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市上层圈子里,很多人信奉佛教。
望山寺便是十八年前由戴氏主导,贺家与霍家跟资建设的一座寺庙,斥资十八个亿。
他们特地选择望山原有的一座古庙为基础,扩建成了如今的宏伟规模,有原身悠久的历史与文化底蕴为噱头,再多加宣传,香客络绎不绝。
戴林暄自小在礼乐与科学的碰撞教育中长大,对这些事一直保持“敬而不求、学而不信”的态度。
直到十二年前,他把赖栗带回了家。
彼时的赖栗与如今就是两个极端,身子骨脆弱到了极点,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戴林暄就差在医院开VIP年卡了,可谓是心力交瘁。
他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因为赖栗的存在而恐婚恐育,唯恐活成他那个样子,完全没有私生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眼睛嵌在弟弟身上。
一直到年关,小赖栗的身体也不见好。
戴林暄知道一些长辈年三十晚会去寺庙与僧人们一起诵经祈福,为新年求个万事胜意,他一直认为这些都是无用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而已。可十八岁的他确实拿赖栗一点办法没有,生怕第一次养小孩就养死了,无能为力之际只得病急乱投医,寻求外力。
那年,戴林暄不仅把赖栗带到寺庙来守岁,还“恬不知耻”地跟一群中老年人抢头香。
不求别的,只求赖栗往后的人生健康顺遂、平安喜乐。
这大概是戴林暄三十年人生里干过最“蠢”、最没有实际意义的事——
可万一有用呢。
“当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才把你也带来。”戴林暄回忆道,“山上冷,风又大,还好那时候你特别小一只,可以裹在羽绒大衣里。”
赖栗本以为自己不记得,可戴林暄一开口,脑子里那些虚虚浮浮、如幻梦一般的画面瞬间剔除了光怪陆离的色彩,变得实在起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心上。
年末的寺庙人满为患,香客们排着长龙般的队伍,抱着胸、跺着脚在穿膛的寒风里等待。
队伍第一位就是戴林暄,为了头香,他足足排了二十多个小时。
虽然庙是自家建的,但祈愿不能走捷径。
赖栗则搂着戴林暄脖子,挂在他怀里,小小的身体被宽厚的羽绒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不仅不冷,小脸还被热气烘得通红。
等待的二十多小时里,戴林暄一直托抱着赖栗,他困了就睡,醒了就透过戴林暄的肩膀,在凌晨的湿露中观察形形色色的香客。饿了再低低地喊哥哥,被喂几口热腾腾的食物。
“好多人以为你是我儿子,生了重病,没办法了才来求佛,都不好意思跟我抢头香。”戴林暄语气染上了笑意,可指尖又莫名有些刺痛。
或许是心诚,或许是戴林暄一年衣不解带的照顾起了作用,第二年,赖栗的身体情况真的有所好转,心理状态也慢慢明朗起来。
最开始赖栗除了戴林暄谁都不搭理,慢慢地偶尔会和戴翊拌嘴,蒋秋君回来也会吭着头喊干妈。
也因此,后面的几年他们虽然没再抢过头香,但年三十去望山寺守岁还是成了每年的固定节目。
“那以后我就想,这世上可能真的有佛。”戴林暄眼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两汪深邃宁静的潭水。
可惜,赖栗回头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从容温和。
“你以前……”赖栗看着他,沉默了会儿,“没想过丢掉我吗?”
戴林暄说:“想过。”
好像有根连接指尖的神经抽了下,连带着赖栗的手臂都跟着一抖。
“有一段时间我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太没用,才把好好的一个小孩养成这样,如果把你送进一个普通家庭,有爸爸有妈妈,会不会比我照顾得好很多。”戴林暄慢慢晃到赖栗面前,虚虚地抬了下手,还没到半空又莫名垂下去,他擦过赖栗的肩膀,想要继续往下走。
“不会。”赖栗听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笃定道,“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
他抓住戴林暄将要落下的手,犹豫了一秒,放在自己头上。
戴林暄有一刹那的愕然与无言,转瞬即逝。
“哥。”赖栗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说,“除了你,谁都不行。”
“知道了。”戴林暄顺势揉了揉赖栗的脑袋,“走吧,小……”
最后一个字散在他唇边,赖栗莫名觉得戴林暄想喊自己什么,且不是让他烦躁的“小栗”。他应该是听过那个称呼的,且很想念。
福利院今天也很热闹,很多志愿者来陪伴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过中秋。
戴林暄带来了一些月饼,还自掏腰包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礼物,同时,今天在寺庙募捐的那些善款需要和福利院这边对接一下救助对象。
这里的孩子很可怜,许多都患有先天性的疑难杂症,像失聪、兔唇这样的残疾反而相对好解决,需要的钱也不那么多。
小孩子们对戴林暄很熟悉,看赖栗也不陌生,叽叽喳喳地叫着哥哥。
戴林暄要去和院长谈事,他们就都围在了赖栗身边。赖栗虽然不怎么搭理,但也没有出声驱赶。
“哥哥,吃、吃月饼。”一个有点结巴的小女孩小跑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捧着碎碎的月饼。
赖栗一言难尽地说:“这是过家家玩剩的月饼吧。”
“没有,啊!”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吃!”
余光里,戴林暄和院长从连廊那边走来,周围的小孩一哄而散,全都跑去了戴林暄那边,眼巴巴地等待一个拥抱。
小女孩显然也想去,可是赖栗还没吃月饼,就抻着脑袋往那边看,手高高抬起,试图往赖栗嘴里怼。
“……”
赖栗勉为其难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腻。
小女孩丢下一句截断的中秋快乐,欢快地冲向戴林暄。
这里是戴林暄那个基金会对接的第一家福利院,连赖栗都有好几个熟悉的小孩。像刚刚那个小女孩到这里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如今也能跑能跳了。
连廊下,戴林暄来者不拒,每个小孩都短暂地抱起来,问了几句近况。
赖栗看了会儿,头扭到一边,把地上的碎石子一脚踢进垃圾桶。
一共踢了十三颗。
“准头不错,早知道送你去练足球了。”身后传来戴林暄的声音。
赖栗还没转身,就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戴林暄的胸口贴着他半边后背,手虚虚揽着他另一边肩膀,体温若即若离。
“这位大朋友也抱一抱。”戴林暄带笑的气音撩着他的耳朵,“不过你现在这身高要想和他们一样双脚离地,只能公主抱了……”
“没关系。”赖栗瞥他,“我抱得动你。”
“那还是免了。”戴林暄松了手,看了眼手机,“我捐了一批新书,司机停在了南门那边,你去帮忙搬一下。”
赖栗:“我凭什么——”
戴林暄捏捏他后颈:“不是说陪我一起忙?”
赖栗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走了。
走得越远,赖栗心里的烦躁就越甚。
他是戴林暄的弟弟。
唯一的,亲手养大的弟弟。
即便他和福利院的小孩都是受戴林暄恩泽长大的存在,他也具有特殊和不可取代性。
所以——他凭什么要和这些小鬼待在同一杆天秤上被端水?
他离太阳最近,理应得到更多养分。
南门口,司机拉开后车门,远远地对赖栗招手:“就来了你一个吗?那我们得多搬几趟了……诶!你去哪!?”
赖栗脚尖一转,留给司机一个阴郁的后脑勺。
“怎么不高兴?”戴林暄把中秋礼物递给面前的小女孩,弯着腰问,“和其他小朋友吵架了?”
“我最好的,朋友,被爸爸,妈妈,带走了——”小女孩低着头问,“我,什么时候,有爸爸,妈妈?”
戴林暄问:“在这里不开心吗?”
小女孩回答:“开心!大家,都好。”
“那就好,没什么比开心和健康更重要。”戴林暄摸摸她脑袋,“有爸爸妈妈也不一定过得开心。”
小女孩疑惑抬头:“你,不开,开心吗?”
戴林暄带起惯性的笑意,正要找别的话题盖过这个疑问,一道身影突然闯入视野,冲他喷着犀利的唾沫星子:“姓戴的!去死!”
对方语气里满是愤恨,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瓶口对准戴林暄的方向泼过来——
“恋童癖都该天打雷劈!碎尸万段!!”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侧面扑了过来,戴林暄猝不及防地被人压在身下,连身体带脸一起牢牢捂进了阴影里。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戴林暄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赖栗!”
背后的尖锐疼痛让戴林暄两眼一黑,可扑在鼻间的木质香味一瞬间意识到身上人的身份,疼痛的余韵还没过去他就挺起腰,想把身上的赖栗掀开。
可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根本来不及做这么多反应——
戴林暄的手刚扣上赖栗的腰,就被赖栗抓住死死地按回身下。不明液体顺着半弧的抛物线尽数洒在了赖栗背上,发出滋滋啦啦的腐蚀声响。
赖栗丝毫不理疼痛,依旧挡在戴林暄身上,他偏头,冰冷刺骨的眼神直直刺向袭击者。
周围乱成了一团,孩子们发出惊慌失措地尖叫,志愿者们忙着报警、按住那个袭击的男人,院长和助理快步冲过来,围着戴林暄与赖栗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包围圈。
戴林暄推着赖栗起来,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快脱衣服!”
袭击者发现误伤了人,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慌乱,可很快就被按下去,继续不知悔改,发出尖锐地咒骂:“戴林暄!你不得好死——!”
第22章 忘记可是哥,你比一切都重要。
袭击者被志愿者们手忙脚乱地按跪在地上,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戴林暄,仿佛真和他有什么难解的深仇大恨。
工作人员拿棍子拨了下地上的空瓶,脸色骤变:“是硫酸!”
