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又要出差啦。


    过了一段按时上班,按时下班的生活后,随着以前堆积的业务全部结束,秦眷书或是林思亲自谈的新业务安排下来,白萦又开始日常加班。


    这一行本来就少不了加班,24小时陪伴式改方案都是家常便饭,好在秦眷书作风强硬,自己也有底气,不会容忍甲方反覆变更要求,白萦在甲方那受到的折磨少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奖金真的非常高!


    白萦把自己的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就等着奖金发下来后一次性购入。


    虽然有奖金在前面诱惑着,但在忙得想上吊的时候,白萦还是会悄悄在心中盘点自己的备选饲主名单。如果这份名单是在现实里存在的,一定早已被他涂涂改改得乱七八糟,有几个名字加上去又划掉加上去又划掉。


    有的是因为害怕蛇,有的是因为喜欢大蛇,有的是因为还不知道喜不喜欢蛇,有的是因为让童年时的小夥伴照顾自己感觉好奇怪啊,还有的是因为怎么能让一条蛇养另一条蛇……


    最后白萦纠结地趴在桌子上,把心里的小本本合上了。


    算了算了,找饲主的事情不急,秦眷书刚给他涨了工资,就这么辞职感觉不太好。


    现在是午休时间,但白萦在等一个对接的博主回消息,没法睡觉。他趴在办公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看着桌角的仙人掌,双目渐渐放空。


    直到听见路长钧的声音。


    “前辈,我给你带了奶茶!”返校多日的路长钧忽然回到办公室送温暖,一大袋奶茶甜点放在空着的办公桌上让同事们自己拿,但专门按白萦口味点的一杯被他亲自拎了过来。


    白萦抬起头来,先前贴着桌面的脸颊红红的:“小路,你回来啦,答辩顺利吗?”


    路长钧搬来一张椅子坐下:“只是前期准备呢,论文终稿已经通过了,导师说没什么问题,正式答辩要等到五月份。”


    “是哦,现在才四月。”白萦毕业三年多,已经把自己毕业时的细节忘光光了。


    计算机响起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找来做宣传的博主终于回消息了,白萦连忙把目光放回显示屏上,一边在聊天框里敲字,一边对路长钧说道:“小路,实习的评价是不是还没有写?到时候你把册子给我,我来写。”


    他一定把小路夸得天花乱坠的。


    路长钧看着白萦神情专注的侧脸,放在桌上的手掌收拢,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还不在他手里的东西。他声音放沉了一些,没有以往那般开朗,显得很郑重:“前辈,实习结束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好啊。”白萦抽空侧过脸来向他笑了笑,“到时候请你吃饭,给你庆祝一下。”


    路长钧问:“地方可以我来挑吗?”


    白萦跟他开玩笑:“可别把我吃垮了啊。”


    “不会的。”路长钧心想,他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搞砸的。


    颓丧了一段时间后,路长钧终于再度振作起来。眼见着实习即将结束,他没法再顺理成章地和前辈待在一起,路长钧决心一定要在实习结束的时候,让自己的和白萦的关系往前迈进一步。


    如果失败……路长钧不愿去想那个可能。


    他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白萦专心投入工作中,忙碌的工作让时间过得飞快,临近下班的时候,林思突然来到办公室宣布一件事情。


    中禾谈下了一桩前所未有的大业务。


    那是一部电影的宣发工作,名导演,名编剧,名演员,阵容豪华得令人咋舌,背后投资商力量也一个比一个大,明鸿亦是其中之一。林思分发下来的与电影有关的材料就有一大叠,中禾的小员工们惴惴不安:“我们负责宣发,真的假的?”


    “当然不可能全权交给我们,主力是明鸿设在京城的一家影宣公司,我们就是打辅助的。”林思说道。


    至于一直扎根申城的明鸿集团为什么会有一家远在京城的影宣公司,这其中又牵扯了秦家内部多少事情,就不是中禾的普通员工能够知道的了。


    他们只知道即便中禾担任的是辅助角色,这桩中禾创建以来接到的最大项目依旧需要全体员工全力以赴,中禾工作室下的三个小组只被林思留下一个负责常规业务,剩下两个组今年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得跟进电影的宣发工作。


    和主力公司沟通、与上下游反覆对接、频繁出差……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林思给大家画饼,年终奖起步就是五位数。


    全体震惊,因为破公司以前从来不发年终奖,狗老板一到年底就哭穷,公司被收购又换了老板后,他们总算能体验到发年终奖是什么感受了!


    办公室欢欣鼓舞,林思为曾经资本家的不做人瞠目结舌。


    这期间,秦眷书一直没有露面过。


    说起来白萦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秦眷书了,近期工作都是林思主持,如果不是办公室时不时能收到秦眷书给他们订的下午茶外卖,他们还要以为秦眷书被调走了。这日下班,白萦忍不住找林思问了问。


    照理说老板的行踪不能随便透露,可谁让眼前人是秦眷书特地叮嘱要多加关照的。林思想了想:“秦总他……”


    林思欲言又止。


    该怎么说好呢,秦眷书表面上站在秦持那边帮着秦持斗他的叔伯兄弟实际上和秦娴暗中结盟成为了扎在秦持一方最深最要命的一根钉子,且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往外说,秦家家族内斗的情况也太复杂了吧。


    林思最后说道:“他好像在忙着教训什么人。”


    这倒不是假话,白萦在柳公馆的晚宴上出了事,虽然最后全须全尾回来了,但敢下手的人不可能不用付出代价,方鹏当场就被打了个半死,打折了两条碰过白萦的胳膊。他自己被打得半死还不够,他后头的方家,帮他下手的小明星,小明星背后的娱乐公司……听说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精彩。


    林思一直有帮秦眷书做一些私事,她扒那小明星黑料的时候发现居然还有好几股势力在一起动手,到后来大家跟竞赛似的比谁挖得快发得早传播得广,弄得林思莫名其妙。


    不是吧,这年头替/人/出/气都得抢成这样吗?


    白萦全然不知这事情还和他有关系,林思也不在他面前多提,秦眷书说了,这些事情不要摆到白萦面前脏了他的眼睛。林思从自己的冰箱里找出一块小蛋糕投喂白萦,同他说道:“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要找你。”


    没想到白萦先找上她了,还是问秦眷书的行踪,林思觉得待会儿可以告诉秦眷书让他开心一下,指不定能给自己多发点奖金。


    白萦捧着蛋糕看她。


    林思一边在心里想哎呀好可爱,一边说道:“我和剧组那边沟通过了,打算派一个员工跟组,一方面能加强两边的联系,一方面能增加对影片的了解,一方面还能拍些花絮用于宣传工作。我主张派你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白萦点点头:“我没问题。”


    他向来是上司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的,没什么主观能动性,但在服从安排这件事上一直是职场好员工。


    “行。”这段时间代替秦眷书完全负责中禾工作的林思拍板决定了此事,“小白,你今晚也不用加班了,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进组。剧组现在在山上拍戏,条件可能不太好,剧组采购的车一周只下山一次,你记得多带些东西。”


    林思抓抓头发,觉得这样安排还是不太妥当:“第一周总是最忙的,我再派个人帮帮你吧……就小路好了,年轻人精力旺盛,估计对电影拍摄兴趣也比较大,让他头个星期和你一起去。”


    林思觉得自己的安排好得不得了。


    然而刚归国的林助理不晓得路家少爷竟然会纡尊来家破公司实习,也不晓得剧组里的某些人士和自家老板相看两厌,原因还是因为同一个人……林思喜滋滋地想着到时候怎么向秦眷书汇报工作,又给白萦塞了些零食,手一挥放人下了班。


    回家的地铁上,白萦给邻居发消息:【谭铭,我也要进山啦!好巧啊,你前段时间才因为工作去山里,没过几天我也一样。】


    谭铭那里很久都没有回消息,也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山上刚好没信号。


    等等。


    白萦握着手机,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谭铭作为编剧跟组,他也为了宣发工作进组,两个人待的剧组还刚好都在山里拍戏……不会那么巧吧?


    白萦神情凝重地敲字:【谭铭,你进的哪座山?】


    然而谭铭一宿都没能回覆,一场夜戏从太阳落山一直拍到次日天明,因为现实原因边拍谭铭边改剧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是什么时候没电关机的。


    而次日天蒙蒙亮,白萦便和在自己家楼下等着的路长钧会合。因为能和前辈一起出差,四点就起床的路长钧神采奕奕,白萦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便装,清晨的雾气让他头发微潮,柔软地垂下,白萦小小打了个哈欠。


    路长钧从他手里接过沉重的行李箱,轻松抬起放进后备箱,白萦小声道了句谢。


    路长钧坐进驾驶座,踩下油门,语气藏不住兴奋:“前辈,听说剧组那边的临时住所房间不多,我们大概要睡一个房间了!”


    正在和一只格外难撕的面包包装袋做斗争的白萦茫然抬起头。


    诶,那他是不是,没法偷偷变回原形了?


    长时间不变回原形就会情绪低落的小蛇,心情提前沉重起来。


    第32章 第  章【加更】 三个男人一台戏。


    电影《侠道》的拍摄地点不在申城,而是位于申城隔壁省的隔壁省,坐高铁过去要三个小时左右。考虑到之后还要进山,自己的车坐起来肯定比剧组的舒服,路长钧干脆自己开车载着前辈过去。


    起床太早,小蛇昏昏欲睡,吃完面包后就披着小路给的毯子沉沉睡去。再睁眼时,路长钧已经把车开到离剧组所在的文祥山最近的镇子。


    剧组夥食一般,因为上山下山不易,都是每隔一星期统一去山下大采购一次。负责人程姐听说他们大概中午到后,让他们干脆在山下吃了再上山,最后吃一顿好的。


    白萦请小路在程姐口中镇上最好吃的餐馆饱餐一顿,又带着小路去镇上的集市采购了不少新鲜水果和零食,把后备箱塞得半满,打算带上山慰问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们还要在剧组待很久,肯定得和剧组的人打好关系。


    说起来,真正一时半会儿没法离开的人是白萦,路长钧其实是想走就可以走的,但是……


    车已经开到山脚,白萦扭头问路长钧:“小路,你真要跟我一直待在山上?”


    林思的意思是路长钧第一周去帮一下白萦就行,但路长钧主动久留。林思对此当然没意见,路长钧本就是中禾的编外人员,随着他实习期将要结束,分配给他的工作也越来越少,他待在山上或者待在办公室对中禾来说没差,路长钧自己不嫌山上清苦就好。


    路长钧故作可怜:“前辈不会嫌我烦,想要赶我走吧?”


    “怎么会?”白萦无奈地笑,“是担心委屈你了。”


    路长钧反而担心山上的条件委屈了白萦呢,打定主意要留在山上好好照顾前辈。


    不过如果拍摄顺利的话,他们跟剧组的人都不会在文祥山上待太久,搞不好路长钧还没毕业答辩就集体下山了。负责人程姐接到他俩后,同他们说现在的拍摄情况,导演杨丽锦的拍摄习惯就是把最难的戏放到最前面拍,同时她又不喜欢使用特效,擅长实景拍摄,带着团队在全国考察一番后选定了文祥山深处与电影部分场景相当适配的一片荒村,与一座古刹。荒村古刹的戏份在全片占比不大,但有着数段对剧情推进十分重要,拍摄难度极大,体现了人物心态转变的写意动作戏,剧组比他们提早来了十天,没有一天放松拍摄,但程姐表示只有昨天拍了一整晚的夜戏是让导演满意的。


    不愧是大导演大制作……白萦问道:“那剧组的人现在是不是都在休息?”


    毕竟昨晚的戏是拍到天亮才停的。


    程姐道:“起得早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像我们导演,编剧,还有主角,这几个人拍起戏来跟不要命似的,精力还旺盛得吓人,每天睡上四五个小时醒来又生龙活虎。谭老师和谢老师是年轻人还说得过去,杨导她今年都六十多了还这么能拼……”


    “谭老师,谢老师?”白萦注意到这两个姓氏。


    他正想抓着程姐再问问,程姐的注意力却被一个坐在屋檐下吃饭的人吸引了,拉着他们说道:“喏,那就是杨导,拍起戏来凶得很,但不拍戏的时候可好说话了,你们不要怕她。”


    杨丽锦看到程姐领着人过来,懒洋洋打了个招呼,也不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杨导除了拍片子外很少管其他东西。她穿着件奢牌风衣,衣着挺时髦,但懒得去染的头发花白,俨然是位年纪不小的老太太,想到她拍完戏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就起了,确实称得上一句老当益壮。


    “我们这个剧组呢,杨导的话语权肯定是最大的。”程姐一边领着白萦和路长钧往临时搭起来的住房里走,一边说道,“之后就是谭编剧,他的本名说出来你们可能不认识,因为他平时都是属笔名的,无铭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路长钧点了点头,报了几个片名。


    程姐:“对对对,本子就是他写的。”


    反而是白萦不认识这个笔名,他的工作虽然总是和娱乐圈有点关系,但接触的都是些糊剧,除了工作必须了解的人和片外,白萦对影视不感兴趣。


    但白萦怀疑自己不认识笔名,却可能认识那位谭编剧的本名。


    “目前到组的演员不多,因为现在拍的戏份基本只有主角一个人出镜,演员和我们不住在一栋楼,待会儿带你们去和主演认识一下。”程姐继续说道,“就是谢老师……”


    “谢瑾。”白萦念出一个名字。


    “对。”程姐也不奇怪白萦为什么会知道谢瑾,谢瑾那么出名,不认识才奇怪嘛。


    其实白萦以前还真不太认识,名字肯定是听说过的,毕竟谢瑾真的红透了半边天。但在柳公馆晚宴上知道谢瑾身份以前,谢瑾就是把口罩摘了站在他面前,他恐怕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位国民级的大影帝。


    对不起,小蛇没怎么接受过优秀文艺作品的熏陶,下班后有点空闲时间只想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或者看一点不用带脑子的综艺。


    他们说话间,有两个人正好从楼道尽头朝着他们走来,看上去好像在讨论什么东西。程姐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惊讶道:“咦,谢老师,谭老师?”


