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动作实在难以防备。
唇上传来柔软触感瞬间, 男人瞳孔扩大,俊美的脸上是无比僵硬的表情。
少年动作莽撞, 像是第一次接吻没有经验,不知道力度怎样才算合适,吻上来的瞬间,乔知禹听到他浅短地‘呜咽’了一声。
应该是撞疼了,磕到了牙齿。
这声短促嘟哝声让乔知禹回神了一秒。
但就一秒。
因为下一秒,少年因为吃痛,那双按在某处不可言说部位的手也跟着条件反射般,收紧了一下。
“……”
乔知禹呼吸停滞一瞬。
这次任务成功给予的奖励生效近乎神速。
从乔知禹看到祝余头顶的任务栏内有关于‘二十万奖励’的任务成就跳出,到现在, 不过短短几十秒,不仅那处有了感觉, 就连他的尾骨处竟然也时隔两年又一次有了存在感。
所以在刚刚少年双手在那处收紧的瞬间,乔知禹的脊背处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像是有电流顺着尾骨向上飞速爬过,在头皮处炸开。
一时间,全身感官突然被无限放大。
凡是被祝余触碰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快要烧起来似的。
乔知禹整个身体僵在那里,一下都不敢动。
与他相反, 少年像得了多动症似的, 湿漉漉的粉色唇珠不老实地在对方的薄唇上蹭来蹭去,随着他的动作,少年浓密翘长的睫毛也像羽毛似的瘙在乔知禹的脸颊。
一下, 两下。
伴随着轻轻喷吐在男人脸上的温热的气息,瘙的人从身体痒到了心里,更不用提少年身上的白色毛衣, 没有阻隔,紧紧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劣质的毛扎在胸肌与腹肌上,上下滑动,时不时会不小心擦过某个点。
被五感暂时掌控的大脑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直到有比那瓣唇更加柔软的东西想顺着缝隙舔进来,却因薄唇紧闭,软嫩的舌尖只得顺着缝隙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舔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防守薄弱能让它突围的地方。
乔知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脊背紧绷。
侧面的全身镜内映出的是穿着宽松浴袍的他,被少年强制按倒在躺椅上。
像骑马一样的姿势给乔知禹的心灵带来了巨大创伤。
乔少爷二十年来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
至少他没想过自己会在下面!
而一想到刚刚他们不仅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还在这样被骑的状态下沉沦了将近十秒。
乔知禹:“…………”
羞耻,恼怒,尴尬……
无数情绪此刻一同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乔知禹看过祝余头顶的全部任务栏。
他知道里面没一个正经任务,绑定的多半也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可正因为这些任务都不正经到了离谱的地步,一直以为自己和祝余是在智斗的乔知禹反而隐隐期待过,对手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完成这些离谱的任务。
会在什么情境,什么时机,又是用什么理由来合理化那些行为。
起初,乔知禹真以为祝余是打算借着‘康复训练’的借口去完成那些任务。
这个方法的确管用,可未免太过保守。
这和乔知禹期待的完全不同。
他感受不到智商进行比拼的快感,只觉得索然无味。
按照先前对祝余的推测,能作出骗过自己的伪装,还能精准猜到自己偷听墙角的时机,甚至还能步步为营,通过各种途径扰乱他的思维,更有控制梦境的本领。
怎么想都该交出更完美的答卷才是。
所以当祝余突然冲进来,跨坐在他身上直奔主题时,乔知禹其实在隐隐期待,他以为祝余改答案了。
哪知道新答案是“装傻”,这还不如康复训练。
乔知禹觉得对方将他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所以才动怒。
而对方不仅将他智商按在地上摩擦,还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摸就算了,还亲上来了。
亲就算了,手还不安分,两只手上下开工,一只固定一个位置采摘,另一只手在浴袍内游走。
但凡祝余对他有一点顾忌,都不敢这么放肆。
乔知禹生平最恨别人小看他。
偏偏他竟真的不争气。
镜子里映射出乔知禹通红的耳根,仿佛在提醒他刚刚被身体控制理智的样子有多蠢。
对乔知禹来说,比起被人小看,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真的有如此蠢钝的一面,还展露在了他人面前。
这比死还难受。
去他妈的身体健全,今天这个世界必须毁灭。
于是愤怒的乔知禹一把就将祝余……
他两把就……
他三把……
“………………”
服了。
乔知禹推了三次,根本推不动祝余。
感受着对方八爪鱼一样,没有吸盘但却死死扒在他身上,乔知禹这才想起来对方不是细狗的事实。
甚至是靠着一身几近完美线条的肌肉在网络擦边的主播。
乔知禹身材也很优秀,事实上不论身高还是肌肉,他都看上去比祝余大了一圈。
比如现在祝余坐在他的腿上,从侧面看,乔知禹甚至将祝余都衬托得娇小了一些。
可偏偏乔知禹的下半身只好了几个关键部位,他根本使不上力,纯靠上半身使劲儿推那几下,不仅没将祝余推开,还因为摇晃,让祝余因失重而感到害怕。
在祝余眼中,刚刚他正在帮乔老板拔蘑菇,蘑菇越拔越大、越拔越紧,急得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好不容易看到亮晶晶的一片水源,本想着吸两口缓过劲就行,可祝余努力舔了半天,竟然连条缝隙都没舔出来,一顿操作的结果是更加燥热口渴。
就在他急得想要转换攻势为吮吸时,‘椅子’突然大力晃动起来,差点把他晃倒。
祝余惶然四顾。
哦。
怪不得手上湿乎乎的,原来长满蘑菇的墙面和地板不知何时变成了海面。
此刻他竟然身处海洋中央。
晃动的不是椅子,是被海浪快要打翻的船板。
看着头顶长得和乔知禹一模一样的海神波塞冬,冷着嗓子质问他:“祝余,你就打算只活现在这一分钟吗?”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我靠,原来穿的是北欧神话。
系统已经被祝余脑内光怪陆离的想法晃的说不出话了。
它比以为自己在甲板上的祝余还先一步晕船,嗷嗷大吐,直接吐短路暂时下线了。
只剩祝余,真情实感地因担心会被海浪拍打到满是鲨鱼的海里,拼命想抓住周遭一切牢固的东西。
只见少年洁白的胳膊在空中摆了两下,然后紧紧抱住了乔知禹。
像是光紧紧抱住还不够安全似的,紧接着,少年细白十指忽然在男人的脊背上四处乱抓,像是想寻找个能够让他使上劲的位置。
但浴袍太松,抓一处落一处,肌肉太紧实,根本捏不住。
终于,手指在摸到滴着水珠发梢时,动作微微一顿,仿若溺水的人终于摸到了浮木,惊喜,不敢置信,然后冰凉的手指径直插进了发梢,用力那么一攥——
生生给乔知禹抓懵了。
他的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这痛感之剧烈几乎能让瘫痪的人原地蹦起来骂人。
什么被小瞧的愤怒,什么理智败给身体本能的不甘,什么被看到丢人一面无颜苟活于世的羞愤,统统在这一拽一拉之间,消散于天地间。
乔知禹冷静了。
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不得不冷静。
他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一个靠肌肉擦边的健身博主手劲儿有多大——
那双手拽得他连眼皮都合不上,整个头皮都展开了。
他被强迫着瞪大眼看向一旁的全身镜。
也正因这一看,终于让乔知禹发现点了别的东西。
脑袋靠在自己脖颈处的少年并非如他想象中那样,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
相反,他蹙着眉,紧闭双眼,表情惊惶,皱着的鼻尖和额头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湿淋淋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看上去似乎非常难受。
像是在佐证乔知禹的猜测。
少年的鼻头红了,紧接着,就在乔知禹的眼皮子底下,那红色像是有序一般从鼻尖蔓延,短短几秒就扩散到了整个身子,脸颊、耳垂、包括本该洁白的脖颈,此刻都染着淡淡的粉红色。
他在发烫。
这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重新拥有观察力后,推导结果不过几秒。
祝余不可能是发烧,因为就算烧到四十度快把脑子烧坏了也做不出这种荒唐事,更何况他还那么有劲。
所以是……
中毒了?
乔知禹警惕:“你吃什么了?”
不对。
他重新问:“安歆那个女的给你吃什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嘀咕声,乔知禹努力集中精神,听到的也只是连不成话的气声。
祝余现在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看来已经到了深度阶段。
情况危急,乔知禹立刻去按躺椅身侧的红色按钮。
那是乔知禹每把椅子都会安装的按钮,和颜色象征的一样,一旦按下这个按钮,意味着他遇到了危险,所有佣人与保镖都会第一时间查询按钮定位,并赶到定位地点。
可在乔知禹即将按下去的瞬间,他犹豫了。
镜子中的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鸟窝,祝余躺在他的怀里,不停用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姿势暧昧。
是不是应该先把祝余从自己身上拎走再……
乔知禹正想着,突然头皮一紧,祝余又开始使劲了。
操。
真他妈服了。
乔知禹狂按红色按钮。
*
傍晚,S市,梅菲尔庄园。
司瑾手里拿着刚打印好的几份文件,匆匆忙下车。
他刚从坐落于CBD最中央的中成大厦赶来,车程不过五分钟。
在加入中成之前,司瑾很难想象,竟然真有人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区域拿下上千亩的地皮后,不发展经济,反而建了一座庄园。
当然,加入中成五年后的司瑾依旧无法想象,每次踏入这里第一反应永远是先感慨有钱真好,再痛骂为什么这么有钱的不是自己。
听公司里的人说,好像是四十年前,乔老爷子年轻气盛和人赌气高价抢下的地皮,后来还因为这一高调行为引了不少祸事。
离开车库,司瑾乘坐电梯前往五楼茶室,乔老爷子正在那里会客。
电梯在五楼停下,一位仪表翩翩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士迈入电梯,司瑾愣了愣。
乔国栋?
他不是和新夫人在周游世界度蜜月吗,怎么回来了?
“司秘书。”男人和司瑾打招呼。
“乔先生。”司瑾向他点头,没有多做寒暄,快步出了电梯。
他并不喜欢乔国栋,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比如此刻,两人擦肩而过的功夫,金丝眼镜后那双狭长的眼已经盯上了司瑾手中的文件夹。
而在司瑾警惕地看向他前,乔国栋又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这表情看得司瑾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叮——
电梯门关闭。
茶室的门敞开着,司瑾在敲门得到回应后才走进去。
茶室内,乔老爷子半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扫往日的精神矍铄,满面愁容。
乔国栋两年没回过国,以至于司瑾此刻才想起来,这父子俩早些年闹过矛盾,而后几十年里,只要见面就必定吵架,闹得不欢而散。
看老爷子这副模样,想必刚刚两人又吵架了。
“乔董。”司瑾将三份文件按照阅读顺序从上到下依次摊开放好。
听见是司瑾的声音,老爷子知道是要汇报和知禹有关的消息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睁眼,而是让司瑾概括一下:“是什么消息。”
如果是知禹的身体报告,那他就不想看了。
至少今天不想看。
自从上次急火攻心中风后,乔老爷子终于服老,他决定以后一天最多只听一个噩耗,听多了怕直接给自己送走。
“是今天下午发生的,和少爷相关的一则……”
司瑾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又说道。
“花边新闻。”
“花边新闻?”
乔老爷子来了兴趣。
说起来,知禹确实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是该谈朋友了。
可在今天之前,乔老爷子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可能是因为车祸后孙子的性格大变,变得极端沉闷古板,还有厌世自毁的倾向。
以至于祖孙俩每次见面。
乔老爷子叮嘱他重视学业、叮嘱他重视健康,就是没想过要谈一谈感情方面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知禹愿意谈感情是好事。
这至少证明了他的身心健康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想到这个,刚刚还两鬓斑白的老人家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似的,容光焕发。
睁眼,坐直,拿起文件。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第一个文件夹上只有一张在医院拍摄的照片,照片里自家孙子坐在轮椅上,身上趴着的那个应该就是他的孙媳妇。
是的,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乔老爷子就认定了趴在乔知禹身上的那短发‘姑娘’是他孙媳妇。
毕竟自家孙子从小就抗拒身体接触,如果不是在谈恋爱,而且是两人感情很好的前提下,怎么可能会陪对方去医院,还任由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躺在自己身上。
乔老爷子挺满意的,感情好意味着自家孙子会对生活有所期盼,不会再动不动就产生轻生的念头了。
至于孙媳妇是真的爱知禹,又或是图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金钱地位名声,要什么他乔家都给得起。
重要的是知禹喜欢。
乔老爷子看着照片想了很多,甚至都开始纠结结婚前该找哪个先生去测两人生辰八字。
想着想着,突然鹰眼一眯。
老爷子终于反应过来这张照片的违和感出自何处。
这短发姑娘的身材好像比起正常姑娘显得有些……壮?
