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燕屏打来电话时，姜悯正在看一份文件。
“简总，下午好。”
她语气平和客气，与平时一般无二。
这个电话比她预想中晚了一两天。
“姜悯，好久没跟你一起喝下午茶了，”简燕屏笑着问，“怎么样，今天有时间吗？”
“好啊，”姜悯一口应下，她也笑了笑，“前两天把近期工作情况发给您秘书了，正准备找您汇报工作的。”
“那就下午四点吧。”
跟简燕屏约好地点，挂了电话，姜悯处理完手头的文件，跟江雪姿交代了一声自己要先走，才离开。
姜悯依旧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了那家咖啡厅。
不过，今天，简燕屏已经到了。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提前到吧？
往常都是别人来等待她的。
姜悯走过去，放下包，唇角勾住一丝恰到好处的笑：“简总，久等。”
“没关系。我也刚到，”简燕屏微微仰起下巴看她，妆发依旧优雅精致，红唇微抿，“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
姜悯笑着应了：“是啊。”
——上次见面还是那个晚会。
后来姜悯回想起那天的事，也不由感慨，简燕屏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狠心了些。
简燕屏明知宁柔最担心什么，最怕什么……却偏偏要把宁柔最在意的东西撕碎给她看。
也许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心肠就要比旁人硬上几分吧。
“你递过来的报告我看过了。你做的，比我预期中要好得多。”
“您过誉，”姜悯语气平缓，依旧很客气，“前两年艰难的时候，也幸好有您一直支持。”
“下个项目什么时间开始，持续多久？”
“九月左右。持续多久还不知道，可能要大半年的时间。”
“时间这么久，那你要做好工作的统筹安排。”
“我明白。简总放心。”
两人聊工作聊了一会，简燕屏状似不经意般看了眼手机。
姜悯立刻问：“时间不早了，我送您？”
“嗯，”简燕屏轻轻点了下头，红唇轻咬又松开，她终于问，“她去哪里了？”
不用指名道姓地说是谁。
她们都清楚。
终于听到这句话，姜悯无声冷笑。
她如实说：“不知道。”
简燕屏跟她认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冷下脸来，倒也不恼，依旧曼声问：“她离开前找过你吧，你们聊了挺久。”
姜悯冷冷看着她，讲出来的话也不留情面：“我的私事，也需要向简总汇报吗？”
片刻之前，谈起工作时，她依旧成熟稳重得体。不过瞬间，她的态度就冷淡锋利起来。
简燕屏定定地看着她。
也不愧是她早先就欣赏的人。在原则和底线之外，她待人接物沉稳可靠。但一旦踩到她的线，翻起脸来，性格也很硬。
“所以，你无可奉告，是吗？”
“首先，我确实不知道，”姜悯拿起包，站起来，“其次，即使我知道，我也无可奉告。”
“简总，你家世显赫，位高权重。但我想，没有人有资格去随意作践别人的人格和尊严。”
“失陪。”
姜悯走了。
简燕屏独自坐在原处。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宁柔的那天。女人纤细，柔弱，因长期被人欺凌，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怯意。
恍惚间让她想起当年的自己。
曾经被父兄逼迫联姻的自己。
那时她不过才二十岁，还在读书。也是一张白纸般的年纪。豺狼虎豹环伺，有多少次，她也想哭，想寻求别人的庇护，但她只有她自己。
她擦干了泪，握紧了刀，才护住了自己，不被人欺凌。
见到宁柔的那一刻，她就觉得，她应该是属于她的。
只是，她对她……一边心存怜惜，想去亲吻她的眼泪；但念头一转，却又冷硬无情，甚至近乎漠然地想，有什么义务要护着她呢？
曾经也没人保护自己啊。
可是她没想到……
原来再柔弱纤细的人，其实内里也是有火焰的。
宁柔的性格是比她更柔和……但也更绝情。
她以为她的离开只是一时冲动。
她以为她会回来的。
直到此刻……
简燕屏看着天空中的飞鸟，纤弱的身体，薄薄的两片羽翼，孤独却自由地翱翔在天际。
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林绪青下班回家，难得见到姜悯已经在家了。
前段时间这人忙碌起来，总是加班到好晚，晚上到家都要十一二点了。林绪青想下了班就过去找她，又怕耽误她工作，更何况那边还有旧同事们在，于是只好忍着。
这会，姜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低着头，捧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林绪青放轻脚步，悄悄走过去，快到她身旁，才一把扑过去，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惊喜：“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难得比你早是吧，”姜悯笑着接过她，她随手把旧手机放在一旁，摸了摸她的脸颊，故意拖长了语调问，“今天也有想我吗？”
林绪青脸颊微红，乖乖点头：“想了。”
说完她不太好意思似的，也不再说话，只牢牢地抱住女人，无声地说，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姜悯轻笑一声。
喜欢她这么密不可分的拥抱。喜欢她，炽热的、坦诚的，热烈的爱意。
林绪青抱了她一会，又问起刚才的问题：“所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简燕屏约我喝咖啡，”姜悯提起她，语气淡了下来，三言两语把下午的事讲了一遍。
林绪青若有所思：“你今天对她说话……有些直白，之后会给工作带来困难吗？”
“应该不会，”姜悯摇头，“她会把公事和私事分开的。”
抛开宁柔那件事不说，一直以来，她跟简燕屏相处得不算差。
她们了解彼此，欣赏彼此，也认可彼此。
“那就好，”林绪青放下心来，“我今早上班前煲好汤了，先去热一下。等会煮点刀削面？”
“行行行，”姜悯戳了戳她的脸，“非要把我喂胖是吧。”
林绪青弯了弯眼眸，倾身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这才起身进厨房。
她一走，姜悯又捧起旧手机来看。
全然没留意到，她一贯用的手机上，裴如仪发来的两条消息。