    随着这一声,本来边走边讨论手中剧本的谢瑾和谭铭齐齐看过来。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跟在程姐身后的白萦,谭铭还发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路长钧。


    路长钧也看到了谭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得,不用特地带你们去演员那栋楼了。”程姐还笑着回头对他们说道,“这两位就是无铭编剧和谢老师,他们关系还蛮不错的,你们年纪相仿,应该也处得来。”


    那两人下意识加快了步子,说话间已经来到三人面前。


    程姐也向他们介绍道:“这二位就是中禾过来的员工,小白和小路,接下来会跟着剧组,配合影宣公司那边的宣发工作。”


    其实这里的人,谁都不需要介绍。


    谢瑾的目光直直落在白萦身上,开口便是他的名字:“白萦,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白萦还没说什么,谭铭和路长钧的神情齐齐微变。


    谭铭看向谢瑾:“你认识?”


    谢瑾感觉有些不对,微微皱起了眉:“你也认识?”


    似乎察觉到对方对白萦的态度不太对劲,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忽地有些不友善,不久前讨论剧本时的融洽气氛转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他们关系真挺不错的。”程姐突然有点怀疑起自己来。


    而路长钧这会儿正在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白萦。前辈,那个编剧居然是你邻居也就算了,那个影帝你怎么也认识。


    白萦:“……”


    刚巧都认识,怎么了嘛!


    ***


    莫名其妙的,影帝和编剧也不接着讨论剧本了,齐齐跟上来要给白萦收拾房间。


    “两位还是好好拍戏吧,这里有我就够了。”路长钧皮笑肉不笑。和前辈的甜蜜出差二人行怎么就杀出来两个程咬金,要不是不想在前辈面前表现得咄咄逼人,好想把这两个人直接从他和前辈的房间赶出去。


    谢瑾道:“不急于一时,剧组大多数人还在休息,就我们两个也开不了工。”


    这件事上谭铭和谢瑾的想法倒是一致的:“年轻人做事难免毛躁,多些人手打扫得干净些。”


    路长钧暗暗握拳,可恶的老男人。


    他纯恶意地猜想,这位大编剧怕是上了年纪那方面已经不行了,才嫉妒自己年轻力壮。


    “呃,那个,”程姐插话,“其实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被缛也准备好了,小白和小路把自己带来的床单被套套上去就行。”


    白萦在一旁用力点头,是啊是啊,就这么一点小事,真的不用那么大动干戈的。


    然而进了房间后,路长钧抢着披床单,谭铭抢着套被套,白萦拼尽全力,也没抢到被谢瑾拿走套枕套的 枕头。


    白萦呆呆站在原地半晌。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路长钧说道:“小路,我开下你行李箱,帮你把床单这些换上?”


    路长钧还没说话,谢瑾便说道:“小路有手有脚的,让他自己来吧,年轻人总要多锻炼下的。”


    路长钧瞪向谢瑾,就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萦则忍不住想可是他也有手有脚啊,不过他原形好像确实没有手脚。


    谭铭也凉飕飕道:“年纪小就是不会疼人,小路怕不是以后结了婚,家务都要老婆干吧?”


    “谭老师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我肯定是半点力都舍不得老婆出的。”路长钧咬牙切齿,扭头就对白萦说道,“前辈你坐着就行,我都会收拾好的。”


    白萦一脸懵地坐下了,这些人怎么好像突然争起来了。可是他们到底在争什么,劳动就这么令人快乐吗?


    程姐也觉得看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


    她跟过来本来也是想要帮忙的,结果半小时不到,三个男人就把房间装扮得焕然一新。


    之所以花了半个小时,是因为谭铭和谢瑾还从自己房间拿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防止夜间气温降得太多的毯子,什么有助睡眠的香薰,什么小暖炉,什么净水器。路长钧也不甘示弱,跑回车上拿过来一堆东西。


    白萦沉默了,说好的山上条件很艰苦呢?


    但是谭铭和谢瑾还是看这间房间不顺眼——主要是看不惯房间里多出来的某个人。


    凭什么路长钧晚上能和白萦睡一个房间?


    谭铭直接开口道:“白萦,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住吧。这个房间太小了,用的还是公用卫生间,我那里有独卫,方便些。”


    谢瑾语气温和地说道:“还是去我那儿吧,我那里也有独卫,而且那边住的都是演员,人比较少,比较清静。”


    路长钧一边在心里怒骂这两个人公开抢人不要脸,一边嘴上说道:“你们的房间恐怕只有一张床吧?”


    谢瑾沉默,这确实是个问题,然而谭铭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和白萦又不是没睡一张床过。”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路长钧彷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萦:“前辈……”


    白萦觉得这完全没问题啊:“在朋友家过夜的时候睡一张床,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真朋友那当然没问题,可这里头有个人心怀不轨。


    路长钧气得牙痒痒,又没法在白萦面前揭穿,替谭铭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能在心里大骂谭铭这个狗贼,竟然仗着前辈一无所知骗他同床共枕!


    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做坏事!


    三个男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压抑,白萦夹在他们中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要变成原形溜走的冲动。


    “我觉得还是服从最初的安排比较好……”白萦小小声。


    但这并没有缓和三人之间的气氛,只是让眼神的针对目标从谭铭暂时转移到接下来能和白萦待在一个房间的路长钧。这三个人,无论哪个和白萦的关系暂时占了上风,都会立即遭到另外两人的敌视。


    白萦不吱声了。


    他还是跑吧!


    他找了个给剧组成员发水果送温暖的藉口,赶紧和程姐一起开溜。


    路上程姐若有所思:“看来年纪相仿也不一定能相处得好啊。”


    白萦拚命点头,深有同感。


    第33章 男大学生就是敢梦。


    白萦好怕那三人打起来,好在这种事情最后也没有发生。


    这一天剧组没安排什么拍摄任务,昨日持续整个夜晚,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拍摄让剧组绝大多数人精疲力竭。杨导有意让大家放松一下,只拍了几条简单的戏份。


    白萦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谢瑾穿古装的模样,其实他刚刚看到谢瑾时,便发现他的外形与之前明显有了差别,原先匀称结实的身材变得瘦削,脸颊微微凹陷,谢瑾为了让自己的外形更符合片中身份特地在短时间内减重二十来斤。化妆师为他的面部稍作修饰后,清瘦感更加明显,换上一身磨损严重的旧衣,谢瑾眼神阴鸷如狼,俨然就是片中那个失去了一切,甚至要丢失侠者之心的落拓刀客。


    几场动作戏里,能看出谢瑾有着极好的武术功底,轻易就能复刻出武指演示的动作。衣袂翻飞,刀锋雪亮,白萦看得挪不开眼睛。


    路长钧心里酸溜溜的。


    晚上睡觉前,他忍不住说道:“那些动作看上去好看,实战的时候可不实用。”


    “可是很帅诶!”白萦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道。


    路长钧更酸了:“前辈喜欢那样的?”


    “喜欢!”白萦眼睛亮晶晶。


    谁能不喜欢武侠片里的大侠?


    哪怕知道白萦口中的喜欢不是他想的那种喜欢,路长钧还是觉得好憋屈。他把吹风机的一端连上插座,用掌心试了试风的热度后,才对白萦说道:“前辈,我给你吹下头发。”


    “谢谢小路。”白萦把毛巾搭在一边,走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吹风机的温度调节得正好,风速也合适,白萦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拨弄他的头发,舒服得快要让他睡着。


    困意上涌,白萦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尾音有些含糊地说道:“小路,你们不要打架。”


    和那两个人吗?路长钧觉得他们今天没有打起来,以后一定也少不了打上一架。


    “小路?”路长钧没有回答,白萦抬起手往后伸,摸到路长钧的袖口,拉住轻轻晃了晃,“打架是不好的哦,别人会受伤,自己也会痛。”


    落在路长钧手里的发丝柔软,据说发质软的人心肠也软。


    “我知道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路长钧服输。


    白萦无声笑了笑。


    头发吹干后,白萦就准备睡觉,现在虽然才晚上七点,但明天有一场戏必须赶在日出的时候拍,算上前期准备时间,大家半夜两点多就得起床。


    深山的晚上降温确实厉害,太阳落下去没多久,就能感到吹来的风里带著明显的寒意。室内温度也骤降,好在白萦多了一条谭铭拿给他的小毯子。他有些担心小路会不会觉得冷,只穿着一件背心坐在床上的路长钧让白萦摸摸他胳膊,白萦碰了下,皮肤热烫。


    年轻人火气真的旺,跟个火炉似的。


    路长钧反手拉住白萦手腕,笑着说道:“前辈如果觉得冷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睡,靠着我取暖。”


    白萦穿的睡衣单薄,其实就是一件宽大点的衬衫,下身是一条还没到膝盖的短裤。毕竟申城的四月已经蛮暖和了,这身睡衣就是他在申城的家里穿的。


    路长钧看着他衬衣敞开的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玉白锁骨,心痒痒。


    凭什么就让谭铭占便宜?他也想和前辈一起睡!


    白萦拍了拍路长钧被子:“床太小了,我可不和你挤。”


    他们睡的是剧组统一发放的简陋小床,也就一米宽,一个人睡手脚还勉强伸展得开,两个成年男人待一张床上怕是得抱在一起睡。


    路长钧委委屈屈,巴不得抱着前辈睡。


    白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感觉好像在摸一只大狗狗。他笑了笑:“好啦,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路长钧留恋着白萦掌心的温度。


    屋里的灯很快熄灭,很擅长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景光速入睡的白萦脑袋沾枕头没多久,呼吸声便变得平稳舒缓。路长钧抬头看着昏黑一片的天花板,脑子里却全是白萦衣领下雪白的脖颈。


    往下扯一点,就能看见玉色的锁骨,微微泛着红,似乎是在浴室里被热水熏出来的。


    如果再往下拉扯衣领,崩开几粒扣子,便能露出胸膛。那里的肌肤一定与其他地方一样白,微微鼓起,点缀嫣红,像是小巧的樱桃。


    路长钧闭了闭眼睛,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扭头看向白萦,白萦正背对着他睡觉。他似乎有抱着什么东西入睡的习惯,路长钧看到他多带了一只枕头,此时此刻,白萦就抱着那只多出来的枕头睡觉。


    那他和谭铭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呢?也会多出一只枕头给他抱吗,还是……抱着床上多出来的人?


