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
贺兰危恢复到平日的模样——
其实他刚才表现出的样子, 与平日的也区别不大。
一如既往的高傲,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模样,只不过稍微调整了一下神态,眼睛下垂的角度变了变, 唇线稍微抿了抿。因为变化太细微, 所以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同, 只会从他那副矜贵模样中,莫名其妙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可怜。
头牌教他摆这个表情,教了好几天。
但男人看起来并不愿意学。
因为他太高傲了,所以学习期间, 从未按照他教习的做表情, 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没想到这时候却将这姿态摆出来了。
看得出来, 他真的很想得到那女人的垂青。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垂青,都足够他放低姿态去乞怜了。
头牌顺着他的心意:“公子,您刚才做得特别好, 就这样钓着她,她一定会来找您的。”
贺兰危偏了偏头。
像是听见了什么很新奇的话:“你觉得她会来找我?”
头牌挑好听的说:“当然, 她一定会来的。”
贺兰危慢条斯理笑起来:“也是。倘若她不来,便是你教得不好。”
他朝着头牌那方向侧目, 黑色的眼睛对着头牌,好像真的在“看”他一般。
他这样是很吓人的。
头牌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人。
分明是温和的姿态, 但总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哪怕知道他看不见,头牌脸色还是吓得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下一秒,果然听见这人含笑说出可怕的话:“若你教不好, 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公子……!”头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我、我教得好的,您放心!我必然让她看见您,垂爱您……”
贺兰危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垂爱这样的词放在他身上。
听起来,显得他很卑微。
他不喜欢。
但兴许是懒得,所以他并未反驳。
只是淡声同头牌说:“倘若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便给你一个炼气的机会。”
修士之中,炼气是最低的一阶。
但即便如此,凡人要自己炼气也很难,没有根骨,炼气便是难如登天。
因此,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如同是一道天堑,能炼气就能跻身修士,无法炼气就是一辈子的凡人。
但贺兰危的到底出自当今第一世家,要让一个凡人踏入仙途,能够炼气,也无非就是几粒丹药的事,就算根骨差到不能再差,几粒丹药无法炼气,那多几粒也一定可以。
头牌一直知道眼前这位并非普通人,但听说他能让他筑基,头牌的惊一下又变成了喜。
他直接给贺兰危磕了两个。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公子不是能与我传音吗?往后公子离开此处,也可随意询问我,我随时随地待命……您只要将您与她的具体情况说与我听,我便立刻帮您分析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
谢延玉完全没想到贺兰危会在这里。
她方才想问他些话,结果他又走了,以至于她生出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她有点想追上去。
但仔细一想,又感觉好像没有特别重要的话要问他。
于是她又站定在了原地。
还不等她思考要不要去找他。
下一秒,
便又听见身后传来很冰冷的声音:“你为何在此处?”
是谢承瑾的声音。
这人走路没声音,没有脚步声,连身上的环佩都不响,和鬼一样。
每次出现在身后,突然开口,谢延玉都会吓一跳。
她缓了缓才回头看,就见到原本跟着的侍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此处便只剩下她与谢承瑾两人。而抬起头,谢承瑾的脸色也如同声音一样,十分冰冷,即使没什么表情,也能感觉出他此刻情绪很不好。
看来那侍从还没和他提起遇见贺兰危的事。
于是她如实说:“我感觉到贺兰危在这,所以来找他。”
谢承瑾没说话。
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于是她就继续说:“找到了,他就在这。”
话音落下。
谢承瑾终于扯了扯唇角。
他很轻地笑了声,这人很少笑,这时候笑起来也并非是因为愉悦,而是讥诮偏多,像是听见了什么很荒谬的话:“是吗?你的意思是,贺兰危来凡人伎馆。那他有没有同你说,他为何在此?”
他并没有直接表露出不信。
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问。
好像是在等着听她怎么继续编,还能编出什么话来。
但下一秒。
就听见谢延玉说出了更荒谬的话:“他说他被人卖进来的。”
谢延玉是很经常说谎的,尤其是在谢承瑾面前,往日里,她与他说谎都能做到面不改色,语气自然。但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面不改色地说实话比说假话难,因为实话比假话更荒唐。
她心中隐约有猜想,可能是李珣和沈琅把贺兰危卖进来的。
毕竟那天在天云秘境,她就感觉这两人有些不对了。
但她没和谢承瑾多说这些。
她只是指了下楼上,让自己的话更可信:“我没骗兄长,他就在楼上。不信的话,您问刚才跟着我的侍从,他应该也见到贺兰公子了。”
谢承瑾睨了她一眼。
不像是相信她的样子,他手抬起来一些,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掌粗粝的伤痕便覆上她皮肤,带起一点刺刺的痒意,然后他拉着她,往她指的方向去:“你既已说了他在此处,何必要问旁人。看一下便罢。”
谢承瑾并不觉得她说了真话。
贺兰危那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伎馆,更遑论被人卖掉。
她太聪明了,会与侍从对口供,有时候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便拉着她上楼,看一看贺兰危在不在。
谢承瑾心中已经在想,
倘若贺兰危不在,她又要再编出什么话来搪塞他。
然而下一秒,跨上最后一节楼梯,他看见前面有间厢房开着门——
贺兰危真的坐在里面。
谢承瑾脚步微顿。
视线落在贺兰危身上,他一时间没出声。
气氛变得很奇怪。
谢延玉被谢承瑾拉着,在他身后,也看不见谢承瑾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谢承瑾攥着她的力度稍微重了一些。从她的角度,倒是可以看见贺兰危。
对方应该听见了脚步声。
因此,朝着她与谢承瑾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眼睛看不见了,贺兰危的听觉应该也是很灵敏的,至少比她要敏锐,能听见很细微的声音,按理说,即使谢承瑾走路没声音,但他应该也能听到动静。
谢延玉觉得,她应该能听出谢承瑾也来了,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他出声——
“为何追上来。别与我说,你来此处是为了找我。
“因为情丝蛊吗?”
他语气不明,还有些微妙的冷淡。
这倒是很好理解,谢延玉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叫她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沦落此处,他没发疯就很不错了,如今这样与她说话,是很正常的。
她不能理解的是——
为什么他眼睛瞎了,好像连同听力也没那么敏锐了?
他似乎以为来的只有她一个。
所以他才能说出这种话。
毕竟以他的性子,这般高傲,断然不会主动在旁人面前说起这件事,让旁人知道他与她之间还有情丝蛊的牵绊,他成了她的奴隶,被她支配,被她控制,与她密不可分。
谢延玉思忖着。
她没看见,她身前,谢承瑾听完这话后,
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彻底垮下。
*
半个时辰后。
谢延玉回到了马车上。
但除了她以外,车上还多出了另外两人。
谢承瑾没再回去忙他的事,说是忙完了,要与她一起回谢家;
贺兰危也一同出来了,他修为被封,这禁咒很是歹毒,能给他下这咒,却不能随随便便就解除。
若要打破这禁咒,就只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是等他身体痊愈,他试着冲破,要花上一些时间,虽然不算太久,但也不算太短;第二个方法则是去谢家,找谢家的一位族老,那位族老是天下唯一能解这种咒的人。
贺兰家与谢家私交不错。
即使谢承瑾不想将他带回去,但若把他继续放在那,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车上氛围有些凝滞。
谢延玉先拿出了盛血的容器。
就看见里面的血似乎变少了一些,心魔镜还泡在镜子里,应该是吸收了一些谢承瑾的血。
也不知道这镜子要泡多少天。
谢延玉又把器皿放回去。
下一秒,
有人开口,打破了车上安静的气氛:“好重的血腥气。”
贺兰危看不见,但嗅觉还很灵敏,其实血腥味并不重,谢延玉不把鼻子贴近那容器,她其实闻不太到。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想到心魔镜也算是他的东西,他知道更多。
于是她还是解释了句:“是心魔镜。你知道大概要用血泡多久吗?”
贺兰危不答:“问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兑现先前的承诺。”
他轻描淡写说:“我去帮你拿心魔镜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
谢延玉想起来了。
他去拿镜子之前,他要她答应,倘若他拿到镜子,她就试着喜爱他。
谢延玉自己答应的,她并不准备食言,
说是喜爱其实不贴切,其实就是对他稍微好一些,不要再说那些难听的话,谢延玉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无法答应的要求,有时候贺兰危还挺有用的,如果只给他一点点甜头就能操控他,她其实很乐意。
但如今谢承瑾在车上。
他这样问,她一时间没出声。
随后又听见谢承瑾道:“答应过什么?”
车里气氛一瞬间又奇怪起来。
谢延玉一顿。
便听见谢承瑾道:“说话。”
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还不等她想出答案,下一秒,却听见贺兰危慢条斯理道:“她不回答,便是不记得了。我都还未说话,你何必逼问她?”
这话一落。
谢延玉一顿——
从前没有对比,便没有注意过,可如今仔细想,贺兰危疯归疯。
但好像比起谢承瑾,贺兰危要更加善解人意一些?
第142章 为了宠爱 斗来斗去
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入夜。
谢延玉有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本以为她那间院子久无人住, 应该需要打扫一番才能睡下。然而等到了院子门前,推开门一看,却发现院子里很干净,一点也不像很长时间没住人的模样, 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再推开卧室门。
她发现屋子里的幔帐换了。
桌案的位置也变了, 甚至桌案旁边, 还多了一张小几——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来过我这?”
谢延玉问身后的侍从。
她刚回府,有谢承瑾的侍从送她回来,这话落下, 后面的侍从却没立刻回答。她又打开衣柜, 发现自己衣橱里少了几件衣服, 都是相对贴身的衣服,例如里衣。
她感到困惑,又回头去看那几个侍从。
这才听见有人支支吾吾出声:“您不在的时候, 公子毒发了好几次。可能,从前有好几年都是取您的血捱过去的, 所以您离开后,公子自己一个人有些熬不住……”
她走之前, 谢承瑾也毒发了一次。
那一次,他就没有取她的血,所以他能不能捱得住, 和她走不走根本没关系。
谢延玉觉得侍从这话说得有些牵强。
但她还是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 ”侍从想了想,道:“然后,可能要沾了您气息的东西放在身边才能缓解一下。最开始,是让属下们拿您的衣服过去, 后来,他便偶尔会宿在此处……”
侍从话说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别的了。
谢延玉倒也没追问。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手让侍从们下去了。
侍从们走后。
她又拿出盛血的器皿,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血被心魔镜吸收,又变少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镜子还要吸多久的血才能生效。
她又想起刚才的事——
刚才在马车上,她问过贺兰危这个问题。
不过贺兰危没有回答,和她提起她之前承诺过的事。
然而后来谢承瑾一打岔,这话题便不了了之了,直到马车行驶到谢府,车上都没人再说话。
但到了下车的时候。
贺兰危突然回头,大约是因为眼瞎,他难得显露出一点脆弱来。
虽然是朝着她的方向回头,但眼睛却半垂着,似乎想要遮盖住有些无神的眼仁,语气很平淡地和她说:“具体要在血里泡多久才能生效,这个我并不知,但若将它放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可以加快进程。”
话说完。
他便离开了,竟没再提她之前的承诺。
谢延玉感到了一丝奇怪。
若换作是之前,他恐怕会和鬼一样缠着他,要她兑现承诺,即便平静,他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又会开始流着眼泪,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歇斯底里地发疯。
她想起天云秘境里。
他去帮她拿镜子之前,抱着她,威胁她要一起跳进心魔镜幻化的湖泊里,被她推倒了,又歇斯底里地贴着她,咬住她的唇,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亲吻中用森冷黏糊的语调继续威胁她,倘若拿到了镜子,她还不喜爱他,他就和她一起去死。
但今天却格外地平静。
没有发疯。
很罕见。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也是好事。
她并不喜欢他有事没事就在她面前发疯,如今他不发疯是最好的。
因此,她没再多想这件事。
翌日一早。
谢延玉起床后,掀开器皿的盖子。
就看见镜子安安静静躺在器皿中,器皿里的血已经被吸收干净了,一滴不剩。
又要让谢承瑾放血了。
除此之外。
谢延玉又想到贺兰危昨天说的话。
谢家灵力最充足的地方,便是谢家的大藏宝阁。
人间有许多无主至宝都存放在谢家,被存放在大藏宝阁中,外面有迷阵加持与遮掩,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大藏宝阁的具体位置,也就只有谢承瑾等一些族老,真正在谢家掌权的人,才知道大藏宝阁的位置。
光是这些宝物散发出来的灵力,就已经足够让存放宝物的地方变得灵力充盈。
甚至放眼整个天都,都不会有地方的灵力比谢家的大藏宝阁要充沛。
她看着镜子。
思忖片刻,决定现在去找谢承瑾一趟。
不如就让谢承瑾把镜子放到大藏宝阁去,再每天去大藏宝阁放一盆血。
*
今天上午下过雨。
卯时刚过,贺兰危就去了谢家族老那里,要谢家族老为他解开身上的禁咒。
但那禁咒难解,要花上几天才能完全解开。
离开族老那的时候,已经辰时三刻。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湿滑,身上禁咒解了一半,法力还没恢复,贺兰危无法画明心符,眼睛自然看不见。但即便如此,他走路的步伐还是很稳,若是旁人来看,根本看不出他眼瞎。
昨天夜里,他来到谢家后,
谢承瑾给贺兰家传讯,调了贺兰危的侍从过来。
不过几个时辰,侍从们便到了谢家,如今跟在贺兰危身后,小心翼翼劝说:“公子,您走慢些。”
贺兰危微微偏头:“怎么,我瞎了,所以你怕我摔?”