不是胖,是壮,那只扯着知禹头发的胳膊好像还有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再仔细看看……
嘶……这姑娘还有喉结?
他试探地问司瑾:“男的?”
司瑾被问的莫名其妙:“男的。”
“……”乔老爷子气结。
同性恋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合法,男男女女相恋早就见怪不怪,司瑾作为正经的九五后,确实没想到现代社会还会有人不能接受同性相恋的存在。
以至于看到乔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副快撅过去的样子时。
司瑾才反应过来,像乔老爷子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好像的确有相当一部分至今依旧无法接受同性恋爱的存在。
幸好少爷不是真的同性恋,这只是个误会。
司瑾连忙解释:“照片中的男生只是少爷新雇的护工,两人并没有其他关系,来之前我向龚管家问过,之所以发生照片上的事,是因为护工今天中午吃到了没熟的见手青,中毒了,扒在少爷身上一时间无法将两人分开,所以少爷会抱着他送去绿城中和。”
“至于照片,是一个在绿城中和看病的陌生人恰巧撞上了这一幕拍下的。”
司瑾将第二份文件夹拿起递给乔老爷子,上面是拍摄者发在小红书上的帖子截图。
帖子名称是——
《啊啊啊这是我见过质量最高的一对儿》
“万幸少爷去的是绿城中和,和中成有合作关系,才能第一时间排查出发帖人的身份,联络过后确定对方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少爷和新护工的形象气质好,看上去像在拍偶像剧,没忍住才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网上,现在已经删帖了。”
“但在删帖之前,浏览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二,不排除有其他人保存转发的可能。”
“知道了。”乔老爷子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拒绝了司瑾为他递过来的第三份有关护工详细资料的文件。
虽然有孙媳妇的好事落空了,但孙媳妇是个男人的坏事至少没成真。
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无关紧要的男孩的资料,没必要看。
*
B市,黑海顶层包厢内。
沈确翘着腿,上半身整个靠在沙发里,拿着酒杯的手无意识地摇晃着。
这已经是他今夜的第十七杯酒。
据沈确曾经在黑海的挑战记录,他最高可以一连喝下十八杯酒。
自上次和祝余一别,之后的每一天晚上沈确都会包下顶层的一间,然后连点十八杯,一直喝到断片为止。
之所以今晚停在第十七杯酒,是因为他脚边跪着的那个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的青年。
明明长着一双讨喜的杏眼,偏偏冷着脸,抿着唇,神色淡漠,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强迫来卖身的清白好人家呢。
在旁围观的几人当场就被这位青年的演技所折服,掏出手机开始在三人小群惊叹。
【牛逼,这演技干这行太浪费了,进军演艺圈用不了五年就可以拿个影帝大满贯。】
【要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烟熏妆一卸,小白衬衫一穿,标标准准的祝余2.0啊。】
【哈哈,你看沈哥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真是个天才,拿替身的替身去缓解沈哥因替身受到的伤痛,谁懂这招有多妙!】
妙吗?
薛川放下手机,朝对面看去。
包厢内灯光迷离。
在头顶旋转灯投射的五彩光线下,沈确望向那名青年的眼神晦暗不明,要是不仔细看,确实很容易将它误认为是‘看直了眼’。
可实际上,那眼神恰恰是酝酿着风暴的意思。
果不其然,只见沈确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忽然用翘着的那只脚尖挑起青年的下巴。
在青年错愕的眼神中,他冷漠又讥诮地说:“别在这里东施效颦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夹着皮炎卖骚的样子。”
青年确实长得和祝余有五分像。
以前沈确来黑海时见过这个青年,当时把他吓了大一跳,还以为祝余背着自己来这里了。
可就是一晃眼觉得像,等后来沈确再仔细看过去,不论是青年脸上的浓妆还是他一拳能打死三个的瘦弱身板,都和祝余相差甚远。
更不用提他夹着嗓子扭着屁股求客人开酒的模样了。
那样子多看一眼都觉得在侮辱祝余。
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又或蠢人指点了他,让他卸了浓妆,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然后在自己即将喝醉时进入房间。
沈确懒得细想。
但感觉和自己的几个猪舍友脱不了干系。
他们三个最喜欢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然后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他拿起第十八杯酒。
看着青年被沈确狠戾的目光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染着黄毛在宿舍排行老三的男生终于从沾沾自喜中回过味了。
【坏了,替身的替身这一招没用。】
老四好像悟出了点什么。
【我感觉沈哥是真的栽了,他应该是真的喜欢祝余。】
之前听说叶臻可能在国外交新男朋友时,沈确也一连宿醉好几天,但后来在认识了祝余这个所谓的‘替身’后,他立马就复活了。
所以这次听说沈确上次和祝余见面求复合失败了,大受打击。
老三这才打算如法炮制,再介绍个祝余的替身来帮沈确缓解情伤。
【不会吧……可是沈哥之前天天贬低祝余啊,说什么要不是长得像叶臻,就那驴脾气早分手八百回了。】
老三不理解,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对方说的一无是处。
是,他沈哥是有点幼稚,但在提起叶臻时,不论叶臻做了多恶心的事情,在沈哥嘴里都是‘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从不忍心说半句重话,更不会用负面的词汇去评价叶臻。
他觉得那才叫爱。
老四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既反驳老三的话,又证明沈哥的确是喜欢的祝余的。
他只好在群里@薛川。
【二哥你说呢,你算我们宿舍里的最强大脑,你说沈哥是不是喜欢祝余。】
是。
沈确喜欢祝余。
在沈确把祝余带回来给他们看的第一天,薛川就看出来了。
什么祝余在看沈确时眼睛里全是星星。
哈,每次听沈确说这话时薛川都要掐着大腿才能不笑出声。
沈确只顾着看祝余的眼神了,可但凡照照镜子就会发现,沈确自己看向祝余时,每一次,几乎是每一次,嘴角都情不自禁的上勾。
可薛川从来不点破,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就像上一次,看到沈确因听说祝余和学校风云人物乔知禹搭上了,薛川第一反应就是——
前些日子掀起轩然大波的高薪雇佣护工的雇主正是乔知禹。
身残、有钱,全都满足。
但他不点破。
薛川巴不得看到沈确为此气得跳脚,跑去找祝余发疯的情景,那样说不定能给祝余最后一击,让他彻底对沈确失望。
果然,沈确回来后失魂落魄。
等了两年,薛川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结果,眼看只要等沈确度过这段颓废的日子,两人就再无复合的可能了。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有干预的可能。
【不喜欢。】他垂眸打下这三个字。
或许是觉得这三个字有些生硬。
薛川又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然后用自己平时惯用的语气补了句。
【一看就不喜欢啊,沈哥是什么人,别人不了解难道作为室友兼兄弟的我们还不了解吗?求复合失败他难受的是因为无法继续和祝余谈恋爱吗?当然不可能啊,沈哥是因为面子被拂了他自尊心受挫啊。】
要么怎么说薛川才是这个宿舍的大脑。
差点就长出脑子的老四在看到薛川的第一句话时,本身还产生了一点疑惑。
二哥那么聪明不该看不出沈哥喜欢祝余啊。
他隐约想起,好像最开始沈哥带祝余回来见他们,就是薛川第一个觉得祝余人不行,说祝余坏话的。
回忆刚开了个头,就看到薛川下一条消息。
自尊心……
对啊。
老四几乎是在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确实自尊心受挫这个解释更靠谱些。
怪不得沈哥在看到那个长得像祝余的家伙时反应那么激烈。
那不是等同于当面羞辱沈哥,提醒他竟然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家伙拒绝了吗。
薛川假装在看手机,用余光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老四已经相信了他的说法,可最没脑子的老三不知怎么回事,对着手机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张嘴,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群聊内并没收到新消息。
恰好一抹红光照在薛川脸上,那讳莫如深的样子看着就怀着鬼胎。
又等了几分钟,沈确的第十八杯酒快要饮尽时,老三才终于在群里冒泡。
他发了一张照片进群里,咂舌称奇。
【哇塞,祝余还真是跟乔家那位谈恋爱了,你们看,有图有真相,私下play都玩进医院了。】
【虽然照片上没有乔知禹的正面,但你们自己看,这个轮椅,这个背影,再加上这是在绿城中和医疗拍的照片,这人肯定是乔知禹,错不了。】
【啧啧啧这得玩得多野才能玩昏过去啊。】
【难怪都说身体残疾的人,尤其是那里不行的人,玩起来反而会更变态呢。】
第17章 拒绝攻略第十七天 不就是摸了几把?……
心脏像是从高空被狠狠抛落, 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后,祝余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声音。
“滴、滴、滴……”
眼上重得像压着块吸满水的海绵。
祝余挣扎着掀开眼皮, 白光刺眼,随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这里是……医院?”一张口,嘴里一阵腥甜,像有刀片划过喉咙。
祝余抬手捂住颈前。
【你醒啦。】
系统惊喜,看见祝余撑着胳膊似乎想从病床上爬起来,它慌忙出声提醒。
【先别动!快躺好!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刚醒,千万不能有大动作。】
他看上去很虚弱。
苍白着一张病态的脸, 嘴唇干裂,卧蚕下隐隐透着抹青色, 看上去像从鬼门关刚走过一遭,瘦了一圈。
见祝余听话重新躺下,系统松了口气,继续描述他失忆时都发生了什么。
【你昨天中午中毒了,怕发展成中毒性肝炎, 所以一送到医院就洗胃催吐,还强灌了牛奶和糖水给你保护肝脏, 嗓子不舒服是正常现象。】
但系统也只敢描述这些。
它还没想好怎么把其他噩耗委婉地复述给宿主。
【中毒?】
太阳穴在突突跳个不停, 祝余整个脑袋都在发胀,回忆很是费劲。
断片前的最后画面,好像是他在厨房靠着墙刷搞笑短视频, 一旁的锅里熬着给乔知禹准备的菌菇粥。
系统捕捉到他的想法,【对,就是锅粥, 你记得吗,你舀了一口汤喝。】
祝余记得:【那勺汤里还带着一小粒蘑菇。】
系统:【嗯……准确的说,是一小粒见手青。】
嘶……
见手青?
怪不得颜色那么奇怪。
祝余震惊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那我中毒后就直接晕倒了吗?还是说……见了小人?】
吃见手青有概率神经性中毒,很多人在中毒后会产生幻觉,更有甚者会因幻觉做出些离谱的行为。
一想到那些社死行为,祝余就感到害怕。
一想到这些社死行为还可能被乔知禹看到,祝余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好像患者在清醒后都会记得自己中毒时出现过什么幻觉。
像他这样醒来一点记忆都没有的,大概率是中毒后直接断片,没见过小人。
很可惜。
系统说:【你见了。】
不仅见了。
系统又说:【还是乔知禹送你来的医院。】
那岂不是说明乔知禹肯定目睹了全过程?
祝余脚趾扣地。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乔知禹人很好,但没必要好到这种程度吧,为什么会亲自送他来医院?
系统不忍心告诉祝余。
那种情况下乔知禹根本没得选。
不送他来医院,头顶至少要被薅秃两块。
祝余想逃避,想岔开话题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但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询问系统。
【那、那我断片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丢人的行为?】
尤其是在乔知禹面前。
毕竟以后还要为了任务经常打交道,逃是逃不掉的。
如果说他真在神志不清时做了什么太社死的事情,早些知道提前准备比较好。
系统干笑了两声,没直接回答。
【这要看你对丢人的定义是什么。】
【如果是当众遛鸟,大喊大叫,脱了衣服跳舞这类,那你大可放心,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那就好。
祝余悬着的心还没落下。
就听到系统咳嗽了两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你只是对乔知禹上下其手,一同乱摸,然后还顺便拽断了他两百一十四根头发罢了。】
罢了?
