它。
第四天,她学会了一样新的兵器。
来到沛都的第六天,雨停了。
第七天的时候,沈琅看见她往南行,去了沛都最南边的森林。
雨虽停了,但地面没完全干。
林子里的路还有些泥泞,枯藤败叶堆满去路,走起来需要小心一些。
李珣与她一同去,大约是能感觉到她的不轻松,所以他走在前面帮她开路,斩断一些容易挂到她的荆棘。
但不知道为什么,
进林子没多久,绕过一处鬼打墙的死路,回到原点的时候,谢延玉突然消失了。
沈琅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前面只剩下李珣一个人。
李珣也意识到不对,发现她不见了。
好好一个人,上一秒还在同他说话。
下一秒怎么会和蒸发了一样?
循着她气息,却发现她就在前方,但前方却又是那条鬼打墙一般的路。好像能走,但走过去,就会发现回到了刚才所在的原点,好像有一堵无形的,甚至不会拦着人行进的墙,可以往那里走,但始终无法接近,好像那地方本身在轮回之外一样。
沈琅在后面看着,见到李珣有些暴躁的模样,往那边走了几趟,始终无法绕过去,
然后又开始用法术,但不管怎么尝试,眼睛都红了,依然无果——
倘若那地方真的在轮回之外,李珣想进去也是进不去的。
沈琅对这些却略有知晓。
前世,他阴邪的法术用多了,已经跳出轮回,成了妖不妖鬼不鬼的存在,也去过一些六道之中生灵无法到达的地方。只不过,他没有太多探索的欲望,因为他找不到她。
但他知道这样的地方,应该如何进去。
于是他安静了片刻,然后隐着身形,越过了李珣,往那地方走去。
*
谢延玉此行只准备进林子看一眼。
她并不准备直接去之前感知到的,系统所在的地方。
然而刚一进林子,在边缘走了一会,她眼前就一花,随后就发现物换星移,自己进入了一个类似于秘境的奇怪地方。这里一片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唯独面前有一面结界一样的东西,透过它,好像勉强能看见外面的场景。
但无论如何,身在此处,就好像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周围很危险。
灵力肆虐,几乎是一进来,她就感觉到有强烈的力量,像是想要将她撕成碎片。
一片黑暗中,她好像听见系统的声音,僵硬刻板又尖锐,问她怎么敢把它引出来,害它要被主神销毁了。
她看不见它,不知道它在哪里。
只能听见它很怨毒地说,因为她身上有它的气息,所以它一下就感应到她来了,要将她也带进来,要让她永远留在这里,要将她的身体瓦解,大不了就一起消失,让她在这里,抽离她的所有记忆,思维,将她的一切都剥离,成为一串原始的代码,脑子空空地游荡在这里。
直到四年后所有剧情续不上,一起彻底被销毁,彻底消失。
它问她怎么敢来这里?不会是想要毁掉这个枢纽,让这个世界和主神分割开,彻底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吧?
它说,你有点太异想天开了,要毁掉这里,至少修为也得先到化神以上,你一个废灵根,能吗?
其次……
其次。
系统说到这,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话音突然卡住。
谢延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那股力量撕扯、瓦解,她感觉到疼痛,也无暇听它继续讲,环视四周,快速思考着要如何才能出去。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气息,好像有人抬起手,用力地把她往透明结界处推了一下。
满目黑暗,她仓促回过头,没看见任何人——
下一秒。
她被推离了这里。
第160章 男狐狸精 爱伺候人
这里一片漆黑。
极端的能量肆虐着, 开始撕扯沈琅的身体,哪怕他隐着身形,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试图将他一点一点瓦解——
就像在格式化一段数据。
只不过, 沈琅是一串更复杂的数据, 是主神亲手创造出来的。
可谁能想到呢?主神创造出他, 追求大道,将谢延玉当作铺路的石头,令他踩着她的尸骨成就大道,他却辗转两世, 证道证出心魔来了, 第一世将自己变得妖不妖鬼不鬼, 这一世追到这里,要替谢延玉去死?
系统觉得很好笑。
真的很好笑,它感觉到了一点荒谬。
在沈琅进入此处的时候, 它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他隐去了身形, 就连它也没发觉进来的是他,直到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将它用来分解谢延玉的力量,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它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他。
为什么隐着身形呢?不会是怕被谢延玉看见吧, 怕她烦他?
可是沈琅有这么高尚吗, 救了她一命,怎么会不想向她邀功。或许他想等出去以后再告诉她这件事,挟恩图报?
系统想了一会,扭曲道:“你出不去了。”
它的声音很冰冷, 就是机械的电子音,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很诡异的声音,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尤其是,系统还带了一些略显怨毒的情绪,导致它的声音更奇怪了。
因此。
沈琅乍然听见这声音,愣了下。
但随后,他便反应过来,这就是谢延玉用折灵尺与玉牌,从她体内引出来的东西?