    路长钧心里万般不是滋味,那人凭什么……


    脑子里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路长钧竟也这么睡着了,但这一觉并不安稳。他梦到了入睡不久前发生的事,彷佛时光倒流,白萦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梦里的人,要比其他时候都大胆,都肆意妄为。


    路长钧抓住白萦的手,白萦用不解的目光看向他。路长钧低下头去,亲吻他的手掌。


    只是皮肤的接触还不够,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柔软的掌心。


    抬起眼,只见另一人眸中水意朦胧,微张着嘴巴,好像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路长钧咧嘴笑了笑。


    看似温驯的大狗,也许是一匹伪装得很好的狼。


    他将那只手,往更下方带去。


    ***


    跟组的生活比白萦想像的要轻松。


    林思担心太忙特地多派了个小路,其实完全不需要嘛。分配给他的工作实在太少,以至于白萦觉得不好意思,主动跟着剧务组的人忙活,这儿帮忙抬下道具,那儿帮忙给演员递瓶水。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作息实在太混乱了,杨导执意使用实景,但天象可不由人,为了一场日出的戏,全组连着五天半夜两点多开工,为了一场合适的雨,剧组已经等了十几天,可惜还没有等到。


    还有一点不太好的就是,山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


    白萦拍了不少花絮,这些花絮最后都会传回工作室,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放出。然而大多时候只有一格的信号让视频发送得极其艰难,哪怕是文本信息,都要转上半天圈圈才能发出去。


    白萦仍在和柳清章聊天,只可惜因为垃圾信号,沟通变得困难起来。他们好像两只蜗牛在对话,回覆的间隔十分钟起步。


    某日下午,剧组转移拍摄场地,虽然还是在山里,但信号明显好了许多。白萦赶紧把之前没发的花絮全发出去,又趁机下载了一些视频。


    白萦下载的全是谢瑾的采访记录。


    虽然导演杨丽锦才是剧组老大,编剧谭铭算是老二,但一部电影,最引人注目的肯定是主角,到时候宣传工作大多也会围绕演员展开。白萦对谢瑾不够了解,这会儿打算看些采访视频补补课。


    还蛮好找的,白萦混进了谢瑾的一个粉丝群,群里什么都有。


    这会儿正巧没白萦什么事,白萦搬了只小凳子,戴上耳机,在一棵树下看起视频来。


    第一段采访是关于谢瑾为什么会成为演员的。


    镜头里的男人气质温雅:“我的母亲是一名话剧演员,父亲也在剧院工作,受他们影响,我从小就对演戏感兴趣……”


    哦,原来是家庭影响。话剧什么的白萦一看就觉得好高大上,难怪谢瑾气质那么好。


    第二段采访是关于谢瑾的择偶标准,在粉丝群里下载量高居第一。


    那是很多年前的采访了,谢瑾才满二十岁,看上去相当年轻。但他在那个时候已经拿了第二个影帝奖项,风头无两,大家都对这位年轻英俊的影帝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


    然而谢瑾从无桃色新闻,一些强行捕风捉影的看上去一眼假,记者也只能问问他的择偶标准。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谢瑾思考了很久,方才回答,“也许只有在见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时,我才会知道答案。”


    记者问道:“谢老师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吗?”


    “我其实很难想像。”谢瑾道,“但看电影的时候,人心往往是被一个瞬间打动的,也许爱情也是如此滋生。”


    白萦关掉这个视频,去看其他的。


    往下滑了一会儿,他突然看到一个让他一下子提起兴趣的标题:谢瑾喜欢的宠物类型。


    白萦立刻点进去,没过多久,耳机里就传出谢瑾的声音。


    “宠物吗?我没有养过……如果一定要养一只的话,我比较喜欢爬宠。”


    大多人回答这一问题时都会回答猫啊狗啊的,谢瑾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提问的主持人。然而白萦已经听不进去主持人接下来说的话了,他脑子里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


    谢瑾他,喜欢爬宠!


    而他,就是爬宠!


    白萦握着手机,视线其实已经不在显示屏上了。小蛇的脑袋里炸开礼花,难道难道难道……难道谢瑾就是他的天选饲主吗?


    白萦晕晕乎乎的,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靠近,一个不久前才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看什么……嗯?”


    白萦一扭头,就对上一双藏不住笑意的眼睛。


    谢瑾问他:“你在看我?”


    看正主的采访视频被正主抓包……白萦呆住。好一会儿后停止运作的大脑才重新转动,白萦手一抖,手机啪嗒掉在了膝盖上。


    “啊!”他被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手机抱在怀中。


    谢瑾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34章 【加更】 你想要养一条小蛇吗?


    谢瑾连戏服都没有换就来找白萦,还是电影里的那副装扮。自我放逐的落魄侠客在镜头前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然而此刻谢瑾眉眼带笑,显得恣意风流,多处破损的陈旧布衫也只会让他看上去落拓不羁。


    “小白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就好。”谢瑾说道。


    他们在附近的林间散步,白萦抱着手机,脸颊还有点红。他转头看向谢瑾:“谢老师,你在采访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谢瑾笑道:“不全是真的哦。”


    他看见身边的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头顶有树荫屏蔽,但仍有稀碎的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入白萦眼中,随着他的走动游移,像是在一片澄明湖泊里游动的发光小鱼。


    “但是,”谢瑾话锋一转,“如果你问我,我的回答一定是真话。”


    白萦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谢瑾耐心等待。


    终于,他听见白萦鼓起勇气问道:“……谢老师,你真的比较喜欢爬宠吗?”


    谢瑾微怔。


    他没想到白萦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谢瑾这些年接受过的采访数不胜数,少说有三分之一会提到他的感情生活。毕竟谢瑾年轻英俊,这些年来又一直是一个人,大家都很关心这位影帝的情路。


    然而白萦却问了一个完全出乎谢瑾意料……但让他觉得很可爱的问题。


    谢瑾点了点头:“相对来说,确实比较喜欢。”


    谢瑾没有养宠物的打算,可如果真的要养一只的话,相比寻常人会喜欢的毛茸茸的猫猫狗狗,他更喜欢以蛇为代表的爬宠。这些生灵优雅的身形,光洁的鳞片比毛茸茸更得他的青睐。不过这喜欢是比较出来的,谢瑾工作忙碌,常年不着家,天南海北地到处飞,说实话并不适合养宠物,他也就没有主动去承担一份责任。


    白萦看上去还有问题,但他又陷入纠结中。


    谢瑾也不催促他,他有充足的耐心等待白萦对他的提问,好像在等待一只羞涩的蚌张开他的贝壳,谢瑾期待自己会看到一颗怎样的珍珠。


    白萦放在身边的手紧张地攥住衣角,酝酿了好久,他终于说道:“那个,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条小蛇,但因为一些原因,他需要给小蛇找一个新主人……”


    白萦心脏跳得厉害。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自己查找饲主,白萦紧张得甚至不敢看谢瑾的眼睛,他小声问道:“谢老师,你有兴趣收养一条小蛇吗?”


    没等谢瑾回答,白萦先结结巴巴地推销起自己来:“是一条小白蛇,不大,一只手就可以捧起来。他很乖的,不咬人,也不用人一直陪着,吃得也不多,就是不喜欢一直待在玻璃箱里,最好能在房间里养,带他晒晒太阳,带去外头吹吹风……”


    要求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白萦越说越心虚,最后他沉痛道:“不带出去晒太阳也可以。”


    说完,白萦终于抬眼看向谢瑾,紧张地等待谢瑾的反应。


    谢瑾陷入思考。


    一般来说,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的,说的一般都是自己的事,但在听白萦说了一番话后,谢瑾还真拿不准这个聊天规则在白萦身上适用不适用。如果适用的话,那岂不是说白萦养了一条小蛇,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养下去,想给小蛇找位新饲主,但谢瑾现在也是加上了白萦微信,翻遍白萦朋友圈的人,实在没看出白萦有养蛇的迹象。


    谢瑾思索片刻,谨慎问道:“你很喜欢那条蛇吗?”


    白萦用力点头,他很喜欢自己!


    谢瑾又问:“那……你想养那条蛇吗?”


    白萦沉重道:“我养不起。”


    他就是受不了为了养活自己天天996的日子,才决心给自己查找一个饲主的!


    谢瑾还是看不出白萦是不是那条小白蛇的主人,他试探着又问出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看看那条小蛇?”


    白萦呆住。


    对哦,养宠物之前,好像是要先看看宠物的样子……


    白萦发现自己之前居然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的脑子一时半会儿运作不过来,愣愣地说道:“暂时不行,那条小蛇他……他还要在我的朋友那里待一会儿,大概要明年才能搬去新主人家。”


    《侠道》今年就要上映,等明年宣发工作肯定结束了,那个时候辞职,他也算对得起秦眷书涨的工资和发的奖金!


    谢瑾觉得白萦的这个朋友怎么好像不太靠谱啊?


    “嗯……那有那条小白蛇的照片和视频吗?”谢瑾问道,他本来是没有养宠物的打算,但如果是白萦推荐的,他也不介意好好饲养一条小蛇。


    白萦发现自己还真没有。


    他没有自拍的习惯,手机连人形的照片都没几张,更别说蛇形的了,那是从来没拍过。难不成他的查找饲主计画就要因为没有自拍功亏一篑?眼见谢瑾对养蛇有点兴趣,白萦赶紧说道:“现在没有,等过段时间我向朋友要到了就发给你!”


    白萦可怜巴巴地看着谢瑾。


    谢瑾,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没有照片和视频就不要一条小蛇了啊,他会变得很可怜很可怜的!


    “小白这么想要为那条小蛇查找主人吗?”谢瑾问道。


    白萦点头,还在夸小蛇:“他很乖的!”


    谢瑾忽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那位朋友真的存在,真的因为一些原因过了今年就无法饲养小蛇,而白萦也是真的喜欢它,只是迫于无奈无法亲自饲养,才为小蛇另寻他觉得可靠的主人。


    其实……


    谢瑾心中微动,其实,他们可以一起抚养一条小蛇,成为小蛇共同的主人。


    “好,那小白记得一定要把照片和视频发给我。”谢瑾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树影摇晃,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但白萦的眼睛好像比之前还要明亮。


    “就这么说定了哦。”他握住谢瑾的手,尾指悄悄勾住,像是在和谢瑾拉鈎。


    尾指的触感好像一直传导到心脏,心脏酥酥麻麻。谢瑾人生里少有这样的时刻,他总是能掌握好一切,学业,事业,人际关系,总是朝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可有一个人从出现之时起,便全然不受他的控制,反而让他觉得身不由己。


    眼睛不像是自己的了,人群中总是能一眼看到他,然后便黏在他的身上无法离开。心脏不像是自己的了,好像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能为他一句无情的话破碎,可他却一直温柔慈悲,以至于这颗心无休止地为他剧烈跳动。


    谢瑾看着眼前漂亮的青年,险些不受控地低下头,亲吻他翘起的唇角。


    然而一滴水珠在这之前落在了青年的眼睫上。


    “唔!”彷佛蝴蝶振翅,眼睫剧烈地颤了一下,白萦伸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像下雨了。”


    在他说话间,雨滴已然接二连三落下。


    白萦放开了谢瑾的手,往他们身后看:“我们走到哪里了……糟了,剧组好像有点远。”


    剧组那边还在拍摄,不过现在拍的不是谢瑾的戏份。临时的拍摄场地是有雨棚的,但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散步,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有点远的地方。


    “没有雨伞……”白萦喃喃道。


    谢瑾已经打算用自己的衣袖给白萦挡雨:“我护着你过去……”


    然而他话才说了一半,白萦的语气就雀跃起来:“还好我带了这个!”


    白萦从随身的背包里扯出一件熟悉的透明雨衣。


    谢瑾愣住:“这是……”


    “就是你卖给我的雨衣!”白萦把雨衣展开,嘿呀一下遮在二人头顶,“没想到又帮了我们一次!”


    透明的雨衣在头顶撑开,将雨滴隔绝在外。雨衣大小有限,两个人贴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衣服底下身体的温度。


    就这样往剧组的方向走去,谢瑾一手绕过白萦后背揽着他,行至一半,他忽然说道:“我们是不是和雨天格外有缘分?”


    “怎么会?”白萦笑他,“我们见过这么多次了,只有两天下雨呢!”


    谢瑾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好像是有点可笑,不知不觉间他和白萦能够见面的日子也有近十天了,雨天的占比在其中实在很小。


    阴晴雨雪本无意义,只是因为心动,才不自觉为它赋予了意义。


    第35章 不要怕我。


    谢瑾的名字,被白萦排在了心里那本备选饲主名单的最前头。


    也许是因为已经暗暗将谢瑾当作自己将来的饲主,白萦忍不住走得离谢瑾更近。连剧组的其他人都发现,大影帝的身后好像多出了一条小尾巴。大家都抱有善意的想法,毕竟谢瑾粉丝无数,他们都将白萦当作其中一个。


    反倒是谢瑾的态度,令众人觉得不可思议。


    谢瑾待人温和,但这仅仅出于他的教养,只要接触久了,就能发现谢瑾实际上是一个冷情的人,总是与其他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远距离。他总是能处理好自己和粉丝的关系,在不让粉丝感到难堪窘迫的前提下不着痕迹地远离,然而白萦的靠近,谢瑾似乎乐见其成,他自己那头也在悄悄拉近与白萦距离。


    谢瑾的道具里有一把真刀,他幼时便学过刀术,危险的利器在他手中如臂使指。有一日拍摄结束后,谢瑾似是一时兴起,刀锋斩下一丛小花,他收刀入鞘,众人看见他将那束鹅黄小花送给白萦,心里不禁暗暗犯起了嘀咕。


    谢影帝会对粉丝这么好吗……


    谢瑾抱着什么心思,有两个人再清楚不过。


    眼见白萦抱着那束犹带露水的小花走在谢瑾身边,明眸注视着身边没有换下戏服的高大侠客,谭铭和路长钧暗地里咬牙切齿。


    谭铭开始频繁给白萦加餐。


    路长钧拚命抢白萦的活干。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做,好像都阻止不了白萦和谢瑾越走越近。两人心里颇不是滋味,明明是他们先遇见白萦的,为什么反倒是谢瑾后来者居上呢?