呜。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祝余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细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跑出。
他想死。
哪怕是上一世,被无良老板拖欠工资没钱交租,房东将他所有东西全都丢进出租屋门前的臭水沟时,祝余都没绝望到想死的地步。
上下其手、拽断头发。
救命,这些词为什么会和他们两人的名字出现在的同一句话里。
这合理吗?
难怪醒来后两只手心布满细密的划痕,痛得要命。
原来那些痕迹是二百一十四根头发存在过的证明。
祝余越想越崩溃,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甚至不知道是先尴尬还是先害怕才好。
系统预料到宿主会有这种反应,幸好它早有准备,提前搜罗了人类在困境时自我鼓励的话术。
【宿主不哭!无关生死都是小事!那些杀不死你的……】
祝余怔了怔,条件反射接出下语句:【还不如直接杀死我?】
系统也怔了怔,怎么听上去毫无违和感。
还好它准备了不止一句,系统调整情绪,继续念道。
【不要张口闭口死死死,这些都是小事,我之前的那些宿主们遇到过比现在糟糕百倍的状况,你信我,目前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你……】
【是,我还有死路一条。】
祝余心如死灰,继续开始掉眼泪,但确实没之前那么尴尬难堪了。
他觉得系统说的对,世界上没有什么难题是不能一死了之的。
于是祝余向系统表达感谢:【你的开导很有用,我想通了。】
诶?
系统扣了扣脑壳,纳闷地关闭记事簿。
它开导目的并不是让宿主生死看淡啊。
系统急得结结巴巴:【别、别想不开啊宿主,看事情不能只看糟糕的一面。】
【难道这事还会有好的一面?】
祝余不信,但却竖起了耳朵,期盼听到一个能给他带来希望的回答。
【有的,真的有!床头是你的手机,充满电了,你快打开看看银行卡余额。】
系统说:【虽然表面上看,你昨天丢人了,但丢人换来的结果是任务成功了,就用手对着乔知禹上下摸了一圈,短短几分钟可是摸到了一百六十万!】
它避重就轻,将所有动作都概括为‘摸’,让祝余将注意力全放在金钱奖励上。
一百六十万!那是什么概念!
【你不是想给奶奶买房子吗?挤一挤,一百六十万够在五环外买个小两居了。】
【这难道还不算是好的一面吗?几分钟一百六十万,马路边捡钱再存银行都没这么快。】
【天啊,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夺、夺少?】
祝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百六十万?
但打开手机查看,确实没错,真的这么多钱。
祝余看着自己七位数的余额,突然觉得,冷静想想,这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不就摸了几把身体,又不是摸了几把。
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尴尬的。
而且医院还可以证明他是真的食物中毒了。
那么只要假装失忆,装不记得当时都发生过什么就好,想必乔知禹不会为难一个失去记忆的病患。
【不过,统统,我是完成了几个任务啊?】
居然效率这么高,几分钟内连赚一百六十万。
【真正完成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
这种事没办法避重就轻。
系统将任务列表调出来,十个任务中有九个进度为五分之四,只有最后一个任务标志着完成。
【你当时神志不清,摸得毫无章法,很多任务离结算都差一步。】
祝余:【……】
那个标着完成的任务好眼熟。
那不是他曾反复看又反复放弃的任务「知根知底」吗?
原来还真的是……
摸了几把啊……
祝余绝望地闭上双眼,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完了。
全完了。
这下就算是大老爷们也要尴尬了。
他装失忆真的有用吗?
这恐怕是变成尸体都会被乔知禹抓出来鞭尸的程度。
一想到刚刚在完成二字后面看到个标记着「八次」的小字。
眼泪连成了线。
难怪只完成一个任务就能赚到一百六十万。
一次任务奖励二十万,八次,这不刚好一百六十万吗。
没想到让他误打误撞探索出了新玩法,原来这些任务中还存在可重复做的循环任务。
八次。
摸了八次。
在别人的注视下强行摸了别人八次。
救命。
祝余整张脸憋得通红。
早知道穿书后会遇到这种局面,他就不该接受绑定系统,直接烂死在那场车祸里至少可以留下清白在人间。
但没关系,现在也来得及。
今天阳光正好,正是上吊的好日子。
可视线在窗户和手机上七位数余额间飘了个来回。
话又说回来了。
虽然直接跳下去确实可以一了百了,但这么多钱留着不花,是不是不太尊重这笔钱。
上辈子祝余从有记忆起就在为了钱奔波劳碌,全年无休。
成年前,为吃口饱饭而赚钱,成年后,为有一处栖身之地而赚钱,从未休息片刻。
死后穿书到了这个世界,有了第二次生命,每天睁开眼也在发愁钱钱钱,该去哪里凑钱。
现在好不容易银行卡里有一百六十万巨款,绝对不能做出钱没花完就去死的傻事。
他完全可以在死之前用这笔钱带奶奶出去旅游。
不说去远的地方,在国内到处走一走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等什么时候两个人玩累了,就寻个风景不错的宜居小镇,用剩下的钱长租一个房子,然后静静等待任务失败结算,世界毁灭。
那样也不算白活一场。
“对,就是这样!”
祝余下定了决心,说干就干。
他从床头抽了张面纸擦干脸上的泪痕,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他连病号服都不打算换了,准备把身上用于监控心率的东西扒了就逃。
系统静静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没出声。
宿主好不容易把自己安慰好了,它可不敢添乱,至于完成任务攻略男主什么的都不着急,等以后宿主情绪稳定下来了再提。
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祝余才刚掀开衣服,门外便传来了些许响动。
好像有人从椅子上慌忙站了起来。
紧接着,男人淡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醒了吗?”
*
乔知禹从医院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祝余进入厨房到离开厨房这一时间段的监控截取给他。
为求清晰,书房没有开灯。
微弱光线下,男人望着巨大荧幕,狭长冷淡的眼底幽深而危险,看得人脊背一寒。
监控播放至中途,安歆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果然,乔知禹推测的没错。
她见过祝余。
看来中毒事件大概率和她有关。
握在遥控上的手指渐渐收紧,视频被调整为零点一倍速缓慢播放。
女人正对着监控,看口型,第一句话便直入主题。
她说,她知道祝余是攻略者。
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会毒害祝余的原因。
两年来,乔知禹看了上百场攻略者间的争斗,其实他是乐意看到这种自相残杀画面的。
但并不代表他能够纵容这些蜱虫将战场选在自己家中。
监控一帧帧慢慢播放着,如鹰般锐利的视线没错过画面上任何一个细节。
直到看见安歆离开房间。
如鹰般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好像,没看到下毒?
他倒退回去,将安歆存在的画面反复播放十次。
十次,不可能会看错。
她真没下毒。
乔知禹继续将监控画面看完,结合医院在检查后给出的结论后。
真相令人沉默。
这没熟的蘑菇……的确是祝余自愿吃的。
吃完后,看少年的口型,他似乎还由衷感慨了一句。
“这也太好吃了。”
屏幕上被定格的少年一手捏着勺子,另一只手激动地攥成拳头。
他的眼里因惊喜闪着亮光。
屏幕右下角,反射出男人此刻复杂的表情。
乔知禹缓缓移开目光。
第二日上午,医院传来消息,祝余的情况已经稳定,应该下午就会醒了。
虽然毒发的快,但食用量少,外加送医及时,所以并没有渗透到肝脏。
但医生还是建议,等清醒后再住院观察几天。
下午,乔知禹在处理完工作后来到医院。
路上龚叔告知了他,昨天司秘打电话到金鳞询问了有关送祝余去医院的事情。
“有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现在已经删帖了,我给那边的回复是,小余是最近新来的护工,没有说其他的事。”
听到‘其他’二字,男人的指心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
确实也没发生其他的事。
包括痊愈了多处的下半身,乔知禹也没让任何人知道。
门口看守的人说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进去检查一遍,祝余一直闭着眼没醒。
腕表上,时间已快到五点。
男人蹙眉,望向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年,他闭着眼,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听见乔知禹声音的瞬间,祝余火速躺倒双眼紧闭,生怕被发现自己醒了——
他实在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乔知禹。
开门声响起后,祝余听到机器响了五下,在第五声滴后,一道灼热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乔知禹在看他。
意识到这点后,祝余更是僵得连眼珠都不敢转动。
【他为什么要看我?难道说我装睡被发现了?】
祝余害怕极了。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好看,所以想多看两眼。】
恋爱脑系统发挥稳定。
以往,祝余听到系统的回答肯定嗤之以鼻。
但今天,不知是想到了「知根知底」的任务内容,还是说紧张以至于感官被无限扩大。
在听到系统的话后,祝余忽然觉得那道视线似乎温度又升高了些。
像带着火苗,从祝余的额头滑过鼻尖,然后停在他的唇上,掠过的每一处肌肤都烫得发痒。
气氛微热。
心跳声在耳边逐渐放大。
祝余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渐渐地,连脸颊也冒着一股子热气。
他控制不住地想咽口水。
咕咚。
系统先咽了口水。
没办法。
它亲眼看着那张漂亮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粉红,睫毛还跟着轻颤,浑身透着股可怜味。
咽口水是正常反应,不论是谁在看到这一幕都抵抗不住。
包括乔知禹。
果然,在系统吞咽口水的同时,它看到男人的唇角也跟着往下压了一瞬。
嘿嘿。
系统先是得逞地笑。
它就知道,这一幕谁看到都会想嬷宿主的。
可笑完下一秒,它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好。
乔知禹是不是发现宿主在装睡了?
乔知禹暂时还没有发现。
那道视线落在少年脸上的最初目的很单纯,只是因为少年没有醒来的迹象,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异样。
但视线掠过额头,脸颊,鼻尖,在唇上停住。
脑海内闪回的是昨日从镜子中看到的画面,脸颊上是被鼻尖轻抵的触感,灼热的鼻息仿佛隔着回忆再次喷在脸上。
他将视线移开,重新看向别处。
耳垂,耳垂后的碎发,脖颈,脖颈下的锁骨。
最后绕了一圈,又还是停回在少年的唇上。
不过短暂的走神后,乔知禹还是注意到了快速变粉的祝余。
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
他也有一些热。
乔知禹想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了两下。
这声响给了祝余错觉。
乔知禹的轮椅是静音的,只有转动时会发出一些声响,和这两下很像。
祝余以为乔知禹走了。
至少已经背过身去了。
正好,他的双眼也已经酸胀到难以忍耐的边缘。
于是,在乔知禹平静的注视下。
病床上的少年,忽然悄悄掀起了一只眼皮。
第18章 拒绝攻略第十八天 乔知禹太好了。(加……
三目相对。
乔知禹看到那只杏眼很明显地瞳孔地震了一下, 然后飞速合上。
纤长的睫毛连同唇线,颤个不停。
可恶。
这下祝余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好悔恨, 为什么身体地条件反射会快过大脑。
刚刚被抓包时,明明可以将另一只眼也睁开,状似迷茫地四处张望一圈,再问句“这是在哪里”。
不仅可以假装自己是刚醒来,还能顺势说出中毒时他是处在断片的情况,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就等同于没发生过。
两句话后两人就可以装作没事,继续正常相处。
可偏偏他闭上眼了!
一切解决办法都是在闭上眼后才慢半拍想起。
现在好了,眼睛一闭,不打自招。
乔知禹稍稍思量便知道, 自己这个反应肯定是知道见小人时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需要逃避了。
死脑子快想啊!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
但可能是祝余昏迷太久, 醒来情绪波动又太大,脑袋里像蒙了层雾,越用力反倒越难集中注意力,几秒过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字——
「知根知底」
……
病房内有恒温系统, 所以配备的被子不厚。
隔着被子,能清晰看到少年脚趾蜷缩的动作, 两只脚背绷得笔直。
乔知禹本来也没打算难祝余。
“好好养病。”
男人的声音冷冽低沉, 并不含情绪。
可床上的少年似乎还是被这声音吓到了,肩膀瑟缩,耳边的碎发跟着抖了两下。
这么不经吓?