赖栗拨开戴林暄的手:“哥,你别碰我……”
“闭嘴。”
戴林暄第一时间拎起衣角脱掉赖栗的卫衣,看也不看地往旁边空地一扔,同时另一只手麻利地抽开赖栗的裤子拉绳。他扣住裤腰正要往下扯时,被赖栗一把按住:“不是浓硫酸……都是小孩。”
地上的卫衣并没有很快被腐蚀成焦黑的样子,他也没有感受到明显的灼烧感。
“你没穿内裤?”戴林暄并不理会,声音很冷,“脱。”
说完他就想起了什么,眉头深深拧起,快速拉着赖栗冲向最近的洗澡间。
福利院只有公共浴室,没有隔断,对当下的情况反而有利。戴林暄打开临近的三个花洒,将中间的赖栗浇了个透湿。
没有外人在,赖栗终于脱了裤子:“哥,我真的没……”
“头往后仰。”戴林暄没看他身体一眼,说完快步离开了浴室。
“……事。”赖栗掐了下指尖,盯着戴林暄离开的方向。
半晌,他的目光缓缓侧移,漠然地投向侧对面的镜子,那里有一具丑陋不堪的躯体——
健康的肉色表面遍布深深浅浅的陈旧瘢痕,上至锁骨,下至腿部,胸口与腰背最为密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大多数都已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细小痕迹,它们单拎出来都不算什么,可当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就会有肉|体绘图一般的视觉冲击。
哪怕如今的赖栗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拥有一身具有爆发力的紧实肌肉,也掩盖不了这具身体自骨而发的低劣。
如果肤色再深一点,除了那几条较大的狰狞疤痕外应该都能达到肉眼不可见的效果。偏偏曾经如垃圾一样的赖栗在戴林暄手里却有金枝玉叶的待遇,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退烧药,没受过一点紫外线的摧残。
镜子里的赖栗伸手,碰了碰小腹。
凸起的胯骨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蛇,往另一端去衔金色的太阳。
仔细看就会发现,纹刻的蛇身之所以这么立体,不仅是因为它建立在骨骼之上,还因有蜿蜒的疤痕作为脊骨的基础。
和戴林暄近乎完美的躯体相比,此刻镜子里的这具壳子实在自惭形秽。
赖栗一直困惑。
戴林暄真的喜欢他吗?喜欢这样丑陋的他?
戴林暄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性|欲吗,还是说只针对他的脸?也许只要脱光衣服,他哥看到这些狰狞可怖的痕迹后就会立刻萎掉。
搞不好,同性恋都能不治而愈。
不到一分钟,戴林暄就携带一阵急促的脚步回来了,他走到赖栗身后,咔嚓两刀剪掉赖栗头上的几撮头发,确定头皮没有沾染硫酸,他脸色勉强缓和。
随后又扭开一瓶透明液体,倒在赖栗的脖子与肩膀上。
“这是什么?”即便刚被人泼过硫酸,赖栗对于戴林暄的行为也没有任何应激或防备反应。
“碳酸氢钠溶液。”戴林暄说完才意识到太书面,于是换了个便于理解的名词,“小苏打水。”
它能中和硫酸。
做完一切防护措施,戴林暄才突然静止了似的停下,浴室里顿时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
西装革履的戴林暄站在浑身赤|裸的赖栗身后,呼吸不畅地扯了扯领口:“你刚刚扑过来做什么?”
“干什么?”赖栗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在那里看着你被硫酸泼?”
他缓缓回头,目光不善地盯着戴林暄,仿佛他只要说一个是字,赖栗就能立刻抬手掐死他。
“……”戴林暄抬手,似乎想碰碰赖栗肩膀上被硫酸浇到的地方,那里没有衣服的遮挡,红了一大片。
可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不妥,又立刻收了回去。
这时赖栗才发现,他哥脸色苍白,指尖在微微发抖。
遇事不慌、保持冷静地处理一切是戴林暄年少时就养成的优秀本能,可处理完后,某些情绪才像被暴雨淋过的野草,在荒谷里野蛮生长,肆意摧残着周围的岩壁。
“哥。”赖栗转身捉住戴林暄的手,又强调一遍,“是稀硫酸。”
“你是觉得自己身上的疤还不够多吗?”戴林暄仿佛没听见,“赖栗,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赖栗看着他。
戴林暄呼吸一滞,听见赖栗用平静的语气说:“可是哥,你比一切都重要。”
戴林暄久久无言,他抬手,先是捂住赖栗温热的嘴唇,紧接着又上移,蒙住更让人受不了的眼神。他用另一只手扣住赖栗的后颈,压向自己怀里。
“小栗……”他哑声呢喃,“别这么跟我说话。”
听出戴林暄话里汹涌的情绪,赖栗倏然一怔。
“哥受不住。”戴林暄闭了下眼。
两年前……准确来说是更早之前,戴林暄的感情就是从赖栗这样一句一句近乎“示爱”的话语开始越过亲情界限的。
“我从你十岁开始养你,即便你后来长高长大,对我来说依然是个小孩,毕竟第一次养人,没有经验,不知道大部分小孩都会有情窦初开的时期……”这段话似乎没有说完,可戴林暄自顾自地略过了。
“所以之前忘了教你的东西,我现在说。”
“有些话其实比简单的‘我爱你’暧昧得多,不是对所有人都适合说,例如你刚刚那句带有强烈‘唯一性’的表达,很容易让人……”
戴林暄顿了顿。
“——误会。”赖栗的睫毛撩过他掌心,替他说出口,“我以前说过什么话让你产生了误会?”
赖栗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对大多事情不在意,可只要和戴林暄相关,他就会本能地敏感。
他撤开一步,把戴林暄重新盛进眼里,紧紧盯着,不肯放过他哥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
至此,戴林暄终于确认,赖栗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失忆吗?
不太可能,一点预兆都没有,又没受伤脑子也没被门夹。
只能说明,那些戴林暄无法忘怀的言行,对于赖栗而言就和“早安、晚安,一日三餐”一样,是再寻常不过,说完做完就能忘的东西,不值得放在心上。
至于那个晚上,大概只是一种另类的撒酒疯吧。
怪他。没有教会赖栗亲情的边界感。
他养大的孩子,他最该清楚啊……赖栗本来就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他却自欺欺人地接受了“诱惑”。
“叩叩——”助理敲了下半敞的门,“戴总,救护车到了,衣服……”
“放门口椅子上。”戴林暄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不着寸缕的赖栗。
赖栗感觉还凑合,不想去医院:“不至于叫救护车……”
“稀硫酸一样能要人命。”戴林暄走到门口,把助理带来的宽松衣服递给赖栗,缓了语气说,“你先过去,我处理完这边再去陪你。”
赖栗一边穿一边问:“有人报警了?”
戴林暄嗯了声:“警察应该要到了。”
赖栗微微垂眸,藏起眼里的狠毒。
最好祈祷在局子里待久点,别落到他手里。
赖栗出去的时候,警察已经拷上了泼硫酸的人。这人好像不知道怕似的,目光依然死死地烙在戴林暄身上,仿佛戴林暄身上真的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名。
“老曾!”院长痛心疾首道,“你在我们这工作两三年了吧,还不了解戴总的人品吗?你说那种话有证据吗!?”
老曾咬着牙帮说:“我亲眼看到的,还要什么证据?”
本来正要离开的赖栗脚尖一转,捏着拳头就向老曾走去,旁边的戴林暄早有准备,一把捞过赖栗没被硫酸波及的腰,半推半按地带到救护车旁。
“先去医院。”戴林暄说,“听话。”
“你换批保镖。”赖栗脸色很差,几乎是强硬地要求,“现在,立刻。”
竟然让一个携带了硫酸瓶的人走进福利院,成功靠近了戴林暄。
“不怪他们,我没想到会有人在福利院里行凶,把他们都留在了外面,怕吓到孩子。”戴林暄顿了顿,握了下赖栗的胳膊,“以后不会了,我……哥保证。”
他好像在说硫酸,又好像在说别的什么事。
赖栗自然而然地想起浴室里的对话……不会再误会吗?
救护车关上后车门,开始朝着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进发。
赖栗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事。
那个老曾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他说自己亲眼看到了戴林暄行不轨之事。
这句话肯定是在放屁,他哥绝对不可能有那种癖好。所以只剩下两种可能,如果不是老曾近视八百度认错人了,就是他受人指使栽赃戴林暄。
可没做过的事就没有证据,光靠老曾的信口雌黄并不能把戴林暄怎么样。
要么,幕后主始再弄一个说谎的小孩出来配合老曾做伪证,要么,幕后主始的目的就不是送戴林暄坐牢,只是想毁掉他的名声。
而戴林暄名誉受损对近期最大的影响,就是集团董事会票选。
但不想戴林暄成为新董事的人太多,可以说戴家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戴翊。
“哥哥。”
赖栗猛得回神,才注意到救护车还有个孩子,是之前离戴林暄比较近的那个结巴小女孩。
当时角度问题,加上她第一时间被戴林暄推向了旁边的志愿者,所以并没有被硫酸殃及。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让她一起到医院做个检查。
“疼,不疼?”小女孩拿出一颗糖来,“给你,吃。”
赖栗没要,冷漠地拒绝:“我不吃。”
“小栗,哥哥。”小女孩看着他,恍然地一拍手,一脸天真地往外蹦字,“你是,是不是,又,忘记,我,名字了?”
第23章 半年我第二天就死外面。
“我叫,牙牙。”检查结束的小结巴来到病房,拉着赖栗的手悄悄说,“这次,可不能,忘了。”
赖栗没应声:“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牙牙乖乖点头,“你上次,也这,这么说。”
赖栗让陪同过来的助理把牙牙送回福利院,自己给经子骁发了条消息。
“伤哪儿了我看看!”经子骁风风火火地闯进病房,看清赖栗的表情瞬间掉头就走,“你心情看着不太好啊,我改明儿再来……”
“明天我就出院了。”赖栗不容置疑道,“坐。”
经子骁叹了口气,回头磨蹭到床边。他了解赖栗的臭毛病,并没有上手,只是探头看了眼赖栗的脖子:“好像不是很严重?”
赖栗这会儿穿的大领T恤,防止布料触碰到灼烧的皮肤,也方便上药。因此,他肩上与锁骨上的伤疤几乎一览无余。
经子骁视若无睹,问都没问一句。
赖栗嗯了声:“医生说我哥应急措施做得好,没来得及溃烂。”
经子骁啧了声,早已习惯赖栗三句话离不开哥。
他走到床另一边坐下,确保病房门在自己的视野里:“是贺书新报复你?”