侍从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摸不清他话中意思,怕他是不高兴了,因此不敢回答。
半晌后,却又听见他问了句不相干的:“谢延玉如今在哪?”
那侍从说:“听闻刚才去找谢公子了。”
贺兰危哦了声。
侍从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昨天夜里,贺兰家的侍从过来,屁股还没坐热,贺兰危就派了两个人去盯着谢延玉。然后一整个晚上,贺兰危都在问谢延玉的动向,于是盯梢的侍从便每个时辰传一条讯息过来,汇报谢延玉的动向。
但贺兰危每次都像是随口问问。
问了以后,就简单应一声,然后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侍从以为他这时候也是随口一问。
然而没过多久,
他就看见,自己家那位眼盲的公子叫谢家下人引路,带着他往谢承瑾那去了。
*
因为眼睛看不见。
贺兰危走到谢承瑾院子门口,也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
只能通过听觉,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谢延玉在和谢承瑾交谈。
她应该是刚到。
听脚步声,她正往谢承瑾面前走。
半晌后,像是站定在了谢承瑾面前,然后才开口和谢承瑾说话。
她应该是拿着盛血的器皿连同心魔镜一起来找谢承瑾的,因为贺兰危听见了器皿放在桌上的声音,轻微却清脆。
然后就听见谢延玉要谢承瑾舍血,谢承瑾语气并不太好,冷冰冰的,但还是答应了。
贺兰危知道。
谢承瑾不喜熏香,也不喜欢屋子中不透气的感觉,因此但凡在房间里,都要将窗户开着。
于是他直接同侍从说:“你与我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侍从人都傻了。
没想到公子眼瞎了,还有偷窥的癖好。
他顿了下,才道:“谢公子把手伸到了谢小姐面前,然后不动了,谢小姐就自己抓住了谢公子的手腕,把他的衣袖撩开了。”
侍从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看,
就看见贺兰危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了。
但他没喊停,侍从也不敢停,于是继续说:“谢小姐拿起刀,把谢公子的手腕割破了,在放血。”
贺兰危应了一声。
然后又听见屋里传来声音。
谢延玉好像又往桌上放了什么东西,与谢承瑾说:“这个给兄长。”
贺兰危问:“她放的什么?”
侍从:“药膏。”
贺兰危问:“放在哪个位置?”
侍从有些汗流浃背了。
没想到公子偷窥,都要偷窥得这么详细,连一盒药膏放在哪都要知道。
他不理解,甚至感觉自己有点鬼鬼祟祟,心理压力很大,但最终还是照实形容了药膏放置的位置。
*
放一盆血需要花一些时间。
因为放得太多,所以有时候一刀不够,还要再来一刀。
昨天的伤处还没愈合,今天又跟着两三刀上来,谢延玉觉得再多放几天血,都要赶上这几年她给他放的血了。
刀子不割在她身上,她倒不会感觉痛,但她偷偷看了眼谢承瑾的脸色——
更苍白了。
男人垂目看着伤口,眉目如同墨色描绘,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几乎都有点透明了。
就算是化神期的修士,也经不住这么放血。
谢延玉很担心在镜子生效前,他就会失血而死了。
于是她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些药膏,还有养身体的丹药,她从前给他放完血便会吃一些,减少身体的损耗。
东西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放完血后,她将心魔镜放在他面前,与他讲了要把东西放进大藏宝阁的事。说完后,才又道:“兄长,我带了一些药。您记得用。”
谢承瑾睨了她一眼:“嗯。”
谢延玉便行了个礼。
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他道:“带了药过来,却不帮我上药吗?”
谢延玉一顿。
看了眼他手臂上淌血的伤口,她觉得这也就是顺手的事。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要去那几案边拿药。
然而也就是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看见侍从引着贺兰危过来了。
男人走路速度并不慢,只不过大约是不太熟悉屋中的摆设,于是手偶尔会伸出来摸索一下,他声线却很是从容:“谢兄,我……”
话未说完。
路过放药膏的桌案,仿佛是无意间的,手一晃,衣袖一拂。
下一秒——
“咣当——!”
一声脆响传来。
谢承瑾猝然抬眼。
就看见谢延玉拿给他的药膏和药丸全都被摔碎了。
再一看贺兰危。
对方像是有些茫然,低了低头,朝着声响传来之处“看”去,
但因为眼睛瞎,他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像是才想起自己已经不能视物了,虽然没有露出可怜的表情,仍旧是很散漫高傲的模样,但恰恰是这样的茫然,才显得他有些可怜。
但随后。
对方又抬起头面向他,露出一个很优雅的笑:“谢兄见谅。我目不能视,是不是打碎你什么东西了?”
谢承瑾脸色冰冷无比。
侍从站在后面,纵观全局,两眼一黑又一黑。
在屋子中诡异的氛围中,他终于后知后觉——
原来公子刚才要知道药膏的位置,是为了这么个事……
好奇怪……
怎么有点像……像什么呢?侍从想起了贺兰明辞的后宅。贺兰明辞的后宅,一群人为了得到宠爱斗来斗去,就是这样的。
至于吗?
不就是谢小姐送了谢公子一盒药膏,还有一瓶药丸吗?还是谢公子舍血换来的,手臂上那么多刀痕,那么深,放了整整一盆血换来的,人家就是想让谢小姐帮忙包扎一下。
公子连这都看不下去吗?
等一下。
他们家公子向来最是傲慢,对这些行径从来是不屑的,因为只有卑微之人才会勾心斗角,争夺那么一点点的权力。公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而且究竟是从哪里学会的做这种事?!
侍从有些想掐人中了。
第143章 小题大做 贱人!
这是谢延玉离开天剑宗的第一天。
也仅仅是这一天间, 流言便传遍了——
被邀请来的宾客们还没走。
众人都知道天剑宗的人去找李珣的时候,屋子里全是打斗过的痕迹,但也不知道他那位未婚妻是被人抢亲了,还是自己离开的。
说是被人抢亲吧, 李珣也没有派人去找。
说是自己跑了吧, 好似合理一些, 但也总让人觉得哪不对劲。毕竟她若想跑,早跑就是了,为什么要等仪典当天离开。甚至是仪典开始前一刻离开,这不是故意给李珣没脸吗?
李珣受了重伤, 当天便回去疗伤了。
他没透露半句这事的细节。
因此众人便只能猜了。
越猜, 这事流传得越广。
流言怎么传都不会太好听就是了。
不过短短一天, 什么版本的流言都传出来了。
说得最多的,便是——
谢延玉还有一位情夫。
她与那情夫一起,打伤了李珣, 然后两人私奔了。
李珣听着四起的流言,有一瞬间想到上一世。
分明这次他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说,但旁人还是能将流言传成这样, 说她与旁人私奔,甚至一下便编出了一些有污视听的故事。
谢延玉修为有金丹,济济修士间, 按理说她修为已不算低。
这件事上为什么还偏要将脏水往她身上泼?
李珣知道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名声,
凶狠,乖戾,即使修为突破不了化神,但因为太疯, 哪怕自爆内丹也要拉着对方一起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旁人不管修为多高,都不敢招惹他。
因此所以即使传播流言,也不敢将他说得太难听,怕被他报复。
那便拿谢延玉取乐罢。
即使是金丹修士又如何呢,她不像李珣那样疯,不像是会因为一两句流言就出来取人性命的性格,身份也不过是谢家养女,众人拿她取乐两句,谢家还能出来和他们翻脸吗?
李珣感到了一些好笑。
今日有些宾客离宗,临行前凑在一处,低声将这些事当谈资。
他拎着鞭子往人群中走,直接一挥鞭,拴住谈得最欢的一人,把人拉过来。
众人吓得瞬间噤声。
李珣则一道灵力下去,将那人的舌头割下,血液喷溅到他脸上,他抬手抹了下,不过手上血迹斑斑,这样一抹,他脸上的血迹更多了,显得像恶鬼一般,阴森森地:“这样喜欢嚼舌根,你这舌头便别要了。”
李珣还在生她的气。
气她答应谢承瑾,和谢承瑾走了。
气她在这种日子把他撂在这,将他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一般,和他说那些屁话,说什么先不定亲了,好像在她心中,她也很清楚,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再和他定亲。
但他好似终于有一点明白。
她为什么想要拼命地往上爬。
因为她身如草芥,从泥地里爬出来,比所有人都清楚明了,这世道有时便是如此,挑着软柿子捏。
所谓趋利避害,不择手段。
他应该如此概述她吗?
李珣想起被魔族逼得跳入深渊的那几年,他觉得他与她应该是同样的人,他一直用这样的词来概述他自己,因为他不管怎样,都想如同她一样,坚韧顽强地活着,爬出深渊去,然后去撕碎那些仇家。
但她呢?
李珣想,她与他其实有些不同。
她无非想要活着,活得好一些,活得更像一个人一些。
李珣松开面前那人,指尖摩挲,晕开血迹。
他踹了对方一脚,然后看向周围吓傻的宾客:
“昨日之事,尽是我的原因。
“我行事便是如此,我夫人的兄长看不过去,不愿叫她与我这样的人定亲,便带她回去了而已。你们有什么话,便当着我的面说。
“说啊,怎么不说了?”
*
与此同时。
谢府。
因为装着药膏的罐子打碎了,空气里弥漫出一点浅浅的药味。
屋子里很安静。
谢承瑾看着贺兰危,没有说话,手指捏住桌角,有些泛白。
侍从在后面看着,
总觉得这位谢公子面上虽然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但此刻应该是生气的,总感觉像是想要撕掉他家公子这张温和的笑脸一样。
然而下一秒。
便听见他家公子又说话了:“谢兄为何不说话呢。我不小心碰倒了什么重要之物吗?”
谢承瑾喉结滚动了下。
像是想要应声。
但不等他应,贺兰危就偏了偏头,问侍从:“我砸了什么?”
侍从硬着头皮道:“普通、普通药膏……”
他都不敢看谢承瑾了。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个人间宫斗话本子里的角色,就是那种深宫老嬷嬷或者老太监,专门帮主子争宠,皇上多看谁一眼他就害谁,和贺兰危一唱一和,没有直接做亏心事,但是一直助纣为虐。
但谁要贺兰危是他主子呢?
因此侍从又补了一句,装模作样给他解释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用来止血包扎用的。谢公子的手臂,上面有很多刀口,如今在淌血,好像,原本想让谢小姐帮忙上药……”
贺兰危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
他问谢承瑾:“我这侍从以前是医者出身,身上随时备着药,让他为你上药如何啊?”
谢承瑾没出声。
贺兰危眼睛确实看不见。
他不知道对方现在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但他并没有因此闭嘴,漫不经心与他调笑:“谢兄为何不说话。我瞧不见你的表情,总不能是生气了,觉得我是故意的吧?”
话音刚落。
就听见谢承瑾冷冰冰的声音:“你不是?”
贺兰危表情僵了一瞬:“什么?”
他语气有些错愕。
这种错愕,怎么说呢,像是和人随口开了个玩笑,结果对方真的就当真了,还真的摆起脸来了。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很诡异。
连谢延玉都感觉有些不对了。
她看了眼贺兰危,又去看谢承瑾,
就见到谢承瑾脸色冰冷得不像话,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周身压迫感极强,有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感觉,绝对能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出他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生气?
难道真的是觉得贺兰危是故意砸的那盒药膏吗?
这也太荒谬了。
贺兰危的性子谁不清楚,虽然很恶劣,揣着一颗黑心,但他的恶劣从来不表现在这种事情上,他这人素来高高在上,喜欢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去观看别人痛苦,若是撕开人皮,露出骨子里的疯癫,那便是歇斯底里的。
不管他是正常的,还是在发疯,
不管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都不至于会莫名其妙砸一盒药膏。
应该就是真瞎了没看见。
谢延玉反倒是不知道谢承瑾又在这发什么疯。
他的手臂还在淌血,脸色很是苍白,
她怕他晕过去了,于是出声道:“兄长,您方才一直不说话,所以贺兰公子同您开玩笑呢,您还是先上药吧。”
话音落下。
就见到谢承瑾看向她:“你觉得他在开玩笑?”
这回连谢延玉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她道:“他故意摔一盒普通药膏做什么呢?”
谢承瑾听笑了。
体内余毒好像被牵动,他轻咳一声:“你觉得我冤枉他了,是吗?”
谢承瑾一向很冷淡。甚至话都很少。
谢延玉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今天这样奇怪。
为这样的事生气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还非要抓着这种小事不放,一点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她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此空气里又安静片刻。
侍从站在后面,也在偷偷看她,
见到她脸上出现一些近似于困惑的表情,他知道她很迷惑,他其实很想喊一句: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
我们家公子,真的是故意的啊!
说实话。
这种事情,谢承瑾作为当事人,一定是能立刻明白贺兰危想干什么的,但贺兰危的挑衅太阴损,甚至连一点暗流涌动的暗流都感觉不到,因此旁观者肯定看不清。
从谢延玉的视角来看,就是贺兰危来找谢承瑾,不小心打碎了药膏,然后谢承瑾开始小题大做;也就是他一开始就跟着公子,所以才知道公子是来干嘛的。
如果他是谢承瑾,他估计都要气疯了。
毕竟按他家公子这个挑衅法,再冷淡再漠然的人,估计都要被怄死了,气得恨不得把贺兰危手撕了,然后扒着谢延玉的耳朵说,明明白白告诉她贺兰危就是个贱人!