    有人志得意满,有人失魂落魄,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来到剧组的第十一天,刚好是剧组例行下山采购的时候。然而今日要拍场大戏,剧务组的员工很多都得留在现场帮忙,人手不太充足,白萦这个编外人员主动提出帮忙采购。


    他拿上剧务组给他的长长清单,和路长钧一起开着剧组超能装的面包车下山。剧组驻扎在文祥山深处一片废弃了几十年的荒村旁边,上个世纪的土路随着村民集体搬走,被雨打风吹得凹凸不平,杂草丛生。开了一长段颠簸山路后,两人终于来到文祥山外围平坦的盘山公路上。


    文祥山的盘山公路有数个急弯,哪怕是常跑这条路的老司机也得小心驾驶。不过没少玩赛车的路长钧车技很好,第一次开这条路就轻轻松松,主动揽过了开车的活。


    白萦坐在副驾驶上看清单,回忆着不同商店在小镇上的位置。要采购的东西很多,时间很紧张,他们必须赶在一个白天里来回,一旦入夜,山路就会变得很难走。


    下山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他们出发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然而开到半路,天上突然砸下雨点,车玻璃上留下长长的水痕。


    一滴两滴后,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一大片灰黑积云飘来,天骤然黑了下去,路长钧脸色顿时变了。


    手机震动,白萦拿出来一看,气象局发来了特大暴雨预警。


    “怎么这么突然?”白萦喃喃,不过这会儿也管不上骤变的天气了,他们已经开了一大半路,现在下山要比上山快,不可能掉头了。白萦扭头对路长钧说道,“小路,小心些开车,我们今天估计得住在镇上了。”


    “明白。”路长钧打开了雨刷,然而暴雨转瞬倾盆而下,好似有一瓢瓢水直接浇在前挡风玻璃上,雨刷根本刷不过来。能见度变得极低,路长钧放慢了车速,在特大暴雨中的盘山公路上开车,好似在难辨方向的汪洋大海里驾驶一艘小船。


    路长钧庆幸这会儿路上没有其他车,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要出事故。


    然而他庆幸了没多久,在打鼓般的雨声之外,他听见了一声轰然巨响,不是惊雷,而是彷佛房屋坍塌,土崩瓦解的声音!


    “小心!”路长钧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


    泥水组成的洪流滚滚涌来,路长钧猛打方向盘,想躲开直冲面包车而来的泥石流,也想让副驾驶的白萦远离洪流的正面冲击。然而来不及了,车轮无力地旋转打滑,路长钧一咬牙解开安全带,扑到了白萦身上。


    面包车被势不可挡的泥水直接冲下了盘山公路!


    一阵天旋地转,白萦死死抱住扑到他身上的人,仍绑在他身上的安全带让他们两个人没有被甩出去。他听见了玻璃不堪重负碎裂的声音,感觉到裸露在外的手被不知道碎玻璃还是砂砾的东西擦过,一时间感觉不到痛感,白萦不知道挡在他身前的路长钧怎么样了。


    面包车狠狠砸在地上,巨震之下,白萦瞬间失去了意识。


    ***


    白萦是被喊他名字的声音唤醒的。


    “白萦!白萦?!”急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白萦猛地从昏迷中惊醒,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他脸上,有人在尝试将他拖出倾倒的面包车。


    “……小路?”白萦伸出手,擦掉青年脸上污浊的泥水。


    看到他醒来,路长钧猛地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吗?”路长钧紧张地问道,“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白萦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他脑袋很晕,也许是脑震荡了。他身上有一些隐痛,白萦现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哪里受伤出血,但他看见了路长钧衣服上的血色。


    “你的背……”白萦艰难开口,雨声太大太吵,哪怕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也必须加大声音才能让对方听清。


    “我没有事。”路长钧全然不顾自己血肉模糊的后背,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现在感觉不到多少疼痛,“我先把你从车里拖出来,这辆车随时可能爆炸!”


    土腥气里,掺杂了一丝汽油的味道。


    安全带已经解开了,白萦咬着牙顺着路长钧的力道让自己钻出破碎的车窗。刚出去的那一刻,白萦闷哼一声,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怎么了,被玻璃划伤了吗?”路长钧慌张地将他扶起来抱进怀里。


    “不是……”白萦摇了摇头,“我的右腿好像骨折了。”


    白萦现在完全是在用左腿支撑身体,右腿稍一用力便是一股剧痛袭来。


    “我背着你!”路长钧要把白萦往背后带。


    白萦不肯,他看到路长钧后背血红一片,上面都是伤。


    路长钧只好扶着他走,他不知道他们被泥石流冲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边上全是在大雨里看不出区别的树,公路已经看不见了。当务之急是离下一秒就可能爆炸的车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暴雨正在迅速带走他们的体温。


    路长钧一只手握着手机,拇指用力点着手机显示屏:“该死,没有信号!”


    白萦喘着气道:“你看看我的……”


    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轻易就能看见口袋里手机的轮廓。路长钧掏出白萦的手机,他们的手机防水都还可以,但白萦的手机现在也接收不到信号。


    “没事的。”路长钧安慰白萦,“我刚醒来那会儿刚好有一点信号,已经把求救信息发了出去,剧组会为我们联系救援队的。”


    大雨滂沱,天地茫茫。


    白 萦长呼出一口气,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路长钧紧张道,“腿太痛了吗?要不还是让我背着你走吧……”


    白萦摇头:“小路,你自己走吧,带着我太慢了。”


    他不能再拖累路长钧了,路长钧伤得很重,之前为了等他醒来已经不知道在暴雨里等了多久。小路的腿没有受伤,如果他一个人走,也许能在体力耗尽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至于他……


    白萦想自己毕竟是一条蛇,变回原形找个地方躲起来,也许能扛过去。


    “不可能!”然而路长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不可能抛下你的!”


    “小路……”白萦无奈。


    “别说了。”路长钧不管不顾就要背起白萦,“想要我扔下你,除非因为我死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皮肤上,生疼。


    白萦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在发热,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雨水依旧在带走体表的温度,除此之外他还发烧了。


    白萦抓住路长钧的胳膊,和他僵持着。路长钧也就这样僵在原地不走,一副大不了和他一起死在这里的架势。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他一起。


    白萦无声叹气。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白萦抬起头,隔着雨帘看向路长钧的眼睛,他轻声说道:“小路,你不要害怕。”


    路长钧不明白白萦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但是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眼前的大活人竟然在他眼前凭空消失!失去了支撑的衣服瞬间坍塌下去,路长钧慌张地接住掉落的衣服,随即他震惊地发现,衣物里竟然有什么活物在游动!


    一条小白蛇,艰难地从路长钧怀里的衣物堆中钻出。小蛇有一对圆乎乎的黑眼睛,他基本在用自己前大半身体的力量,路长钧看见小蛇的尾端不自然弯折着,好似那里的骨头折断了。


    “你是,白萦?”路长钧语气飘忽,彷佛魂魄出窍了。


    小白蛇点点脑袋,又蹭了蹭他的手腕。


    路长钧大脑一片空白,任何人看见活人变成蛇都会是和他一样的反应。然而本能让他抱紧了怀里属于白萦的衣物,还有趴在衣服上的小蛇。


    背着一个成年男人行走很难,但抱着一条轻若无物的小蛇,基本不会影响行动。


    路长钧加快了步子,凭藉以前野外探险的经验查找避雨的地方。


    他渐渐接受了前辈原来是一条小蛇的事实,向怀里的小蛇许诺:“前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嘶嘶。”小白蛇吐了吐信子,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第36章 正牌堂堂登场!


    怀里的小蛇很乖,乖得路长钧心疼不已。他伸出手撑在小蛇头顶,小蛇抬起脑袋轻轻撞了撞,像是要把这只手推开,告诉他自己没关系。


    路长钧急切地在山林间查找避雨之处。


    他不知道自己找寻了多久,时间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无比漫长,好在他最终找到了。路长钧看见了山壁上的小小洞口,他踩着地下的乱石爬进去,用手机照面。进洞后他发现这个山洞比外面看起来大许多,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地上铺了一些干草,中间有烧了一半的柴堆,路长钧还找到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打火机和一些简单的药品!


    “可能是进山采药或者打猎的人留下的。”路长钧猜测,他将小蛇从湿衣堆里抱出来,放在干燥的草堆上,又拿手机显示屏对着铁盒,查看里头药品的使用方式。


    不是什么特别的药,就是一些创可贴和云南白药喷雾,是附近进山的人放在小山洞里应急的。


    路长钧将喷雾口对准小蛇的尾巴。


    然而小蛇身体一扭,躲开了。


    白萦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外伤,当时小路把他保护得很好,自己只是骨折了,喷雾起不到多少作用。反而是路长钧的后背现在也不知道血有没有止住,白萦还能闻到明显的血腥味。


    小蛇叼起创可贴,啪的一下拍在路长钧手背上,又冲他的后背伸了伸脑袋,示意小路先看看自己。


    “我没有事。”路长钧说完,微微打了个寒噤,“我先生个火,前辈你怕火吗?躲开一些。”


    湿透的衣物已经起不到保温功能,甚至还在带走身体的温度,路长钧必须尽快把火生起来,不然还没等到救援,他就得因为失温昏迷。


    白萦往干草堆里躲了躲,动物都是怕火的。


    感谢打火机,路长钧不用想办法钻木取火了。山洞里剩余的木材不多,路长钧估计省点用撑个一晚上没问题,到时候雨势变小,搜救队在废弃的车边展开搜索,找到他们不成问题。


    火焰升起,明亮的火光照清漆黑山洞,冷意被火焰的温度驱散。小蛇往火堆凑了凑,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取暖。


    “前辈,冒犯了。”路长钧对白萦说道。


    小蛇疑惑地抬起头,不解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


    下一刻,路长钧一颗颗解开衬衣的扣子。衬衫湿透后本就黏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身躯的轮廓,但毕竟若隐若现,待路长钧把衬衣脱掉,紧实的胸肌腹肌,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


    白萦心里很坦然,没有避让的想法,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路长钧下意识坐直了些,让自己的肌肉更加显眼。只是在彻底脱下衬衣时,布料从皮肉上撕开,扯动伤口,路长钧没忍住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小蛇着急地抬起上半身。


    呜,他就知道小路的伤很严重。


    剧痛让路长钧失神了一瞬,当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白萦:“我没关系,只是一些皮外伤。”


    路长钧把带血的衬衣挂在支起的架子上,用火焰烘烤。他原来是有件外套的,但被雨淋湿后变得太重,他路上就脱下扔掉了。衬衣背后虽然被碎石和玻璃划得破破烂烂,被血染得不成样子,但好歹是件蔽体的衣物,烤干后路长钧还要穿。


    白萦想要游去路长钧身后看他后背的情况,可路长钧故意挪动身体,始终面朝白萦。


    小蛇急得不行,究竟是多严重,小路才不敢让他看!


    路长钧轻咳一声:“前辈,我要脱裤子了。”


    湿透的裤子穿在身上难受得不行,也得烤干。


    白萦觉得都是男人,上半身坦诚相待没有问题,看到下半身确实不太合适,小蛇背过身去。在背对小路之前,他叼走了自己躺在一边的手机,他的尾巴太痛了,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用尾巴把手机卷走,只能张开嘴巴艰难叼起。


    小蛇的脑袋一点一点,艰难地用吻部敲字。


    他精简了语言,等路长钧把自己的裤子挂上去烤后,成功把一行字打了出来。白萦把手机叼到路长钧脚边,路长钧支起腿,挡了挡现在赤裸的下半身。


    还好前辈现在是条小蛇,减轻了一些罪孽感,不然真的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前辈耍流氓。


    路长钧捡起地上的手机,白萦其实只打出来八个字,省略了一些字眼,但能看懂他想说什么。


    【穿我的,你的,当绷带。】


    小蛇咬着自己衣服的一角,往外扯了扯。


    山里气温低,大家基本都穿一里一外两件衣服,路长钧的外套丢了,但他的还在。


    “那我借下前辈的衬衫。”路长钧说道,打算把更暖和的外套留给白萦。


    小蛇点了点头。


    架子已经挂不下衣服了,白萦的湿衣服在边上排队。小蛇做完这些后没了力气,身子一蜷,躺在干草堆上不动了。


    蛇没有眼睑,路长钧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白萦睡着了。


    他又挪了挪身子,挡住吹向白萦的风。路长钧低头点开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而外头雨声听不出小下来的迹象。山洞地势较高,不用担心雨水流进来,但可以想像,外面的地上一定积水横流。


    这样的天气救援队是没法展开搜救的。


    路长钧焦急地等待雨势转小的时刻。


    ***


    一个接一个电话从文祥山打了出去。


    接到路长钧的求救电话后,剧组乱成一团,他们还来不及询问更详细的情况,电话就因为失去信号挂断,之后再也没有接通。唯一知道的,就是白萦和路长钧半路遭遇泥石流,和车一起坠下山路,路长钧打电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活着。


    但倾盆暴雨,深山野林,又没有信号,在找到二人以前,时间多过去一秒二人就多一分危险。


    剧组找遍了能找的关系。


    杨导给自己在省里工作的朋友打电话,程姐联系了附近镇上的公安局。谢瑾和谭铭这会儿也顾不上前嫌,各显神通。


    谢家在谢瑾父亲一辈便不再从政,但与政界仍有不少往来,谭铭母亲是省级电视台台长,正厅级干部。关系有时候比金钱更好用,他们很快便调来了救援队,然而天气过于恶劣,现在根本没有进山搜救的条件。


    一剧组人连带救援队焦急等待,然而直到得到消息的秦眷书和路家人带着另外的救援组赶来,雨势也未见转小。


    自然在此刻公平地无视了人世间的权力与金钱。


    白萦和路长钧上午九点出的事,眼见着时间来到下午三点。


    乌云压境,天黑得彷佛进入深夜,层云中时不时涌现几道电光。忽然间,上空出现迥异于闪电的光亮。


    同时出现的,还有像是将风和雨一并搅碎的声音。


    地面上的人身披雨衣,雨水顺着脸庞流下,头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但藉着护目镜,他们还是看清了空中盘旋的事物,有人惊呼:“怎么会有直升机?!”