“不是冲我。”赖栗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带着刻薄的不屑,“贺书新没这个胆子。”
经子骁了然,贺书新没能力把这种事策划得天衣无缝,事后一旦被查出来,就算戴家不能拿他怎么样,赖栗也一定会把他挫骨扬灰。
好歹也当了几年酒肉朋友,知道赖栗唯一的逆鳞就是他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赖栗惹毛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贺书新在暑假吃过一次教训,差点被打到投胎转世,绝对不敢再赌第二次。
赖栗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经子骁说:“贺书新应该被家里警告过了,最近明面上挺本分的,他今年不是刚毕业吗?听说本来是想把他安排进公司熟悉医疗器械板块的业务,结果被贺寻章给搅黄了,前*几天出院在筹备搞游戏俱乐部。”
赖栗问:“他有钱?”
“你还不知道他?表面继承人待选,实际被两个哥哥压得动弹不得,他那个游戏ip想搞出名堂来,必须砸大钱挖人……”
经子骁突然不说了,微妙地看了赖栗一眼。
赖栗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没钱就好,我有啊。”
经子骁打了个寒颤:“你要找人坑他?不是说硫酸这事跟他没关系吗?”
“造谣的账我跟他算了吗?”赖栗嗤了声,“而且这个姓曾的也在说恋童癖,说不好就是幕后的人从他那获得的灵感——”
经子骁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你还住他们家医院啊。”
“这是他们家医院?”赖栗不以为意,“来的时候没注意。”
贺家是国内的顶级医疗巨头,诞市到处都是他们家的医院,中奖概率很高。
“来的路上我还以为这事儿贺书新干的,你故意住他们家医院恐吓他呢。”经子骁灌了自己一整杯水,“行了,说说吧赖总,你第一时间叫我来干嘛?总不能是受到惊吓需要我的安慰。”
赖栗说:“给我查个人。”
经子骁问:“谁?”
“河东福利院的一名职工,姓曾。”赖栗沉着脸说,“他最近和什么人往来,包括他自己与周围亲人的线上资金流水,有没有现金或贵重资产的出入……越详细越好。”
经子骁人都麻了。
过了会儿,他问:“你要大查还是小查?”
赖栗看着他。
经子骁压低声音:“咱还没牛逼到那地步,如果查的动静太大,咱俩的事肯定会被你哥发现,小查能查到多少就不好说。”
“别说的我们有奸情一样。”赖栗感觉恶心,“我不喜欢男人。”
“我也不喜欢!”经子骁翻了个白眼,跟着说,“要我看,你都受伤了,你哥肯定不会放过幕后主始者,他查得难道不比我们快?没必要多此一举。”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从戴林暄回国开始,赖栗总有种难言的焦躁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经子骁问:“还是说,前两天报导说的拍卖会那事是真的,你和你哥要决裂了?”
赖栗往后靠了靠:“我次次上新闻,次次都有人臆测我哥会立刻踹了我,无不无聊?”
到底不是当事人,即便经子骁知道戴林暄很惯赖栗,也始终无法理解赖栗为什么有这种绝对不会被踹的自信。
经子骁这辈子唯一能确定不会放弃自己的人就是妈妈,而赖栗和戴林暄只是名义上的兄弟,没有血缘的羁绊,也能这么笃定吗?
“那就按我说的,让你哥查。”经子骁说,“还有别的事吗?”
赖栗说:“再找个和我们没关系的律师。”
经子骁一愣:“你这事用得着打官司?”
“给姓曾的。”赖栗眼底泛着冷意,“尽量帮他做无罪,最好是不起诉。”
“行……”经子骁大概猜到赖栗想干嘛,叹了口气,刚要劝一两句,就看到门口出现三道身影,猛踢了赖栗一脚。
“找律师的事不能让我哥知……”赖栗刚要发飙,听到经子骁小声地提醒了句“你哥”。
赖栗的视角被过道墙挡着,看不到门口。
不过即便病房门没关,戴林暄还是敲了敲门,等赖栗应声了才带两个警察走进来。
赖栗是受害人,需要简单做个笔录。
来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便装,一男一女。
“——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指使?”听完赖栗的表述,男警说,“这是一条思路,我们会尽快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他和搭档准备离开。
“等一下。”赖栗眯了下眼,突然把人叫住,“看看证件。”
“我同事不是给你看过了?”男警失笑,掏出证件递到赖栗面前,“不会是想等调查结果出来,不满意就投诉我吧?”
诞市公安局刑侦队:靳明。
赖栗撩起眼皮:“你们不徇私舞弊,别人哪来的举报空间。”
靳明挑了下眉,看了戴林暄一眼:“戴先生,您弟弟好像对我们警察不够信任啊。”
戴林暄正在削苹果,皮一点没断,像丝带一圈圈地荡在半空,随刀锋轻舞的手比羊脂玉还要润白,看着赏心悦目。
他微微一笑:“让公民产生信任也是警察的义务之一。”
“懂了。”靳明表示理解,“是我们还不够努力。”
说完,靳明和搭档一起飘然离去。
戴林暄剜了一块苹果送到赖栗嘴里,同时偏头问:“子骁吃吗?”
“不,不用,谢谢戴总。”经子骁谨慎道,“我刚就在附近吃饭,这会儿肚子正撑呢。”
赖栗看着他,慢腾腾地咀嚼戴林暄投喂的苹果。
“你没事就行,我下午还有局,哥们先走了啊。”经子骁识趣地说,“戴总再见。”
戴林暄颔首:“好,路上注意安全。”
到门口的时候,经子骁回头看了眼,戴林暄又插了一块苹果,朝赖栗的方向喂过去。
经子骁的眼神带上了丝丝同情。
戴林暄看过来的时候,经子骁立刻头也不回地溜了。
“?”戴林暄收回视线,“子骁是不是……”
赖栗和他同时开口:“你认识那个刑警?”
“不认识。”戴林暄问,“怎么了?”
赖栗看着他:“一个人证物证嫌疑犯俱全,几乎没造成后果的案子需要市刑侦队出面?”
“没造成一点后果?”戴林暄不咸不淡地看了眼赖栗的肩膀,“可能他们最近不忙吧,另外案发地点在福利院,影响不好。”
赖栗拧起眉头:“不能让媒体爆出去。”
不论真假,只要传出去,不仅戴林暄进董事会的事会暂时搁置,也会影响集团形象,进而导致股价出现波动,以后再有什么,戴家人也一定会拿这个说事。
戴林暄倒是不急,把最后一块苹果喂给赖栗:“这些就让公关部操心去吧,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上课,如果第一个学期就挂科……”
戴林暄倏地一顿,他用刀尖当叉子喂的苹果,为防止发生意外,还捏住了距离刀尖半寸的位置。
赖栗张嘴的时候,连他手指一起含住了。
“……如果这学期挂科,你过完年就出国。”戴林暄说。
赖栗好似没注意,叼着苹果看了他一眼:“我第二天就死外面。”
戴林暄放下水果刀,拉了张椅子坐下:“威胁我呢?”
“我可不敢,你是我哥,我的衣食父母。”赖栗心平气和地说,“我就你一个…亲人。”
戴林暄指尖蜷了下,湿热的触感历历在目。
回国以来,赖栗遭受他的骚扰而不反抗,恐怕也因为就他一个亲人。
“你在哪我就在哪。”赖栗眼皮一垂,目光落在戴林暄的手上,“哥,和你说实话吧,两年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你不回来,我也不会上这个大学。”
他会直接出去找到戴林暄——
赖栗抬眼,注视着他哥:“我绝对不会再让第二个两年出现。”
戴林暄本想说不会有哪个弟弟会在意这种事,可赖栗也不是一般的弟弟。
他不像霍斐只会找霍文海要钱,闯祸了找霍文海擦屁股,也不像贺书新,从小和兄长就处于“口蜜腹剑”的氛围里。
赖栗从小就表现出了不正常的依赖,不正常的黏人,不正常的占有欲。那时候的心理医生说,可能是一种雏鸟情节。
戴林暄尝试过改变,但收效甚微,每次都以自己的心疼妥协收尾。
戴林暄的目光往地上垂了垂,片刻后悠悠抬起:“不会有第二个两年,但你总要给我一点缓和的时间。”
“缓和什么?”赖栗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钟情一个人是过家家,说放下就能放下吗?”戴林暄带着微笑叹息一声,“我需要时间。”
赖栗几乎是硬挤出了三个字:“要多久?”
戴林暄手肘撑着病床,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侧,唔了声:“大概,半年吧。”
赖栗盯着他:“你已经出去两年了。”
“计时当然得从上次我承诺你的时间开始计算,满打满算也才八天。”戴林暄说,“而且我没说一定能忍住、放下,你总往我面前凑,说不定……”
赖栗还没什么反应,戴林暄自己反而说不下去了。
他压住喉咙的痉挛,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吧,去老宅吃个饭。”
赖栗的目光垂在苍白的床单上:“我在住院。”
戴林暄:“医生说你不用住院,敷几天药膏就好。”
是赖栗自己说要住院,私立医院的床位还算充裕,医生就随他了。
戴林暄走到床尾,握住赖栗的脚踝抬起来,让裤脚滑到腿弯,露出结实有型的小腿。
他垂眸看着,好笑地问:“就因为去年受伤我没管你,所以今年非要我在医院陪你过中秋啊?”