谢承瑾现在还能坐得住,也是挺不错的……
不愧外界都传他冷淡呢。
侍从小心翼翼转换视角,又去看谢承瑾。
就见到谢承瑾闭了闭眼,然后将视线从谢延玉身上挪开。
似乎是不想看她那副困惑又有点不耐的表情。
谢承瑾安静片刻后,问:“还帮我上药吗?”
谢延玉说:“让贺兰公子的侍从来吧,我带来的药膏摔碎了,他不曾是医者,随身带药……”膏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便见到谢承瑾起身:“不必,你和我去屋中处理。”
他话音落下,便直接起身,
谢延玉一顿,见到他往外走,便要追出去,
但还没等跨步呢,就看见谢承瑾扶着墙,咳出一大口血。
谢延玉:?
谢延玉真的觉得不至于……
她不相信谢承瑾是被气吐血的。
她开始想,是不是他实在太虚弱了,之前被李珣打成重伤,又连着放了两天血才导致的,他现在走两步就吐血……
她脚步因此顿了下。
倒是贺兰危出声道:“还不快去扶谢兄?”
他吩咐侍从:“他太虚弱了,把他送回房间,你好好替他看一看伤。”
侍从:“好的……”
他偷偷看了谢延玉一眼,叹气。
皇上啊。
要不您还是多看我家小主两眼罢,不然十个谢承瑾都不够被气死的……
*
门被关上。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一下就又剩下谢延玉与贺兰危两个人。
谢延玉来这原本就是来找谢承瑾的,这时候他被扶走了,她也准备离开。
然而方才一转身,
就听见贺兰危出声道:“等一下。”
男人语调从容,
黑沉沉的眼睛看不见,却偏头“看”着她——
“走什么?我还有话同你说。”
第144章 聪明的男人 要学会示弱
谢延玉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但隐约猜到一些。
于是她脚步顺势停下。
侧目看着他,她等着他出声。
紧接着。
便见到他靠近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走得有些太近了,身上的兰香铺天盖地压下来, 好像藤蔓或是蛛丝, 一点点在她身边织就了一张网, 想要将她牢牢网在里面。
几乎再伸一伸手,他就能揽住她。
谢延玉感觉有些太近了。
她想往后退一些,却被他抓住了手,听见他说:“之前答应我的事情, 我不相信你不记得了。”
果然是这件事。
从见面到现在, 谢延玉一直在疑惑他为什么没有再和她提起这事。在她看来, 他是一个很偏执的人,抓住了什么就会死死抓住,头破血流了都不放手, 他与她做了一桩交易,又怎么可能不提?
一定会提。
只不过是选择了现在提而已。
屋中再无别人, 偏执的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相信她不记得了,也不准备给她忘记的机会。因此, 为免她真的忘记,在她开口前,他呼吸打落她耳边, 补充道:“你答应过的, 帮你拿到心魔镜,你就会喜爱我。这是我应当得到的报酬。”
谢延玉应声:“嗯。我记得。”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在喜爱我,或是试着喜欢我。
“在马车上,我提到这件事, 之后便不了了之。方才我就在此处,谢承瑾走后,你却也转身想走。你将我当作空气,是不是?你并没有做到你的承诺。”
贺兰危将事情一点点拎出来说。
他语气倒是很轻柔,似乎略有困惑。
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谢延玉知道这是他要开始发疯的前兆,接下来若是哪个答案不合他心意,他就要开始流泪。
但大概率,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满意,因为他心中清楚她并不那么喜欢他。
他只会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地逼她重新说,然后一边哭一边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即使他现在看不见,但视线仍旧会黏在她身上,然后掐住她的脖子,以前会很用力地掐,现在会轻轻地掐,然后要求她看着他爱着他,不然就一起去死。
谢延玉其实有些不理解。
他的所有变化都有迹可循,并不突兀,但她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也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做过一些折辱他的事,说过一些折辱他的话。
所以他变成这样。
好可怜,好爱哭……
谢延玉想着。
果然下一秒,就感觉他的手爬上了她的脖子,像是想要掐住她的模样——
贺兰危也确实想要掐住她。
不用太大的力气,但他不知道要将她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能够这样平静地应下刚才的话,说她记得她承诺过。她明明记得却什么都没有做,是不是因为不想?为什么不想?她就这样讨厌他,难以接受他,自己答应过的事都能因此作废吗?
他想要得到属于他的那一份报酬,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震慑她,去威胁她。
一如既往。
然而手落到她脖颈处。
就听见脑中传来头牌的声音。
对方与他传音入密:“虽然您也没用力,但别、别掐她!公子,想一想我之前教您的,您之前都做得很好,不是将她的兄长气走了吗?现在换成直接面对她了,您也不能一面对她就丧失理智了啊!示弱,您要示弱啊!”
贺兰危没有将手拿下来。
从在伎馆遇见她开始,他其实从来没有和她像这样直接地交流过,都是当着别人的面间接说上一两句话,他一直在用头牌教习的方法,但从始至终,仍旧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无非表情细微地变一变,显得可怜一些。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低下头,真正地示弱。
真正地,切实地将自己放低。
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也不会做。
他怎么可以?
但这时候,长久的寂静后,他听不见她的回答。
于是终于在脑中与头牌传音,问了对方一句:“倘若示弱无用呢?”
头牌道:“有用的,一定有用的!”
贺兰危语气很淡:“若无用,我就杀了你。”
*
谢延玉感觉到,贺兰危的指尖动了下。
她其实不太想回应他。
因为感觉到他又要发疯,她不想和疯子说话,说什么都没用,还没张嘴就感觉到一点烦躁。
但她如今知晓,他无法真的伤害她,像是猫被剪掉能挠人的指甲,即便亮出手爪威慑,也毫无攻击性。她只要随意一挥手,应当就能打掉他的手。
所以她也没挣扎。
她很安静地站在这等他发癫。
但下一秒。
却听见他低声问:“你不兑现你的承诺,是不是因为我眼睛瞎了,所以你连试着喜欢我一下都不愿意?因为我是废人,配不上你一丁点的喜爱?”
这话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还有一点卑微。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刚才预想的,是他要说和她一起去死。现在这样,她反而愣了下,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但那边也没等她反应。
没听见她的回答,眼泪就掉下来了,
落在她脖颈的手往上挪,仔细地触碰她的脸。
谢延玉感觉他的触碰从眼角到眉梢。
然后听见他说:“原本我想逼着你兑现承诺,但……罢了,仔细想一想,我连你现在是什么表情都看不见,这样一个残废,又哪里还有脸要你分出精力,试着喜爱呢?”
他应该还有些用处。
谢延玉从来没想着不兑现这个承诺,刚才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他动不动发疯很烦。
但这时候,他先做出了改变,以至于她往日里面对他时那些有用的反应全都失效。
她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对你好一些,如同往日那样,给你端茶送水,还是每天与你说一遍我喜爱你?”
她还是不理解他究竟怎么回事,于是干脆把问题抛回给他。
这也算是要兑现承诺的意思。
因此头牌在另一边,松了口气。
好了,贺兰危这下不会杀了他了。
他见过太多的人,也知道贺兰危想要什么。
其实他心中是喜爱她的,头牌有时候在想,他究竟是想要得到她的爱,还是想要与她相爱,又或是试着去爱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太高傲,他对于爱的理解是扭曲与偏激,他眼中的爱是什么呢?是伤害,索取,掠夺。
这样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去用正确的方式表达爱?
他只知道他想要她多看他一眼,所以他就要向她索取,威胁她,胡搅蛮缠,直到得到为止,他这样高高在上,有太多的方式得到一样东西,又怎么会低下头?可是得到了,他又发觉是他交换来的,他仍旧感觉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他想要什么?
但人不是物件。
只会索取的疯子,在逼迫对方,在压/迫。
头牌想给他传音,说索取和压迫永远没有用,就要这样,懂得示弱一些,他只是想要一点目光,聪明一些的男人,就会示弱,让她自己主动将目光分给他。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
下一秒,
便听见贺兰危说:“都不用。”
大约是示弱一次,尝到了甜头。
于是男人将姿态又放低了一些,低下头,一边安静流泪,一边小心翼翼蹭了下她的唇角。
谢延玉没躲。
如果他只是想亲吻她,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大约是前世与她之间有过太多亲密的时刻,所以他在这方面很熟悉她的喜好,她并不排斥,于是她抬了抬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唇边传来含糊声线:“我知道我瞎,配不上你,所以你还愿意兑现承诺的话,便看你自己的心情罢,你觉得要怎么样做,便怎么做就好。”
*
天剑宗。
李珣把宾客们都吓回去了。
但流言早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其实他不喜欢和人解释那么多,谁乱说就提剑杀光便罢了,但人是杀不完的,谢家到底是那样的世家,迂腐得像什么一样,还特别重规矩,李珣想了想前世,最后干脆又让宗中几位长老去将他的原话解释一遍。
他将事情吩咐下去。
才又拿着传讯符,开始思索要不要给青青发个消息。
但他还没消气。
他便又把传讯符扔到了一边。
另一边。
长老们领了吩咐下去。
正准备按照李珣的原话,就同人说是李珣品行不好,谢家重规矩,不愿与他联姻。
然而还不等有行动,就听见一位长老道:
“再加一些罪状罢,他此番得罪了不少人,都是世家与仙宗,不如加一把火,传一些更骇人听闻,更不好的东西出去。最好,叫那些世家与仙宗觉得,李珣除了品行不够端正以外,执掌天剑宗时也做了一些有损他们的利益的事。就要让他们觉得,和天剑宗结盟是错误之事。”
“为何?”旁边有人不解。
那长老便道:
“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叫李珣更彻底地身败名裂,我等也好逼他下位。
“这宗主之位,他也坐够了不是?”
第145章 茶香四溢 爱语
心魔镜被谢承瑾拿去了大藏宝阁。
那地方内外都是结界与迷阵, 若非是谢家掌权的那几个人,旁人连大藏宝阁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到。谢延玉倒是偷偷了解过一些,知道地方在哪,但她也进不去。
不过谢承瑾遵守承诺, 每天仍旧会去给心魔镜放一盆血。
谢延玉只需要等着心魔镜生效。
等镜子生效亮起那天, 谢承瑾会把东西从大藏宝阁里带出来。
因此, 日子便闲了下来。
她不需要再想着心魔镜的事,暂时也并不太想走剧情。
但并不是没别的事做——
如今已经回到谢家,她又开始想折灵尺的事。
若拿到折灵尺,再将玉牌从李珣那要来, 便能重塑灵根了。
但先前谢承瑾答应帮她取折灵尺, 却迟迟都没动静。
他公务繁忙, 这些天都早出晚归。
谢延玉又传讯息问他,才知道折灵尺现在根本取不出来。
谢家大藏宝阁中,有不少宝物都是用来支撑人间与妖族之间的结界的。
天都外的护城河底有一个大阵, 和无数小阵。
之前妖界与人界之间的结界裂开了一道缝隙,大阵的阵眼也裂开了, 因此一直在吸收河底的灵力,即使后来被修补好了, 整个封印大阵也被谢承瑾和贺兰危加固好了,但河底那些阵法间的灵力一直很紊乱。
那之后,谢家人便用折灵尺维持河底灵力的稳定, 几乎将它与那些阵法绑定起来, 即使东西在大藏宝阁中,但却像被固定死了一样,根本连拿都拿不起来。
谢延玉捏着传讯符。
她想了一会,又给他发过去一句:【所以, 要等河底的灵力稳定下来,才能取折灵尺?】
那边回来一个:【嗯。】
谢延玉若有所思。
过了会,她想到了和李珣的定亲玉佩。
那玉佩能压制所有乱涌的灵力,她之前便是从河底将它取回来的,现在再放回去,应该也能让河底的灵力稳定下来。
想到这里。
她捏着传讯符,想和谢承瑾说,她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然而还不等讯息发出去,就见到谢承瑾又发来一条:【我还有事。捉邪魔,接下来无法用传讯符。你若还有什么事,便去找我的侍从。】
这人平日里很少这样说话。
谢延玉刚看见他回了个【嗯】字,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比较他实在寡言,实在刻板冷淡,平日里只回一个嗯,又或者不回复才是常态。
如今倒是多解释了一句。
怕她找不到他会多想似的。
她看着这讯息,偏了偏头。
知道他不会回,但还是将刚才编辑好的讯息发了出去。
*
定亲玉佩就在谢延玉身上。
她准备去一趟城郊,把东西放到护城河底去。
出府的时候,正好遇见贺兰危。
这几天,她与他的交流倒也不是很多。
虽然上次答应他要兑现承诺,但他身上还有禁咒要解除。
因此,这些天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去找谢家那位族老解咒。解禁咒分为好几天,最初耗时短一些,用法术就能解开一大半,但余下的一小半则很难冲破,除了用法术,还要用别的法子,耗时很长,以至于他几乎一整天都要呆在族老那里。
谢延玉这几天都没见过他。
今天见到,便发现他的修为恢复了。
他应该用了明心符,也能“看”见一些东西,见到她出去,他出声问:“去哪?”
谢延玉道:“城郊。”
贺兰危又问:“做什么?”
谢延玉道:“去护城河底。”
她话音落下,便看见那人偏了偏头。
即使有了明心符,但他的眼睛本身仍旧是看不见的,黑的眼睛略微有些无神,有时候这样看过去,便会给人一种他楚楚可怜的错觉。
他又问她:“你自己去?”