    这种天气,哪个不要命的敢开直升机?!


    正在开直升机的钟缱心想,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然而柳清章冷冷一句“起飞”,他就得认命地坐到驾驶座上。钟缱自考出直升机驾驶员执照以来,从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飞行,他甚至很怀疑古今中外,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人和他一样硬扛着特大暴雨起飞。


    钟缱是会开飞机,但不代表他有王牌飞行员的水准。


    他都做好了坠机的准备,然而强劲的风、暴烈的雨彷佛皆不存在,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与自然的伟力抗衡,将一切阻拦在外。明明在轻松地飞行,钟缱的额角却不自觉流下冷汗,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大妖的力量。


    甚至这还是末法时代,妖的力量被集体腰斩再腰斩的结果,无法想像曾经的妖是何等强大,难怪世间所有有幸供奉一只大妖的家族,都将大妖视为神明,不敢有半分悖逆之心。


    做到这一切的妖,正静静坐在他的身后,合著双目。


    柳清章在查找白萦。


    暴雨同样影响了他对白萦气息的追踪,横流的泥水,摧折的草木,太多杂乱的气息在影响他的判断。


    素来心如止水的大妖心中起了波澜,柳清章难得感到烦躁,尤其是传来的消息说白萦很可能受了伤,每想到这一点,暴戾的情绪便难以抑制。


    忽然间,柳清章睁开双目。


    “保持盘旋。”柳清章说道。


    钟缱应声,柳清章没再说话。钟缱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猛地回头,只见直升机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柳清章踪影。


    在说出那句话后,大妖便来到地上。


    他穿着一件厚重风衣,衣服与头发都不被风吹动,雨水也在将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被蒸干,柳清章周身有着一个看不到的结界。下一秒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巨蟒,蟒身长达二十余米,连已灭绝的泰坦巨蟒都无法与其相较,它落在地上,一切草木皆被压垮,地上留下一道深痕。


    巨蟒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山林间穿行。


    所有挡在眼前的阻碍都会被冲垮,再尖锐的碎石也无法在鳞片上留下一星半点的划痕。柳清章找到了被白萦二人扔下的面包车,他们走后不久,这辆车真的爆炸了,火焰很快就被暴雨浇灭,只留下一地残骸。


    柳清章闻到了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巨蟒幽绿色的竖瞳已成一条危险的细缝。顺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巨蟒一头游往一个方向。


    而在两个半小时前,白萦已然悠悠转醒。


    第37章 可怜小蛇。


    小白蛇一动,目光几乎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的路长钧就意识到他醒了。


    白萦其实是个睡觉很规矩的人,这些天路长钧和白萦睡一个房间,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他虽然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睡,但只要怀里头有东西,便能一整个晚上不动弹。小白蛇也是如此,睡着时盘着身体,安安静静,白玉似的鳞片令人想要抚摸,又乖得让人不舍得打扰。


    刚醒来时白萦还有点懵,小白蛇身体缓缓游动,在一不小心压到受伤的尾巴时,一下子停住。


    蛇明明没有泪腺,路长钧却好似看到那双豆豆眼变得泪眼朦胧,委屈得不行。他上前把小蛇抱进怀里,安抚似的轻摸他的脑袋。


    白萦蹭了蹭他的手腕。


    他看到小路已经自己把伤口处理好了,烤干的裤子这会儿好好穿在身上,上半身此刻仍裸着,但缠着用小路自己衣服撕出来的布条做的绷带。山洞口有一团混着血水泥水的碎布,路长钧还去接了雨水,将自己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白萦爬到路长钧肩上,小脑袋下垂往他背上看,绷带洇出血迹,小蛇忧心不已。


    “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路长钧抱起小蛇,将他先放在地上,自己取下刚烤干的白萦的衬衫,展开套上,将伤痕尽数掩藏在衣物之下。


    白萦这件衬衣其实买大了一点,自己穿的时候总要把袖口折上两折,然而穿到小路身上后好似还有些小,布料勾勒出发达的臂肌,路长钧索性没有把扣子扣上,就这么让衬衣敞着,反正边上就是火堆,他不觉得冷。


    小白蛇抬起脑袋,撞了撞路长钧的大腿,又撞了撞。


    路长钧茫然地和白萦对视。


    变回小蛇的前辈说不了人话,因为尾巴太痛也不方便打字,白萦想说什么,路长钧只能靠猜。他顺着白萦的力道思考,试探着问:“前辈想叫我转过去?”


    小白蛇点点头,脑袋又期待地转向架在火上的衣服。


    他的外套和裤子这会儿应该也干了。


    路长钧接着猜:“前辈是要变回人了吗?”


    小白蛇继续点头,眼睛亮亮的,夸赞似的在路长钧腿侧蹭了蹭。


    路长钧受宠若惊,赶紧把白萦的衣服取下来平放在地上,自己老老实实面朝石壁,背对白萦。


    他听见了干草堆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回人形的白萦坐在了干草堆上。山洞不小,但在有一个火堆的情况下,又塞进两个成年男人,空间便显得逼仄起来。路长钧守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白萦便往里坐,山洞最里头就是前人留下的干草堆。


    白萦没有立即捡起衣服,而是微微喘着气。


    他头很晕,像是脑震荡。也许不是像是,而是真的脑震荡了。白萦还记得自己跟车一起坠下山崖时,哪怕沿途有许多缓冲,他仍旧受到了一股将自己直接震晕的巨力。


    脑袋的问题可不是小事,他这次怕是不得不看医生了,希望查出来他的脑仁不会比一般人小……


    身体的不适令白萦变回人形比以往不适许多,他休息了好久,才有穿衣服的力气。


    其实他现在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保持原形。妖在过于疲惫或是受到重创时都会变回原形,这是最让他们安心的形态,也能得到最好的恢复,但是白萦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会找到他们,如果救援队找来时自己还是一条蛇,情况会变得很麻烦。


    白萦抖着手指,抓起自己地上的衣服。


    他先取了裤子,曲起腿,慢慢往自己腿上套。这本该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然而白萦那条骨折了的伤腿,让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压迫到伤处,白萦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他已经尽力压抑了声音,可山洞就这么大,再微小的动静,落在另一人耳中时都清晰不已。


    “白萦……”路长钧慌张地回过头去,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白萦压抑的泣音让他下意识回过头去。


    紧接着便是一片雪似的白,令他晕头转向。


    路长钧呆住了,少说有个四五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赶紧把脑袋又扭回去,恨不得把头往石壁上撞,口中不停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白萦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眼冒泪花,委屈地说道:“好痛……”


    带着哭腔的细小埋怨,让路长钧真的把脑门磕在了石壁上,然而冷冰冰的石壁完全没令他冷静下来。


    路长钧脑子里全是方才看见的一幕。


    四五秒的时间,惊鸿一瞥,路长钧彼时已然完全傻掉了。他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但白皙的裸背,泛红的肩胛,蓦然收窄的细腰,再之下圆润的弧度,直接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路长钧胡言乱语:“我我我我可以负责的……”


    白萦终于忍痛套上了裤子,泪眼朦胧地回头:“什么?”


    “对不起,我说胡话了!”路长钧又往石壁上撞了下脑袋,恨不得把那个满口胡言的自己直接撞晕过去。


    然而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白萦爬到了他背后。人快要贴到他的背上,白萦伸出手来,待在他的额头与石壁之间,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啦?”


    这样会把自己撞傻的。


    路长钧觉得自己已经被勾引傻了……这应该能算勾引吧?路长钧只是稍有转身的念头,便看见了白萦素白赤裸的臂膀。


    路长钧掐着自己的大腿:“前辈,你先把衣服穿上……”


    “哦。”白萦乖乖回去穿衣服了。


    他的外套外面有些脏了,但好在里头还是干净的,质地柔软,直接穿上也不会磨痛皮肤。路长钧直到听见拉链拉上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松了才一半,肩上便落下轻轻的重量。


    白萦脑袋抵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像是轻微的啜泣:“小路,我好难受……”


    路长钧心顿时乱了,他转过身,白萦落在他的怀里。


    他此刻闭着双目,眼睫湿漉漉的,被他自己流出的泪水打湿了。


    路长钧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探白萦的额头,滚烫。


    然而白萦却喃喃道:“好冷……”


    “前辈,你发烧了!”路长钧想要做些什么,可他的那些本事,他的那些权力在这个彷佛与世隔绝的山洞里完全失去作用,路长钧只能紧紧抱住他。白萦往路长钧的怀里钻去,完全不够,他的皮肤现在热得惊人,感觉上却彷佛坠身冰窟之中,路长钧的体温现在不足以温暖他,可白萦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


    白萦蜷起身子,像做小蛇时那样,让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


    路长钧无措地抱着他,目光落在他赤裸的双脚上。白萦变成蛇时衣服全部往下掉,哪怕路长钧反应奇快地把衣服连蛇全部抱进怀里,到底把鞋袜忘了。玉似的双足受了冻,白玉上浮出血沁,路长钧一手便能将白萦的脚握在掌中,试图为他取暖。


    山洞外雨幕垂挂,连绵不绝。


    这场雨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停?


    对路长钧来说,这是他和白萦前所未有的亲近时刻,白萦竟然蜷缩在他的怀里,全身心依赖着他,一切彷佛是梦里才会发生的。然而路长钧半点也不祈求让这段时间再漫长一点,只希望下一秒就能有人出现,将白萦救走。


    白萦现在的状态很差,他需要救助。


    心疼得彷佛心脏上破开了一个口子。路长钧丝毫没有因为白萦是蛇妖而害怕他,反倒更加怜惜,前辈只是一条那么小的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长钧度秒如年。


    雨势未小,然而雨幕中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路长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视了,直至那道人影越来越近,出现在山洞中。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必须低下头才能穿过狭窄的洞口,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出一股优雅与贵气。那人长相是极好的,但周身气度往往会让人遗忘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气质有些矛盾,既有清贵的书卷气,又有冷硬的杀伐气。


    路长钧没有出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人。


    情况不对,这人很不对劲……


    男人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尽数落在他怀中的人身上,他说道:“把人给我。”


    路长钧的回答是将白萦抱得更紧,他警惕与提防道:“你是谁?”


    男人的目光冷了下来,路长钧一瞬间毛骨悚然。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受,路长钧却将其和记忆里的一段往事联系上了,那时他趁暑假和专业冒险队去亚马孙雨林探险,小船沿河而下,在经过某一段流域时,本在嬉笑怒骂的众人忽然齐齐止了声。


    这是一种人察觉到危险时的本能。


    甚至在声音消失之后,他们才发现河岸边的树上攀着一条森蚺,正在幽幽注视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甚至持枪持械,仍因为本能的畏惧而默不作声……此时此刻,路长钧彷佛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直面那条森蚺。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白萦从半昏迷中醒来。


    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巨木的气息没有第一次闻到时那么可怕,它特地收敛,矮下枝丫,只为了更好地守护领地里娇嫩的花。


    “柳先生?”白萦不确定地喃喃出声。


    他费力睁开眼睛,然而他烧糊涂了,眼睛看不太清东西,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不过对妖来说,嗅觉本就比视觉可靠。


    柳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来他上次遇到柳先生,身体好像也很难受……


    一种路径依赖,让白萦下意识靠近柳清章,向他伸出手。


    柳清章强硬地将人从路长钧那里抢走了。


    路长钧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一是因为白萦表现出来的对这个男人的熟悉,二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这个男人出现后,他心中的所有异样来自何处。


    在救援队都无法进山搜救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孤身出现在这里。分明从暴雨中走来,身上却清爽干燥,走过的地方都未留下一星半点的水迹。


    难道他也是……


    柳清章不在乎凡人现在在想什么,注意力全部放在怀里的小蛇身上。小蛇一入他的怀中,便攀上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脖颈,眼尾飞红,下有泪痕,显然难受得紧。


    柳清章已用最快速度赶来,甚至中途用上原形,好让自己的感知更加敏锐,然而此时此刻,他犹在怨自己为何没能更快一点。


    “再忍一忍,”柳清章轻声安慰他,“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但如果是大蛇带他去的医院,应该不会有关系……


    白萦意识有些涣散,但他还是提醒道:“带上小路……”


    柳清章皱眉看着那个撑住石壁起身的青年,青年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敌意,柳清章也对这个方才抱着小蛇,还穿着小蛇衣服的凡人毫无好印象。


    懒得管他死活,凡人让凡人自己来救。


    但是是小蛇的要求……


    柳清章冷着脸,直接打晕了路长钧,粗暴地把人一并带走。


    第38章 是父慈子孝还是儿女情长?