“……”赖栗没吭声,脚踝有些发热。
“伤哪了?现在给吹吹行吗?”戴林暄捏捏他的小腿肚,“哥错了,原谅一下吧。”
第24章 对戒人生不如意无非两件事。
赖栗跟着戴林暄去了老宅。
戴松学随着年纪增大越来越注重亲情,所以像这种有团圆意义的节日,戴家人总是很齐,生怕惹老爷子生气。
只有戴林暄缺席两年,仍然独受专宠,一回来就拿到了百分之五的股份。
“都坐。”
家宴足足摆了八桌,戴松学坐主桌,下边依次是在集团有实权的儿女们,以及他过世兄弟的几个孩子。
虽然戴松学不喜欢赖栗,但还是给了他嫡孙辈的待遇,和戴林暄与戴翊坐一起。
一直到开始用餐,主桌都还有一个空位。
——蒋秋君没来。
管家走进来,弯腰对戴松学耳语了两句,看口型是“大夫人说有事,来不了,各位请便”。
戴松学脸色骤然难看,拿起面前的酒杯就要砸出去,却因身体无力,杯子跌倒在桌上,酒水顺着桌沿流到地上,打湿了他的裤子。
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围聚上来,拿毛巾的拿毛巾,拿纸的拿纸。
人群的缝隙里,戴松学的脸胀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人一老,一生病,再有钱与权,都会不可避免地丧失一些尊严。
戴林暄坐了会儿才起身,带着轮椅穿过人群,把戴松学推离了家宴厅。
戴翊托着脸看:“你觉不觉得奇怪?”
赖栗瞥她:“你在跟我说话?”
“对,我在跟鬼说话。”戴翊看着面前的菜肴沉思,“妈妈以前也不喜欢爷爷,但不会这么不给面子。”
赖栗没说话。
“大哥……”戴翊琢磨了会儿,“大哥从两年前就变得很奇怪,突然出国,第一年新年都没回老宅,明明以前他最孝顺爷爷……也最疼你。”
赖栗眼神一下子冷了。
“这两年你用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把他逼回国。”戴翊笑了下,“大哥还在乎你吗?”
“那你呢?”赖栗嘲讽道,“他两年里见了我六次,只见了你三次。”
戴翊不以为意,吃吃笑了起来:“那又怎样?我是他亲妹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死都在一个族谱上,可你呢?赖栗,一旦大哥改变心意,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会有那一天。”赖栗说,“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被动,痴心妄想靠血缘栓人一辈子。”
戴翊挑了下眉。
赖栗冷不丁地问:“你那天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介于他们最近的交流少得可怜,戴翊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你是说,‘大哥养你就是为了上你’?”她诧异道,“我随便说说,你不能当真吧?”
赖栗冷冷地盯着他。
戴翊深棕色的眼珠子轻轻一转:“你真跑去试探了……以身入局啊?”
“没有。”赖栗否定并警告,“你以后最好谨言慎行。”
“这是我的嘴,你管得着吗?”戴翊哎呀一声,“不过看在咱俩也算有几年兄妹情谊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她意味深长地说:“大哥回国以后,好几家人抛来了联姻的橄榄枝,爷爷最中意的就是霍双。咱家和霍家早年间都是做海运的,爷爷当初受时局所迫不得不转卖家业另找出路,可海运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白月光。霍家这些年一直走下坡路,如果联姻成功,被我们吞并整合是迟早的事,爷爷也能重新延续祖传的家业,百年后到地下,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赖栗就说了两个字:“所以?”
戴翊注意着赖栗的表情,发现他好像真的不在意,不免对戴林暄产生了一两分同情。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丑的美的,优秀的愚笨的,偏偏戴林暄看上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戴翊另一只手也托住脸,冲对面看着自己的表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嘴上却说着只有赖栗能听见的话:“我很好奇,大哥结婚生子后,爷爷以及那位大嫂还能容忍你的存在吗?”
类似的问题景得宇也提出过,不过赖栗的心境却和那会儿有所不同,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远处,戴林暄推着重新体面的戴松学回到主位,家宴总算是开始了。
趁戴林暄还在弯腰和爷爷说话,戴翊偏过身体,凑赖栗耳边:“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戴林暄安抚完戴松学,回头就看见赖栗与戴翊在咬耳朵。
他带着笑和周边的几位长辈寒暄了几句,迈着从容的步伐回到赖栗身旁,拉开椅子坐下:“聊什么呢?”
戴翊笑着歪歪脑袋:“和二哥修复一下感情。”
赖栗看起来挺平静的,对此没有反驳。
戴林暄没多问,给戴翊和赖栗一人夹了一道菜,都是各自喜欢的食物。
这场家宴吃得没滋没味,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戴林暄在福利院遇到的事情很快传了回来,被人拿出来说了一通。
戴林暄显然已经提前跟戴松学报备过这件事,所以这人的告状不仅没用,反而起到了反效果,老爷子摔了筷子,怒气却针对他。
“谁敢,拿,这事,做文章……”戴松学咬住牙帮吃力地说,“就,滚出,戴家!”
同样是结巴,还是牙牙看得顺眼点。
结束的时候,黄齐生走过来问:“忘记问了,上次小栗找我给你开的方子效果怎么样,睡眠有没有好一些?”
戴林暄说好多了,谢谢黄伯伯。
黄齐生笑容可掬地打量着他的脸色,下一秒就冷酷道:“手掌摊开给我看看。”
“……”
戴林暄的手宽而薄,润白的底子泛着浅淡的红,瞧着气血不怎么好。
黄齐生意有所指道:“人生不如意无非两件事,吃不好,睡不香。”
戴林暄笑笑:“黄伯说得是。”
黄齐生又让赖栗给他看看,说了句:“你也就好一点。”
戴林暄偏头看了眼,赖栗是吃不好还是睡不好?……因为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吗?
晚上自然要留宿,和真正的戴家人不一样,赖栗没有自己的卧室,只能住管家准备的客房。
戴林暄送他到门口:“晚上我能锁窗吗?”
赖栗最初没反应过来,没什么表情地往房里走去:“不是要我给你时间?今晚就不打扰你了。”
戴林暄低低笑了声:“晚安。”
到了夜里,赖栗在潮热、喧闹的氛围里惊醒后,某些光怪陆离的碎片才整合成一段完整的记忆,如电影般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回放。
那是赖栗到戴家的一个新年。
抢寺庙的头香得早早去排队,戴林暄连年夜饭都没吃,就带着赖栗去了望山寺。一是怕戴松学迁怒赖栗,二是真孝顺,戴林暄给出的理由是为一家人诵经祈福。
抢完头香后,戴林暄确实在庙里跪了数个小时,希望爷爷的偏瘫能治好,父亲能从植物人的状态醒过来,母亲与妹妹平平安安。
十八岁的戴林暄捏了捏小赖栗的脸,说:“只要你们好好的,我用什么来换都行。”
戴林暄的膝盖都跪青了。
大年初一下午,他才带着赖栗回到老宅。
戴松学原先就看赖栗不顺眼,见状更气不打一处来,晚上强行就把他们分开,那时候偏瘫还没影响老头说话:“这么大人了,还要人陪着睡觉像什么样子!”
戴林暄因为没在家吃年夜饭,本来就心中有愧,哄着赖栗去了客房。
晚上,突然下起暴风雨。
赖栗睡不着。
小小的身体艰难地翻出窗户,顶着狂风暴雨沿泥泞的石子走,一间一间地数,终于数到了戴林暄的屋子。
透过没拉严的窗帘,赖栗看见了在床上隆起的身影。
哥哥。
赖栗想要进去,却发现窗户锁了。
于是他就在窗外站着,不离开也不躲雨,在夜色里盯着戴林暄的背影。
幸好戴林暄当晚睡得不踏实,很快就惊醒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去看看赖栗,恰巧一道电闪雷鸣,照亮了漆黑窗外的瘦小身影。
赖栗浑身透湿,手脚冰凉,只有躯干中间还残有一些热热的余温,他被抱进来后,把脸埋进戴林暄的脖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哥哥,我害怕。”
戴林暄心疼得不行。
赖栗果不其然发烧了,后面的几天,他都如愿以偿地和戴林暄睡在一屋,甚至还仗着生病,当戴松学的面要戴林暄抱。
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后来,戴翊锐评说:“从小就是个绿茶婊。”
……
手机突然“嗡”了一声,一条不明短信送了进来。
【靳明的背景很深,父母上边儿的,多了不好说。他一年前才调到市刑侦队,这种膏粱子弟出没的地方往往都不太平,他们需要实绩加官进爵。】
赖栗删除信息,放下手机,仿佛附体了十一岁的自己,鬼使神差地重现了那晚的路线。
他轻巧地跳到窗外,沿着小路来到戴林暄的卧室窗外。
“咔哒”一声,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阵风灌入,床上一片空落。
赖栗绕过屏风,走进起居室——戴林暄于深更半夜里,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抽烟。
听到声音,戴林暄撩起眼皮,隔着烟雾的眼神晦暗不明。
“睡不着?”他淡淡地问。
赖栗走近,分开戴林暄的腿,像条大型犬半跪下,他抬起头,淡淡的烟草味呛入鼻腔:“哥,你瞒了我好多事情。”
戴林暄垂眸俯视着他,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对到唇边,又吐出一圈烟雾:“——比如?”
赖栗说:“比如你回国的第一周就搬出去住了,却让财伯骗我你每天都在好好地喝中药。”
戴林暄嗯了声,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赖栗掐灭了戴林暄手里的烟,直直地看进他眼里:“比如你送我的那枚戒指原来是对戒之一。”
第25章 视频哥,你发誓,没骗我。
过了会儿,烟雾散去,戴林暄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夜色中。
“戴翊说的?”戴林暄手一倾,烟蒂落进银制的烟灰缸里,“她诓你来诈我呢。”
赖栗心里一沉。
戴林暄只说戴翊诓他,却没有否认对戒的事。
所以那天,他把戒指摘下送到拍卖台上,戴林暄是什么心情?又是以什么心情不断加价,最后花一千两百万拍下那枚自己亲手送出的对戒?
因为是对戒,所以伤了心,事后才不愿意再给他,还是以“开学礼物”这么降格的名义。
“……哥。”赖栗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
戴林暄随意支起手肘,托着额侧,半阖着眼皮看他:“我又没告诉你,你从哪知道?”