来回问了好几个问题了。
谢延玉多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站在她身前,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脸上的表情再正常不过了,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他提的问题也像是随口一问。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延玉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只要她不开口要他与她一起去,他就会一直挡在这里,问她其他的问题,直到她开口要他与她同行为止。
有些像藤蔓。
从前是凶狠地纠缠,死缠不放。
现在看起来温和一些,好像恢复了她最初认识他的样子,但散漫是假的,温和也是假的,这株藤蔓好像变得柔软了一些,缠着人的时候,不再用那么凶悍的方法,而是一点一点爬上脚踝,然后密不透风地缠住她整个人。
谢延玉想了想,干脆没回答他,跳过了提问的那些环节。
她直接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贺兰危眼睫动了动。
很自然地,他没有再挡在她身前,而是稍微让出一条道来:“走罢。”
谢延玉:“……”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往前走了。
然而刚才往前走两步,却被他拽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匀称,看起来像一块玉石,不过指骨有一些剑茧,看不见,但触碰她时,她便能感觉到一些微微粗粝的触感,痒痒的。
先是拽住她的手腕,很快,察觉到她停下,他的手便往下了一些,覆盖住她的手背,然后指尖十分强硬地往她指缝里挤,一点一点挤开,然后与她做出了十指相扣的姿态。
谢延玉转眼看他。
然后就见到他脸上表情自然,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刚才在做一件有些过分亲昵的事:“明心符对我作用不大,只能让我看见一些事物的大概轮廓。”
谢延玉倒是没想过会这样。
她问:“所以你还是看不太清?”
贺兰危可有可不有地嗯了声:“牵着我,不然我看不清路。”
但与其说是谢延玉牵着他,不如说是他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她,
因为她的手根本没用力气,只是在往前走,只要他松手,便维持不住这个牵手一般的姿势了,但他牢牢抓着她的手,指骨贴着她的指骨,因此看起来就很亲昵了。
等到了府外。
马车停在外面,掀开车帘,却发现她根本不是一个人过去。
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只能看见模糊轮廓。
但已经足够认出对方。
黑发如绸,面容姣好,眉目温和如春水。
是她那侍从。
贺兰危脸色瞬间沉下来。
另一边。
沈琅看见他,眼睫也微微动了动。
再一垂眼,
瞧见他与谢延玉牵住的手,那副温婉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
*
护城河底并不是随时能去。
要等每天清晨的时候,才可以下去。
因此,到了城郊,一行人先去了客栈。
此地虽有人烟,也算得上热闹,但客栈也就这么一间,因此住的还是上次住过的那间客栈。
要了三间上房。
但谁也没呆在自己房间里——
沈琅去找了谢延玉。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趟回谢家,谢家的除妖阵法又一次加强了。
也不知道谢承瑾知道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法子,沈琅这次甚至无法绕开阵法,也无法进入谢府,所以这些天,他甚至无法跟着谢延玉,只能给她传讯息,但她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回复。
如今她出来了,他才能再跟着她。
再见不到她,他便要发疯了,他想要一直看着她,跟着她。
贺兰危也在谢延玉房间里。
他眼睛看不见,明心符对他用处不大,看事物只能看见模糊轮廓,因此也看不了书上的字,是谢延玉答应要兑现承诺,对他好一些,于是他拿了书,要她念给他听。
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书的内容有些奇怪,是讲法术的书。
她自己在念的过程中,也能学一些,但这好像是某位仙师为道侣创立的心法,读起来像在念情诗,诉爱语,是有些缠绵的。
念到一些过于暧昧的地方,谢延玉话音会顿住,
再抬眼看贺兰危,
对方却像在认真聆听,毫无杂念一般,眼睛半垂着,指尖在膝盖上轻点。
察觉到她停下,对方用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看向她,显得有些茫然,慢条斯理同她说:“停下做什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延玉:“……”
谢延玉觉得他是故意的,可他偏偏表现得无辜。
她只能又硬着头皮将十分暧昧的话念出来。
是心法,但仿佛她在与他说什么脉脉爱语。
沈琅在一旁。
他为谢延玉铺好了床,又开始帮她整理客栈的桌椅。
听见谢延玉念的心法,琥珀色的眼睛十分阴沉,偶尔会朝着那边看一眼,就见到贺兰危偏头过来,唇角弯起很微小的弧度,分明是故意的,却显得温和,看起来如沐春风——
勾栏样式。
沈琅额头青筋跳动。
他垂下眼,盖住眸中的扭曲与阴毒,走到谢延玉身边,语调十分温和:“将床铺好,衣服也收拾好了。给贺兰公子念书,渴不渴?”
是有些渴。
不论其他的,但至少这段时日,他永远是最妥帖,最体贴的。
谢延玉发觉自己已经很习惯地被他服侍,会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她点头:“有些。”
沈琅便温柔笑起来:“我给你煮茶。”
细致入微。
体贴,温和。
甚至沈琅拿出茶壶,又取出灵茶,之后还很小心地询问:“要加盐吗?你比较喜欢这样的口味。”
他甚至连她最喜欢的口味,也了如指掌。因此,只需要问她一句,谢延玉就会点头,而他便动作很娴熟地取出了灵茶,与盐,然后往茶壶里加水,将茶水的比例控制得恰到好处,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贺兰危要她念书本来不算什么,但被他这样一对比,就有些不体贴不懂事了,无声之间,便是高下立见。
很快。
茶香便在屋子里氤氲升起。
谢延玉念着,可能是想喝茶,偶尔往沈琅那里看两眼,语调便慢下来。
贺兰危垂下眼睫。
半晌,他突然出声:“一会再念,我去看茶。”
谢延玉应了声。
这心法确实很厉害,她念到现在,竟感觉可以稍微控制体内灵力的流向了。因为根骨的原因,大部分时候,她体内的灵力都是混乱且逆行的。
不用念出来,她便默读起来,又往后翻了几页。
但还没看多久,就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是茶具被摔碎了。
滚烫的茶水跟着一起洒出来,溅到沈琅手上,谢延玉往那边看去,就见到沈琅细白的手指发红。向来温和如同春水一般的男人此时有些不悦,同贺兰危道:“贺兰公子,你若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同我说,为何故意摔这茶水?她为你念书,念了这样久,还等着茶水解渴。”
话音一落。
贺兰危指尖顿了顿。
他根本没碰这茶水,又谈什么摔?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看了眼沈琅,又朝着谢延玉的方向偏头。
谢延玉也正好将视线挪向他。
就看见贺兰危“看”着她。
还是有些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并未同沈琅道歉。
谢延玉倒并不是一定要喝茶,只是有些口干,但也觉得贺兰危行为很不妥,这人居高临下惯了,之前就很喜欢刁难沈琅,用刻薄的话讥讽他——
但沈琅只是在给她煮茶而已。
沈琅的脾气向来很好,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她顿了顿,开口要说话。
但下一秒。
便看见贺兰危眼眶有些湿润。
然而紧接着,便又看见贺兰危垂下眼,掩去了眼底泪光。
然后他抬了抬下巴,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他没否认摔茶水的事,冷笑着与沈琅说:“我不过是知你熟悉她口味,想向你学习这茶要如何煮。你又何必揣着坏心如此揣测我?”
——姿态是傲慢的。
但若被误会了,偏偏摆出这样的姿态,才更显得脆弱。
……想要学习煮茶?
谢延玉这些天是感觉到他将姿态又放低了一些,但还是很难想象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去和旁人学习煮茶。她之前的话卡在喉咙,因为很意外,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有一种茫然感。
因为她喜浓茶,所以沈琅为她煮茶,也都将茶水煮得十分浓郁。
此时茶水被摔了,泼在地上。
因此,屋子里的茶香更加浓郁,几乎到了有些冲的地步。
鼻息间一呼一吸全是浓郁的茶味,谢延玉感到有些头晕。
实在晕。
最后她干脆什么都不说,推开门走出去,到楼下去透气了。
*
一时间。
屋子里剩下沈琅与贺兰危两人。
也就是她脚步声远去的一瞬。
刚才还算安静的氛围撕裂,
两人都露出十分阴冷的表情,贺兰危冷笑着,率先出招。
咚的一声。
灵力猛地往沈琅身上擂去。
第146章 老婆 养我
谢延玉下了楼。
外面灵植繁茂, 街上行人熙攘,午后的光落下来,是很热闹的景象。
其实仔细算一算。
距离她上次来这里,还没过多久。
但不知道为什么, 分明是故地重游, 她却仍旧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可能是她心中压着的事情变少了一些,她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刻不停地思考要如何走剧情、要如何讨好旁人了。
在街市上望了一眼,她发现这里竟有一间茶肆,之前来的时候无暇注意到。
还是有些口渴。
于是她便穿过街道, 直接进了茶肆。
但方才要了一壶茶水,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自己过来的?”
是谢承瑾的声音。
……不是去抓邪魔了吗?
这样快?
距离给他传讯息, 到现在还没过两个时辰。
谢延玉有些意外。
但还不等回头,就看见对方先过来坐下了。
这是个圆桌,若是坐在正对面就太远了, 按照谢承瑾的习性,他习惯于坐在旁人正对面, 但这时候,他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离得有些近, 可以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皂角气味。
谢延玉偏头看了他一眼。
便对上他视线。
大约是连日给她放血,他看起来有些虚弱,平日里虽然身体也一直不好, 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病态的感觉, 只觉得冷,如今却很难得地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点病弱的气质了。
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显得他眉眼更黑。
被他这样看着。
谢延玉感觉整个人像被冷水过了一遍。
然后听见他问:“还没有回答我,你自己过来的么。”
谢延玉摇头。
她想回答他一句。
但不知道为什么,
谢承瑾一看见她摇头,就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并不想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不想得到还偏要问,问了又不高兴,谢承瑾不再出声,恰逢这时候茶水端上来了,见到她还要说话,他指尖便捏住了茶盏。
不用她再继续说,他也知道她和谁一道来的。
无非就是贺兰危。
但不想听见这个答案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干脆直接把茶盏送到她唇边,堵住她的嘴:“喝吧。”
这个姿态……
有些……
奇怪。
且不提谢承瑾是一个怎样冰冷的人,平日里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就只说这动作本身,谢承瑾身体朝她这边偏,俯身将茶盏送到她唇边,影子将她笼罩住,脸上表情很淡漠,但漆黑的眼睫垂着,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
即使不是什么很隐私很露骨的动作,但大庭广众之下,谢延玉也还是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
有点像在哺食。
分明大部分时间,这样的动作都是由大人对孩童做出来的,例如喂饭喂水,很亲昵,但放在大人与大人身上,即使是名义上的兄妹,也显得有些过分亲昵了。
她是真的有点被惊到了。
一时间,僵硬地抿了抿唇,就抿到了茶盏边缘,还真抿进去了一口茶水。
像被喂了一口水一样。
茶水入口,她才回过神来,偏开头,将茶盏接过去:“我自己喝。”
谢承瑾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谢延玉低着头啜饮杯中茶水,顺便将座椅挪开了一点。余光间,她看见谢承瑾手背青筋变得明显。
虽然她与他没再说话,但周围还是很嘈杂。
茶肆里便是这样,
即使天都中都是些修士,但人的本质都一样,好热闹,修士的茶肆与凡人的茶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有时候台子上还会坐个说书的。
但那人今天没有说书,
话锋随意一转,很突然地,便讲起了李珣。
“对,就是天剑宗那位新宗主,被尊称为剑尊的那位。”
如果其他所有人一样。
说书的提起李珣,第一句就是先讲一讲他的身份,然后说他脾性不好,残忍又乖张,像条疯狗一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倒没什么,随意扔一些灵石法器给手下,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每一样都叫旁人羡慕得双眼通红;但不高兴的时候,也很极端,喜欢把人活剐了,路边的狗都要踹一脚。
讲完这些,又简短地讲了讲李珣以前的事迹,比如灭人满门,灭人满门,灭人满门,还有灭人满门,凶残名声在外,甚至天剑宗的地界,连魔族都不敢进犯,也算间接做了件好事。
随后话锋又一转,终于讲到了正题。
前几天,李珣与人定亲,定亲仪典上当场被人给甩了。
对方出自于天都谢家,是最重规矩的家族,家兄看不得妹子嫁给那样的人,于是把妹子带走了。
好在谢家规矩森严。
这样森严的规矩之下,外人甚至都很难知道谢家主子的模样。
因此谢延玉与谢承瑾坐在这,很少有人往他们这里看。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说书人的身上。
谢承瑾偏头看了一眼。
就发现谢延玉也在听。
谢承瑾:“……”
他拿起茶壶,刻意发出一点动静,帮她续了一杯茶,但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显然注意力不在他这里。男人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又将茶壶放在桌上,故意发出了更重的动静。
说书人还在讲。
讲到她与谢承瑾离开后,李珣的名声彻底臭了。
先前是臭名昭著,如今是身败名裂,因为传闻未婚妻离开后,流言四起,流言之中,还扯出了一些天剑宗的私事,但这些事个个都是大事,例如李珣作为宗主,在其位不谋其职,还做出有损同盟宗门与世家的事。
流言真真假假先不谈。
但侵害到世家和仙宗的利益了,就不是看笑话的事了。
不过短短几天,世家们便联合天剑宗内部几位长老,找出了李珣更多的罪证,开始逼迫李珣下位。
“但要说这剑尊吧,也是个奇人。
“咱们寻常人若是坐到这个位置,又被这么多人讨伐,定然会试着解释,毕竟他就算再厉害,他一个人孤立无援的,也没法把反对他的人全杀光啊。
“嘿,结果这疯子直接就真撂挑子不干了,对宗主之位是一点不留恋啊。讨伐他的人声势最浩大的那一日,他直接把宗主宝印给扔了。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说:老子不要了!”