乔知禹皱了皱眉。
中毒时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可能是身体恢复速度太快, 乔知禹难得有耐心。
在离开前,他竟真的好心又补了一句意图宽慰祝余的话。
“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
媚眼抛给瞎子看。
祝余将乔知禹最后的那句话领悟成了‘秋后算账’的意思。
吓得他和系统瞪着眼想了一整晚,依旧没想到解决困境的方法。
凌晨四点, 未眠的不止海棠花。
还有他和系统这对儿类比大大怪将军和小小怪下士的笨蛋搭档。
嗡嗡——
手机在枕边突然连着震了半分钟。
是吕小漾,她不仅也没睡,甚至看上去很兴奋。
【醒了吗醒了吗?】
【我定制了几套耳钉,想拿来搭机车制服,啊啊啊都好好看,实在选择困难。】
【余生大大快给我点意见,选哪个比较合适?】
吕小漾发来的照片一共有十五张,祝余大概浏览了一遍,其实十五张的款式一模一样,看正面就是普通的内嵌菱形宝石耳钉,区别在于颜色。
祝余找出之前存在相册的机车套对比着看了一下,选择了颜色看上去最不突兀的海青色。
【收到!!余生大大好品味!】
吕小漾说完才想起此刻是凌晨,慌张地向祝余道歉。
【我有点忙昏头了,没注意到时间,救命啊,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都怪我呜呜呜呜……】
【没事没事,我正好也没睡。】
祝余犹豫了一下,决定尝试向他人求助。
【小漾,我有点事想问你。】
【你问你问。】
祝余将他那天对乔知禹又摸又抱又亲的行为大致描述了一下。
在发送出去之前,他顿了顿,退到文字最前面补了句。
【我是替我朋友问的,你说他对老板做了这些事,下次见面应该怎么做才能自然地揭过这一页。】
消息发出去后,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吕小漾似乎打了很长一串字。
祝余开始期待,可能她真有办法。
十秒后,吕小漾的回答令人绝望。
【哇塞,什么花市小说剧情。】
【揭过这一页干嘛,多好的机会啊!】
【我的建议是让你朋友直接干就完事了,一炮抿恩仇!干成了,你朋友就是老板娘,干不成也算求爱未遂。信我,不用你朋友主动想办法,你朋友的老板会主动回避你朋友的,一举两得。】?
【人话否?】
祝余狠狠谴责吕小漾。
她回了个“嘿嘿”。
【真的啊,你朋友是怎么跟你说的?】
【哎,不管他怎么说,你信我,他肯定是暗恋老板,而且是深爱,平时还将这份爱意埋藏在心底一直隐忍着,以至于出现幻觉后才会有一个情感上的大爆发,看似行为离谱,实际上都是在表达他对老板的爱。】
【泪目了,好好磕。】
祝余:【……】
见祝余这个反应,吕小漾突然想起了个被忽略掉的关键信息。
她连发了好几排感叹号,疯狂刷屏。
【说起来……余生……昨晚给你打电话时,是一个自称在帮你换药的护士小姐姐接的电话,她说你在昏迷……】
接着又是一连串刷屏的惊恐表情。
【难道,也许,可能……】
【余生大大,你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的朋友吧???】
……
这种时候倒是聪明的很!
祝余没回她,狠狠按下了关机键。
算了,他放弃抵抗了。
还是等乔知禹下次来医院时再见招拆招吧。
可自那天起,乔知禹再也没来过医院。
龚管家倒是和祝余联络过几次。
电话内容主要是询问祝余身体恢复情况,以及问他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任何需求都尽管提,千万不要客气。”
祝余现在手头有近二百万存款,需要什么都可以直接点外卖。
但想了想,的确有需要龚管家帮忙的地方。
“龚叔,我的课程相关的专业书都在宿舍床上,能帮我拿过来吗?我和室友们的关系比较一般……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们。”
也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自己吃蘑菇住院的事,太丢人了。
“对了!还有衣柜最下层,有一个黑色的包,里面是健身用的,可能会有些重,可以帮忙都送过来吗?”
医生没给祝余一个准确的出院时间,只说先留院观察。
他不能真在医院光躺着休息,不做事。
看见自家宿主哪怕是住院期间,也保证了每天三小时运动和最少八小时的学习。
系统瞠目结舌。
【你真是我带过最自律的一届宿主。】
祝余谢谢它的夸奖。
【毕竟只要活一天就得努力一天。】
祝余用学习和健身填满生活,偶尔学累了又肌肉酸痛时,他会打开D音,看看关注的几十个男菩萨主播有没有人发新视频,新视频有没有可以学习的地方。
总之不敢让大脑有丝毫闲下来的可能。
不然他会立马想到那些尴尬事,要把头埋在枕头里捂上好一会儿才能平复心情。
就这么持续到假期第五天,周六,也是没见到乔知禹的第三天。
祝余有些坐不住了。
首先,门外出现一点动静,祝余就会停下手头的动作,竖起耳朵认真分辨声音的出处。
接着连书都看不进去,祝余每学一个知识点就会走神一两分钟,控制不住视线,不停地往窗外瞟。
祝余住的单人病房布局和酒店套间差不多,有单独的书房。
书房的窗户正对住院部后门车库,他会一辆辆车看过去,搜寻有没有眼熟的车牌。
但很可惜,虽然都是豪车,可和乔知禹无关。
乔知禹像消失了一样。
系统好奇极了。
【你不是一直很怕乔知禹来医院吗?怎么才两天见不到,就这么心神不宁。】
【难道……爱上了?!!】
这猜测令系统兴奋。
如果宿主能爱上男主,那它就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想理由,逼宿主完成攻略任务。
说实话,每次看着自家宿主顶着那么张无辜的小脸去完成那种咳咳的任务,它都有种在逼良为娼的感觉,更不用提每次完成任务后,看着宿主羞赧无措,它那颗不存在的良心必定会跟着痛一下。
【开什么玩笑。】
祝余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会爱上一个见证你多次出丑的人吗?】
反正祝余不会,无论对方的脸有多英俊,他看到那张脸也只会想起自己干过些什么丢人事。
比起爱,他更希望对方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然,他并不希望乔知禹消失。
祝余郁闷地在床上滚了两圈。
【我只是觉得像这样一直悬着心等,好难受。明知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一刀早晚都会砍在脖子上,那肯定是早砍比晚砍好呀。】
单人病房的住宿条件比祝余刚租了一年的出租屋还好。
祝余在比自己卧室还大的浴室泡了个澡后,披着薄毯靠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大屏上播放的是部国产古装探案老剧,他随便挑的,看了几分钟,确实不错。
故事有趣,演员长得也不错,评分高有评分高的道理。
秋日午后最适合午睡,阳光透过窗户正洒在祝余身上,他像树上向阳面的叶子,被晒得浑身发暖。
半开的窗户时不时吹来一阵夹杂着桂花香气的微风,舒服得祝余眼皮直打架。
在即将昏睡过去时,一个猜测悄悄从心底冒出。
乔知禹是不是怕自己尴尬,所以在刻意回避?
这个猜测很靠谱,没有他的授意,龚管家也不会三番四次询问自己现状和需求。
他一直关注着医院的消息,只是不再来了。
这倒是满符合祝余对乔知禹一直以来的认知——
嘴巴恶毒,但心地善良,喜怒无常,但同理心强。
很快,祝余睡着了。
再醒来是晚上九点,门口有人在敲门。
室内昏暗,靠着还在播放的电视画面,祝余摸索到门旁,将室内的灯全打开。
打开门,看到来人,他抬手揉了揉眼。
“刘、刘阿姨?”祝余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不是金鳞华府负责厨房管事的刘姨,是原主同村,来城里帮忙照顾祝奶奶的刘阿姨。
她怎么会来?
难道说奶奶……
祝余心惊,眉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看到一头白发的祝奶奶从刘姨的背后走出来。
奶奶居然也来了?
祝余这下彻底愣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们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家医院?
祝余压根没说自己生病的事情,只是在电话里说最近有些忙,在打扫新房子,要过些日子才能去医院看奶奶。
而且奶奶为什么还穿着和他一样印着绿城中和标的病号服?
祝余的cpu烧了。
老人家本来面带笑意,但在抬头看见孙子的脸后变了表情,赶忙上前。
“嘴怎么这么白?是病还没好吗?手也冰凉,哎呀,怎么不穿鞋子啊小鱼,快,快进去,把拖鞋穿上。”
老人的手皱皱巴巴,布满老茧,但手心温热,抓着祝余的手揉搓了几下。
手恢复知觉后,祝余才发现,原来刚刚睡觉时受了凉。
刘阿姨也没闲着,进屋转了两圈,就找到了拖鞋,拎出来盯着祝余穿上,然后开始和奶奶举报。
“沙发上有条薄毯,我摸过,上面那个印儿还有温度,小鱼刚刚肯定是在沙发上面睡觉,盖的那个毯子还没衣服厚呢。”
奶奶听闻立马就去瞪他。
“入秋了!怎么能只盖条毯子!都是大学生了,怎么光会学习,生活上的事反而退步了,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大门推开就能看见病床,床头两本翻开的专业书十分醒目。
祝奶奶立马还原了蘑菇中毒的真相,她又心疼又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忙着学习和工作,不愿意好好吃饭,平时都是随便糊弄一口的对吗?你说你急什么,知识在那里又不会跑,晚学一会儿会怎么样,连蘑菇都不煮熟直接吃,你不知道有的菜煮不熟会要命的啊?”
她还记得,大概是孙子初三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类似事件,也是忙着学习觉得做饭浪费时间,豆角没煮熟就往碗里夹,幸好吃得少,但也又吐又拉好几天,遭了老大的罪。
“既然时间紧缺,就买饭吃啊,城里头不是有那个啥啥团可以送饭过来吗,你为啥还要……”
祝奶奶本来想问孙子缺时间为什么还要自己做饭,可话说一半突然顿住,接着,老人眼眶忽然红了。
又是手术费,又是营养费,现在为了接她到城里享福,还要攒钱付房租。
自己还要问孩子为什么不买饭吃。
她觉得自己太没良心,拖累了孩子还要问这种话。
祝余还没搞懂为什么奶奶会出现在这里,连他是因蘑菇没熟中毒的原因都一清二楚,就看到面前的老人好像要哭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
刘阿姨干活麻利,祖孙两人对话这片刻功夫,她已经将客厅书房乃至病床都收拾了一遍,听见奶奶不说话了,再一品话的意思,立马了然。
她笑着过来打趣祝奶奶:“哎哟,怎么好端端的要哭了,小鱼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多健康啊,不许哭了啊,不吉利。”
然后又转头跟祝余解释:“你奶奶觉得是因为她,才害得你没钱买饭吃,要自己做饭省钱,估计想着想着钻牛角尖了,现在觉得你会中毒都是因为她。”???