    暴雨过后,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白萦还未完全苏醒,意识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彷佛躺在软绵绵的云层上,舒服得骨头好像都要化掉了。触觉之后醒来的是嗅觉,水果的甜香与花卉的芬芳交织在一处,再之后是听觉,有鸟雀在枝头鸣叫,啾啾啾的叫声清亮婉转。


    最后,白萦才睁开眼睛。


    入目是陌生的天花板,边缘有繁丽的缠枝花纹。因为窗帘拉开,室内光线很足,室内的灯没有打开,白萦睡觉的大床位置摆放得恰到好处,温暖的阳光能落在松软的被子上,但又不会直射他的眼睛。


    这是哪里?


    白萦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床垫很软,一压就下陷。他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简单一个坐起来的动作都有些费劲,然而边上适时伸出一双手。


    柳清章将看了一半的书随手放到一边,把白萦扶了起来。


    “柳先生?”白萦看着他,表情傻愣愣的。


    刚醒来的小白蛇,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起自己睡过去前的事。


    “睡傻了?”柳清章说着,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小蛇没有动,乖乖地任他碰,这条蛇一直这样,好像不会拒绝任何人。


    几缕睡觉时不小心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被柳清章撩开了。


    白萦慢慢想起了一些事,他想起柳先生是怎么突然出现,将他从被狂风暴雨包围的山洞里带走的,身边的场景好像扭曲过一瞬,下一刻就来到有些颠簸的狭小空间里,柳先生告诉他他们正在直升机上。


    他把脸埋进柳先生的颈窝。


    其实是因为感觉冷,下意识查找更温暖的地方,但柳先生好像误会他害怕飞行,全程都在轻声哄着他,让他不要害怕。


    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白萦在不知不觉间彻底睡去,再醒来便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是哪里?”白萦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急得抓住柳清章的衣袖,“小路呢?”


    柳清章心里有些不爽,小蛇未免太关注那个凡人了。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白萦:“这里是医院,那人在别的病房。”


    小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白萦四下张望,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豪华酒店的房间,怎么会是医院?


    然而少部分巧妙融入环境中的医疗器械都在告诉白萦,这里确实是医院。


    白萦低头往自己的手背看,柳清章一下就明白小蛇在想什么:“放心吧,没有打针。”


    白萦又仰头看向柳清章,眼睛好像在问他是怎么被治好的。因为怕自己被查出是妖怪,小蛇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对医院很陌生,偶尔有个小伤小病,都是靠自愈扛过去。


    “给你配了些药,你睡着时很乖,喂你你就喝了。”柳清章说道,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病人。小蛇当时烧得厉害,叫也叫不醒,柳清章也舍不得再吵他,本来还以为喂药会有些困难,然而放温了的汤药放在嘴边,稍稍启开小蛇的唇,小蛇尝到被柳清章做得跟糖水一样的药,无意识间就咕噜噜喝下去了。


    “烧已经退了,但腿伤只能静养。”柳清章又说道,“还有其他一些小伤,每日都需涂抹药膏。”


    路长钧当时死死挡在白萦上方,但难免有些碎石和玻璃擦过白萦身体,他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得只剩一道浅浅的血线,但柳清章还是严阵以待。


    只余白萦骨折了的腿,柳清章没有办法,他会一些医理,但不精通,妖力也霸道罡烈,用不出治愈的法术,只能让凡人医生治疗。


    白萦掀开被子,发现伤腿打了石膏,被束缚的感觉好难受,小蛇伤心地抱着被子。


    然后他又发现衣服也被换过了。


    不仅换过了,好像还洗了澡,身上干净清爽。白萦抓着病号服,再度看向柳清章。


    柳清章平静道:“我换的,顺便帮你擦了一下。”


    白萦身上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也是他亲自上的药。好像看见绝世的瓷器多了裂缝,每发现一道新伤口,柳清章都心痛不已。


    白萦的眼神从呆滞,到绝望。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看柳清章,声音闷闷地、结结巴巴地从里头传来:“对对对对不起!”


    他怎么能让大妖做这些事!


    “不用道歉,”柳清章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依赖我。”


    白萦感动地看向柳清章。柳先生,你真的不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爹吗?


    柳清章垂着眼帘,补充道:“……毕竟我是你的同族长辈。”


    这句话也不知是想说给白萦听,还是用来说服自己。


    心中无端多了几分烦躁,小蛇是他的晚辈,事实如此,也仅是如此。小蛇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而他……柳清章记不太清了,八百多,或是九百多岁吧,他一枚鳞片拿出来都快比盘起来的小蛇大,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长辈与晚辈,显然仅此而已。


    柳清章试着用其他事情平静骤起波澜的情绪,他问道:“饿了吗?”


    白萦的胃没有感觉:“好像不饿。”


    柳清章 道:“你睡了一天两夜了。”


    白萦:“!”


    原来他不是不饿,而是胃被饿到没有知觉了!


    白萦可怜道:“蛇饿了。”


    摸摸可怜小蛇的脑袋,柳清章立刻让人送来一些清淡养胃的吃食。白萦等了没几分钟就送到了,显然食物一直有人备着,好让他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到。


    白萦吃了一半,咬着勺子,疑惑问道:“柳先生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柳清章在他身边看书,不过注意力显然不全在书上,他回答道:“我投资了那部电影,剧组的消息每日都有人呈递给我。”


    不只是《侠道》这部电影。


    白萦经手的项目,上游的甲方,下游的乙方,哪怕是他现在待着的明鸿集团,柳清章都在极短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自己的力量。


    作为一个活了近千年的妖,柳清章掌握的势力远比钟家展现出来的更加可怕,他的力量彷佛一棵巨树的根系,悄无声息地深深扎进这片土地。


    柳清章没有讲得太多,害怕吓到小蛇。而小蛇没心眼,压根也不会细想,满足了好奇心,就不再多问了。


    他专心把送上来的甜粥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感觉还是饿。”白萦捧着空碗。


    “你饿太久了,一次性不要吃太多,可以少食多餐。这些天你好好养伤,我会安排下去的。”柳清章把空碗放回托盘,又把托盘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有人会来收的,他放下小桌,看见白萦正忧愁地看着自己的腿。


    “我这应该能算工伤吧?”白萦喃喃。


    柳清章失笑,小蛇怎么还想着工作:“嗯,算工伤,给你批带薪假期。”


    明明他也不是小蛇的老板,但柳清章说有带薪假,那就有。


    说起来,小蛇的老板好像也来了这家医院?


    这一念头在柳清章脑海里一闪而过,柳清章便不再多想,他向来不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费心思。这家私人医院有甲乙两个住院区,小蛇所在的甲区已经完全被钟家接手,没人能进来打扰。


    虽然能带薪休假,但白萦还是不开心。


    打着石膏的感觉太难受了,好像蛇尾巴被人用绳子紧紧绑住……等等,他都这样了,还能变回小蛇吗?


    遇到不知道的事,白萦下意识求助柳清章:“我还可以变回蛇吗?”


    柳清章道:“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白萦犹犹豫豫:“可是腿上还打着石膏……”如果变回蛇,这些东西肯定没掉了,毕竟他的原形那——么小。


    柳清章让他不用担心:“原形比人形恢复得更快,如果变回去,不要这些东西也没关系。”


    白萦还有顾虑:“真的可以一直变回蛇吗……”


    养伤的情况下,在人和蛇之间变来变去显然不合适,总不能变一回重打一回石膏吧?医生不嫌烦白萦都觉得难受。但白萦有过长时间一直使用人形的经历,而蛇形,除却发情期会变成蛇熬上几天,他从来没有变回原形超过一天时间。


    一条小蛇,在人类社会生活是很艰难的。


    “别担心,有我在。”柳清章告诉白萦,“哪怕变回去,你也可以去任何地方。”


    白萦问道:“可以出去玩吗?不想待在房间里。”


    柳清章微笑着点头:“可以。”


    白萦眼睛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过窗户落进室内的阳光,也在他的眼睛里撒入了明亮的光屑。


    病床上的青年一下子变回小蛇,而早有准备的柳清章一伸手就抱起了他,小蛇低头咬住他的袖子,好像在催促他:出去玩,出去玩!


    “再等一下。”柳清章摸摸小蛇脑袋。


    小蛇疑惑歪头。


    柳清章将小蛇轻轻放在枕头上,去拿了自制的药膏。特质的药膏不刺激伤口,也没有难闻的药味,白萦身上的小伤口抹的就是它。


    药膏先前只能治治擦伤,治骨折就没什么效果,但那是对人形而言,白萦变回小蛇后就不一样了。


    柳清章捏住白萦的尾巴尖,轻轻提起来,用药膏涂了一圈、白萦睁着豆豆眼看,乳白色的药膏抹匀后,完美融入他的鳞片,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但那药膏闻起来像是薄荷味的棉花糖,他的尾巴现在变得很好吃。


    “这是药,不能尝。”柳清章制止了小蛇凑近的动作。


    他用医用纱布绑住小蛇受伤的尾巴,松紧有度,缠了几圈后,绑起一个蝴蝶结。


    “好了。”柳清章把小蛇放到自己肩上,“现在可以出去玩了。”


    ***


    有妖在岁月静好,注定有人在背后负重前行。


    在应付找上门来的谭铭、谢瑾、秦眷书、甩开路家人过来的路长钧和刚下飞机赶过来的云则时,钟缱一边吐槽怎么有这么多人,一边回忆了一下在他以前的钟家历任家主。


    年代太早的肯定没印象了,就往前数一百年吧。


    他高祖母接手钟家的时候,正值封建王朝瓦解,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哪怕是妖也无法置身事外,柳先生数次从幕后走到台前,高祖母跟着柳先生在乱世里不仅保全了钟家,甚至借势令钟家渗透了军政两界。


    之后他的曾祖父继任,局势同样很乱,很多时候都在打仗,做的事情和高祖母差不多。


    再之后接连继任的是他的祖父和父亲,这时候真刀真枪的仗不用打了,战争变为商业上的厮杀,在柳先生的庇护下,钟家继续壮大。


    钟家能有今日,柳先生这个稳定、强势的绝对掌权人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钟家人不是一味跟在他背后做事就行,每一任钟家家主都要面临不小的挑战。作为从小被钟家精心培养的继任者,钟缱自然做好了准备。


    只是前任面对的都是战场厮杀或是商场风云,怎么到了他,画风突然就变了?


    钟家是围绕柳先生转的,柳先生的事就是钟家的事,钟缱一时间不是很确定柳先生现在的妖生主题究竟是父慈子孝,还是儿女情长?


    钟缱一边思考,一边保持微笑回绝几个男人的探视要求。他的态度看似温和,实际上强硬无比,面前每一个青年才俊都是政商界或是文艺界大家族的天之骄子,和这些人作对很麻烦,但柳先生命令已下,为了执行柳先生的意志,必要情况下钟缱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打手藏在暗处,狙击手已占据制高点,不会做出要人命的事,但击晕或是麻醉就很难说了。


    钟缱还是希望不要做到这个份上。


    然而同样很有倚仗的几人,似乎准备强闯了。


    钟缱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当钟家这边的人决定用武力手段强行把这些人拦下来时,钟缱收到了一条消息。


    消息的内容让他在背后做了个手势,暗处的人退回暗处,钟缱似乎软化了态度,侧开身子放人进去。


    钟缱没有跟着,而是将医院这边的权限移交给其他人。


    毕竟,那些人想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医院了。


    作为钟家准家主,钟缱的职责就是跟随钟家的权力中心,当权力中心移动,他也要跟着离开,以确保在柳先生需要的时候,随时侍奉左右。


    钟缱带走了一批人,命令一道道下达,这些人无声无息散进城市里,有人扮作商客,有人假装游人,有人渗入城市的监控系统,有人影响交通。绝大多数时间这些人都不会有任何动作,但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立刻根据各自的身份完成各自的任务。


    而任务目标只有一个——


    让小蛇玩得开心。


    钟缱又一次忍不住陷入思考,柳先生现在到底是在和人父慈子孝,还是儿女情长?