说书人说到这,觉得李珣讲话有意思,实在是直白,于是自己也笑了。
喝了一口茶,才又继续说:
“不过他树敌实在太多,这事儿也不是光让位就能了的。
“咱们这些人不过散修,见过最大的世面也就那样了,仙宗与世家那群人可不一样,人家站得高,看得多,恩怨也多。李珣与魔族有仇,与不少仙宗也有仇,前面我说什么来着?这人看谁不顺眼就剐,早些年最爱干的事就是灭人全门,灭人全族,个个都是血海深仇啊。
“他让位后,与他积怨的人也加入围剿,要取他的命,而且声势更浩大了。
“你们不知道当时的盛况,哎,反正最后就是打起来了,千万人要杀他一人,有正派有魔族,他怎么抵抗?他修的功法本就阴损,害人害己,听说如今根骨已半毁,就前几天的消息来说,现在还没分出胜负呢,眼下天剑宗还像血海一般呐!”
*
这是被人围剿的第几天?
李珣其实有些记不清了,他很久没这样被人追杀过了,也很久没杀过这么多人了。
本来常穿红衣服,这时候也不知道衣服的红是本身就红,还是被血染得更红了。
天剑宗血海一片,尸骨不计其数,
有些人的脸他记得,有些人的脸他不记得。
杀掉面前最后一人,他也撑着墙,又拼命稳住体内灵息,让功法反噬得不要太剧烈。
身边有侍从陪他一起杀出来。
这时候,气喘吁吁问:“主子,现在要去哪?周围的人倒是暂时杀光了,但天剑宗恐怕不能再呆下去了,您一让位,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接管宗门,就算您回去,也会清算您。”
李珣撑着墙。
指尖轻轻抵住唇,他压抑住想要呕血的冲动。
然后道:“不回天剑宗,我不稀罕。”
侍从看他这样,心想那您稀罕什么呢?
现在根本不是稀不稀罕的事!
他说:“若往外走,恐怕一两日也是无法见光的,墙倒众人推,就算去外边,有人见到咱们,也会追杀的。”
如今这境遇,竟然有些像过街老鼠了。
他从前怎么也想不到。
一个污名能逼人至此,有时候污名太过,便就不全是污名的事了。怎么定个亲,事情能变成这样?
侍从急:“主子!”
李珣瞥他一眼。
分明是挺沉重的事,侍从也没想到他会哼哼笑了声,然后与他道:“你倒挺忠心。”
侍从更急了:“没了天剑宗宗主这身份,事情又变成这般,您甚至都无处可去。不若找个地方蛰伏起来,抛光养晦,趁这些人不注意,重新夺回天剑宗?就如同当年一般,杀进天剑宗,将他们杀光,杀怕,全都踩在脚底下!”
他说到这。
想起来李珣当年复仇的姿态,自己都有些燃起来了。
本以为李珣也要跟着一起燃,然而下一秒,又听见主子咳了声。
好像终于忍不住了。
主子吐了一口血,然后声音很懒散:“也不用这么麻烦。”
侍从见状,心中更是希望升腾:“您还有更好的方法?”
李珣点头。
真是好运筹帷幄的模样。
侍从对他更崇拜了,相信他一定会如同当年一般东山再起,毕竟主子有那个能力:“您说,什么法子?属下的命,当年是您救下的,愿再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只要您说,不管什么事,属下都去做!刀山火海,在所不……”
惜。
话没说完,就看见李珣拿出了传讯符。
他以为李珣要召唤其余忠心的侍从,共商复仇大业。
但凑过去一看。
下一秒。
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
天都城郊。
茶肆中。
谢延玉坐在下面听。
也不知李珣那边究竟有没有分出胜负,她想着,倒是有些想问一句。
然而下一秒,却被人抓住手腕。
转眼一看,便见到谢承瑾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他不喜欢她现在这样。
这样听李珣消息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和李珣定亲的事,也可能还有一些别的事,其实比起贺兰危,他更无法接受她将注意力放在李珣身上。见到她想要开口询问,他心中像被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还不如回客栈。
于是站起身,谢延玉就被他拉着往外走。
然后听见他道:“走了。”
不过这时候。
说书人也已经要将这件事讲完。
消息传播得没那么快,所以他嘴中的消息也有些滞后,说是讲完,其实也是未完待续的结尾。对方用很是感慨的语气,留下一句话:
“所以这位剑尊大人,往后何去何从呢?
“嗐,欲知后事如何,等下回我听见别的消息,再来讲罢!”
谢延玉听到这。
倒没挣开谢承瑾的手。
她任由他拉着,跟他往外走,谢承瑾脸色便好了一些。
但下一秒。
却感觉到谢延玉脚步停下。
谢承瑾垂眸看她,就见到她拿出了传讯符,传讯符中灵力波动,是有人给她传讯息了。
视线再往传讯符上一瞥。
紧接着,
便看见谢延玉收到了一条讯息——
李珣:【老婆。】
又是这样粗俗的称呼。
对方不仅没死,还主动发来消息,恬不知耻缠上来。
怎么像狗一样,甩都甩不掉。
谢承瑾面无表情,继续看。
又见到那边发来一条:【我好可怜,身上没钱,还被追杀了,养我。】
然后他甚至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里。
是一间客栈,装潢十分奢靡,价格也十分高昂,是谢家的产业。
但谢延玉仍旧觉得,这客栈一间房的要价高到过分。
不过,看起来李珣已经顺利离开了天剑宗,并且隐藏身份到了外面,暂时没人追杀他。
这人说:【记你账上,我就住一晚上,要那个最贵的房间,我养一养伤然后来找你。】
谢延玉:【……】
谢延玉回了句:【没钱。】
对面迅速又发过来一条:【那记你哥账上。】
谢延玉:【?】
对面语气阴阳怪气:【你哥不是总拿兄长身份说事吗?一家人分什么你我,等我过来了,我就入赘。养我一个赘婿也是应该的吧,我辟谷了不吃饭,和你住一间房就好了,养我很便宜的,身边也就还有一个侍从,只需要一间下人房就好。】
谢延玉:“……”
谢延玉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但她感觉周围气氛很怪异。
抬头看,
就见到谢承瑾的脸色十分精彩。
第147章 穿在衣服里 只给你看
谢延玉要的几间房都在客栈二楼。
回客栈的一路上。
谢承瑾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也并没有再和她说话, 整个人很安静,走路也无声,一点声响也无。
谢延玉也没有再出声。
但仅仅是走在他旁边,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压抑感, 谢延玉觉得很不自在。
因此, 一到客栈, 她就先上了楼。
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些声响,随后一推开门,就看见——
贺兰危和沈琅打起来了!
像是因为顾及着房间的主人, 所以没有敞开了打, 但即便如此, 屋子里也还是有不少打斗的痕迹,不算特别狼藉,但看起来也还是有那么一些凌乱。
两人谁也没留手, 她推开门的一瞬间,沈琅好像晃了晃神, 紧接着便被贺兰危打中,一下摔到地上。
谢延玉:“……?”
先前她在屋子里的时候, 一点都没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敌意大到了要动手的程度。
没想到她就出去这么一小会,这两人就打起来了。
她站在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也就是这时候,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是谢承瑾过来了。
对方站定在她身后,离得近,结实的胸膛若有若无贴在她后肩,整个人的身形能将她笼罩住, 她也能若有若无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站在房间门口,对方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
谢延玉感觉他胸口的起伏变剧烈了。
紧接着,就听见一路都没出声的人开口了:“谢延玉。”
声音落在她耳边。
有点说不出的冷感,刀一样。
谢延玉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回过头去。
他高出她不少,这样近的距离,她侧头的时候,额头才将将要蹭过他的下巴,需要抬一点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抬起头,就见到他也正低头看着她。
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唇角微微扯动,像是被气笑了,深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很热闹。”
谢延玉:“……”
*
谢承瑾又走了。
谢延玉看了眼,发现他下楼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但大概率应该就是生气,被气走了。
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她便又将目光挪回来,继续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其实贺兰危还好。
衣服有些乱,但没受什么伤,至少没有外伤。
但沈琅就有些狼狈了。
脸上甚至有巴掌印,可能打架的时候,贺兰危除了下死手,还顺便在出招的间隙扇了他好几耳光。谢延玉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上清仙宫的时候,宗务堂里,贺兰危和李珣打架,两人也是这样,把彼此按在地上扇脸——
原来天之骄子情绪上来,打架也和凡夫俗子差不多。
扯头发,扇耳光。
谢延玉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但很快她又抿了抿唇,将笑意压下去,这样的场合,她不应该笑。
沈琅还伏在地上,有些爬不起来的模样,低着头,手捂着嘴,似乎强令自己不要吐血。
谢延玉问了句:“你还好吗?”
她没有问贺兰危。
她只问了他一个人。
沈琅心跳得有些剧烈,有些受宠若惊,他应了声:“嗯,没事的。”
话音落下。
他便又做出要起身的姿势。
可能是被贺兰危刚才那一下打的,他有些脱力,手肘撑住地面,却好像起不来的模样。须臾,他看见谢延玉脚步一动,往他这边走过来,像是要过来扶他。
但也就在这时候。
又听见贺兰危也闷咳了声。
对方像是突然变得虚弱,身体微微往旁边倒,直接半靠在了墙上,低声道:“谢延玉。”
谢延玉脚步一顿:“嗯?”
贺兰危说:“……来扶我。”
话音一落。
谢延玉又看了沈琅一眼。
似乎在纠结应该先去扶谁。
但明显,沈琅看起来更狼狈,他被贺兰危打得爬都爬不起,甚至是她亲眼看见的。反观贺兰危,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又做出了虚弱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像知道她要去扶沈琅,所以非要抢,因此装出虚弱的模样一般。
沈琅捏了下指尖。
他露出十分脆弱的模样:“没关系的,先去扶贺兰公子罢,他看起来也不太好,我没关系的。”
话音落下。
他捂着唇,又咳了两声。
唇角沾上一点血迹,令他看起来更可怜,这副模样,谢延玉要来扶谁不言而喻。他指尖微动,准备在谢延玉过来的时候,将手递给她。
然而手刚伸出来一些,
下一秒,
却看见谢延玉点头,随后脚步一转——
她真的朝着贺兰危的方向走过去了。
于是。
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
谢延玉本身是不准备去扶贺兰危的。
明显沈琅看起来伤得更重。
然而贺兰危话说完后,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心口有一些牵扯感。
站在原地,再仔细看贺兰危——
就看见他一只手攥住衣襟,唇微微张开,有些痛苦地喘息着。
只不过因为他太端着,所以刚才一眼过去,她才没能注意到他的异样。如今再看,就能发现他半垂着的眼睛含了一些泪光,眼尾微微有些泛红,喉结滚动着,稍微仰着头,似乎想要将那些喘息压抑住,但连着喉结,都有些泛红。
不是装的。
是情丝蛊发作了。
因此谢延玉才去扶的贺兰危。
她暂时不想走剧情是一回事,但不能让贺兰危死去,这又是另一回事。
扶起贺兰危的时候,谢承瑾又回来了。
他要了一间新的房间,将钥匙给她,冰凉的钥匙落进掌心,冰了她一下,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谢承瑾刚才下去,是注意到这间房太乱,去要新房间了,分明他很生气的,她以为他是气走了,一时半会都不会再回来。
她与贺兰危沈琅一起过来,其实本身就要了三间房。
但是这时候,钥匙也不知道放到哪去了,因此,她便拿着钥匙,扶着贺兰危去了谢承瑾新要的那间房间。毕竟若要解情丝蛊,总不能在这样一间刚打完架的凌乱房间里。
不过。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扶着贺兰危。
谢承瑾在她身后:“你扶着他做什么?”
谢延玉原本想回头。
但贺兰危似乎察觉到了,他整个人仿佛神智不清一样,像是突然很没有安全感,绝不让她忽略他一点,捏着她的手,又或是呼吸落在她脖颈间,小动作很多,占据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因此她无暇回头,只回答一句:“他情丝蛊发作了。”
话音落下。
身后瞬间安静下来。
*
把贺兰危扶进新要的房间里。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程,贺兰危几乎已经完全没力气了。
这样高大的男人,到最后几乎软倒在她身上,只剩下抬抬手的力气,唯独呼吸是滚烫的。
情丝蛊的特性便是这样。
发作后虽然不会立刻爆体而亡,但短短一会,就足够折磨得人全身无力。
谢延玉一松手,他就倒在地面上。
浅色的衣摆曳地,层层叠叠铺开,像一朵漂亮的莲。
但又执拗得要命,即使倒在地上,也伸手拽着她的衣摆,没多少力气,但是不让她走的姿态。视线越过她,他看见她身后的谢承瑾,喘息着,语气仿佛含笑:“谢兄跟进来是做什么,嗯,还不出去吗?”