这是什么逻辑。
祝余慌忙摇头:“不是的奶奶,我没有在省钱,我有好多好多钱,不点外卖是觉得没自己亲手做的好吃,中毒是我太粗心大意了,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跟您有什么关系。”
看奶奶还是不信,他右手三指竖起发誓:“真不是为了省钱!我就是不爱吃外卖的东西,高油高盐又高脂,所以才急着将奶奶接过来一起住,我想每天睁开眼就能吃到您做的家常菜。”
这话基本都是真的,只是在说到高油高脂时,他将手指缩了回去。
脂肪万岁。
孙子一番话说得她心里舒服,一旁刘阿姨赶紧又趁机补了两句。
“是啊,你要信小鱼,之前小鱼说他在城里赚大钱,你还不信,天天愁得不敢花钱,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现在呢?人家老板都亲自派人来接你,转进城里最好的私立医院,还住单人病房,可见大老板是有多重视咱们小鱼。”
说着刘阿姨又转头赞赏地拍了拍祝余的胳膊。
“小鱼啊,你刘姨只知道你争气,但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你还没毕业就进了中成啊?他们老总不是姓乔吗,我还记得呢,就是当初扶贫差点选中咱们村的那个大老板。”
祝余听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乔知禹的手笔。
他帮奶奶转到了绿城中和医疗。
果然,乔知禹人没出现在医院,可一直关注着医院的消息。
今早医生查房时,祝余刚问过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要去医院照顾奶奶,她刚做完手术,虽然有人照顾,但我还是不放心,如果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我想尽快办理出院。”
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乔知禹就派人把转院手续都办完了。
祝余又侧面打听了两句,乔知禹没有说他在乔家的身份是护工,而是给了他个听上去光鲜亮丽的名头,说祝余因在校表现优秀,所以获得提前进入中成集团实习的机会。
又因工作期间表现优秀,得老板看重,所以在生病后享用和正式员工相同的福利待遇。
不仅免费住单人病房,再听说员工家人也有困难后,公司内部经过探讨后,非常人性化地决定将员工家人也转到相同的医院,方便互相照顾。
“大公司福利待遇就是好。”
刘阿姨决定这次回去后,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读书。
不求能像祝余这么争气,哪怕是趁着读书出来闯一闯,见见世面都是好的。
三人聊了一会儿,祝奶奶和刘阿姨越聊越精神,但祝余毕竟是大病初愈,眼看时间快到十一点,两人叮嘱他睡觉不准开窗一定盖好被子后,回到了隔壁休息。
夜深,月朗星稀。
祝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两点,三个小时酝酿不出半点睡意。
【怎么了?】
系统察觉到,它的宿主此刻焦虑值达到了中度。
祝余没立刻回答,他双手抓着被子边沿将脑袋埋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听见他隔着被子,像带着鼻音囔囔地说。
“没事,我就是觉得……乔知禹真的挺好的。”
原来真有人能做到极致理性。
乔知禹知道这一切都是祝余在幻觉中做出的事,所以不需要解释也不会责怪他。
还在发现他面对乔知禹会觉得尴尬后,刻意拉开距离,给祝余缓冲的时间。
不仅如此,在听到他担心奶奶,便立刻派人给奶奶转院。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对乔知禹来说可能是动动手指就能操作的小事,他甚至不用亲自出面。
但前提是,他愿意浪费时间去安排这些小事。
系统骄傲地扬起了头。
【这就是我挑的男主,怎么说,兄弟眼光不错吧。】
【别看性格可能因为车祸扭曲了一点点,但内心善良的本质绝对错不了。】
它挑的宿主也是顶好的宝宝。
就是很可惜,两个好人为什么不来电,明明该摸得都摸了,居然除了尴尬愣是没撞出一点火花。
【哎?】
系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好为什么会让你感到焦虑,对你好不计较那些事,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
“因为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呀。”
祝余起初只当他是一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可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乔知禹所做的已经远超一个好老板会做的事情。
“你说他会不会是发现什么了?这会不会是陷阱?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别有目的对吗?”
系统本想问宿主是不是有点被害妄想症。
正常人被别人示好难道不该觉得对方对自己有好感吗。
可又从宿主的语调中品出了一丝微妙的,好像在期待的兴奋感。
【你好像……很希望他对你好带着目的?】
“也不是……”
祝余不知道怎么和系统形容心中的感觉。
他其实不是个拧巴的人,以前遇到再糟糕的事情也不会翻来覆去的想,只会抛在脑后装没发生过,因为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钻牛角尖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每分每秒更难捱。
可他从没被他人善待过。
祝余没有经验,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人的好意。
比起别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祝余更希望这份好是有目的,有所图的。
不然……
被褥中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说话的人在因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而不好意思。
“我就是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还他的人情。”
*
金鳞华府。
床上的女人穿着白色吊带蕾丝睡裙,长发盘起,露出洁白的长颈,左手举着手机对着自己上下照着,嘴上说的是:“老公,你看我今天的皮肤状态是不是不太好。”
镜头却很心机地对着脖子以下拍。
但对面的男人丝毫不吃这套,他将金丝眼镜取下来放在一边,闭眼靠在了软皮椅上,疲惫似得叹息。
“不知道,宝贝,别打岔,快说说那个中毒的小护工是怎么回事。”
“就是蘑菇没煮熟,中毒了呗,这有什么可说的。”
男人不解风情,安歆也懒得奉迎他,反正对方没看屏幕,她狠狠地连翻了两个白眼才解气,葱段似的二指将滑落的肩带重新拉上来。
真是晦气,虽然她喜欢的是乔知禹,可乔国栋时常会让安歆觉得自己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
结婚前还做过几次那事儿,结婚后蜜月旅行两年,每天不是喊着行程太累,就是说第二天要去哪里哪里,要保存体力。
四十多岁的年纪,活的比八十岁老头还不如。
安歆只把乔国栋当个有色心但无力的废物,根本没放在眼里,敷衍完就不看屏幕了,从床头拿起美容仪器挨个按在脸上,没注意到屏幕对面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用一种高深莫测表情望着他。
但话里依旧含着笑意,听上去慵懒且漫不经心。
“真的吗?宝贝,你可不要骗我。”
“当然,真没发生什么大事。”
安歆没把乔国栋当做统一战线的队友,即便知道对方和乔知禹的关系不好,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会告诉对方。
“哎呀老公你很好奇的话就赶紧来B市陪我一起住呀,你那个儿子正值叛逆期,说话刺儿刺儿的,吓得人家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需要老公摸摸才行!”
她知道,只要把话题往那方面拐,乔国栋就会迅速结束话题。
果不其然,一看她有456的迹象,男人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慌张:“S市的事快忙完了,忙完就去。好了,时间不早了,宝贝快睡美容觉吧,我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
*
同一夜,男生宿舍。
沈确和其他两个室友又去黑海,国庆假期这几天,他们几乎住在黑海里,偶尔回宿舍一次。
只有薛川留在宿舍,自从上次在群里看到老三发来的照片后,薛川就再没跟他们三个去过黑海。
那张照片令薛川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来源不明的焦虑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呼吸困难。
其实薛川不是不明白他的不安来源于哪里,只是那猜测太离谱,光是想到这个推测,他就会觉得自己有病。
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手机屏幕。
群内的照片被无数次打开,放大,又关闭。
无论反复查看多少次,薛川的疑虑只增不减。
越查看,便越觉得,照片中这个少年只是长了一张和祝余一模一样的脸。
但他不是祝余。
*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龚管家打电话询问祝余下午是否会去上课。
下午是乔知禹的课。
此时祝余已经坐在去学校的地铁上,拒绝肯定不合适。
他老实点头:“去的。”
“好,我会给转告少爷。”
龚管家提起昨天祝奶奶做得全身检查结果。
“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对了,我记得你在校外租了个房子,打算等奶奶做完手术接过来一起住对吗?”
连这都知道?
祝余眨眨眼:“是的。”
龚管家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想提供帮助。
“你老家离B市远,等奶奶出院时,我会安排人帮你搬家,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张嘴,不要客气。”
看得出来,乔知禹想从各个方面展示他不介意那天的事。
他接收到讯息,乖巧点头:“谢谢龚管家。”
下午去学校时,他也会表现得自然一些。
祝余原以为今天要打起精神面对的只有下午乔知禹在的那堂课。
没想到自己班里也有一场大戏在迎接他。
班里的同学们今天不太正常。
以往祝余只要踏入教室大门,大家会先齐刷刷看向他,然后像NPC固定流程似的,随机会有一两个学生对他进行垃圾话环节。
抬头说他拽,低头说他目中无人。
带饭说他营造上课只吃东西不学习,但期末依旧第一的心机人设,不带饭说他卷,早饭都不吃就开始学习,看得其他人都吃不下饭了。
反正总能找到话骂两句,没有例外。
可今天不仅没有人说他坏话,祝余看向谁,谁就会避开视线。
奇怪。
室友们给祝余提前占了座位,他一坐下就赶忙问发生了什么。
“这群人为什么不骂我了。”
倒不是他欠骂。
只是当挨骂成为一种日常,不被骂的那天肯定是发了什么事。
提起这个,祝余的三个室友心里直冒火。
“装的,都他妈是装的。”
宁骏心直口快,向来是不爽直说,谁的面子都不给。
看见旁边有人瞪他,他立马用更凶狠地眼神瞪了回去。
“瞪你妈呢,小心给你妈眼珠子瞪出来。”
瞪宁骏的是张江。
听见宁骏骂的这么难听,张江本来想发火和他吵起来,可目光扫一旁的祝余,张江只能把火憋回肚子里。
惹不起。
他扭头当没听见。
祝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更好奇了:“快说快说,发生了什么?”
“你国庆的时候不是生病进了医院吗,被拍照了,在各个群里传了好几天。”
秦一阳脾气很好,人又老实,四处与人为善,往日在宁骏生气时,他都充当和事佬在一旁劝宁骏‘算了算了’的角色。
可今天他也有些忍不了,解释的时候跟着爆了两句粗口。
“照片上的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躺在乔知禹的怀里,他们就借着这张照片大做文章,又是说你竟然真攀上高枝了,又是说你以色侍人,还说了一堆恶心的话,猜测你们是玩得有多大才需要进医院。”
他是概括着转述的,原话脏得他说不出口。
一旁刘普将照片打开递到祝余面前:“就是这张照片。”
然后凉凉地看向教室一角脸涨得通红的两人。
“不说你坏话是怕你跟乔知禹告状,你来之前他们可没少说你的坏话,是吧,张江,丁辰,就数你俩说的最欢。”
乔知禹在学校从未用权力或家世压制过谁,可不用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毕竟是一本恋爱小说中以后会是霸总级别的男主,霸总即便在学生时代,只是他的名字也能镇住一部分人。
B大多的是想毕业进中成工作,又或是父母本就在中成工作的学生。
祝余接过看了眼照片。
是他昏迷时趴在乔知禹身上的照片,动作的确有些亲密,可也不至于脑补到那种地步吧。
仔细看看,他的右手好像还拽着乔知禹侧边的头发。
嘶……
真疼。
说起来,祝余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自己要去攀高枝。
认识乔知禹前,学校里传言他想攀沈确但失败了,认识乔知禹后,传言中的高枝就换了个人,不变的是依旧贼心不死,勇往直攀的祝余。
就好像他祝余是只猴子,见到高的树枝就一定要爬上去才过瘾。
祝余本来不在乎这些话。
他穿越前体会过很多类似的,莫名其妙的恶意,早就习以为常。
所以穿越后也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装作没听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只说他,没有说乔知禹。
又或是,乔知禹并没有对他那么好,到了他听不得别人说乔知禹坏话的地步。
祝余将手机递回给刘普,没有生气,语气听上去甚至还有些无奈。
“我说同学们,你们都是名校的学生,十年寒窗,十年苦读,逆水行舟好不容易脱颖而出,就为了来学校讨论这些下三路的事儿?”
他讲话的目标是全班同学,音量就稍微提高了些。
“人家以为名校的学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你们倒好,嘴比我们村头老太太嘴里嚼那口肉馅都碎。”
少年的目光扫过教室众人,最终落在张江和丁辰身上。
只听他嗤笑一声。
“尤其是您两位,回家吧孩子,回家吧,学校真的不适合你俩。”
第19章 拒绝攻略第十九次 杀一儆百(后半张大……
祝余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嗓音和善,每句话都不带脏字。
但攻击力丝毫不减, 魔法攻击比扯着头发大喊大叫的穿透力更强,和和气气三两句话,就臊得教室里一众人抬不起头。
他们怕被其他同学看到自己发烫的脸。
更怕看到少年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嘲弄。
说八卦真的很爽。
尤其是背后蛐蛐一个公认的讨厌鬼时,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能令这么多人讨厌,原因只能是他本身就是一个糟糕的人。
即便偶尔会有人想起来,好像这个人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最开始只是觉得他不合群,从来不参加班级活动,拒绝全部人的邀约, 每天来去匆匆,好像肩负什么大事。
他总说:“不好意思, 我要学习,没有时间。”
装什么,都是大学生,就你的时间比较宝贵?
但这也不算是错。
可他如果不是错的,那随大流一起骂他的自己不就错了吗?
所以他们才会在国庆期间看到那张照片, 又听到乌七八糟的传闻时感到兴奋。
因为终于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不是恶人。
他们只是洞烛机先,看得出那张漂亮脸下藏着多脏的一颗心。
少年并没有对照片进行解释, 没有对他们破口大骂, 他懒得对这样荒诞的事多费口舌,也可能是不与小人论长短。
总之,衬得他们像个低素质的渣滓, 羞得无地自容。
偏有人听不懂。
不知道此刻不说话才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张江听完这么多话,第一反应是‘怎么完全不提照片的事?’。
心虚吗?