赖栗深深地蹙起眉头,他不觉得戴林暄会在没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夹带私心把对戒当作单品送给另一个人,太不是君子行径了。
戴林暄看了他一会儿,伸出右手拢住赖栗的半边头,拇指贴着他眉心轻轻揉开:“你可能想岔了。”
“……什么?”
“戒指不是我请赫丝设计的,她自作主张。”戴林暄语气平缓,“是对戒没错,但不是情人对戒。”
赖栗半张眼睛被遮住,睫毛垂落的时候撩过了戴林暄的掌心:“那是什么?”
戴林暄说:“赫丝以我们为灵感,设计了最后一对作品,一枚代表你,一枚代表我,作为并不昂贵的临别礼物,没其它意思。”
戒指中最贵的材料就是黑钻,即便如此,估价也不会超过百万,真正昂贵的是赫丝的名气,但她应该压根没想过这份礼物会出现在拍卖台上。
当初赖栗收到礼物的时候,还伴有赫丝的设计手稿,上面并没有提到设计概念、用途、灵感来源等关键词。
不过目前看来,他拥有的手稿恐怕只是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
既然是对戒,就一定有两枚戒指在一块儿的图纸。
戴林暄的指腹冰凉,揉在眉心很有醒神的效果,收回的时候被赖栗一把抓住,按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赖栗借力站起来,弯腰凑近,盯着戴林暄青褐色的瞳孔轻声说:“既然那枚代表我,你是不是该把它还给我?”
“最开始不是给你了吗。”戴林暄抽出手腕,笑了下,“拍卖就是这样,价高者得,公平买卖,它现在是我的了。”
赖栗后退半步,直起上身俯视他。
赖栗跟赫丝没什么情分,甚至相看两厌。赫丝就算赠予临别礼物,两枚戒指的处置权也一定都给了戴林暄。
然而戴林暄隐瞒了其中一枚戒指,把另一枚送给了他。
如果真的心意坦荡,为什么要隐瞒?
如果戴林暄此刻依然没说实话,那么两年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赖栗突然不确定了。
他记忆里的那天风和日丽,平淡寻常,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亦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所以他一直都把那枚戒指当作普通礼物,除去戴林暄第二天就准备出国而赋予了它新一层意义——临别礼物。
竟然和赫丝送给戴林暄的原因不谋而合,只不过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赖栗缓缓开口:“哥,你发誓,没骗我。”
戴林暄掀起眼皮,好脾气地说:“我发誓,如果以上有半句谎言,我天打……”
赖栗俯身捂住了戴林暄的嘴,这次凑得更近,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你如果骗我——”
戴林暄眼皮一垂,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下文,只好抬起对上赖栗的视线,用疑问的语气“嗯?”了声。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赖栗掌心,他下意识收回手,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等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真吓人啊。”戴林暄轻叹口气,配合道,“要把我五马分尸吗?”
赖栗手插入兜里,看着窗外的内庭院:“你想食言?”
戴林暄没跟上节奏:“什么?”
“你说让我在拍卖会上选一个开学礼物。”赖栗说,“既然戒指不是我想的意思,作为开学礼物送给我应该没什么吧?”
戴林暄看了他一会儿,说:“太贵了吧?”
赖栗看着他,不说话。
戴林暄意外于赖栗对这枚戒指的执着,回忆道:“如果没记错,我那天的原话是‘记得看拍卖的藏品册子,随便挑一个作为礼物’。”
赖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临时加入的戒指并不在藏品册子上。
戴林暄:“所以不能算食言。”
就算食言了又如何呢,赖栗凭什么要他句句承诺都实现?成年人偶尔扯谎、说到做不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戴林暄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
他心平气和地问:“假设那天我没出价,它就会流落到别的收藏家手里,比如景夫人,这种情况你要怎么拿回来?”
赖栗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设想,反而有些出神,脑子里浮现的是戴翊家宴时说的那句“一旦大哥改变心意,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过了稍许,赖栗才回神:“没这个可能,你一定会拍。”
戴林暄笑了好一会儿,甚至呛着了,掩嘴咳了两声。
不愧是他养大的弟弟,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也本能地清楚怎么拿捏他。
“睡吧。”戴林暄起身,拍拍赖栗的胳膊,“我突然有点困了。”
不等赖栗回答,他便朝浴室走去。
“有些东西讲究一个缘分,没有就算了,执着没意思。”戴林暄解开衬衣扣子,“说真的,换个开学礼物吧,什么价位都可以,只要我付得起。”
赖栗没答应,只觉得其它礼物都索然无味,他看着戴林暄的背影问:“你为什么搬出去住?”
“住家里不方便。”戴林暄说,“一来离园区太远,二来想有点私人空间。”
赖栗轻轻地问:“那我呢?”
“你成年了,名下有好几套房子,不喜欢大可以再买,或者你想要一套房子作为开学礼物?”戴林暄褪去衬衣,“——到我这个年纪,很少有人会和兄弟姐妹单独住一起。”
夜色像给赖栗的脸蒙上了一片朦胧的黑雾,看不真切,正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似的,不稍片刻又被强行压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谅解一下我吧小栗,我需要大量的个人时间放下…感情。”戴林暄玩笑般地说,“况且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发展第二春,作为一名三十岁的单身人士,我有点不方便让人知道的私生活也很正常吧?”
后半句话仿佛在打预防针。
身后一直没动静,戴林暄正要回头的时候,听见赖栗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戴林暄笑笑,关上了浴室门。
洗完澡再出来,卧室已经空无一人。戴林暄也不意外,躺到这张自己曾睡了十多年的床上。
睡意又没了。
简直比赖栗还飘忽不定。
手机里多了条新消息——
【谁家的小癞皮狗】:中药方子真是调理睡眠的,我没调换,你既然不住家里了,就另外找人煮着喝。
【谁家的小癞皮狗】:睡不好很痛苦,别因为这个和我置气。
戴林暄哑然,谁在置气?他看了备注一会儿,眉眼间勾勒一抹浅淡的温柔,不过转眼就消失殆尽。
*
接下来几天晚上,赖栗也没老实住校,回庄园在戴林暄的卧室睡了几宿。
“你干嘛呢?大哥都搬出去了,你不找他在这睹物思人?”戴翊倚在门口,过了会儿恍然道,“大哥不会没告诉你他住哪儿吧?”
赖栗出乎意料地没生气:“你知道?”
戴翊一摊手:“不知道啊,他没说,我也没问。”
戴林暄房间空荡荡的,比没回国的前两年还要空,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赖栗思考了很久,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戴翊耐心地等了三分钟,才听到赖栗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有个相机?”
“你说那部大哥毕业那年送你的phaseone?”戴翊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很久没看见你拿出来了。”
赖栗猛得有些紧张:“它在哪?”
“你的东西,你问我在哪?”戴翊轻啧了声,“虽然那是大哥送你的,但他也送了我一部啊,没必要藏你的。”
赖栗:“我没那个意思。”
戴翊有点小小的震撼:“……你被人附身了吗?”
换作以前,他们这会儿已经开始剑拔弩张、互戳痛点了,赖栗哪里会解释?
“你是因为相机丢了所以这两年才没玩?”戴翊突然回过味来,异常服气,“大哥,你丢两年了才想着找,是不是太晚了?”
赖栗其实不确定什么时候丢的,可戴翊说他两年没玩。
又是两年前。
赖栗只知道自己要找一件可以记录的东西,并不确定是什么,也许录音笔,也许是一个虚拟账号,都一无所获后,他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物品,发现作为一位精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竟然没有一部相机。
赖栗突然直直地看向戴翊:“你怎么知道我两年没玩?”
“我们活在一个圈子里。”戴翊叹了声,“你作为我名义上的二哥,哪怕我不打听,也会有人主动告知我你的动向,我连你开学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表白墙上问你约不约都知道。”
赖栗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备忘录里敲下相机两个字。
九月很快结束了,天气越来越凉,到了必须穿长袖的地步。
距离戴氏召开董事大会还剩一周。
十月长假的第一天,关于福利院泼硫酸的事出了结果。
经过警方的调查,那位泼硫酸的福利院职工全名曾文直,无亲无故,唯一的女儿在十几岁时因遭受性暴力而自杀,也正因此,他对恋童癖格外憎恨。
近三年里,他的经济往来没有任何异常。
至于硫酸,他以*前在化肥厂工作,囤了一点儿,原本准备报复那个害死女儿的强|奸犯,结果没来得及动手,那人就被警察抓了,硫酸便一直保存至今,直到“目睹”戴林暄猥亵别的孩子。
赖栗直接开车驶入戴氏园区,风风火火地闯入戴林暄办公室:“你——”
办公室里还有别人,正在汇报工作。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敲门就闯办公室的人,他们面面相觑,震惊中带着不知所措。
戴林暄温和地安抚道:“我差不多了解了,再用邮件发一份给我,出去吧。”
几人离开后,赖栗才走到办公桌前,撑着桌面问:“你看到调查结果了吗?”
“咖啡喝吗?”戴林暄用勺子搅了下,“介意我喝过的话,就让秘书煮新的。”
赖栗情绪平复了些,接过咖啡抿了口。
难喝得要死。
戴林暄拿出一沓资料:“曾文直的生平都在这儿,我让人核查了他十年里的资金往来,没有异常,日子过得很贫苦。”
赖栗打开资料一页一页地翻:“会不会是被人用性命相胁?”
戴林暄说:“他没有亲属。”
而一个女儿因恋童癖丧命的父亲,有可能为自己的命而栽赃另一个人是恋童癖吗?
别人或许觉得不可能,可赖栗从不信人性。
戴林暄靠在椅子上,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突然问:“你就一点没想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赖栗猛得抬头:“哥,我再说一遍,别这么和我说话。”
“好吧。”戴林暄无奈地摊了下手,“只是站在警方的角度,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高。”
赖栗想到之前调查靳明的结果——那些膏粱子弟出没的地方,往往都不太平,他们需要实绩升官加爵。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诸多阴谋。
可诬陷一个作风几乎没有瑕疵、家族有钱有势有人脉的豪门子弟,风险是不是太大了?而且这种个人罪名,未必能得到多少“实绩”。
赖栗又翻了一页资料,看到第一行字时,目光倏地一顿。
他抬头看向戴林暄:“曾文直以前住在西岸区的贫民窟?”