这不是她三魂七魄中的任意一魄,但寄居在她的魂魄之中,似乎本身也游离于轮回之外,有些类似他前世的状态。
只不过。
此时,它的情绪很过激,一直在说话。
沈琅不喜欢听人闲话,换做是往日里,会想办法让它闭嘴。
但想到它与谢延玉之间曾密不可分过,于是他又忍下那种感觉,压住身体里那种撕扯一般的痛感,安静地听它说。
“我把她弄来这里,就是为了把她困死在这里,来日和我一起消失的。你不会以为把她推出去了,你还能出去吧?虽然你是主神最喜欢的一段数据,但你与我之间,能量也差不太多。
“你替她承受我的能量,我虽然弄不死你,但能困住你啊。你永远也没法出去和她邀功,她会和别人在一起,她身边那么多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你在这里救了她!”
系统将恶意往沈琅身上发泄,
他是男主,它从前可不会这样做,如今却这样做了,并期待着看见他痛苦的神色。
“噢,对了,还有。
“她想毁掉这个地方,四年后她一定还会再回来的,我的能量确实杀不掉你,但你感觉到了吗?你将我用在她身上的力量转移到你自己的身上了,你的身体在被瓦解,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你都会饱受折磨,就像被凌迟一样。
“四年后,你的肉身可能会消失,你可能会变成一阵风,或者一缕魂魄,也可能会变成这地方的一部分,或者变成一条再也化不出人形的蛇。我说不好你会变成什么,但猜猜看,四年后她回来这里,还能不能认出你?不会面对面她都认不出你了吧?哈哈哈哈哈——!”
系统太痛苦了。
歹毒恶意几乎要变成毒汁流出身体。这怪谁呢,要怪就怪谢延玉不识好歹,放着好好成仙的机会不要,非要将它引出来,到时候一起毁灭她就舒服了,那谁也别想好。
说完这些话,它如愿了。
因为它确实看见沈琅痛苦的神色。
毕竟对于他来说,如今有什么比再也无法跟着她还要痛苦?有什么比将要被她一点点遗忘还痛苦?尤其是,她甚至不会知道是他救了她,将她推了出去,可能到时候他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他了!
系统有些得意了,即使是男主又怎么样呢?
它刚要张口再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却看见沈琅弯了弯唇:“也好。”
系统一顿:“好什么?”
好什么?
好在——
她原本就不想让他跟着,可他仍旧无法克制地窥探着,即使蒙住眼睛,也想用耳朵听见她的声音,哪怕不再让她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仍旧在跟着她。
他罔顾她的意愿,他做不到真正退出她的生命。
好在如今,他终于可以遵从她的意愿,从此无法出现在她的人生。
好在四年后,她还会回来,他还可以再看她一眼。
*
被推出去之前,谢延玉仓促回头。
身后无人,好像只是一阵莫名的强劲气流将她推出来了,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是想起沈琅了的。
但上次与他说完话后,他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
往日里,就算他隐身跟在她身后,但她仍旧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的视线,无一不昭示着他是在的,他是跟着她的,他在她身边,在她身后。
但这些时日,她再也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或许是错觉吧。
李珣那天那样的话说完,沈琅应当也接受不了,选择了不再跟着。
谢延玉觉得这很合理,因此她没有再多想这件事。
而是转念又想到,刚才仓促间往那枢纽里看的最后一眼。
里面一片漆黑,其实很难看见什么东西。
但她注意到,好像里面所有的能量都是杂乱无序的。
再结合系统所说的话,至少化神期才有可能毁掉这个地方——
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操控外界乱涌的能量和灵力。
她从各方面分析,能确定的是,若要毁掉这枢纽,应该要对里面乱涌的能量做些什么。
具体是做些什么,还不得而知。
但她应该先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化神。
很难,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谢延玉想要试一试。
因此,离开沛都后,她回到了上清仙宫。
谢承瑾之前帮她拿了准假书,如今她回来,相当于收假了。
只不过,她再次踏入此处,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仔细算算,其实也才过了一两个月。
她从前心思不完全在修行上。
因为根骨不好,所以想要选择一些更快捷的方式,既然能有别的方式过上想要的好日子,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耗费时间吃苦呢?
但如今,也许是心境变了。
她从未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愿意走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如今却觉得为什么不能试试?