话音落下。
便见到谢承瑾脸色冰冷到有些骇人的程度了。
但下一秒,
对方还是转身离开了。
贺兰危便又拉了谢延玉一把。
手心温度很烫人,他松开她的裙摆,摸到她的小腿,头抬了抬。
离得太近,这样一抬头,唇便如同无意一般,贴到了她的脚踝处,倘若不是他太高傲,谢延玉真的会以为他是刻意放下身段,在亲吻她的足踝。
隔着罗袜,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
就听见他道:“……帮我。”
谢延玉没动。
但这人好像学乖了,兴许是因为上一次被她关在藏书阁里,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他见到她没动,便抬起泛红的眼睛,喘息着,很可怜地说:“求你。”
谢延玉这才蹲下身来。
离他爆体而亡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会被情/欲折磨得很痛苦。
痛苦到痛不欲生的程度。
谢延玉对他,还是有些坏心的,因此,她并不准备现在就帮他。
她要让他再痛苦一会。
在他脚下像低贱的泥一般挣扎,她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这样。于是她也只是蹲下了身,没再做别的动作。
但——
下一秒,他手向上爬,拉住了她的手。
他没多少力气了,但还是引着她的手,摸到了他衣襟处。
站在云端的人像坠入红尘里,哪怕动作有些收敛,但还是有一种难言的放/荡感。
比起上次给他解蛊。
除了变乖了一些,好像还有哪里变了。
对方勾着她的手动了动,衣襟就自己开了一些。
谢延玉面无表情。
然而目光向下的时候,视线却顿了下——
他衣衫开了一部分,没有全开,半遮半掩,腰封也松了,露出来劲瘦有力的腰腹。
除了流畅漂亮的肌理,腰腹上竟然有一些银色细碎的光。
仔细看。
她才发现,是细细的腰链。
银色的链子分为好几层,层层叠叠落在腰间,还有些流苏一般的坠子垂落下来。
谢延玉眼睫抖了下。
然后这人便撑起身体,如同无骨的蛇一般抱住她。
这样的动作之下,她的手就顺势落在他的腰腹,触碰到那根腰链,因为之前束在外面的腰封开了,链子失去束缚,她动一下,链子就发出细碎的声响,亦或是他呼吸一下,动一下,哪怕很微小的动作,链子也会响。
谢延玉手都变得僵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链子太晃眼了,她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停在腰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的腰好像变得更细了些,链子挂在腰腹最细的折角处,她脑子瞬间懵了,然后感觉到这人在她耳朵上亲了亲,声线很低:“这链子是解禁咒的时候要戴的,压制灵力,我觉得戴在外面丢人,便穿在了衣服里面,没有让别人看见。”
所以外表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温和散漫,有距离感。
但衣服扯开……
他应该在和她解释为什么要戴这链子。
谢延玉钝钝地应声,但却听见他灼热的声线在耳边:“怎么。你好像很喜欢它?”
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原本计划得很好,要看他痛苦,但现在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又听见他有些低的笑声。对方见到她这样,似乎是很愉悦,胸腔微微震动,因为笑起来,身体也在动,链子便也开始响了。
谢延玉碰到他腰腹的肌肤,还有链子的手感。
她有点无措了。
然而也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还不等谢延玉应门。
门就从外面被踢开了,谢延玉瞬间回过神来。
然后就见到谢承瑾进来。
男人去而复返,脸色冰冷,手中拿着一个瓷碗。
碗里是黑色的药汁,他伸手直接将谢延玉扯起来,然后将碗放到了贺兰危面前——
“压制情丝蛊的药,
“喝。”
第148章 将身段再放低一些 他做到了
药碗摆在了贺兰危面前。
但他并没有喝它。
男人喘息着, 看着谢延玉。
然后问她:“你想要我喝这个吗?”
话音落下。
谢承瑾便也往她那里看了一眼。
其实她想不想让贺兰危喝,都并不重要,因为即使贺兰危不想喝,他也有法子要他喝下去。但这一刻, 他也有些想要听见她的答案。
药碗安静放在那里。
里面是黑色的药汁。
——其实不是药汁。
是谢承瑾的心头血。
若是划破他身上哪一出皮肤, 放出来的血都是红色的, 但心头血自心脉逼出,他体内余毒盘桓十数载,心脉早已被毒腐蚀,连逼出来的血, 都是黑色, 比起一碗血, 看起来更像是一碗药,一碗毒药。
能压制情丝蛊,也不过是因为他体内这毒比情丝蛊还要毒。
上一世, 她被软禁起来。
情丝蛊发作时,谢承瑾便是放了心头血给她。
这一世, 却要将心头血放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谢承瑾也觉得这做法荒谬。
一滴已经足够让人虚弱,更何况一碗。
他此刻也觉得自己状态有些像强撑着, 手轻轻捏在谢延玉手腕,他发觉自己不想看着她与旁人亲昵接触,不光是李珣, 贺兰危也不行, 可能谁也不行,他看见她有些不规整的衣衫,便觉得很刺眼。
于是他又缓了缓。
然后他伸手,将她有些凌乱的衣领拉好了,
视线落在她身上,却见到她往贺兰危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好像无意间在对方腰间停顿一瞬。
然后她说:“要不……还是算了?”
她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一定非要喝药。”
话音落下。
便听见贺兰危喘息着笑了声。
但抬起眼,却对上谢承瑾冰冷的眼。
安静片刻后。
她又听见谢承瑾说:“不是要折灵尺?”
谢延玉点头。
谢承瑾便又说:“护城河底。不用明天清晨,你若要去,可以现在去。放完那枚玉佩,我便帮你取折灵尺。”
啊。
其实要取折灵尺,也不差这么一会。
但事情早点落定,谢延玉心情也会早点放松一些,否则就总感觉有什么事在心口吊着。
比起来,这件事好像更吸引她一些。
于是她便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好,那兄长现在带我过去。”
话音落下。
却见到谢承瑾瞥了眼贺兰危:“那他呢?是否应当喝药?”
这回。
神情冰冷的就换成贺兰危了。
只不过他被情丝蛊折磨着,表情冰冷但面容泛红,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他透过明心符看谢延玉,从模糊的轮廓,看见她点头,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她还点了点头,还在意他死活是吗?
既然她在意他的死活……
贺兰危一抬手,便要将药碗打翻。
然而下一秒,
谢承瑾用灵力,便又隔空将药碗取到手中,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男人面无表情弯下身,直接按住了贺兰危的脖颈,然后强行将药灌进了他嘴里,动作直接,也不管他挣扎,一点情面不留,即使贺兰危被呛住,咳嗽不止,药碗中的液体也仍旧往他嘴里灌,从他下巴滴落——
好奇怪。
谢延玉站背后看着这画面,觉得这两人不像家里世交……
这姿态怎么看起来像世仇。
*
谢延玉跟着谢承瑾,来到护城河边。
从客栈过来,乘马车要不了多久,到了岸边,便要改成乘舟。
如今已经将近黄昏时分。
天空从一望无际的纯蓝色,变得有点微微发橙,
河面上波光倒映着天色,便也有一点浅浅的橙色,船只在水面,划出粼粼波光。
就如同上次来时一样。
船只划到一片莲叶间,便停了下来。
谢延玉坐在船上,等着谢承瑾用咒术破开水面,然而没想到——
谢承瑾用了个和上次不一样的法术。
水波从两边分开的同时,谢承瑾也一口血吐出来,像是连坐直的力气都没了,一只手撑住船沿,他靠在船边喘息,很虚弱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虚弱?
谢延玉有些意外。
然后就听见系统在她脑子里说:【我刚才查书,查到了。只要不是清晨的时间过来,就都是在强行进阵法,强行进去,便会被阵法反噬,相当于被阵法里的力量重伤一次。】
谢延玉:?
她又凑近了些,看着谢承瑾。
然后系统又说:【然后他最近每天放一盆血,本来就很虚弱。刚才给贺兰危压制情丝蛊的药,其实就是他的心头血,放了一碗。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取贺兰危心头血,一滴贺兰危就晕了。】
它感慨道:【要我说,谢承瑾也是个狠人,放了一碗心头血,现在还能强撑着再用这么一招。估计这一招就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所以他现在看起来这么虚弱。】
谢延玉:……
谢延玉说:其实现在来,和明天清晨过来,统共没差几个时辰。
只是放一个玉佩。
并不是什么重要到要出人命的事,在谢延玉看来,是不值得不顾阵法反噬强行进阵的。
她时常权衡利弊,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成为血肉里的一部分,是她的本能,倘若是她,是绝对不会为了早这么几个时辰,为进阵伤害自己身体的。
系统也觉得很困惑:【对啊。所以谢承瑾这是干嘛?血放多了昏头了?还是——】
它想了下:【还是单纯就是不想让你和贺兰危呆在一起啊。】
谢延玉没说话。
她感觉又有哪里变得不同了。
如果不想看着她和贺兰危亲近,他完全可以强行把她拎走,总归毕竟他已经放了心头血压制贺兰危的蛊毒,知道贺兰危死不了,那么这样的小事,她也不会非常强硬地忤逆他。
从前他便是如此的。
不想让她做什么,就强硬地打断,或者盯着她,把她带离,他从来不是会在意旁人想法的类型。
如今这是在做什么?要她心甘情愿?
谢延玉看着他。
船只已经到了水底,她见到他实在虚弱,伸出手想要感应一下他体内灵力的流向。
但手刚靠近他,就被他攥住了。
原来他没晕。
分明闭着眼,谢承瑾却攥着她的手,
他头垂着,因此她的手就在他面前,眼睫抖动了下,因为虚弱,脑中十分混沌,有那么一瞬间,理智好像远离。他又低了低头,将脸凑近她的手。
这并不算是一双特别漂亮的手。
手指很修长,但是皮肤有些粗糙,上面有不少细小的疤痕。
但他凑近了,想要亲一下。
但鼻尖将将要抵到她手指的时候,
他闻到她手上淡淡的药味,又一瞬间清醒过来。
垂眼看着她的手指,好半天,他松开手——
“去吧,我在船上休息一会。你将玉佩放到大阵即可。”
*
客栈中。
贺兰危又被锁起来。
天色从黄昏,变暗,变得昏黑。
屋子里安静无声,因为天渐渐黑了,所以连光线也没有了。
明心符对他用处本就不大,这时候,便也看不见周围事物的轮廓了,和之前眼瞎时的感受别无二致。
身上汗如雨下,衣衫都被浸湿,他仰着脖子,情丝蛊折磨着他,体内的欲求升起,却没有出口,因此只能不停地积压在体内,不管他用什么方式,都无法纾解,越来越多的情/欲,化作刀,被磨得尖锐,剐过他身体每一寸。
他没有力气。
仰着脖颈,却被这感受逼得抓着衣服,抓着地面,喘息着在地板上抓出指甲的痕迹。
即使是上一次,被谢延玉关在藏书阁里,都没有这样痛苦的感受。
因为蛊毒严重到一定程度,就该爆体而亡了,死去了,就没有感觉了;上一次在他爆体而亡之前,她还是来帮他了,但这次因为谢承瑾的“药”,无人帮他,蛊毒早就到了最严重的程度,他每一刻,都在体会爆体而亡时的痛感,但他的身体却没有真的爆裂,他也死不了。
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剐,永远比比一刀痛快封喉要折磨人。
眼泪啪哒啪哒积了一滩。
脖颈青筋绽起,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模糊中。
他又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
上一世,谢延玉被软禁起来,也喝了这药。
被关在黑暗中,因为夜盲,目不能实,生生捱过了一晚上。
可是这样的长夜,还有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三个四个、甚至五个时辰?每一秒,都化作刀,在凌迟上一世的她,与这一世的他。
那时候他在旁边窥视。
如同这一次,她抛下他走了。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贺兰危不记得了。
刚才她又在想什么?贺兰危不知道。
他此刻很想她,在想着她,想要求她来帮一帮他,眼睛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知道她不在,他要被这样的感觉逼疯,那她上一世在那一晚上捱着这样的毒,是不是也有一刻,渴求过,希望他来帮一帮她?是不是也恨过,想过,如果没有喝下情丝蛊该多好?
贺兰危想起看不见的时日。
被关在伎馆暗无天日禁室的时日。
他喝下情丝蛊,被折磨着,而她蹲在一旁,像看乐子一般取乐的时候。
他该恨的,谁敢这样对待他呢?
这些事情,他每一回想起来都是带着恨的,即使每一回,他经历着她经历过的事时,都会想,上一世她经历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可能是某种情绪到了临界点,那股恨有一瞬消弭了,他脑中仅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是正在承受他上一世所做之事吗?
其实还有更多。
更多、更多的。
他不给她名分的时候,她应该是不甘的;被他当作一只鸟雀取乐的时候,她应该是难堪愤怒的感觉;被软禁时,应该一如他此刻这般,是恨的是怒的是渴求的;目不能视的时候,是惶恐的,自卑的;
那还有更多的呢?
每一次给他端茶送水的时候,她都是什么样的感受?
每一次在他面前服低做小的时候,她都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伎馆时,头牌便说,要将头颅低下去一些,要将身段放低一些。
他这些时日,其实也做到了这些。
因为他发觉,将身段放低一些,语气放软一些,便能多得到一些她的目光,他想要,所以他这样做,他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从前也是,他试着煮了一壶茶,在宗务堂等她,为她画舆图,他便觉得做了很多。
因为他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实在太简单,从来没人敢忤逆他,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动一动手指,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该能得到了。他都愿意做一些低微的事情主动示好了,凭什么还换不来他想要的?
可此刻。
好像是积累的疑惑太多,又或者先前累计起来的感受太多,眼下又一个与她相同的境遇落下来,这些感受终于积累到了足够的重量,拨动了最后一块砝码。
因此很莫名的。
他觉得,他或许应该试着再低一些,试着去真的做一些什么。
因为。
他突然想要知道更多。
上一世她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149章 镜子 亮了
将定亲玉佩放好后, 谢延玉便与谢承瑾一同回谢府。
一路上,马车行驶得非常平稳。
但谢承瑾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仍旧很不舒服的样子。
大约是因为身体实在太虚弱, 所以看起来才这样半死不活的。
谢延玉看着他。
她原本以为他休息一会, 状态能变好一些。
但谁知道, 快到谢府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像更难受了。
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胸腔起伏变得剧烈,
手按在面前的桌案上, 用力抓着桌角, 似乎极为隐忍的模样。
谢延玉见状:“兄长?”