    第39章 小蛇已经做好了准备【才怪】


    出门之后,白萦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文祥山一带了,而是来到一座与文祥山相距不远的城市,小城人数不多,但是风景秀丽,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有不少人来此旅居或是疗养,医疗资源非常丰富,柳清章才就近把他带来了这里。


    私人医院在市郊的僻静处,柳清章让钟家人开车将他带到市区,便不让他们继续跟随。他踩在一条很有年代感的街道上,道路很窄,两侧商铺的装修还是上世纪末的风格,小蛇趴在他肩头好奇地东张西望。


    白萦本来想躲到柳清章的衣袋里,不要吓到路人,但是柳清章给他加了一个隐身的法术,这下子小蛇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肩上爬来爬去,一下子待在左肩,一下子跑去右肩。


    而且,白萦可以和柳清章说话了!


    蛇靠吐信子能发出的声音太少,根本传达不了多少信息,但小蛇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用蛇形口吐人言。那日语言不通后,柳清章就回去翻阅典籍,琢磨出了一个用意识沟通的法术。


    只要专注精神,就能用意识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不过由于小蛇不会法术,所以完全由柳清章的力量主导,这是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沟通管道。


    小蛇开心地用脸颊蹭柳清章,一时间柳清章脑海里全是小蛇“柳先生柳先生”的声音。


    在街边的宣传角,柳清章取下一本薄薄的旅行手册,白萦现在不怕被人看到,小蛇光明正大地凑到柳清章身边看,脑袋低下去,绑着蝴蝶结的尾巴软软垂到柳清章胸前。


    【小蛇想去哪里玩?】柳清章问他。


    【哪里都可以!】白萦秒答。


    柳清章知道白萦不是惦记着玩乐,他只是想用原形吹吹外面的风,晒晒外面的太阳。自从化为人形离开野外后,白萦使用人形的时间已经远长于使用原形的时间,少有的化为原形的时候,也只能待在钢筋水泥搭建而成的房子里。


    白萦不想吓到别人,也不想给自己带来危险。


    那些低落、沮丧的情绪在心里藏得久了,好像也不存在了,可是它们实际上从未消失过,快要与白萦融为一体,让身边的人看不出,他其实每天都不是很开心。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原形出门了!


    小蛇罕见地活泼起来,如果不是尾巴受了伤,他现在一定是条多动症的小蛇。小蛇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待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和煦的春风之中,只要不是在冷冰冰的房子里。


    柳清章就根据那本旅游册子,慢悠悠地走了半条街。他穿衣风格有些“老古董”,但是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惹得不少路人频频看向他。柳清章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这会儿突然有种解开隐身术的冲动,想要向所有人炫耀,看他干什么,不如看看他有一条多么可爱的小蛇!


    只可惜小蛇是绝不愿意随机惊吓一位无辜路人的。


    柳清章只能暗自遗憾,不过总有机会,大街上不合适,那就换别的场合。


    老街两侧建筑的墙面斑驳,上空是牵连的电线,不像现代都市总是把这些东西塞进综合管廊里,这不是特意做旧的复古街道,他们是真的来到了一座慢节奏的城市中,彷佛被时间留在过去的老街区。白萦脑子里冒出这一念头时,突然想到,柳先生也像是被留在过去的人。


    不对,是妖。


    大妖应该也很久没有出门,像普通人一样漫步在街上了。但相比好奇心爆棚的小蛇,柳清章就显得从容许多,看过世事太多变迁的大妖,不管看见什么都会波澜不惊。


    除非,是生活里突然闯进一条灵动的小蛇。


    小白蛇叼住他的衣领,带着他往一个方向看去。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杂货店,门口有一台矮矮的冰柜,朝外的一侧挂了一块小黑板,粉笔在上头写了几行大字:橘子汽水,5元1瓶,玻璃瓶抵2元。


    柳清章问他:【想喝?】


    小白蛇拿脑袋蹭他,像是在撒娇:【想喝!】


    柳清章走到杂货店前,掏出手机扫码买了一瓶汽水,小白蛇震惊地大睁着眼睛。他的脑袋低下去,凑得离手机显示屏很近,他还以为大妖怪只会用现金,没想到柳先生也会二维码付款!


    柳清章道:【其实我也没那么老……】


    柳清章的反驳很无力。


    他有些悻悻地想到,好吧,他的年纪好像是大了点,但那是对人类而言,对一条小白蛇而言,明明作为一只强大的妖怪,他还处在强盛期。


    怎么小蛇就像是在把他当老人家看呢?


    老人家蛇不爽地拨了拨小蛇的尾巴尖。


    橘子汽水是玻璃瓶装的,店主找出开瓶器,咔的一下拧开瓶盖。仗着人类看不见他,小蛇凑近了玻璃瓶,看着瓶盖拧开的那一刻,汽水里涌出缤纷的气泡,在瓶口凝成浅浅的浮沫。


    店主抽出一根吸管插进玻璃瓶里,把汽水递给柳清章。


    柳清章带着汽水离开,刚走几步小蛇就凑近吸管,柳清章把汽水瓶拿开:【太冰了,过一会儿再喝。】


    小蛇追着橘子汽水:【我是妖怪,没有关系!】


    好像是这个道理,妖怪身体就没有很弱的,可如果是小白蛇的话又说不太好……


    柳清章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一边有点被说服了,一边又继续干操心。


    趁他一时不察,白萦扑上去就叼住了吸管,柳清章无奈地扶着他的脑袋,看着小蛇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转瞬汽水瓶就……浅下去了几乎看不出来的一点。


    毕竟这样一条小白蛇,给他一小碟水都能喝半天。


    【好喝!】白萦心满意足。


    肚子没有不舒服,但是喝了一点点蛇就喝不下了。


    柳清章非常自然地替白萦解决剩下的汽水,小蛇害羞地在柳清章脖子上绕了一个圈,早知道就让柳先生记得找店主多要一根吸管了。


    一瓶汽水很快就见了底,小蛇探头探脑:【要还给老板吗?】


    【留下来吧。】柳清章说道。


    玻璃瓶还留着橘子味的芬芳,放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泽。柳清章想,也许可以在里面养水生的花,放在向阳的窗台上。


    瓶子凭空消失在柳清章手中,小白蛇惊诧不已,爬到了柳清章空出来的手上,盘了几圈,小脑袋上好像要冒出问号,疑惑瓶子究竟去了哪里。


    柳清章微笑:【一个小法术。】


    小白蛇夸夸:【好厉害!】


    这种简单的法术,其他妖用都用腻了。但不管柳清章做什么,好像都能得到小白蛇最真诚的夸赞。


    这真的是一条很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小蛇,换谁来都要被迷得五迷三道,连大妖都扛不住。


    柳清章又低头看那本旅行手册,小蛇亲昵地黏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翻到其中某一页,小白蛇又撒起娇来:【想看花,想吃好吃的,想泡温泉!】


    柳清章含笑点头:【好,那今天就去这些地方。】


    他在公车站停下脚步,柳清章知道往来的计程车里一定有钟家的人,但他想,小白蛇一定更喜欢那些,让他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的地方。


    柳清章在手机里查找当地的电子公车卡,白萦帮他一起找,尾巴虽然还有一点痛,但简单的移动还是能做到的。小白蛇垂下的尾巴尖,在手机显示屏上一点一点。


    力道不够,但柳清章的手指会立刻放上去,有时还会轻轻捏一捏尾巴尖。


    【就是这个!】白萦找到了。


    【谢谢小蛇。】调出电子公车卡的扫码接口,公车恰好也到了,柳清章把二维码放到机器下一扫,机器滴的一声响。


    【大蛇两块钱。】白萦配音,【小蛇不要钱。】


    大蛇带着免票的小蛇坐到窗边。今天是工作日,错开上下班上下学的高峰期公车上就很空旷,除了柳清章外只有一些老人——不过真看年龄的话,柳清章要比整车老人加起来都大。


    车窗开了一半,白萦把脑袋凑过去。小蛇遵守交规,没有把头伸出去,只是离得窗户近了点,感受风呼呼地吹。


    四月份的城市绿意盎然,街边的景观树长得正好,小城的景象随着车子开动,影像带般一幕幕出现在小蛇眼睛里。


    柳清章带着白萦在城心公园下站。


    小蛇想要看花,城心公园的海棠花正值花期。月亮形的人工湖边栽满绚丽海棠,粉红色的海棠花一簇簇的彷佛云霞。文祥山遭遇特大暴雨的时候,这座小城起了大风,吹落不少花朵,残花在草地上铺成地毯。


    小蛇躺在花堆里打滚。


    一不小心滚到花朵密集的地方,花毯变厚了,小蛇一脑门扎进去。一不见小蛇的身影,柳清章脸色便微变,他快步走过去,小蛇咻地一下钻出来,脑袋上还顶着花瓣。


    【小蛇,先不要动。】柳清章说道。


    白萦不解,但还是乖乖地不动。


    柳清章拿出手机,咔嚓一下拍了一张照片。隐身术能骗过人眼,但不会欺骗镜头,小蛇头顶花瓣的样子就这样留在了手机里。


    “可爱。”柳清章直接说了出来。


    白萦害羞地往花堆里缩了缩,然后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大蛇都夸他可爱,那一定真的很可爱了!


    这张小蛇近照,是不是可以发给谢瑾,让他提前验验以后可能要养的小蛇?


    白萦缠上柳清章的手腕:【柳先生,照片可以发给我一张吗?】


    柳清章当场发了过去,要是他知道白萦是想转发谢瑾,一定会冷着脸立刻撤回。


    白萦喜滋滋地继续去玩了。


    上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草地上打滚,好像是还没变成妖时发生的事。白萦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直到太阳西斜,蛇也累了,小蛇才慢吞吞地爬进柳清章的手心。


    柳清章拿湿巾一点点擦去小蛇沾到的灰尘和泥土,白玉鳞片再度光洁如新。


    绑着尾巴的医用纱布也弄脏了,不过柳清章一直在边上盯着,确认小蛇的尾巴没有二度受伤。他解下纱布,拿药膏又摸了一圈,去最近的药店买了新的纱布,打了个更大的蝴蝶结。


    白萦还是觉得自己的尾巴现在闻上去好好吃。


    于是晚饭时分,在柳清章包下来的餐厅里,解开隐身术的白萦光明正大地待在餐桌上,要了一块薄荷味的小蛋糕。


    巴掌大小的一块,但对小蛇来说还是太大了。


    【吃不完的我来吃。】柳清章让小蛇尽管去吃自己想吃的,【不会浪费。】


    他们在当地一家专门经营本地菜的餐馆用餐,餐馆的规矩很多,只可惜在大妖面前所有规矩荡然无存。小蛇可以上桌了,甜品师临时受命烘焙没有做过的薄荷味蛋糕,柳清章没怎么看菜单,直接让餐厅把整本菜单从头到尾做一遍,份量只需要原本的十分之一。


    很不讲道理,但餐馆胳膊拧不过挖掘机。


    小蛇是不浪费食物的好蛇,大蛇表示来多少东西他都吃得下。小蛇好奇地盯着大蛇的肚子,好像在看一个异次元空间。


    柳先生的原形到底有多大?


    因为晚饭太好吃,小蛇很快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吃完好吃的,要去泡温泉。


    温泉是当地一大特色,据说温泉水里富含丰富的矿物质,对身体很有好处。许多疗养院建在山上,就是为了山上的天然温泉。


    钟家人早早就准备好了温泉山庄。


    庄园里多是唐风的木制建筑,许多花树在夜间也开放得浪漫。檐下挂着一盏盏宫灯,照亮脚下的石子道路。柳清章挥退了钟家的侍从,带着小蛇走到庭院中央的汤池。


    汤池是活水,温泉水用竹节引来,另有管道放水。水面热气氤氲,洒落花瓣,因为头顶便是一棵巨大的花树,风一吹,便有花朵从枝头落下。


    有小小的木托盘漂于水面,这通常是拿来放点心水果的,但现在柳清章把小蛇放在了上面。看着小蛇用尾巴尖试探水温,柳清章说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小蛇点头。


    他继续玩水,尾巴尖很快就适应了水温,舒服地浸在水里。不过小蛇不敢整条蛇下去,天然温泉要比他泡澡的水热一点,汤池和他的小浴缸比起来也大了太多深了太多,柳清章不在身边,要是游一半没力气可就完蛋了。


    小蛇趴在木托盘上,在水面漂啊漂。


    直至听见木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小蛇一下子抬起脑袋,柳清章回来了。他换了一身深色的浴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线条利落流畅的肌理。柳清章脱了鞋,先护好小蛇,才进入热水中,水面晃了一晃后,慢慢恢复平静。


    白萦连带木托盘,被柳清章圈在怀里。


    柳清章捞起他的尾巴,仔细检查了伤处:“好多了,果然还是原形恢复得快一些。”


    人类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蛇骨折本就不是很严重,养上一个来月就差不多,现在恢复原形,过个十来天,回原形后跑跳可能不太方便,正常走路肯定没问题了。


    看见柳清章认真打量自己的尾巴,白萦突然好奇起来:【柳先生的原形是什么样的呢?】


    柳清章笑道:“想看?”