哪怕她到不了化神期,她也要试试。
不管修成什么,四年后,她都会再去一次那枢纽处。
得益于先前入山试炼时毁了山门的迷阵,她被上清仙宫的掌门赵真收为了亲传弟子。
赵真是当今天底下仅有的几位大能之一,修为已至大乘,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谢延玉想要修行,所以回到上清仙宫后,第二日就去拜见了她。
赵真先前因伤闭关,如今提前出关。
正赶上谢延玉来拜会,赵真就亲自带着谢延玉,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地学。
即便她如今修为已有金丹,但仍旧开始从头学习调息,学习炼气期最基础的东西。
一天十二个时辰,谢延玉修行几乎占去了十个时辰,一时间,李珣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竟少了许多,反倒是贺兰危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他也是赵真的亲传,知道谢延玉回了上清仙宫,他并未在贺兰府久呆,也一同回来了。
但若要说他和谢延玉在一起的时间能比李珣多多少,其实也多不了多少。
因为赵真带弟子是很严厉的。
不在闭关的时候,便亲自带她,从不假手于人。
赵真在教习谢延玉的时候,贺兰危也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看两眼,端茶送水。
回到上清仙宫的时候,还是盛夏。
仙山上满目苍翠,枝叶怒放。
但一转眼,时间便来到了年末。
上清仙宫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谢延玉的修为突破了金丹八境;
而赵真旧伤复发,再一次闭关了,将教习谢延玉的事交给了贺兰危——
贺兰危时常代替赵真给宗中弟子上课。
他平日里待人散漫些,但教习的水平却相当不错。
曾经谢延玉学习无相剑的时候,也是他代替赵真向她授课。
如今换了修习别的,贺兰危也同样指导她。
因为他每天教她修行,端茶送水的活就轮到李珣来干了。
头一回,贺兰危能扬眉吐气一点,给李珣摆点架子。
比如接过李珣送来的茶水,自己喝下去,然后指着不远处全神贯注修行的谢延玉,学着李珣当初的语气:“剑尊对我师妹真好,可惜,如今她在忙她自己的事,这茶递过去会打扰到她,还是我代她喝了罢。”
李珣气得把茶盏往贺兰危脸上砸。
贺兰危挡了一下,看见谢延玉的鞋袜被雪水浸湿:“看不见她鞋袜湿了?还不回去拿新的。”
李珣冷笑:“你怎么不去?你不是爱伺候人吗?”
贺兰危很无辜:“我要指导她啊。”
贺兰危确实一丝不苟地指导着她。
即使身段已经放低了许多,但修行这件事上,他听从赵真的话,对她严厉,与她对打的时候,也从来不让招,需要让她在雪地里站两三个时辰炼体的时候,他也绝不会要她提前休息。
只有每天修行的时间结束后,他会有些低声下气地问她累不累。
知道她喜欢他身上戴链子一类的东西,他便会拿自己的身体安抚她。
腰链,胸链、奇奇怪怪的夹子,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几次后,谢延玉好像有些腻味了,让李珣留宿的时间就变多了。
贺兰危焦虑起来。
他又想了一些其他的办法留住她,有时候看见她多看了一眼路上的小动物,狸猫或是灵狐,夜里他就会变成动物的模样,毛茸茸,软乎乎地给她抱,等她抱高兴了,再变回人身。
他发觉她喜欢狐狸的尾巴,有时候就会多变出两条尾巴来引诱她,效果拔群。
有时候他会用尾巴塞满她。
她眼睛失焦,脚趾都蜷缩起来,一边流泪一边问:“……你怎么比狐狸精还像狐狸精?”
声调破碎,语气甚至都有些抗拒的味道了。
但这之后,让他留宿的时间却变多了。
直到连续让他留宿了半个月,被李珣发现了,第二天李珣阴着脸等在外面,看着他一脖子的痕迹,放火烧了他的狐狸尾巴,巴掌往他脸上扇,拽着他的头发阴森森地骂:“狐媚的贱东西,要不要脸?”
但第二天。
李珣也开始变狐狸了。
贺兰危留宿的时间再次骤减,李珣留宿七八天,他就只有个三四天,对半砍。
第二年的春末,冰雪尽数消融,谢家的内乱结束。
消息传到上清仙宫,听闻谢承瑾血洗了谢家许多族老,踩着尸骨成了新任家主。
谢延玉多问了两句。
贺兰危白天教她修行,听见她问话。
夜里,他想到许久之前,她说他身上挂链子不像谢承瑾。
于是他又换上了一身全黑的衣袍。
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一丝不苟而刻板,这一次,身上没挂多余的东西,甚至将自己的掌心划破,弄了几条伤疤出来。
谢延玉对谢承瑾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起初她是拒绝的。
但他太了解她的身体,抱着她哄两下,她就忘记拒绝了。情动时,他扣住她的手,屋子里没有亮灯,黑暗之中,感觉到手背上粗粝的触感,疤痕清晰的手掌按在她皮肤,有点发痒,令她竟有好几个瞬间,真的分不清他是贺兰危还是谢承瑾。
一种禁忌的感觉令她身体都紧绷起来。
甚至脑中无法克制地升起念头——
谢承瑾真的会这样吗?
她不该好奇。
但布满伤痕的手确实令她发痒,耳边克制无声的喘息,带着皂角气息,甚至男人模仿起谢承瑾时,对她也不如平时那样讨好,而是纯粹地,没有技巧直白地嵌入。
因此她无法克制这些可怕的、好奇的念头。
而贺兰危靠着这几点,又连着好几天留宿在了她那里。
这一天。
修行结束,他再一次换了谢承瑾的衣袍去找她。
但方才进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李珣纵然再烦贺兰危,但也学会了,在这种时候不来打扰。
所以敲门的不会是李珣,那是谁?
谢延玉从贺兰危怀中坐起来,衣衫还算整齐,她理了理衣襟,走过去开门。
下一秒。
却看见门外站着的人,黑色衣袍,面色苍白,整个人气质如同寒冰。
男人比从前还多了一些杀伐血气,表情倒不算太冷——
直到他视线往屋里一瞥,看见有人与他同样的打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