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她凑近了一些,刚想开口询问。
然而下一秒,马车只是微微一个颠簸, 这人就好像完全坐不稳了一样,朝着她身上歪倒过来。
他比她高大不少, 身体微微侧着,往她身上一压, 便将她抵在车壁上。
这看起来像一个很亲昵的姿态,同时又带着一点占有与侵/略感。
但大约是他太虚弱了,所以谢延玉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压迫感, 她只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皂角气息。试着推了他一下, 没推开,于是她直接问:“你怎么了?”
是余毒反噬了。
距离上次余毒反噬,差不多也过了半月有余,谢承瑾这几日本就虚弱, 这时候被余毒折磨着,有一种浑身皮/肉都被绞着的感觉,很难受。
但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会让他感到好受一些。
于是他在她脖颈边上蹭了蹭,低声道:“很疼。”
谢延玉脑中莫名浮现出个词——撒娇。
但她实在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撒娇。
她想,大约是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语气也会跟着脆弱下来,以至于他这样冰冷刻板的人,都能给人一种在撒娇示弱的错觉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的情况看起来都好像比刚才还要差。
谢延玉垂目看他:“哪疼?到底怎么了?”
她问话时语速有点快,显得像在着急。
但她在着急什么?
因为他疼,所以她急,还是因为他状态不好,所以她急?
她在急什么呢?
谢承瑾抬起眼,就瞧见她的面容,她这时候微微皱着眉。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在关心他,倘若不是关心他,她急什么呢?他喉结滚动了下,手臂笼在她腰两侧,忍不住又将她抱紧了一些,不知道是余毒还是什么导致的,他心跳得有些快。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
他听见她又说——
“严重吗?那一会回去,兄长是不是无法帮我拿折灵尺了?”
“……”
不是在关心他。
是在关心折灵尺,怕他这样虚弱,连路都走不动,灵力都用不出,无法去帮她做事情——
是不是余毒反噬得太厉害,让谢承瑾心脏有一种被人攥住的感觉?
像是被人松松放开,感觉到愉悦后突然有猛猛攥住,然后开始拧它,撕扯它,他喘息出声,将她的腰也抱得更紧,头埋在她肩颈,一字一顿回答她:“余毒反噬。”
那就是很严重了。
能走两步路就不错了,更遑论去拿折灵尺呢?
折灵尺在大藏宝阁中,但即使进入了大藏宝阁,也要用特定的法术才能找到它的位置,再用特定的法术才能拿出来,也要费不少力气。
那就只能等他余毒反噬结束了才能拿。
她想到这,又皱了下眉。
但转瞬又听见谢承瑾说:“折灵尺,你很急要?”
其实不急。
因为她要折灵尺,是想要配合李珣那玉牌一同使用,塑一个新的灵根给自己。
如今李珣还没来找她,她单拿了折灵尺也没用。
她只是不喜欢事情悬而未决的感觉。
而且折灵尺这样宝物,整个谢家想看眼珠子一样看着它,她甚至都不确定谢承瑾是不是能真的将东西拿出来,因此只要一刻看不见它,她就不能安心。
听见他这问题。
她想了下,还是嗯了声。
谢承瑾愈发不同了。
他能放心头血,能把自己搞成那样,换她心甘情愿撇下贺兰危。谢延玉察觉到他的不同,便很想要得寸进尺,他可以为她这样做,那兴许也能拖着病体去给她拿折灵尺。
她这样想着。
然而下一秒,又听见谢承瑾低笑了声。
气息落在她侧颈,但这笑声却没多少愉悦的味道,下一秒,这人直接咬住了她的脖颈——
“你这样着急,不如舍血给我,也好叫我身体好得快一些,能早一些去给你拿折灵尺。你舍是不舍呢?”
并不疼。
但谢延玉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就绷紧了。
这说是咬,又好像没有要真的将她皮肤咬破的意思,齿尖轻轻叼住她脖颈的皮肤,厮磨着,也更像是吻,唇蹭过她脉搏所在之处,舌尖似乎也摩挲着舔舐。
谢延玉手脚绷紧,但背脊却因此发软,
她呼吸急促起来,手下意识按在他腰上,抓皱了他的衣服,
脑子晕乎乎,但还记得他刚才的问题,于是她又说实话了:“也不是那么急。”
就是不想舍血给他。
但想要他干活。
谢承瑾一下就气笑了,真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这一口有些重,谢延玉头皮发麻,已经分不清这一口疼不疼了,她手一下收紧,腿往外蹬,比起感官上微妙的感觉,心理上的感觉更强烈,她脖颈仰起来,有一瞬间感觉头脑发白——
也下意识地一抬手。
啪。
就扇了谢承瑾一耳光。
特别大力道的一耳光。
听见声响,她又喘息着回过神来,就看见对方被她扇得歪倒,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桌案,才没有摔下去。
他垂着头,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
她沉默了下,看着他。
又道:“兄长,我——”
刚才真不是故意要打他,是身体的本能。
因为那一瞬间,给她感觉像被某种猛兽锁定,叼住了,然后强行打上标记一般。
她按了下自己的脖颈,摸到一点牙印的痕迹。
她看着他,想解释,但感觉又没什么好解释的,但确实对他的身体状态有些担心,且,还有别的事情有求于他。于是她想了半天,又说:
“抱歉,我不是故意想打兄长的,
“痛吗?您还好吗?”
她伸手再次要将他扶起来。
谢承瑾觉得自己要疯了。
身上疼得已经有些麻木,脸上被她扇过的地方感到有些火辣辣的刺痛,还从没有人扇过他耳光。他应该愤怒或是难堪,但视线中,看见她的手伸过来。
这样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皮肤不够细腻,有许多细小的疤痕。
他闻到淡淡的药味,之前在船上时被压下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想要亲吻这只手,想要一点一点吻过去,咬住她。然而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啃咬她的脖颈,可以是因为余毒牵扯,所以他无法抵抗本能,想要咬烂她的皮肤,舔舐她的血迹,他曾经也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是吗?可是亲吻她的手呢?哪里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而这个人,此刻很正经地在和他道歉。
她问他还好吗,痛不痛。
他闭上眼,知道她能问出这样的话,多少还是对他有些关切的,刚要说话。
但下一秒,
又听见她继续说——
“兄长,请不要生我的气。
“对了,既然要等您身体好了才能去拿折灵尺,那您为我画个府内舆图吧,我想进大藏宝阁。”
*
谢延玉要去大藏宝阁做什么?
要去将心魔镜拿出来。
进大藏宝阁,也需要用灵力绕过一堆阵法才行,以谢承瑾的身体状况,这几天应该都进不去那里。
但心魔镜还在那里,已经泡了很多天的血了,万万是不能断的。
他在病中,没法进去放血,她就把东西拿出来,让他放血。
从头到尾。
关心折灵尺,关心心魔镜,对他倒还真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动。谢承瑾伏在桌案上,半晌后气得发笑,但最终还是答应她,说明日画好舆图,叫侍从送过去给她。
因此。
第二天一早。
谢延玉早早就起来了,等着谢承瑾派侍从过来送舆图。
辰时刚过,有人来敲门。
她打开门。
却发现来的不是谢承瑾的侍从。
是贺兰危。
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不过他面色有些苍白,应该是昨天被情丝蛊折磨的,看起来有点憔悴。
见到她开门,他慢条斯理问:“不让我进去吗?”
谢延玉:“……”
他修为已经恢复,她以为他应该直接回上清仙宫,或者回贺兰家才对,毕竟昨天谢承瑾那样给他灌药,她又把他丢在那里,令他有些像一条被人丢弃的弃犬。
按他这样高高在上的秉性,是断然不会再来找她的。
即便他有些不同了,但也不至于将骨子里的骄矜都扔掉。
她有些疑惑。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
但那人径直进了屋,随后就解答了她的疑问,因为这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病,进屋后,便有些强硬地抱着她,将她按坐在怀里,然后咬着她的耳朵低声:“我来做昨日没做完的事。”
谢延玉:“……”
谢延玉觉得他像疯了。
这姿态令她有些意外,她刚想推拒,然而又被他抓着手,探入衣服里——
这人只穿了外袍,甚至没有穿里衣!
谢延玉脑子都成一团浆糊了。
今天的贺兰危,令她感觉到陌生。
她完全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即使端坐在椅子上,他脸上表情也如同平日一样没什么变化,但他怎么能如此呢?
平日里,他就算是情丝蛊发作了,被情/欲折磨着,也仍旧端着一副有些端庄的姿态,但现在,她说不上来他究竟哪里不同了,只觉得,他怎么能如此呢?如此、如此……不知廉耻?
对方手是热的。
引着她的手探入外袍,就直接摸到了光洁有力的肌肤,摸到了腰间细细的链子,就是昨天她看见的那腰链……
即使衣衫没有褪去。
即使他的姿态,看起来仍旧优雅矜贵。
但谢延玉脑中已经有画面,因为她昨天看见过,所以此时她不必看,也知道外袍之下大概是什么模样。
她被冲击到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
然后听见他说:“不是喜欢这个吗?昨天你走的时候,在看着它。”
谢延玉:“……”
谢延玉别过头去,像个被欺负的老实女人。
她无力思考了,但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你禁咒不是解了吗?怎么还戴着它……?”
昨日戴着,还可以说得过去。
因为他说这链子,是因为解禁咒的时候需要压制一些灵力,所以才戴着的。昨天与她一起去城郊之前,他还在族老那里解禁咒,解开了以后从族老那里出来,他遇见她,无暇取掉这链子也正常。
但今天为何还戴着?
当然是因为,这链子根本不是压制灵力的。
贺兰危骗她的。
不过他没有回答她,眼睛看不见,他用着明心符,即使看得不太清楚,但也一直注意着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她身上。
如今彻底地放下矜持,放低身段,像一个伎子一般讨好她,他却发觉这也并不是一件那么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喜欢她这样的表情,愣愣的,从前定然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所以她才会发愣。
于是他靠在她脖颈上,只是笑——
但转眼。
又看见她脖颈上有一个咬痕。
咬痕还是新鲜的。
淡红色的,带了一点厮磨的痕迹,很是暧昧。
贺兰危笑意又沉下来一点。
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
谢延玉感觉到贺兰危的情绪又上又下,先是很开心,现在又很生气的模样;还不等她侧过头,去看一看他为什么生气,下一秒,就感觉到他用了点灵力,指尖落在她脖颈上,将她脖颈上的咬痕消去了。
然后他低下头,又在她脖子上亲了亲,留了另一个淡淡的痕迹。
谢延玉:“……”
她坐在他腿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这一回,没有推开他。
然后就感觉这人带着她的手向上移。
然后她摸到他肌理分明的胸膛——
胸膛上也有冰冰凉凉的东西。
衣服遮掩着,她看不见,只能摸到,那是两个类似于夹子的东西,夹在……
她刚缓过来的思绪一下又炸开了。
男人的唇从脖颈,挪到了她唇边。
这一下。
她彻底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被吻着唇,她手上本能地用了些力气,捏住了一边的夹子,视线垂落着,看见他的喉结滚动着,她昏昏沉沉,像被泡在温水里,他的声音很近,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好像听见他闷哼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又听见他说,她多看了那腰链两眼,可能也会喜欢这个,然后对方又问她,喜不喜欢?
可是这话完全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大约是幻听吧……
但他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她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是她见识太少了吗?人怎么、怎么还能想出这种花样……?
谢延玉头更晕了,被一只有力的手托着腰,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但过了一会,
她好像感觉到什么。
若有所觉般抬眼。
她突然发现屋子门没关紧,仅仅是半关着。
而半开的门缝中,她往外看,看见谢承瑾站在外面,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男人很是羸弱的模样。
手里拿着一张舆图。
他刚才才提笔墨将东西画好,昨天说是找侍从拿给她,但许是被反噬的原因,他很想见到她,再闻一闻她身上的气味。所以他自己过来了,视线落在她脖颈。
但昨天他留下的痕迹,也已经被旁人覆盖掉了。
*
下午的时候。
谢延玉去了一趟大藏宝阁。
她最终还是拿到了舆图。
谢承瑾好像很生气的模样,就冷冰冰地注视了她很久,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干脆推开了贺兰危,出去找他拿舆图。
他什么也没说,放下舆图就要离开。
但可能太虚弱了,还没走出她的院子,就咳血晕倒了。
后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她叹了口气,最后干脆叫贺兰危把谢承瑾送回去了。
按照舆图上的位置,她七拐八拐。
最终,她找到了一处院落。
这看起来就是一处很普通的院子,里面有几处阵法,按照舆图上的指示,她用灵力解阵,然后有又绕过了两处回廊,才进入大藏宝阁——
这里好像有个传送法阵。
她走到回廊的时候,刚推开面前的一扇门,下一秒,周围景物物换星移。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了金碧辉煌的大藏宝阁中间。走到窗边,发现外面的景物是满眼苍翠,和她进来时绕过回廊那会儿看见的景物全然不同。
以至于她还是没能搞清楚,这大藏宝阁,究竟地处哪里。
但能进来就好。
她四处看了一圈,感到遗憾,因为折灵尺的位置很神秘,她拿不到。
于是她又绕了绕,找到了装心魔镜的器皿。
便将器皿拿出去了。
等到离开了大藏宝阁。
她打开器皿,往里看了一眼。
原本想看看里面还有多少血,但也就是这一眼——
她发现心魔镜边缘,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它亮了。
第150章 她想要的 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心魔镜的边缘亮起之时, 既是生效之时。
谢延玉捧着器皿回到住处,看着镜子边缘的光。
只要她伸手触碰它,她前世的记忆就会恢复。
于是她伸出手。
周围很安静。
脑子里也很安静。
在触碰到镜子的前一刻,她突然在脑子里问系统:你不阻止我?