他更确定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但张江不敢说什么。
他连这个班级里的其他人都惹不起,更别说祝余的新靠山乔知禹了。
张江的父母是普通工人, 月薪加一起七千。
不能让张江大富大贵,也从没委屈过他。
补习班说报就报,新款手机说换就换,因儿子争气考了好大学,就算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挤出四千用来给张江做生活费。
张江比大部分人都幸福,可进了学校,他发现周围人条件都比自己好。
尤其是所在班级,几十个人,他竟只比的过祝余。
那可是个农村人。
张江不懂这个农村娃为什么每天头仰得高高的,看起来好像很自信。
他不自卑吗?
连自己面对班里其他同学时,都会经常感到自卑。
张江还不懂,为什么这个农村娃进了大学后,不抓紧机会维护和身边人的关系,而是一个劲的埋头苦读。
就好像读书真能让他出人头地似的。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读书的意义是为了让你跳到更好圈子,结交更好的人。
那些都是关系,是人脉,是你走向社会时真正会用到的东西。
这是张江从小就懂的道理。
可偏偏,他费尽心思与人结交,到最后,反倒是那个目空一切的祝余,先是搭上了计算机系的富二代沈确,接着连传说中的乔家继承人也被他舔到了。
张江嫉妒祝余。
也看不起祝余,都是千年的狐狸,倒让他装上了,又吃又拿,富二代巴结上了,清高人设也立住了。
凭什么?
祝余不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但用眼在教室内扫一圈,大致能分辨出哪些人在反思思考,哪些人在尴尬。
又是哪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忿忿不平,不反驳只是惧怕乔知禹的存在。
不得不说,乔知禹的名字很好用。
只是传闻自己和乔知禹在一起了,苍蝇们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嗡嗡叫了。
他只要不解释,默认和乔知禹的关系,大概能清净到大学毕业。
不会再有人敢跳他脸找麻烦。
但祝余不想利用乔知禹,他要撇清和乔知禹之间的关系。
不然以后乔知禹会因他接二连三陷入类似的舆论风波中。
撇清关系也算是还他人情吧?
“对了,差点忘记解释了,我和乔知禹没谈恋爱,也没暧昧,那天是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食物中毒,路上恰好遇到乔同学,是他好心把我送到医院。”
祝余在解释的同时,一直注意着张江和丁辰的反应。
他不止想解释,还想借机收拾一下这些依旧不服气的人。
“我知道有的同学不喜欢我,但希望不要将这样的恶意带到乔同学身上,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好人。”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就见到角落两人的眼睛亮了,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蠢蠢欲动地想要做什么。
又过两秒,只听到张江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声。
“说得还挺委屈,就好像我们联合起来孤立你似的。人在被讨厌时难道不该先检讨自己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被人讨厌的啊?”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恶意?”
张江常说祝余坏话,但都是在私下压着声音偷偷说,包括上次也是因为他和丁辰以为祝余听不见,才没控制好音量。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祝余的面说。
但不怪他。
是祝余和他的三个狗腿子欺人太甚。
全班那么多人都在讨论八卦,为什么一直点名他俩?
不就是觉得他们是软柿子好拿捏吗?
而且张江不傻。
他知道,如果想让其他人站自己,那就必须上升事情严重性,将他们两人和祝余的矛盾,上升成全班和祝余的矛盾。
提醒大家,所有人都说过祝余坏话。
“还什么配不上名校学生的头衔,额,尬住了老铁,我差点以为我们联起手校园霸凌你呢。”
其他人听完果然表情一僵。
本以为不说话就行,哪想到有傻逼非要把他们拖下水。
所有人都在等祝余的回复。
包括三个室友也在暗叫糟糕。
张江的话不好回,很容易陷入自证陷阱。
但少年显然不上当,不知何时他的视线已经落回到课本上,右手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闻言只回了一个字。
“典。”
张江一愣:“什么?”
不只他,其他人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这个‘dian’具体是哪个字。
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说张江刚刚那番话典。
有点讽刺,但杀伤力不高。
大家总觉得祝余后面还有话。
可看到祝余已经做完了一页题,他们才意识到这一个字就是祝余对张江宣战般的、那么长一串话做出的回应。
张江皱眉,本以为祝余即便不落入圈套,至少也会见招拆招,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
但真没想过对方懒得搭理自己。
他要真的就此收场,不说话了,岂不是更下不来台?
所以张江只能硬着头皮问祝余:“什么典,哪里典,我说的不对吗?你看全班同学,谁和大家关系不是其乐融融,偶尔有一两个闹摩擦,拌嘴的,那也是说清误会又或者过两天就和好了,你呢?你从入学起就和大家关系不好吧。”
“行,假设你是个不错的人,一开始被不喜欢是第一印象没留好,但我们做了两年同学,两年过去,就算你是个蒙了千年万年尘的明珠也该被发现了吧?”
“拜托,不是一两天,一两个月,是两年,大家讨厌了你两年,你真的不检讨自己吗?”
张江在说这些话时,有注意到周遭同学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他们介意成为张江口中的“大家”,被他代表,张江知道。
但没办法,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种地步,想一笔带过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高兴只是因为刚刚祝余说的那番话太漂亮,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了他们。
只要自己能吵赢,局势就能逆转,其他同学就不会怪他。
殊不知吵架必胜的方法是坚持只输出自己观点,绝对不要听对方说了什么,更不要被对方带着走。
在张江选择回复祝余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只见少年勾了勾唇角,又用简单的一个字评价了他。
“急。”
张江瞪眼:“……”
刚刚他没急。
但现在他有点急了。
他想问祝余自己哪里急,哪句话说的不对。
话都到了嘴边,但怕多说多错给咽了回去。
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没急。”
然后学着祝余去点评对方:“你知道吗,你这样很小丑,我抛出的问题你是一句都不敢回,光说些别的岔开话题,你这不就是在心虚吗?”
对。
就是这样。
“你心里有愧!”
张江说得斩钉截铁。
“乐。”
少年笑得杏眼弯弯。
又是一个字。
不行了,张江几乎要气厥过去了。
其他人也不再瞪张江了,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些怜悯。
再迟钝的人此刻也分得出是什么状况,摆明了是张江在被祝余当狗耍。
但张江在气头上才没发现。
不过比起张江,大家更好奇他身边的丁辰为什么不说话,卧龙怎么能抛弃凤雏,让队友一个人战斗?
丁辰如芒在背,知道此刻要是不说点什么,会显得比张江还丢人。
但此刻祝余显然占上风啊。
要怎么样说话才能看上去像帮了张江,实际上又能稍微和张江划开界限?
他想了几秒,憋出一句:“你不要太过分了祝余,就算张江说的有些不对,但也好过你这样咄咄逼人,你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祝余有什么错?
又是谁在咄咄逼人?
宁骏心中怒火又蹭一下冒上头,脏话都准备喷涌而出了,只听身边少年又是幽幽吐出一个字。
“孝。”
……
围观的人听了差点绷不住笑,一个个脸涨得通红。
高明,实在高明。
一个字就将丁辰的小心机戳破,不仅将他又踹回到张江阵营,还骂他是张江的儿子。
确实,丁辰比张江还下作。
气头上的张江总算意识到,自己和少年的战力并不是一个等级的。
只是两年来对方从未还击过任何人,才造成了祝余怕事胆小的错觉。
张江心知此刻自己已经输了,不打算继续吵下去,但最后依旧想挽回一些面子。
他说:“算了,和你这种人说不通的,我不跟你计较。”
张江觉得这么说总算没错了吧。
他想不出祝余回哪个字还能气到自己,最多回个“六”,那也不算自己输,是他主动休战,他大气。
祝余确实没回单字。
看着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渐近,祝余对张江挑衅地挑挑眉,但声音却压低了些。
他用不能被全班听到,但肯定能让张江听清的声音,宠溺地说了句:“好,谢谢儿子不跟爸爸计较。”
“我操你妈!”
张江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这要再忍,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他今天必须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子。
“你他妈是不想活……”
但这位男人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张江!”
一个听上去比他还暴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跟谁他妈他妈的呢?是谁允许你在我的课堂上说脏话的!”
这声音……
“是黄老邪。”宁骏吓得把头差点埋进课桌里。
黄老邪名叫黄琼回,因教学严格,死抓出勤,绝不放水的态度成为土木系每一届学生心中的噩梦。
“完了完了,张江这下完了。”
黄教授连学生上课走神都忍不了,会因此扣学生平时分,现在听见张江大放厥词,那岂不是至少要扣他一半平时分?
这堂专业课本来就难,纯靠考试很难安全过关,很多学生都靠平时分吊命。
要是把平均分扣了……
宁骏想到这里,忽然都有些怜爱张江了。
张江显然也知道严重性,他毫不犹豫地指向祝余。
“教授,你怎么上来就骂我,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他先骂了我,我忍不了才还击的啊。”
黄教授沉着脸顺着张江指的方向看去。
虽然张江的成绩不好,但看上去气得额头全是汗,那委屈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在伪装。
而且这是教室,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想必他不敢扯谎。
可视线顺着那根食指落点在祝余脸上,黄教授的眉头跳了跳。
“你说谁先骂你?”
“祝余啊。”张江瞪眼,手指又狠狠对着祝余猛点了两下。
黄教授眼睛瞪的比张江还大。
祝余?
多好的孩子啊,他会骂人?
黄教授不信。
他从业几十年,好学生见的多了,可祝余这样从文人傲骨到全部学业都一等优秀的学生见得不多。
他和其他教授都是怎么看祝余,怎么觉得这孩子是个宝贝。
他们当然也知道其他学生不喜欢这孩子,系里风言风语传的那么多,他们想忽视也难。
教授们心疼祝余,但又不好插手,本身祝余就因为不合群被排外针对,如果他们在下场进行调节,恐怕会遭来大家对祝余更大的恶意。
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别人想对祝余使绊子时,无条件信任祝余。
比如每次评优评先接到的匿名举报,比如现在。
台下的两位少年,一个大病初愈,嘴唇苍白,垂着眼睫状似不安,看上去快要碎了。
一个中气十足,叉腰指人,目露凶光。
还用问啊?
黄教授反正不打算追问具体情况,他看都懒得多看张江一眼。
“以后我的课你可以不用来了。”
嘶。
大家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黄教授曾经对很多觉得没救了的学生都说过这句话,他不是说不让你再来听课了,受教育是你的权利,他只是在通知对方——
这门课的平时分归零了。
除非期末卷子完全填到满分,才能及格,不然挂科就要重修,重修还是面对黄老邪。
这门可是专业课,如果大四毕业还没过……
张江懵几秒,回过神的瞬间吸了一大口气,朝台上大喊。
“为什么啊,你不公平啊,你为什么问都不问就断定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啊,我没平时分了那祝余就有吗?他和我吵架的,为什么就罚我一个?”
他很急,几乎破音。
黄教授以为张江再笨,至少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但确实忽略了狗急还会跳墙。
黄教授皱眉,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张江,他的余光在瞥祝余,虽然相信这孩子不会骂人,但……万一呢?
他也不确定这种事如果闹大了对祝余是好是坏。
所有人都在观望,他们在等的不是教授的态度,教授们喜欢祝余,他们知道。
他们想看看祝余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是只有嘴皮子利索吗?
少年在众人的注视下仰起头,眼中清澈一片。
“教授,是我先骂人的。”
他承认了。
“你听到了吗教授,他说了,是他先骂人的!”张江眼圈都急红了,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根本没意识到为什么少年会这么轻易承认。
黄教授没说话,等少年的后半句话。
果然,少年语气冰冷,丝毫不见做错事的胆小忏悔。
他只是平静地提出解决方式:“教授,我并不希望用这种事耽误您上课,我会简单告诉您发生了什么,然后提出解决办法,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先继续上课,其他的事情我会自行处理。”
黄教授同意了:“你说。”
“在假期时,我食物中毒差点出大事,是同校的其他学生恰巧遇到我,送我去医院,但不知道是谁将我昏迷时和他在一起的画面拍了下来,并在校内传播,还造黄谣。”
“说的内容非常难听,我就不再重复玷污您耳朵了。”
“我知道有许多同学不喜欢我,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也怪我,以往觉得不搭理就能大事化小,大家腻了也就不会再提我了,但我错了,有人不想放过我,还想要对我的人格进行侮辱,践踏我的尊严。”
祝余本来只是想针对黄谣事件,拿张江开刀。
可是忍不住就想为原主说两句公道话。
“我不认为努力是可耻的,也不认为家境贫寒是什么过错,穷并非是错,穷且有骨气更不是被针对的理由,你可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任何人喜欢我,但我不会放过造黄谣的人。”
他将话题拐了回去。
“张江同学刚刚正是借此事在班级大做文章,他将造谣进一步扩大化,误导其他人,并想带领其他人一起攻击我。”
祝余在说到这里时,张江突然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不是的,”张江摇头,慌着想申辩,“其他同学也……”
但他不是祝余,这些人际关系是他最看重的。
周围投来警告的目光,他将嘴又闭上了,只能闭上眼听祝余的下一句话。
祝余要求:“下课后我会报警,在警方调查后,如果能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希望校方能将此次事件记入造谣人的档案。”
“反正证据我都有,那些群聊里的发言记录……”
一旁三位室友非常默契的举起手机:“已经都截图了!”