    小蛇又害怕又好奇地点头。


    他一直很怕体型比自己大的蛇,害怕被大蛇吃掉,可是柳清章不会吃他,于是在好奇和恐惧的较量里,好奇心占了上风。


    柳清章想了想,说道:“如果我在这里变回原形,恐怕半个池子的水都会漫出来。”


    白萦:“!”


    这温泉已经大到人能在里面游泳了,柳先生的本体到底有多大!


    柳清章又说道:“不过,我可以让自己的体型变小一点。”


    白萦期待地看着柳清章。


    柳清章捏捏小蛇的尾巴:“你想看便让你看,不过可别吓到了。”


    小蛇郑重点头,放心吧,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下一瞬,年长的男人便化作一条黑蟒,他通体漆黑,连腹部都是深色的,色泽只比鳞片稍稍浅淡一些,身上唯一不同的色彩便是他的眼睛,幽绿色的竖瞳泛着森寒的冷光。


    黑蟒漂浮在水中,如他人形时一样,仍用身体圈住木托盘上的小小白蛇。小白蛇好像呆住了,豆豆眼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蟒头。


    柳清章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已经缩小了好多倍,他现在也就五米长,不是很大吧?


    柳清章本体无毒,蛇牙不是很可怕,更何况他现在闭着嘴巴,只能看到偏向椭圆形的脑袋。


    嗯,不可怕。


    柳清章这样想着,拿脑袋轻轻顶了一下小白蛇。


    不料小白蛇一下子被顶得东倒西歪,差点从木托盘上掉下来。柳清章愣住,他分明收敛了力气。然后便发觉原来是因为小白蛇在瑟瑟发抖,本来就要盘不住了。


    白萦刷的一下抬起尾巴挡住眼睛,这样就看不见那个好像能一口好几个他的硕大蛇颅了。


    呜呜呜,他高估自己的胆量了,还是好可怕!


    第40章 变成蛇会好一点吗【不会】


    小蛇用尾巴捂着眼睛瑟瑟发抖,那只系在他尾巴上的蝴蝶结,早就因为浸了水变得湿漉漉的,小蛇这会儿就跟这只蝴蝶结一样,可怜不已地颤抖着、耷拉着。


    柳清章一瞬间变回了人形,他想要抚摸木托盘上的小蛇,可又担心白萦会更害怕,手最后停留在小蛇脑袋上空几厘米的位置,道着歉:“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


    白萦:【嘶嘶!】


    因为心神不宁,白萦这会儿在脑子里都只能发出小蛇嘶嘶的声音,这让他急得不行。他想叫柳先生不要道歉,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可是越慌张越无法定下心神,他和柳清章用意识沟通的法术需要一定专注力,一时间,小蛇只能在脑子里嘶来嘶去。


    小蛇急得终于把尾巴放下了。


    隔着汤池弥散的雾气,白萦看见柳清章满脸歉意,小蛇说不了人话的表现让他更加断定自己一定是吓坏了小蛇,几番安抚不成,柳清章叹气:“要不要我先离开这里?你一个人待着或许会好一些。”


    “嘶嘶!”不要!


    小蛇在心里喊道。


    他愧疚得不行,明明不是柳先生的错,是他太胆小了。心里的想法没法准确传达给对方,眼见着柳清章就要起身离开浴池,白萦心一急——


    他也变回了人形。


    温泉水哗啦一声响。


    柔软的身体落入怀中,被温泉水蒸得微微泛粉的素白手臂环住脖子。下意识的反应,令柳清章一手按住怀中人软得好似没有骨头的后腰,一手抚上他柔白的后颈。


    柳清章瞳孔震颤,竟在刹那间变作蛇类的竖瞳。


    怀中人一无所觉,他紧紧环住柳清章的脖子,急切地说道:“不要走,不要道歉……”


    那声音明明响起在耳畔,却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柳清章精神有些恍惚了。不合适,这不合适,他心里想着,小蛇没有穿衣服,长辈和晚辈不该是这样的姿势。和温泉水比起来,怀中的人体温偏凉,可又如火一般灼烫,令柳清章不敢触碰他。


    手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柳清章先是放开了白萦的后颈,又要松开他的腰肢。白萦的后腰有两个小小的腰窝,他的手先前就扣住了其中一个,掌心的皮肤彷佛要烧起来。他松开手,像是放开一团能将他灼烧殆尽的火焰。


    然而一失去腰间的力道,白萦的身体就开始往下滑。汤池不是很深,柳清章怕他那条伤了的腿踩在池壁上,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挽住白萦的大腿,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手掌托着丰腴的大腿,柔软的腿肉溢出指缝,柳清章头皮发麻,喉结滚动。


    想松开,怕白萦伤了自己,想换个位置支撑他,又怕碰到更糟糕的地方。


    竖瞳变得更细,彷佛正死死盯着猎物。然而这里没有猎物,只有一条让柳清章无可奈何的小蛇,柳清章也不敢看他,目光落在汤池边的花树上,花朵不知蟒妖在经历何等煎熬,兀自慢悠悠地落下。


    不去看怀中人,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前夜自己为小蛇擦拭身体时的一幕。


    沾过泥水的外衣需要换下,被碎石碎玻璃划出的细小伤口需要清洗,这些事情有许多人可以代为效劳,柳清章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能为他做事的人,可大妖却挥退了所有人,一切事情亲力亲为。


    睡沉了的白萦无知无觉,任由外衣被尽数脱下,室内已经调节好合适的温度,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他也不会觉得冷。


    柳清章用热水浸湿巾帕,一点点为他擦干净身体。


    白萦基本不锻炼,妖天生的身体素质让他身上没有赘肉,还有不太明显的肌肉轮廓。但他身上哪里按下去都是软的,他是一条小蛇,变成人后的身体也软得像蛇。


    作为一条白蛇,他做人时的皮肤也白得像雪,私密处的颜色同样浅淡,如同他微微泛着粉的关节处。


    打湿的巾帕没有漏过一处,柳清章也看了个遍。


    他本该心如止水,毕竟病床上的人是他的同族晚辈,二十五的年纪在人类里都不算大,对他来说就是个小孩子。他也没抱任何旖旎的目的去做擦身这件事,只是想避免白萦的伤口感染,只是想让白萦睡得舒服一点。


    可他心中却升起一股燥热。


    柳清章还记得上回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是被发情期的小蛇慌不择路撞进他的怀里,妖的发情期可以影响同族,诱使同族情热。这只是妖的生理特性,与情爱无关。


    是以在当时,即便感到动情,柳清章也只是平静地用修为压下去,不以为然。


    可是现在白萦的发情期已经过去,他的发情期还没到来,心里那股异样的躁动是从何而来?


    柳清章为白萦换上干净的衣服,自己去外头吹了一夜冷风。


    也许还是因为发情期。


    柳清章最后这般想到,他总不能对自己的同族晚辈起了心思。


    这锅就被柳清章甩给了自己两个月后才到的发情期。


    庆幸的是后面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直到此时此刻。


    小蛇很可爱,柳清章早就知道这一点,不管是扁扁的脑袋,圆圆的豆豆眼,还是软乎乎的身体。可是当他变成人后,柳清章就不能再简单以可爱一词评价他了。


    无论怎么对自己说,与他的年龄相较白萦如同一个孩子,白萦终究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年人。他身形修长,该瘦的地方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漂亮得能见者不自觉心生欲念。


    可柳清章不该有这些念头,他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曾见过的白萦全身的模样,而耳边白萦还在声音软软地说道:“我只是一开始有点害怕,等习惯了,就不会害怕了……”


    他抓着柳清章的衣服,让他不要走,让他等他习惯。


    体内不受控的火像是要把 柳清章烧成灰烬。


    白萦手中蓦地一空,那一小团消失了。他茫然地落下又被托起,不久前才见过的黑色蟒蛇托起了他的身体。


    柳清章想,小蛇一派纯真,什么都不懂,但他不能再用人形抱着小蛇了。


    自己变回蛇,应该会好一点吧?


    ***


    白萦抱着蟒身,浑身僵硬。


    他其实不敢碰,但他现在完全动不了了……呜呜,就算要让他习惯,也要提前知会他一声啊!


    总要先让他做个八九十分钟的心理准备……


    白萦欲哭无泪。


    黑蟒缠住他的身体,缓缓游动,柳清章特地收敛了力道,但白萦身体太容易留印子,还是在玉似的肌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柳清章一直没忘记托住白萦那条伤了的腿,蟒身份开白萦的双腿,绕过腿根,那处的皮肤格外娇嫩,鳞片擦过的触感让白萦身体微微颤抖。


    他声音也在发颤:“柳先生,让我缓一缓……”


    黑蟒不动了,脑袋搭在汤池边。汤池边光滑的白石温度偏凉,稍微能让他冷静点。柳清章变回原形后就后悔了,变成蛇好像也不会让情况好多少,黑蟒缠住彷佛霜雪堆砌而成的漂亮青年,并不会显得比成熟男人拥住赤裸青年更加纯洁。


    一人一蟒,静静待了十分钟,柳清章方才问道:“感觉好一些了吗?”


    大妖不似小蛇妖,他是能直接以蟒身口吐人言的。


    “好、好一点了。”白萦给自己鼓劲,把目光放在了被自己抱着的蟒身上,这就是所谓的脱敏疗法吧?


    蟒身粗壮,这样大一条蟒蛇,不仅吃小蛇就像是吃小零食,连成年人努努力都吞得下了。


    这一念头让白萦心里一颤,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柳清章的鳞片。


    凉凉的,比温泉水的温度低,看上去坚硬又锋利,但摸上去并不上手。


    如果柳清章愿意,他的鳞片可断金石,但他现在放软了浑身的鳞片,只为不伤到白萦。


    摸一下,再摸一下。


    白萦觉得脱敏疗法颇具成效,在心里清楚柳清章绝不会伤害他的前提下,白萦心里的恐惧消散了许多。


    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柳清章身上,蟒蛇的鳞片乌黑深邃,人的手被温泉水烫得泛红,但在蛇鳞的衬托下还是格外白皙。白萦觉得柳先生的鳞片也很好看,一看就是一条特别厉害的大蛇!


    白萦顺着蟒身,去看柳清章的脑袋。


    他移动,缠绕住他的蟒身就感觉到了,柳清章仍背对着他,但没过多久,就被大起胆子的小蛇抱起脑袋转向自己。


    柳清章无奈,他心里那团火还在烧,但强迫自己用平和的态度对待小蛇。他轻轻触碰白萦的指尖,青年的手对蟒蛇的头颅来说太小了。黑蟒吐出信子,擦过青年的掌心。


    白萦眼睫颤抖,猛地缩了下手,但他很快就克制住自己躲避的冲动,把黑蟒抱在怀里,让硕大的蟒头搭在他的肩上。


    柳清章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身体,不让白萦负担他的体重,但白萦还是觉得肩上沉甸甸的,蟒蛇的头颅很有份量。


    最重要的事,巨蟒的脑袋正在他身体最脆弱的脖颈边。


    简直像弱小的猎物主动把脖颈放到凶恶的捕食者嘴下,白萦在用这种办法,强迫自己适应柳清章。


    他的脚不自觉想踩到地上,却被蟒身托起,柳清章说道:“小心伤到腿。”


    小蛇陷入恐惧的时候很难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是柳清章一直留心他的伤处,才没让好了一点的伤腿受到二次伤害。


    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水里,柳先生的体贴让白萦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轻轻嗯了一声,尝试着全身心依赖柳清章,让自己的身体完全依靠黑蟒在温泉水中漂浮着。


    黑蟒的身体健壮有力,可以轻易绞杀敌人,又像是巨树的树干,可以撑起一片凉荫。


    “我好像,不害怕了。”白萦小声对柳清章说道。


    柳清章问他:“那要变回蛇吗?”


    “想要用人形再泡一会儿。”白萦拖长尾音,小蛇又开始对大蛇撒娇。


    柳清章总是对小蛇的撒娇毫无抵抗之力。可是温泉水颜色太淡了,白萦在水面下的身体若隐若现,每回不小心看到,心里那团火都能烧得更旺,柳清章无奈地用尾巴拨来远处的花瓣,让白萦的身体能藏在花瓣下。


    看见的,有办法屏蔽,触碰的,却是无可奈何。


    白萦舒服地抱着黑蟒,全然依靠着他,蟒身要比汤池边的石头柔软,蟒身能让他不用担心自己整个人滑进水里。


    他是舒服了,却苦了柳清章,青年柔和细腻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柳清章只能一遍又一遍,用修为压下身体的反应。


    这是特殊情况下发生的意外。


    柳清章告诉自己。


    他仍只是小蛇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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