如今那里有另外一个名字,赛博城,也是赖栗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戴林暄托起下颌,嗯了声:“他女儿就是在那儿出事的,后来强|奸犯被抓,他就搬走了,开始辗转各大福利院做义工,陪伴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
赖栗眯了下眼:“哥,你不会觉得他可怜吧?”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一码归一码。”戴林暄看向赖栗的肩膀,有什么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他伤了你,自然要付出代价。”
赖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没发现资料里有什么异常。
可对于赖栗来说,曾文直说亲眼看到戴林暄猥亵别的小孩,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赖栗拧起眉头:“他在化肥厂工作是十三年前的事?”
“对,那会儿他还住西岸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贫民窟。”戴林暄问:“怎么了?”
一瞬间,赖栗灵光一现,依稀想到了什么,可下一秒,办公室的门突然弹开,撞在门吸上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赖栗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不敲门,真该死啊。
蒋秋君没看他一眼,面若寒霜地走进来,把手机拍在戴林暄面前:“解释一下!”
戴林暄情绪很稳定,大概就遗传自蒋秋君。来戴家十二年,赖栗第一次见蒋秋君展露这么失控的一面。
桌上的手机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昏暗的画面里,几个男人聚在奢华的包厢里,周围烟雾缭绕,连带着他们的身影与声音都变得朦胧。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长条的木盒,绒质的底料铺满了类似雪茄的长条“香烟”,周围人有的正在抽,有的夹在手里,红艳艳的火星子已经过半。
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是高涨的、愉悦的,带着几分飘飘欲仙的松弛。
而画面的边缘,隐约有个男人靠坐于沙发,下巴微微扬起,眉眼微垂着注视视频之外的地方。他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话题,不过嘴里也咬着一支“香烟”,雾气使得淡漠的五官笼上了几丝多情。
这时,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孩从男人注视的方向缓缓走入画面里,穿着青涩单薄。
他在男人面前缓缓蹲下,隐约能听见他唤了声:“mister……”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留足了遐想空间。
办公室寂静得掉针可闻。
赖栗的浑身血液凝固了一般迅速冷却,体温骤然降到冰点。
尽管视频里,男人的脸在烟雾下模糊不清,可就像蒋秋君能一眼认出她儿子一样,赖栗也能一眼认出他哥。
——那位出现在画面边缘的男人,就是戴林暄。
第26章 倾诉因为你连我有的东西都没有啊。……
赖栗想起中秋那天,他和戴林暄在寺庙里的对话。
【“哥,你以前不抽烟。”
“应酬的时候难免要沾点,不是烟也会是别的。”
“比如?”
“比如在国内不合法的东西。”
“那你碰了吗?”
“你以前不会这么问我……只会默认我不可能碰。”】
此时赖栗骤然惊觉,戴林暄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
他撑在桌面的手背青筋蹦起,连咖啡都好像有了后劲,在此刻迸发出比先前多十倍不止的苦与涩,连绵不绝地融进周围血肉。
戴林暄先是靠回了椅背上,捏了捏眉心,随即又坐正上身,安抚地按住赖栗的手,抬眼看向蒋秋君:“妈。”
“这不是我。”戴林暄目光落在视频上,坚决而缓慢地说,“——也不能是我。”
像是承认,又像狡辩。
三人无声地僵持住了,幸而这一层都是独立的办公室,没什么人注意这一幕。
赖栗近乎平静地望着窗外,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对楼的玻璃还隐约反射着夏末秋初的热浪。
可没关冷气的办公大楼阴冷无比,就连戴林暄握住他的那只手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明明潜意识给出的印象中,戴林暄的体温应该温暖和煦,像小时候在巷子尽头用垃圾点燃的小小篝火,只要靠近,身子就不会那么僵冷了,而不是现在这样,根本没有热度。
跟刚从南极捞出来似的。
蒋秋君说:“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再喊我妈会是这种情况。”
戴林暄僵了下,赖栗明显感觉到他的手紧绷起来,久久无言。
他们在说什么?
赖栗听不明白。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想偏头看看戴林暄的表情,目光却不小心聚焦在反光的落地窗上,他看见了十岁的自己,瘦小,丑陋,眼底藏着不正常的阴毒狠戾。
他扯开嘴角,越扯越大,猖狂嘲笑二十二岁的赖栗。
“别骗自己了。”玻璃窗里的倒影指了指自己,“这才是你。”
蒋秋君看了戴林暄一会儿,平复了语气:“幸好,拍视频的人没打算公之于众,他只是不想你出任集团董事,把视频发给了一些现任董事,并要一笔钱。”
戴林暄陈述道:“你给了。”
“不然呢?你要我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千夫所指吗?”蒋秋君食指朝下,用力戳着手机屏幕,“不论真实情况是什么,看到它的人都不想知道,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你是个烂货!往后的一切陈词滥调都是狡辩!”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轻声说:“如果我就是个烂人呢?毕竟我骨子里……”
“戴林暄。”蒋秋君冷静下来,“如果你要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走向歧途,自取灭亡,那就当我没生过你。”
赖栗猛得回神,目光刺向蒋秋君。
这话太重了。
“我会解决这个视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蒋秋君讥讽地笑了笑,拿起手机往外走,在门口停顿了一秒,“没有下一次。”
“妈。”戴林暄起身叫住她,轻轻地说,“我可以去验——”
蒋秋君头也不回地走了。
“……尿。”
赖栗垂眸,看向自己被捏得发青的手。
他没有挣开,另一只手扬起桌上唯一的盆栽用力地砸向落地窗——盆栽里的仙人掌于玻璃剐蹭出浅绿色的汁水,瓷盆更是粉身碎骨,迸得到处都是。
戴林暄本能地拦了下,不过没拦住。
他看着被泥土包裹的仙人掌,心道可惜。他特地从自己的公司办公室带过来的,毕竟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驻扎在这里。
秘书处的人听到动静,迟疑地守在门口,不确定要不要进来。
戴林暄跌坐回办公椅里,神色恢复了平和,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就被赖栗捋了下来。
赖栗转身离开了,像蒋秋君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戴林暄没有开口挽留,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垂在身侧。他垂下黑长的睫毛,注视着落地窗旁的仙人掌,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就这样吧。
“砰”得一声,门被关上了。
不过随之而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沙沙的声响。
戴林暄倏地一顿,过了会儿才抬眼去看,赖栗并没有离开,正长按遥控拉下百叶窗,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戴林暄看着赖栗,等百叶窗降到了底才玩笑般地开口:“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我五马分尸了。”
赖栗问:“为什么不解释?”
戴林暄愣了下,随即笑笑:“妈看起来不是很想听。”
赖栗走过来:“我想听。”
“……我解释了你就信吗?”戴林暄看着他。
“信不信在我。”赖栗转过戴林暄的椅子朝着自己,俯身撑在扶手上,“但你必须解释。”
“真霸道啊小栗子。”戴林暄莞尔一笑,不过很快在赖栗的注视中落败,叹了口气,“被人算计了而已。”
赖栗岿然不动:“你刚刚说可以去验尿。”
戴林暄嗯了声:“我在国外注册了一个风投基金,需要当地人入资,谈合作的时候他们选的地方,说带我这个没见过的玩点新鲜玩意儿。”
赖栗轻轻地问:“你就去了?”
戴林暄点了下头,对赖栗的视线不闪不避:“我提前做了准备,中途把他们给我的那根叶子换成了外表相似的雪茄,他们抽嗨了,并没有发现。”
刚刚蒋秋君播放的视频里,戴林暄离镜头最远,确实看不出他是在抽叶子还是抽雪茄。可是一旦视频曝光,他真正抽的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再配合曾文直在福利院的指控,简直无法想象会掀起多大的浪潮。
大众眼里的资本从来都腐臭不堪,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们发现戴林暄的私生活一样糜烂时,并不会看在过去那些慈善事迹上相信他,反而会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这种从小养尊处优,喝着人血长大的资本后代们,怎么可能真的是好人。
戴林暄会迎来更加疯狂地口诛笔伐,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判为图谋不轨。
哪怕警方洗清戴林暄的嫌疑,通告他没有不法行为,在外界的眼中也只是“有钱可以买通一切”。
他这么多年来的好名声、好形象都会在顷刻间坍塌,留下一地污秽。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们会拍下视频。”戴林暄说,“这么看来,其中某位可能是我们本家人特意安排来接近我的——赖栗!”
戴林暄蹙了下眉头。
赖栗突然伸出食指与中指,贴着他的颈动脉:“哥,你心跳好快。”
“毕竟那视频也算劣迹一件,突然甩我面前不慌才奇怪吧。”戴林暄哂笑一声,放松了身体,“我又不是机械,哪里能真的事事不惊。”
赖栗说:“不要骗我。”
戴林暄收了笑意:“没骗你。”
赖栗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追问。
他保持这个过近的距离,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似的,盯着戴林暄的眼睛思考了会儿,突然问道:“蒋总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戴林暄精准捕捉到赖栗问的是哪一句——“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再喊我妈会是这种情况”,或许还有一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垂下眼眸,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才开口说:“我在老宅长大,你知道吧。”
戴松学瘫痪之前,一直把戴林暄带在身边抚养,直到他身体撑不住了,戴林暄才回到父母身边。
戴林暄说:“有一段时间,我很嫉妒戴翊。”
赖栗一怔,他从未设想过在赞誉里长大的戴林暄会有“嫉妒”这种负面情绪。
“我十二岁之前,就和十岁之后的你差不多,像一个没人……养子。”戴林暄说,“唯一对我好的人就是爷爷,至于爸和妈,我一年大概只能见上三次。”
春节一次,端午一次,中秋一次。
“他们好像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我活成什么样他们都不在乎,顽皮的时候没有批评,优秀的时候也没有夸奖,就连偶尔的见面里,他们也几乎没拿正眼看过我,到老宅来只是为了应付家宴。”
赖栗皱眉:“为什么?”