秦一阳更鸡贼:“吵架的录音我也有!”
“…………”
全班震惊,但没有人敢说话,他们只是睁大眼交换眼神。
没必要吧?
只是黄谣,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吧,还报警。
质疑的目光接二连三投来,少年的头未低下半分,下颌线绷成了一条直线,倔强地像不愿向暴雨低头的野草。
很快,那些目光不再含有质疑。
他们懂了,祝余这次是来真的。
他真的在计较这件事。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黄教授原以为只是斗斗嘴这样的小事,没想到现在的孩子竟然恶毒到敢造同学黄谣的地步,他这次连骂都不愿意骂张江了。
有的学生他教不起。
黑色马克笔狠狠摔在讲桌上,黄教授看向张江,六十岁的老头发起怒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不用等下课,这节课不上也罢,张江出来,跟我去见你们辅导员!”
黄教授大概能猜到祝余的意图,他很高兴这孩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给了老师们一个出力的机会。
那就闹大吧。
帮他闹大。
黄老邪带走了张江,过了一会儿将祝余也喊了过去。
当看到真的有警方来时,大家最后心里那一丝希望也磨灭了,原来祝余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吗?
那他们之前……
【这还是第一次你不在时,教室里没有人敢讨论你,你杀一儆百的目的达成了,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敢有人乱传你的谣言了。】
【至少当面不敢了。】
祝余的三个室友在群里为他直播教室内的情况。
宁骏觉得他这次的处理手段非常牛逼。
【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有哥当年几分风采了。】
【对了。】
刘普问祝余。
【有结果了吗?打算怎么处理啊?】
祝余站在办公室外回复室友们的消息。
办公室内,张江被他爸揍的边喊边满屋子乱窜,听说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其他老师追在张父身后拦,一片鸡飞狗跳。
祝余本来就怕被追逐战不小心误伤,余光看到张江妈妈流着泪朝他走来,似乎想求情。
他赶紧说了句:“我头好晕,这次事情对我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了,抱歉,我想先出去透透气。”
然后也不等人回答脚底抹油跑了出去。
【报警其实不一定会立案,看看一会儿具体会怎么处罚吧,我不要求他蹲局子,只要求他录视频公开在各平台给我道歉,然后再将这件事记大过,进学校档案。】
祝余的目的很简单,杀鸡儆猴就行,麻烦一次,清净几年,划算。
可教授们好像比他还要激进,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开除学籍。
真能因此开除学籍吗?
祝余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发展还要再看。
室友们都赞同他的做法。
又过了一会儿,秦一阳突然在群里说了句“woc”。
【忘了正事了,你国庆不在宿舍,有个别的系的男生来找你,说是放假前找过你谈话,但当时你有急事要赶路就没理他。】
祝余记得有这么回事,当时好几个人想拦他,他为了早点回宿舍看日记,就没搭理他们。
秦一阳说:
【他找了你三次,然后第三次还没见到你,就塞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刚才忘记给你了。】
祝余探头看了眼办公室里的情况,追逐战还在继续,张父丝毫没放过张江的意思,好像是真的动怒了,并不是作秀给教授们和他看。
【你直接拍给我吧,我这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不仅上午,估计中午都要在这里处理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下午乔知禹的课能不能赶上。
正想着,收到秦一阳发来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信纸正面,印着一串数字——
一零二三二七口七九零
一张是信纸反面,写着两行字——
“如果你知道这本书中的男主姓氏是几画,请补全数字空缺处,我在群里等你。”
——《豪门表哥是霸总,竟深爱我》
祝余沉默。
原来那天拦住他的是其他攻略者。
这个书名是乔知禹和他现在所处的书中世界的名字,只有攻略者会知道。
对方指的男主自然也是乔知禹了。
但祝余并不是因为自己又一次被攻略者盯上而沉默。
【无论是第几次看,还是会被这本书的书名创到。】
一想到乔知禹是霸道豪门表哥,他就有点想笑。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吧?】
系统惊恐。
【是危机啊宿主,是危机,攻略者又找上门了,这是安歆之后的第二个攻略者了!而且你看他说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给你下战书啊!】
祝余:【……】
是危机吗?
十个字的群号,哪怕对方空出两个字,他都能感到一丝危机。
他请问呢,就空一个数字出来。
就算自己不是攻略者,那从零试到九不是也能进群吗?
【我反正觉得他智商不高。】
第20章 拒绝攻略第二十天 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系统被说的一噎, 仔细重看。
【好像还真是。】
宿舍群已经因这个名字笑翻了。
宁骏:【可不是我故意要窥探隐私啊,是你们自己发群里的, 哈哈哈哈这什么书啊。】
秦一阳:【他找你那么多次,我还以为是很重要的事……结果……】
在看到信纸上写的书名后,他们甚至觉得这个人是想戏弄祝余。
祝余顺着他们的思路说:
【嗯,可能是恶作剧,你们知道的,学校里很多人都看我不顺眼,一阳,你有打火机吗?方便的话请你将那封信烧掉好吗?】
他不想留下隐患。
系统:【要当恶作剧处理吗?不加群?】
祝余:【还是有必要加的,他已经宣战了, 我至少要去看看他的来意。】
他在明,敌在暗, 不妙。
至少要把对方也拉到明面上。
但想法在祝余搜索群号时,发现群内有九百三十二人后改变了。
【夺少?】
祝余顿住了,比当初看到自己的视频有一百多万人点赞还惊讶。
【……九百三十二人,岂不是约等于所有攻略者都在群里了??】
系统惊悚的电音都在颤抖。
【宿主……你好像被围猎了……】
本以为是除安歆外的第二个攻略者找上门了,没想到是除安歆外其他所有的攻略者一起找上门。
祝余垂眸看着群资料。
那还进吗?
他本打算先进群刺探到对方身份后, 再装傻,称自己没看过小说, 是用穷举法试到第六次进去的, 将对面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但总不能群里九百多个人都是傻逼吧?
噫。
也说不准。
哪怕群中至少有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允许这封重要的信写得这般儿戏。
系统也咦了声:【宿主,数据显示你此刻心跳的好快。】
祝余:【嗯。】
系统问:【是在害怕吗?】
祝余坦诚说:【是有点怕。】
系统爆哭:【呜呜, 其实我也怕,宿主,这么多人肯定有系统版本比我级别高的, 我可能……无法给你提供有效的帮助。】
祝余本来心事重重,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本来他的统统也帮不上什么忙。
比如刚刚祝余在和张江对线的时候。
系统除了在脑子里大喊‘好!嚯!嗐!骂他!解气!’,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没事,继续当你的捧哏吧。】
祝余说。
【我不怕被他们围猎。】
他们找上祝余大概率是想合作,真正的猎物是乔知禹才对。
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是什么如此有凝聚力,能让互为竞争对手的九百多人和平共处,聚集在同一个群里。
也就是在想到这个答案时,祝余代入进了乔知禹的角色。
他试想了一下在九百多双贪婪眼睛凝视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窒息,不安,举步维艰。
不敢说话也不敢有所动作。
仅是设想,祝余便心如擂鼓。
叮叮——
突然D音提示,有人给他的账户刷了礼物,好像还价格不菲。
他本想点进去看一眼。
“祝余。”
身后有人喊他。
是助教牛丽萍,她对祝余招招手,小声说道。
“进来吧,快处理好了。”
祝余收起手机跟着牛丽萍进去。
办公室被分为了三个阵营,几位教授坐在各自办公桌前,脸色铁青,专门腾出了一张桌子给两位警员坐,他们一人拉着张江父亲劝说“不要打人,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人看向祝余,眼神复杂,似乎有话想和他说。
最后是张江和他的母亲,站在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
巨大的绿植后,张江双眼通红,肩膀不停地抽动,看来狠狠哭过。
他看到祝余进来了,不自在地别开脸——
张江失策了。
他的父母虽然不是B市人,但国庆特地来B市陪他过假期,今晚才走。
被黄老邪喊出办公室,张江知道自己肯定难逃一劫。
于是在警察来之前,他把自己的父母也喊过来了,想着自己有爸妈帮忙求情,不管是警察还是校方,都会卖些面子给他们,就算是处罚也要判轻些。
祝余不像他,祝余没爸妈护着。
张父张母起初也以为就像儿子说的那样,只是小孩子拌嘴,没必要上升到这种高度吧?
“还报警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啊儿子。”
“是!”张江吸鼻子,“他学习成绩好,老师们都喜欢他,偏袒他。”
“学习好就能欺负人?!”张父接电话时气得要命,“你放心,不管处理结果怎么样,爸妈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可等张父怒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才发现,那个叫祝余的孩子看着斯斯文文,和张江站一起,怎么看都像会被自家儿子欺负。
这时张父的心就凉了一半。
再等祝余条理清晰地讲明了前因后果,又将聊天记录和录音这类证据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张父脸臊得通红,一米八的中年男人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教授们说的话也一个比一个刺耳,说他的宝贝儿子是渣滓,败坏了B大的校风,说B大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要因此开除他的学籍。
是,张江是有错。
但张父开始第一反应是想说几句好话,求求情,希望教授们和那个叫祝余的孩子能原谅张江。
直到听见要‘开除学籍’四个字,才暴怒,随手抄起个拖把就朝儿子冲过去。
当然,张父不可能下死手,做个样子罢了,将态度摆在其他人面前。
等对方上来劝他们停手,他再顺势骂两句张江,博取同情心,想必到时候教授们也不好将处罚定的那么重了。
他和张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但没人吃他这套,祝余看穿张母的意图后直接扭头就出办公室玩手机了。
其他教授更是不可能上来劝和。
刚开始看见黄老怒气冲冲地拎着张江跟拎小鸡仔一样进来,其他人还笑呢。
“别为了学生成绩气坏身体,您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
可在后面所有人到齐,听见是祝余被欺负的事。
又听了祝余向张江父母和警察描述的前因后果,再把那些肮脏的聊天记录看完,几位教授也挺不住,纷纷伸手问黄老要麝香保心丸。
离谱,太离谱!
他们教的是能考上B大的学生,应当是全国最好的几棵苗子!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气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上去帮忙劝架,全都冷眼看着张父揍张江。
这孩子是得好好教育才行。
而黄老是他们中气得最狠的一个,祝余在课堂上没细说,所以起初他只是威胁似地说:“必须记大过!严肃处理!”
但具体怎么严肃处理他是打算听祝余的意见,只要祝余要求的不算过分,他都会同意——
黄老是B大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挖来的国宝级学者,他的话重量与校方相同,甚至比校方还重。
但等黄老听全了整个事件的所有细节后,才发现,这不是他们从前想象中的小打小闹,勾心斗角。
这简直就是霸凌。
学生中存在霸凌,他们都知道,但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中也会出现霸凌现象。
“必须开除!”黄老说,“我不承认B大有这样的败类!”
记大过这惩罚在黄老看来,比起祝余遭受到的那些霸凌,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
“如果不开除张江,那岂不是在告诉其他霸凌者,即便他们做得再过分也不会有严重处罚!这和变相鼓励他们去继续霸凌其他同学有什么区别。”
黄老说得对。
但警察认为还是不要闹到开除学籍这一步比较好:“张江还是个孩子,是孩子就会犯错,要给孩子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要直接给他的人生画上句号。”
在他们看来,给处分已经很严重了,听说B大的所有处分都会放入档案袋,那张江以后无论是想去好学校读研究生,还是想去好公司工作,都没戏了。
这对于名校生来说,和后半辈子被毁了没什么区别。
黄老压根不搭理他们,他是尊重警察的,但这两位警察说的话未免太不中听。
小祝就不是个孩子了?