不过她就是问问。
她没准备等系统回答, 问完这话, 就直接将镜子拿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镜子的那一刻, 镜面上飞快地闪过画面,镜子周围白色的光渐渐聚拢在一起,像是一根绳索一样,顺着她的皮肤, 钻进她的体内, 将压在她灵魂深处的那些记忆与感情, 通通勾了出来——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与原剧情中写得大差不差。
她人生中最关键的节点,以及她该知道的那些事情,早就在看见原剧情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系统思来想去, 最终也没有阻止她。
因为它觉得,她恢复记忆与否, 意义已经不大了。
从前它怕她恢复记忆,是因为怕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重生这种说法, 从而更加不好掌控,她性格尖锐,不喜遵守规则, 也不择手段, 如果知道得更多,很有可能会选择不走剧情线。
然而自从在天云秘境里,它发现她在被这个世界线排斥后,对于她是否恢复记忆, 它就没那么在意了。
因为,她不得不走剧情。
至于不得不走剧情的理由……
系统将视角切出去,静静看着她。
它准备等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再与她解释更多。
镜中的画面还在切换。
但因为镜子边缘那一层光芒已如同棉线一般探入她的身体,勾起她的记忆,所以她即使闭着眼睛,不去看镜子,脑中也能看见上一世完整的记忆。
与原剧情中写得一样。
她想要过好日子,于是给贺兰危下情丝蛊,却自食苦果,被当成玩物一般戏弄;然后与李珣定亲,被退婚,被谢家带回去软禁,软禁期间,李珣又来找她,说要成婚,从前之事既往不咎。
但不一样的是,
她在看原剧情的时候,情绪很淡,但如今,她当时的情绪也随着记忆一同浮现出来。
所有的情绪。
愤怒的、失望的。
各种各样的情绪。
最强烈的,是心有不甘——
被软禁以后,她很不甘心。
凭什么?
她不过是出身卑微了一些,根骨差了一些,可是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做了这么多,她忍了这么多,她只是想过好一点的日子,为什么别人几句话就能将她这么久的努力全都击溃?为什么别人动一动手指,就能收回她苦心钻营得到的一切?再将她关起来,关得人不人鬼不鬼。
因此李珣再来找她的时候,提起成亲,她拒绝了。
她那时候时常在想凭什么。
后来她满腔愤慨,却得出了一个答案。
凭她没有权势。
所以即使与李珣成亲又如何呢?她手中什么都没有,来日他再随意说一两句话,她是不是还会被如此对待?
所以。
她要的,不光是好日子,她还应该再要一样东西——
能抓在自己手中的权力。
不要再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别人随意就能发落她。
所以她想了很久。
最后,她剖下了根骨。
她不要这副废物根骨了。
这样的根骨,放在人族,修士云集世家云集的地方,她无法修行,什么也不是。
根骨剖下,情丝蛊一并解开。
在她体内许久的东西,又变回了那法器的模样。
她本想毁掉这东西,但走前,她又想起年幼时救过她的那人。她疲于奔命,其实这些年都很少想起他,是进了谢府以后,她想起他的次数才多了些。
因为谢承瑾的轮廓,与那人有些像。
不过她记忆中,那人的样貌也很模糊,说是像,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她最终将那法器留给了谢承瑾。
她并非有权势之人,连自己都顾不上,如何顾旁人?
不知谢承瑾是否会帮她找一找对方,照拂一二。
但至少这样做,让她感到好受一些,算是留一个念想。
然后她去了妖界。
在妖界,她才能真正地得到权力。
妖尊很多疑。
起初她与他之间并不愉快,她说什么,他都怀疑。
最终她为自己投奔妖族,找了个最荒谬,也最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便是她对他一见钟情了。所以她愿意背叛自己的族类来投奔他,为妖族效力。他不信,她便表演出喜爱的模样,而他怀疑她是人族的细作,时时刻刻观察着她,看着她。
不过,纠缠到到最后,他还是信了。
两族交战,她出谋划策,她变得有用起来,她背叛了自己的族类,换来了权力,旁人想要碰她,都要先掂量一二。
这种感觉很好。
但不够。
她有权力,但没有地位,她不满足,心底仍旧像有一个窟窿,那窟窿越划越大,像是无法填满一样。
她问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满足?是不是因为有了权力,却还没得到更高的地位,她不是妖族,无法真正融入这个族类,所以那些妖总是不够尊重她?
于是她又开始渴望地位。
恰逢妖尊要选一位夫人,她便与妖尊说,她与他成婚。
妖尊偏了偏头,和她说:“我所修为无情道,只不过需要一位夫人,此位虽尊,却并不会与我有夫妻之实,来日或许也需要拿一些东西来交换。你这样也愿意吗?”
她点了头。
平心而论。
除了最开始相遇的那一段时间,沈琅怀疑她,时时刻刻试探她监视她以外,其余的时间他对她都很不错。成婚后,她与他并无夫妻之实,但也相敬如宾。
她得到了权力,得到了地位,再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一点不屑,敢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她锦衣玉食,数不尽的灵宝,她随意当作垃圾扔掉也使得,她身边奴仆成群,哪怕她表情变一变,周围的人都会轮着来询问她,是否不悦,是否需要什么。
她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这是相当不错的日子。
谢延玉也在原剧情中看见过这一段内容,写得笼统,但也足够让她想像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记忆里的这一部分,则是更详实的,更细节的,她如今可以回忆起来,她吃的每一口饭是什么味道,穿的每一件衣服,是什么触感。
但恢复记忆之前。
她看着原剧情中的这段日子,她以为前世她过得这样好,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如今。
记忆与感情一起恢复,她感觉到的是——
不安。
那段日子,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她只觉得不安。
没有到寝食难安的程度,只是很轻微的不安,但这种感觉如同附骨之蛆,跟着她,缠着她,像头顶吊着的刀,从未离开。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为什么她还不满足?
她心里的窟窿更大了,根本填不满。
但最可笑的是,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才能让这种不安的感觉消散。
她太疑惑了。
直到这一天——
她被沈琅一剑刺穿了心口。
*
回忆到此。
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
谢延玉仍旧捏着镜子,她垂着眉眼,默不作声地看着镜面。
系统出声道:【看完了?】
它语气轻飘飘地:【你看,你的记忆也没什么特别的,对吧?和原剧情上写得如出一辙,无非是填充了一些细节和你的个人情感,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了吗?还有什么阻止的必要呢?】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它认为这些记忆没什么意义。
它接着说:
【之前我瞒着你重生的事,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怕你知道多了以后不愿意走剧情了,非想要试一试能不能跳出规则。但你还记得在天云秘境的事吗?】
【你去上清仙宫秘境的时候,我突然死机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天云秘境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一进秘境那种地方,就会被抹杀,遇见各种各样致命的意外。】
【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回溯过。】
【上一世,剧情进展到你被一剑穿心,你死了。但你死后,剧情就崩得差不多了。贺兰危疯了,李珣自尽,沈琅变得妖不妖鬼不鬼,谢承瑾最终也被余毒折磨致死。】
【剧情线彻底偏离了,这个世界也应该要崩塌的,但时间突然回溯了。如果你不能走完剧情,让这一世的事情和上一世的事情吻合,那剧情线也算做是彻底偏离,这个世界还是会崩塌,你会死。】
【上一世,你被一剑穿心的时间节点在四年后,所以如果你不能在四年内完成剧情,世界就会继续崩塌。现在还没到该完成剧情的时间,你在秘境里会被抹杀的原因,是秘境不受世界规则的控制。世界之外有一股力量,我管它叫主神,四年内,它无法干涉世界规则,但你去秘境,它就可以感应到你身上的剧情线是偏移的,与剧本上的不同,对你进行抹杀。】
【只要你一天不走完剧情线,你就一天不能去秘境。】
系统将话说得很细致。
有些绕。
但谢延玉听懂了。
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是书中的世界,那系统也只是一个来矫正世界线的工具,它类似于一支笔,也被另一股力量所支配,所控制,那个东西叫主神。
系统继续说:【所以你得走剧情啊,你再有反骨,不也是为了活下去吗?不走剧情你就得死,走剧情,咱们皆大欢喜,我用我自己的力量送你成仙,男主们也不会因为你死了而发疯自尽,整个世界都能运行下去,不好吗?】
不好吗?
这难道不好吗?
这很好。
但是。
但是——
她想起上一世。
于是她突然问系统:你知道前世,我被一剑穿心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系统:【你恨沈琅?】
谢延玉安静了一会。
她看着原剧情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应该恨,或者有一些更负面更激烈的情绪。
但实际上,她没有。
被一剑穿心那天是冬日,天上在下着雪,沈琅渡无情道的劫,已近疯魔。
于是他杀了她。
剑是从背后刺来的,被刺进的那一瞬间,其实她没感觉到痛,身体将那样剧烈的痛觉麻痹了,她只是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贯穿心口,于是她回过头。
然后她看见沈琅。
他平日戴着面具,其实她很少看见他的脸。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此时表情也难以言表,有点冷漠,但好像又在忍着,怕自己下一秒会后悔。
沈琅甚至将目光挪开,没有去看插入她胸口的剑,他想,这是应该的。
成婚时,他就同她说过,他娶妻并不要夫妻之实,一切尊荣都可以给她,但是,她要付出一些代价。他说过的,但到此刻,他还是不敢看她,他觉得会从她脸上看见一些恨,亦或是扭曲愤怒的表情。
但她很安静。
他终于抬起眼睛,却看见她在笑——
谢延玉是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释然。
撕裂在她心口的洞,好像终于被填满,她想明白了。
为什么她不开心?
因为从始至终,她心底里都很清楚,这些东西是依附着别人得来的。
在谢家时,她的身份是靠着她的血换来的,这是一桩等价交换,在天剑宗,她的名头是剑尊的未婚妻,只要一句话,她就能失去一切。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
依附别人是最危险,最愚蠢的。
但她不想承认这一点。
她曾在心底沾沾自喜地觉得,她可以用自己身上有的东西,去和别人换好日子,这是一条捷径,走得更轻松,更快。倘若不舍弃她的血,换一个谢家小姐的身份,她或许还要流落街头,在散修堆里和人为了一块灵石抢破头,她根骨太差了,哪怕她试着花费几十几百年去修仙,也未必能得出一个结果。
而她与人等价交换,不是能更快地达到目标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去走一条看不到头的弯路?
离开谢家的时候。
她依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她认为,她缺了一些权力。
于是她又与妖尊做了几桩交换。
对付自己的族类,等价交换来了权力。
而尊贵的身份,是用什么换的?她一直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身份,背后的价码是什么,这样久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一样,悬在她头顶,让她忍不住想,这一次她要付出什么去换?
直到这一刻。
她明白,价码是她的命。
她用她的命,换来了一段她认为完美的日子。
她依靠着等价交换,从别人手中换来的东西,无一例外,都会在价值殆尽后被收回去。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掌握力量,她以为她走了捷径,她以为她选了一条轻松的路,从旁人手里换权柄,换身份,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抓住,因为这些东西从来不能转化成她自己的,不能真正地融入她骨血,被她抓进手中。
可是又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她也不愿意。
比起拿着那副破烂根骨修仙,她更轻松地得到了她想要的,她为什么要承认自己选错了?这会显得她从前有些行为像个笑话——
可她要的,真的是权柄与地位吗?
一剑穿透心脏时,她没有感觉到痛。
身体脱力后,她倒在地上,那阵痛意才缓慢地、缓慢地浮上来。
她闭着眼睛,终于明白她真的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柄与地位。
从头到尾。
她只是不想被任何人压迫,被任何人掌控。
她想能完全地掌握自己的人生。
仅此而已。
怪不得。
重生回来后,她即便没有记忆,也觉得力量重要。
所以系统和她说起成仙,她本能地没有拒绝,甚至系统都不需要威胁她一句,她就飞快得答应了。她灵魂中已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成仙有多重要,掌握力量有多重要。系统的提议对她来说,就像乞丐在地上看见了几十万两银票,如此大的利益在面前,难道还需要威胁她她才去捡吗?
但她的情绪不全。
所以她还是在重复她过往的行为,走捷径。
只不过这一次,她依附的对象,从男主们变成了系统而已。
怪不得。
看过往事镜后,她的记忆与情绪被勾出来了一些,越临近恢复记忆,她越不想走剧情。
因为上一世的结尾,她已意识到,等价交换并没有错,但她努力的方向错了,她不应该以任何形式,依附任何人。这叫,舍本逐末。
即使从旁人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也应该得到一些实际的东西,能化为己用,能让自己真切地变得强大的、得到力量的东西,对方给了,便收不回去的东西。
而不是那些更飘渺的东西,例如从始至终受别人牵制的修为,受别人牵制的权势与地位,因为这些东西,旁人随时能收回去。
谢延玉垂着眼睫。
她过了很久,才回答系统:谈不上恨吧,等价交换,谈不上恨。
系统:【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谢延玉没再说话。
系统便说:【算了。反正你也不想死,不管怎么样,继续走剧情吧。】
她是不想死。
谢延玉想活,想活得好。
但她也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恢复过往的记忆,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有的。
因为这一次。
她想试一试其他的路。
她不要再依附系统,不要再走剧情,如此一来真的会死吗?一定会死吗?
那就死罢。
她偏要试一试。
哪怕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