谁家父母会这么漠视自己的孩子?
“就是不喜欢我吧。”戴林暄随意道,“我出生的不是时候。”
赖栗显然不能苟同,无法想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在接触过戴林暄的情况下还不喜欢他。
“后来爷爷中风,不方便继续抚养我,我才回到了家里,那年戴翊三岁多。”戴林暄回忆道,“没有对比,人就不会有落差。”
“虽然其它同龄人都有父母陪伴,但毕竟不会在我眼前晃悠,唯独戴翊不同,她是我妹妹,每天朝夕相对。爸特别喜欢小翊,妈对她倒是不算热情,可和对我的态度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一个地。”
戴林暄十二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可他们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
他们亲自取名,亲自抚养,亲自陪伴长大的孩子。
戴林暄像个旁观者,用后来的十多年亲眼看着。
看着把自己当陌生人的母亲温和地哄妹妹入睡,把妹妹的百日照放在床头,会拥抱妹妹牵妹妹的小手,即便工作繁忙也会抽出时间陪戴翊玩耍,给她开家长会,各种重要场合从不缺席。而戴林暄从小到大的家长会要么爷爷前来,要么爷爷的秘书前来,班主任甚至找他聊过,认为这种事还是要父母亲自参与的好,忙能理解,不能次次都忙吧?
戴林暄只好笑着和老师抱歉,说他们真的来不了。
蒋秋君那样冷清的性格,甚至还给戴翊读过睡前故事。
少年时期的戴林暄就站在门口,贴着墙,安安静静地听着。
即便他回到父母身边,也依旧没得到他们的爱,依然被漠视,像个透明人。不论他糟糕还是优秀,都掀不起父母的一丝情绪波动。
“我叛逆过一次。”戴林暄弯下眼角,像在说什么年少趣事,“初三期末大考故意失误考了年级倒数,班主任怀疑我可能是早恋了,或者家里给的精神压力过大触底反弹,于是给爸妈打了电话。”
赖栗呼吸微滞,已经猜到了结局。
“我爸在开会,压根没接,事后也没回拨。”戴林暄摊了下手,“妈倒是接了,说她知道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没有指责,没有打骂,一切如常,爸和朋友约了酒局,妈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抱起六岁的小翊,问她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赖栗对这些描述没什么实感,可看着戴林暄眉眼间弥漫的苦意,自己胸口也弥漫起一阵无端的心悸,堵得厉害。
戴林暄抬起手,食指曲起,顺着鼻尖刮下,最后盖住嘴唇:“小翊的存在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的出生是不被期许的。”
这种偏爱与物质无关,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顺着日常生活的细节融进了空气里,光吸入都觉得窒息……可空气是必需品,不吸会死。
赖栗抓住戴林暄的手,用力握紧:“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如果说了,他会记得的。
戴林暄笑了下,捏捏赖栗的手腕:“因为你小时候连我有的东西都没有啊。”
第27章 我管哥,你最近总是不听话。
办公室一片寂静,很久没人出声。
戴林暄并不确切地知道赖栗小时候经历过什么,赖栗从来不肯说,他也舍不得逼迫。不过从赖栗最初那几年的各种应激反应中,总能猜到一些。
戴林暄只是没得到爱,赖栗却连活着都难。
相较之下,他年少的那些淡淡酸苦都算不得什么。
不在饿着肚子的人面前吧唧嘴,还吐槽说“今天的粥里只有海参,没有鲍鱼”是最基本的人文素养。
“我不需要那些。”赖栗的另一只手也覆上戴林暄,语气平静无谓,“哥,我只要你。”
他们交握太久,戴林暄的手有所回温,泛起了阵阵暖意,并传递给了赖栗的另一只手。
戴林暄差点问出口,如果以后没我了呢?
其实也能好好的吧。
赖栗今年二十二岁,有两情相悦的意中人都能去民政局领证成婚了。他名下资产不算多,却也足够下半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小纨绔。
可惜,赖栗并没有被戴林暄的吐露心扉糊弄过去:“你说的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不至于这两年才爆发矛盾。”
赖栗不觉得这些事足以让从来对长辈庄敬恭顺的戴林暄两年不喊一次母亲。
“情绪都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到临界点了自然会喷发。”戴林暄往后靠了靠,看着赖栗说,“之前和你说过,两年前,爷爷把妈和修车厂有私下资金往来的证据给了我。”
戴林暄此刻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像上次提到这件事时一样,即便极力克制掩盖,眼底还是落了一层浅淡的憎恶。
憎恶谁呢?蒋秋君?戴松学?
“我做不到揭露这件事,何况证据根本不充分。不过我还是把这些东西摆在了她面前求一个真相,由此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争吵。过程冗长,就不复述了……”戴林暄顿了会儿,继续道,“总之争吵到最后不可避免地翻起旧账,末了她说——戴翊是她唯一认可的孩子。”
“……”
赖栗眼神阴郁了些,哪怕他没感受过母爱,可戴林暄这十二年浇灌给他的温柔还是让他模拟出了一些同理心——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另一个孩子说出这种话,和直接拿刀往心上捅没什么区别。
何况这个孩子从小优秀懂事,出类拔萃,没犯过一点点错,却要承受这样的言语虐待。
何其无辜。
也正因此,刚刚蒋秋君失控说出那句“你要我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千夫所指吗”,戴林暄才有所触动,甚至主动提出去验尿……明明一开始根本不准备过多解释。
戴林暄淡道:“并且她从没想过让我继承家业,手里的股份更是一分都不会给我。”
多数情况下,父母都会更喜欢像自己的那个孩子,可几乎和蒋秋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戴林暄却不讨喜欢,而备受疼爱的戴翊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都没怎么遗传到父母的基因。
也许是因为在爱里长大,所以更轻松放肆吧。
赖栗支持戴林暄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哥,就算没有戴氏,你的前途也一样光明坦荡。”
戴林暄好一会儿没说话,垂眸笑笑:“是吗。”
赖栗:“是。”
“可还是不甘心……”戴林暄轻声说,“还是恨。”
赖栗猛得一顿,想起之前那晚戴林暄看他的眼神。
“恨”这个字眼对于戴林暄来说太重了,重得有点违和。
“在外面的这两年,我试图放下。”戴林暄出神地说,“可惜我终究是个俗人,没法真的无动于衷,所以我回来,想要争一把。”
听起来仿佛是一个从不受重视的孩子,打算靠自己的能力和父母对抗,试图让他们正视自己一眼。
戴林暄说:“我哄骗妈妈,我可以帮她拿到爷爷手里的股份,而她只需要让我进董事会。”
戴松学最喜欢他这个孙子,这就是他争继承权的最大筹码。只要进了董事会,再想赶他出来就难了。
赖栗等了会儿,发现戴林暄已经讲完了。他问:“就这些吗?”
戴林暄嗯了声。
赖栗拧起眉头:“蒋总两年前是不是……”
戴林暄看他:“什么?”
赖栗问得直白:“是不是发现了你喜欢男人——发现你喜欢我?”
“……”戴林暄哑然了会儿,“她有没有发现我还真不知道。”
赖栗眯起眼睛。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觉得她会在乎这个?因为我的性取向和取向目标责骂我?”戴林暄好笑地摇头,“不会的,如果小翊喜欢女生,她可能会管一管,至于我——她以前不在乎我活成什么样子,以后也不会在乎。”
赖栗语出惊人:“她不管算了,我管。”
“……”
饶是戴林暄见多识广,处事不惊,也被赖栗这句堪称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发言震住了。
谁才是兄长?
戴林暄半晌没说话,倾身打开办公室抽屉:“如果不介意我点根烟……”
他还没碰到烟盒,就被赖栗夺走,高高扬起。
“没收。”赖栗不悦道,“不许抽。”
戴林暄往后一靠,笑了:“你这像是……”
赖栗:“像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要管?”戴林暄摊了下手,“总之,大体情况就是我说的这样。我不想再继续不争不抢的日子,哪怕用点不太光明的手段哄骗妈、哄骗爷爷,又有什么呢?达到目的了就好。”
说这种话的戴林暄完全不似过去那个谦谦君子,更像电视剧里蒙蔽了良知、逐渐走向众叛亲离的“黑化”反派。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的目标只是得到戴氏吗?”
戴林暄看着他,没说话。
“哥,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赖栗将烟扔进垃圾桶,“可有些事你不该做,那会毁了你——而我没所谓。”
“一些你不想做的,不方便摆在明面上的事都可以让我来……什么都可以。”
戴林暄听懂了他的暗示,眉头微拧,缓缓眯起眼睛。
赖栗看着戴林暄:“所以不要瞒我,把所有事都告诉……”
赖栗的声音戛然而止,戴林暄突然把他拽向怀里,同时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赖栗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一团,脑子只划过五个大字——
又憋着了吗。
戴林暄一巴掌甩他脑袋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成为处理腌臜事的刀,一辈子不人不鬼地活在夜里!?”
“……”原来摁他只是因为站着不方便打。
赖栗一时有点头晕,脑子里完全没有类似的画面,这应该是他头一回挨他哥的巴掌。他愣了会儿,不明白戴林暄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戴林暄胸口起伏了会儿,眼神微冷:“赖栗,你要敢背着我乱来,就当没我——”
“对不起。”赖栗倾身抱住戴林暄,脸贴进他哥的颈窝,“我说错话了。”
“……”戴林暄升腾起的怒火就这么被浇灭在了胸腔里。他抬起手,距离赖栗腰两指距离的时候停顿了会儿,又收回去。
到底是长大了,以前这样服软撒娇非常自然,如今一米八多的个子就显得特别拧巴。
戴林暄:“出去。”
赖栗缓缓松开他哥,一步未挪。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戴林暄缓了语气,按着太阳穴,“这个视频发到了董事们手里,就算妈能解决来源,也一定会影响后面的董事票选,我得想想解决方案。”
赖栗确实帮不到什么,脚尖一转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哥,你也对视频里的那个人做了一样的事吗?”