还是其他教授想得周到,他们换了个角度去劝黄老:“可是小祝还要在学校里再待两年的,事情做的太绝,其他同学不一定会因此反思自己,可能会更讨厌小祝,到时候真联起手针对小祝可怎么办?”
“总有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啊黄老。”
“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聊天记录和录音作证据的。”
这次事件其实也刷新了几位教授对自家学生的认知。
几位教授教书育人几十年,原以为读书多就可以明理,虽然依旧会出现勾心斗角的事件,但绝不会出现像今日这种严重的事件。
今天算开眼了。
同事们说的有道理。
但黄老还是青着脸一言不发,不想松口。
一旁的助教牛丽萍有个主意:“如果黄老您觉得记过的惩罚太重的话,我有一个提议,除了将处分记入档案袋,再让张江同学录制视频,承认自己说的和祝余同学有关的一切内容全是捏造诽谤,让他将这一切说清楚,然后发布到全平台上。”
“毕竟这次事件,祝余同学受伤害最严重的就是名声方面,目前来说,还他清白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手机里从国庆起,各个群就在讨论这些事。
那些认识祝余的还好,只要是没私人恩怨的都会带着疑惑问一句‘真的假的啊’,可还有很多不知道祝余的人,那些人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不会去费心思了解一个八卦的真实性。
看着黄老的神情松动了一些,她继续说道。
“您如果是怕祝余同学觉得处罚不够,心中还是委屈,那就问问他能不能找时间开个全校又或者是全系的会议,到时候让张江同学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道歉,然后再借机为其他同学上一堂思想品德课,教他们成绩固然重要,人品这一课也不能落下。”
“……”黄老确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去喊小祝进来,具体怎么办就让他自己抉择吧。”
祝余选择的自然是助教牛丽萍的提议。
“真的?”黄老怀疑地看看他,“你可不要害怕,老师们现在都在,你要是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当然,是合理的要求,尽管说,不要畏惧什么。”
“真的,教授。”祝余摇摇头,“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所求的都求到了。
视频算意外之喜吧,助教想的确实比较周到。
虽然开除学籍当然更加解气,但……
确实没必要将对方逼到绝路,加害者并非只有张江一人,记大过进档案已经足够,他很公平,错多少,就罚多少。
而且将张江留在学校,其实还可以时时刻刻警示班里其他人。
一旁的警察在听到祝余的回答后,松了口气。
起初接到报案,还以为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气急了,不然不会闹到报警的地步,本以为至少要苦口婆心劝上一阵子对方才能答应,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年轻气盛,容易上头,受一点委屈恨不得对方偿还千百倍。
说不定还会要求他们拘留张江,不然为什么将证据准备的这么齐全?
没想到,他听了解决方案便立马同意了。
原来竟真只是想求个清白。
一旁黄老看着祝余,一边感慨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是个好孩子。
一边反而更替祝余不值,他突然又有了新想法:“那些群聊记录都保存下来了,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把让每一个传过谣言的人都查出来,让他们给你道歉。”
“………………真不用,教授。”
祝余谢绝了他的好意,要真这么做,就太小题大做了。
他粗略看过那些聊天记录,其实大部分人都只是在遇到八卦后的正常反应,恶意不大。
人如果连八卦蛐蛐的权利都没有,那活着未免太无趣了,他不想计较这些。
警察头疼地上前挡在黄老和祝余面前。
“那暂时算谈好条件了,不开除学籍,但是要在档案留一笔,并且录视频全平台道歉,以及在日后相关的会议上对祝余同学道歉,张江和张江的爸爸妈妈呢?你们有意见吗?”
张江父母摇头。
不开除学籍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哪里敢有意见。
张江起初听到助教的提议时并不同意,档案留下污点,那岂不是意味着就算毕业了,学历也不能为他加分了吗?
好的学校好的工作非常看重档案里的污点,他不能留下这个……
更别提还要拍视频道歉了,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行。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无法想象视频发出后的自己该怎么在这所学校生活,其他人又该用什么眼光看自己,但又不敢主动提退学,他第一次被父亲打,真的很害怕。
张江把希望寄托在祝余身上,怎么想祝余都不会同意的,对方在教室里表现得那么凶,恨极了他,一定会逼着他被开除学籍才肯罢休。
可……
为什么祝余会那么轻易就同意啊?
被祝余在课堂上回怼,被父亲打,被教授们骂,被警察劝时,张江都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比起不对,他更觉得这只是一点点小事,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一定是在针对自己,等今天过去,他一定要狠狠报复祝余。
直到听到祝余轻易答应助教提议的那一刻,愧疚向他袭来,这感觉令他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为什么原谅?为什么不咬着不放?
为什么又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衬托他的龌龊,他的渺小。
张江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突然想起其实最开始,他也有想和祝余做朋友的。
是祝余拒绝了和他抱团取暖。
再然后,他发现其他人不喜欢祝余,只要他说祝余坏话,那些原本不愿意和他说话的人也会凑过来惊叹一句:“你也不喜欢他啊?”
靠着骂祝余,他和大家变成了朋友。
……
张母和张父上前跟各位教授道歉,不停弯腰鞠躬,尤其向祝余道歉时,腰弯的最低,头几乎埋到裆部。
“谢谢你能原谅张江,谢谢你,真是对不起你啊孩子。”
张江别过头,强忍着鼻酸,但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大颗大颗砸下来了。
不知是因为他让父母一把年纪还要这么丢人而难过,还是在担心自己虽然保住了学籍,但今后在学校的生活怕是生不如死。
最后等一切处理完毕时,已经接近中午一点。
期间其他教授听到消息也挨个赶来看了一波,还有校内各方领导。
毕竟这种事对于整个学校来说都算是恶性案件,有辱校风,必须来看看怎么回事。
每个人看到张江都是“啧啧啧”地摇头,再看向祝余时眼中都带着欣赏与怜惜。
就连警察临走前也拍了拍祝余的肩膀:“好孩子。”
有勇有谋还有度量。
以后能成大事。
*
班级众人从祝余走后,便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怕祝余不解气将他们一起捅出来,也怕张江死前非要拉他们一起垫背。
尤其是听到黄老邪想查群聊IP,要把嘴碎的学生全抓出来时,他们紧张地脸都白了。
幸好,秦一阳说祝余拒绝了黄老邪的提议。
最后只有张江一个人记大过受处分,全校通报批评,并且录制澄清视频发布在各大平台。
校方会针对此次事件,在下周给全校师生举办一个思想品德讲座,到时候张江也会在讲座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对祝余道歉。
大家松了口气,他们想谢谢祝余,可打开手机才发现,同学两年竟然连微信和企鹅号都没加过,更别提对方的手机号了,全不知道。
秦一阳又说祝余和张江他们一起去警局了,上午不会回教室。
于是很多人希望他们三人帮忙带话给祝余,表示歉意。
有人说自己知道错了,确实不该为了八卦说那么难听的话。
有人说其实自己不讨厌祝余,只是从众心理,不敢让自己成为大流中的异类,那样被排挤的人可能就会从祝余变成自己。
……
总之理由五花八门,都是道歉和解释。
宁骏阴阳怪气:“哇塞,局势一逆转,全班都向小余同学吻了上来呢。”
“……”大家被噎的难受,“不帮忙传话就不帮呗,有必要说的那么难听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宁骏呵呵:“我说的也是实话啊,你们是真觉得抱歉还是说只是怕被举报啊?”
刘普轻易不说话,说话就一阵见血。
“真觉得抱歉的话,就去举报自己啊。”
黄教授在论坛开了个自我举报的通道。
虽然祝余不计较,但他说,那些做错事的同学,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B大的学生,有心改过,那么请自我举报。
校方虽会将这件事记录在案,但如果从现在到毕业,你都没再做出过其他类似的恶性事件,毕业时会将这些从你的档案内抹去。
起到一个督促和自省的功能。
“你看,让他们举报自己,又不敢了。”
“这怎么看得出来是真心悔过啊?”
“怕不是和某个丁姓同学一样,只是怕被张江连累,在这里搞割席呢。”
没想到还真有不少人自我检举了一波,不知道是想真心悔过,还是被他们的话刺激到了。
但宁骏他们三人确实没继续对这几个人再说风凉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会将你们几个的歉意转达给祝余的。”
至于剩下那些虚情假意,就算了吧。
*
这次事件闹得很大,土木系成了全校的笑话。
土木系内部也发生了分裂,一起孤立二二级,称二二级土木系以后是独立的,和他们无关,他们不承认和这一届学生师出同门。
校内论坛开始一直在针对事件进行讨论,直到一个帖子出现,讨论中心迅速从事件转到人的身上——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被冤枉的学弟长得很帅吗?”
楼主发了祝余的一张照片,是在夏季的某节课上,祝余坐在窗边垂眸认真学习时被拍下来的。
阳光下,少年穿着白色衬衫,干净清爽,好看的眉宇间有淡淡的疏离感,让人看一眼就很难移开。
“无滤镜,无修图,纯原图的美貌啊啊啊啊”
“好帅啊啊啊,二二级土木系的那群家伙真该死啊,有这样的同学不好好爱护当宝贝,竟然要造黄谣?”
“为啥啊,就因为长得帅?”
“不是,好像是因为觉得他装逼。”
“怎么装的?说自己每天早上必须喝星巴克,问这样自己会不会和同学们格格不入?”
……
“不是啊,是因为他学习好,家里穷,但是又不愿意占学校的特困生补助,说自己用成绩去争国家奖学金就好,将补助名额让给更需要的同学。”
“……”
“…………”
“啊?”
“我说二二级土木系是傻逼,没人反对吧?”
*
可能有人反对,但沈确绝对支持。
他喝酒喝懵了,睡醒已经到了中午,听说这件事时,祝余已经在从警局回来的路上了。
沈确跟打了鸡血一样,红着眼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手机就说要摇人。
“我要收拾这帮家伙。”
他牙关紧咬。
薛川立马拦下他了:“别冲动,收拾什么啊,还摇人,你当你是黑X会啊?”
一旁老三老四也上来劝说:“是啊沈哥,B大在这方面管的很严的,别说打架了,你给别人一巴掌都会被开除。”
老三劝的时候尤其害怕。
他也是这些谣言散播者中的一员。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看着阿余被他们欺负啊……”沈确说这话时神情痛苦,他抓住薛川的手腕问,“你是理解我的对吗?老薛,你懂的对吗,他被人那么欺负,我怎么能……”
平时遇到事时,一般都是老三老四劝,只有薛川和他意见统一,每次都支持他将事情闹大,就包括上次去找祝余,也是薛川支持的。
所以沈确以为这次薛川也会支持。
哪知道薛川看到他这副深情的模样只觉得倒胃口到了极点。
祝余是第一天被针对吗?
土木系那群人看不爽祝余很久了,之前不心疼,现在受不了了?
而且祝余需要他的帮忙吗?
祝余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事件的处理结果完全在薛川的意料之内,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某天祝余想要反击时,会用哪种手段。
也是在看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后,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多心了。
至于沈确……
看着眼前这个满目疼惜的男人,薛川表情复杂。
明明沈确才是那个和祝余交往了两年的人,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了解祝余。
但薛川什么都没说,凝视几秒,在沈确看过来之前,他收回冰冷的目光,叹了口气。
然后将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你不要太着急,你的小前男友已经将事情漂漂亮亮的解决了,你就不要去添乱了好吗?”
“乖。”
*
祝余快从警局赶回学校时,乔知禹也坐在了去往学校的车上。
他坐在车后排,一下一下缓慢揉着太阳穴。
近期公司出现了许多问题要他处理,忙起来没个尽头。
忽然龚叔打来电话,告知了男人B大上午发生的那场盛大闹剧。
“前因后果以及处理结果我都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他睁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
车外沸反盈天,但那些喧闹丝毫不会扰乱车内人的注意力。
随着文件一页一页翻动,事件一点点被拼凑出全貌。
司机从后镜看到了乔少爷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瞳孔渐大,唇微张着,似乎是在惊喜。
有什么发现让大少爷这么惊喜?
他好像很欣赏这份文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