才把汤定好加热时间，林绪青又过去看她：“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找到了，”姜悯把旧手机递到她面前，示意她看看。
林绪青接过手机，看到一张照片。
应该有些年头了，像素不是很高。也有可能是拍摄时晃动了镜头，总之照片不是很清晰。
林绪青隐约能认出来，这是在明川大学，学校行政楼前，好像是……毕业季？
她这是，去参加过谁的毕业典礼？
林绪青感觉自己呼吸完全凝住了，她轻声问：“你是还资助过别的女孩子嘛？”
“嗯？”姜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回答她，“是啊。”
姜悯选择资助女孩读书，其实跟裴如仪有关。
幼时她就常听母亲说，那会家里是不让女孩子上学的，那会裴如仪读完初中，已经辍学在家。还是那时的班主任，女老师，跑到家里来，硬生生送她读了师范，做了老师。
这些年来，姜悯有陆续资助过一些姑娘，不过保持联系最久的是林绪青。
毕竟，考上明川大学的只有她一个啊。
林绪青把手机递还给她：“她也在明川大学吗？”
姜悯被她问得一怔，有些想笑，也没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故意逗她：“是啊。
林绪青眼眸一黯：“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姜悯低下头看照片，没留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嗯……跟你有点像，不爱说话。”
指尖滑动，她把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
她当年站着拍照时的距离有点远。香樟树下只留下高挑清瘦的侧影。不过还好，仔细辨认一下的话，还是能认出来的。
啧。还挺好看的。不愧是她挑中的姑娘。
林绪青：“我是替身么。”
姜悯：“什么？”
林绪青偏过头：“没什么。”
姜悯这才品出一点不对了。
真是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原本只是顺口逗逗她的。
姜悯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看自己，笑她：“林绪青，你是不是白月光和替身文学看多了？”
林绪青没听懂她说的什么什么文学，忽然搂住她，低头就亲了上去。
她是她的。
她的唇带着些压迫性的力量压了下来，姜悯还想再说两句，被她亲得根本没有说话的时间：“唔……你先听……”
这吻又凶又急，简直跟要吃了她一样。
直到唇上一痛，姜悯不由嘤咛一声，林绪青才松开手：“咬疼你了吗？”
姜悯轻轻抿了下唇。
下唇有些发麻地痛。还好，没有咬破嘴唇。
见她不说话，林绪青又问：“嘴唇有破吗？我看看？”
姜悯挡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煮你的面去。”
什么人啊，连自己的照片都认不出来。
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醋也吃。
她生气了，有好一会都不肯搭理人。
林绪青只好进厨房去煮面条，中间几次想跟她说话，姜悯都当没看见。
吃晚饭时，林绪青跟她说话，姜悯也不理她，存心晾一晾她，免得这人一言不合就咬人，连自己的话都不能听完。
小狗似的。
吃过晚饭，姜悯先端起碗碟，进厨房去洗碗。
林绪青又跟过来：“我来洗碗。”
姜悯不让她待在厨房，让她出去。
林绪青不敢不听她的话，怕惹她更加生气，只好在客厅里等着，又百无聊赖地拿起那旧手机。
照片放大……等等。
她呼吸一滞。
这不是……
整颗心瞬间被甜蜜填满。
林绪青忙起身进了厨房，小心翼翼地问：“照片里是我，对吗？”
姜悯不理她。
林绪青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没忍住，从后搂住她的腰：“跟我说话，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语气。
姜悯却像没听见，一心洗着碗。
水哗哗流着。
被林绪青这么长手长脚地紧紧搂住，姜悯想抬起手冲刷碗筷都困难。
她放下碗，拍了拍这人手臂：“起开。”
“对不起，”林绪青搂住她，将她身体转过来，漆黑眼眸定定看着她，她低下头亲吻她，“不该弄疼你。”
这次是温温柔柔的亲吻。
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唇角，又轻柔地含住她的唇瓣，一点一点，亲着。
姜悯先前狠下心晾了她好一会，片刻前见她又委屈又乖巧的样子，早就没那么生气了。
这会被她一亲，更是狠不下心了，也顺应本心地，搂住她颈，回吻起她，津液交渡。
哎……真是拿她没办法。
在接吻之余，姜悯终于说：“不是你，还能是哪个没良心的啊？”
……
大门外，一辆银色轿车缓缓停下。
“谢谢你啊，小吴。”
“阿姨，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回头回定安啊，您给我个电话，我再兜您。”
“不用不用，今天搭了你的车，已经很感谢了。哪能再麻烦你专门来接啊。”
“不麻烦，我也得在明川办两天事，回头咱们一起回家啊。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忙完给您电话。”
裴如仪推辞不过，跟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再三道谢，才提起东西下车。
她左手提了一袋新鲜的嫩豆腐，右手提了个蓝色水桶，这里面还有半桶水，水里面游着两尾鱼。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市场买好带回来的鲫鱼。
老家的食材新鲜，煮出来的鲫鱼豆腐汤也最鲜美，姜悯从小就喜欢。
这段时间，裴如仪跟姜悯说过几次，叫她约上宁柔，一起吃个饭，结果女儿迟迟不安排。
正好今天有顺风车过来，也是同个小区里老同事的小孩，她就干脆直接过来明川了。
只不过嘛，她给女儿发消息，没回。给宁柔发了消息，也没回。这些小辈，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再忙些什么。
裴如仪在心底数落了她们两句，过了院子大门的人脸识别锁，往家里走。里头这道门虚掩着。她放下水桶，推开门。
下一瞬，啪嗒一声，新鲜的嫩豆腐掉在地上，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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