他指的是视频里那位跪在戴林暄腿|间的男孩,一样当然是指和回国后的第二天早上一样。
“还以为你不会问了。”戴林暄心平气和地把问题抛回来,“——你觉得呢?”
赖栗这次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用力摔上门,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赖栗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阴暗。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在戴林暄的心口看见了一团黑雾,就像浓硫酸泼在身体上,正一点一点地腐蚀周围血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可他哥好像感觉不到痛,从始至终云淡风轻。
出国两年,他哥好像变成了一个撒谎精。
赖栗觉得很讽刺,他哥活了三十年,连个“滚”字都骂不出口,怎么会因为所谓继承权和年少时的那些漠视就和母亲、妹妹反目?
一个时常顾影自怜、把命运不公全摆进心里的人活不出光风霁月的样子。
他哥也许没说谎,但绝对隐瞒了大部分事实。
如果戴林暄二十岁那年没有离开戴氏,现在蒋秋君恐怕也无法撼动他的位置。偏偏他在最方便夺权的时期出去自立门户,又在难度最高的时候回来说要争一把。
荒谬。
手机“嗡”得一声,景得宇发来消息:放长假了赖少,蒋总送你的那辆车我都帮你提回来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去试试?帅得一批!
赖栗没有回复,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壁纸。
“哥,你不听话。”他轻声呢喃着,“你最近总是不听话。”
*
戴林暄坐了会儿,起身走向落地窗旁。
圆墩墩的仙人掌缺了一大块,根系也有受损,已是无力回天的状态。
戴林暄找来一个袋子,徒手拿起仙人掌的残骸。
皮肤碰到尖刺的一瞬间,带来些许细微却不足以让人惊醒的疼痛,喉咙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
戴林暄盯了会儿,突然用力,使得尖锐的仙人掌刺没入皮肉。
不一会儿,指腹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珠……倒也不是很痛。
戴林暄没有松手,让刺扎得越来越深,几乎整根整根地陷进了血肉里,皮肤与仙人掌表皮紧密贴合,仿佛生来就长一起。
“嗡——”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声。
戴林暄仿佛没听到,直到血迹从仙人掌与手的夹缝里渗出来,他才倏地一顿,生生将尖刺剥离指腹,和地上的盆栽残骸一起尽数扔袋子里。
他站起身,受伤的手垂于身体一侧,他任由鲜红的血液斑驳了掌心的纹路,一路汇聚到指尖凝成一颗完整的血珠,将坠未坠,像点在白玉末端的一颗朱砂痣。
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眼——
【贺寻章】:放假了,来俱乐部聚一聚?
第28章 赛车有心理医生推荐吗?
赖栗来到了飞猫俱乐部的新赛车场,蓝天白云下,景得宇穿着一身靓丽的黄黑色赛车服,靠着蒋秋君送给赖栗的那辆黑色跑车,极其骚包,旁边是更加骚气的霍孔雀。
他们都带了伴,霍斐的喜好一如往常,漂亮小男生,腰细腿长。景得宇则带了个肌肉饱满、看起来和赖栗差不多高的男人。
霍斐扔来一瓶汽水:“孤寡青年姗姗来迟。”
赖栗单手接住,走向铺在车前盖上的路线图。
“介绍一下,包嵩,武打演员。”景得宇记吃不记打,“你怎么不把小宋同学带来,这样咱就都成双成对了。”
霍斐警觉:“小宋是谁?”
“他大学室友。”景得宇嘿嘿一笑,描述了下赖栗的反常态度,“不仅帮解围,还借人五万块,你说他是不是对小宋有意思?”
霍斐皱起眉头,隐隐有点不服气:“不能吧?你看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贫困生?什么狗血偶像剧情节……”
赖栗快速扫视路线图,头也不抬地精准攻击:“就你这脑子还是别争家产了,趁早和你姐举白旗吧,否则迟早被她卖到隔壁哪个场口挖矿去。”
“禁止人身攻击!”景得宇翻了个白眼,百思不得其解,“那你说说,到底为什么帮他?”
“帮?”赖栗撩起眼皮,一抹幽深在眼底闪过,“给他一个靠近我惹毛我的机会而已。”
景得宇贱兮兮地笑:“然后上演霸少强制爱?”
“……傻逼。”赖栗扬起汽水砸他,“别以为你带了人我就不会揍你。”
景得宇双手接住汽水,打开往嘴里灌了口:“我错了,宋自楚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我们赖少?起码得长戴林暄那——”
赖栗猛得抬头,冷厉的眼神像刺一样扎过去。
“……样。”景得宇吓一跳,“哎哟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起码得跟你哥一样好看才入得了你的眼。”
霍斐搂着玩伴的腰,暧昧不明地说:“就是!起码得跟你哥一个级别的我才输得心甘情愿。”
“参赛者才有资格谈输赢。”赖栗看了眼时间,不耐道,“走不走?”
“……你妈的。”霍斐气笑了,“老子的车还在检修!等会儿送来。”
赖栗瞥了景得宇一眼:“你的也在检修?”
“我天!”景得宇惊叹一声,“我又没有分身术,能把你车弄过来就不错了好吗。”
赖栗问:“你停俱乐部的车呢?”
“你还不了解他?”霍斐乐得不行,“*他就是想玩你车!”
蒋秋君并不懂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喜好,这辆车是让助理代为置办的礼物。不论是外型还是性能都非常符合赖栗的完美主义,每一条曲线都透着优雅张扬的气息。
可惜,赛车场上常有磕碰,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瑕疵品”,惨遭赖栗的厌弃。
赖栗眯缝着眼睛看向远方起伏的车道:“今天还有别人?”
“不应该啊,这条新线路还没开放呢,我找关系拿的内测试跑名额。”霍斐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望远镜,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赖栗仿佛有读心术:“贺书新。”
“是他的车。”霍斐头皮发麻,“我要知道他今天在这肯定……”
“肯定什么?”赖栗和善地笑笑,“我需要避着他?”
霍斐只敢腹诽:可不吗,我怕你俩不避着点能闹出命案来。
他们至今不清楚贺书新到底是触了赖栗的哪条逆鳞,以至于被揍进了医院,加上最近从贺书新那传出的一些不好谣言——
景得宇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换条线路……”
赖栗一语不发,连安全盔都没戴,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吧。”景得宇匆忙给包嵩丢下一句,“你在这等我!”
恰巧,贺书新那一帮人的上圈已经结束,一溜花里胡哨的昂贵超跑擦过最近的弯道,掀起一地尘土,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向远方。
景得宇掏出头盔卡头上,堪堪在门锁之前坐进副驾:“你冷静点!——我操!”
门刚关上,灵巧的黑色跑车就飙射出去,直追前方的车群。
贺书新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他们,车速明显一缓,紧接着车速飞增,显然是拿不准赖栗追上来要干什么,有点发怵。
景得宇心率直飙,紧紧抓着握手:“这条线路你还没试跑过!祖宗你慢一点!”
赖栗置之不理,油门直接踩到了底。
景得宇惊恐道:“前面有个大转!转!降速啊!!”
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景得宇两眼一闭,甚至能想象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有多漂亮——
幸而,车身只是倾斜了一瞬间,轮胎下一秒就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景得宇生无可恋地低吼:“反正你想清楚,贺书新一条命,这辆车上两条命!我要是出事了我妈我姐肯定都会找你哥问责!到时候外界也会觉得不是你哥这么惯你就不会出这种事,你希望你哥因为你背负骂名吗!?”
码表指针回转了些,景得宇一看提戴林暄有效,连忙继续:“贺书新好歹是贺成泽的儿子!你也不想你哥被你气出好歹来吧!!”
赖栗膝盖一落,码表指针唰得一下闪现到最右方。
“哦豁。”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景得宇反而冷静下来,很有闲情地在心里感叹,“完了,好像不小心踩了个雷。”
经过三分钟的你追我赶,他们来到了这条线路最凶险的路段,左边是倾斜的山坡,右边是十几米高的崖壁,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逼近后,赖栗反而减了速,仿佛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悠哉悠哉地跟在猎物后头。
贺书新显然比景得宇更慌,正在用内置频道大骂:“赖栗那个疯子!快包住我后边!”
可惜狐朋狗友不是玩命的保镖,被赖栗挤得心惊胆战,一个个都怕滚下崖壁,不一会儿就散开了。
赖栗一脚油门踩到底,从中间空道超过去,直追贺书新的车屁股,最近的时候距离不足十寸。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往左猛打方向盘,后面的车连爆数声粗口,全部踩了急刹。
“赖栗我操你妈!”
五六辆昂贵的跑车被迫停下,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碰撞,发出一连串悦耳地巨响。
赖栗脸色平静,眼底却压着疯狂,他利用斜坡硬生生地挤进弯道内圈,将贺书新驱赶到了悬崖边上,并不断压近两车距离——
“这狗日的东西真疯了!赶紧送精神病院吧我操!”驾驶座上的贺书新破口大骂,心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赖栗再逼他就要连车带人一起坠崖了!
距离太近了,处于外圈,贺书新不敢加速超车。他心一横,猛得咬紧腮帮,准备往左打方向盘去撞赖栗的车,以博一线生机。
然而赖栗却突然越过景得宇心如死灰的侧脸,也越过车窗看了他一眼,被黑色手套裹挟的右手脱离方向盘,冲他竖了个中指。
“……”贺书新眼睁睁地看着赖栗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驰远去。
对讲机的公用频道传出赖栗漫不经心的声音:“没尿吧?逗你玩呢。”
贺书新低头看了眼,下一秒才意识到被耍了,气得猛锤方向盘:“操!操!操!”
同样觉得劫后余生的还有景得宇,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贺书新不尿我要尿了。”
坐副驾和自己飙车完全是两个概念。
景得宇深吸几口气,偏头看了眼。赖栗的下颌线紧绷,勾勒出锋利的弧度,深色瞳孔里看不出丝毫情绪。下一秒,黑色的头发微微荡起,扫过紧抿的红唇。
真他妈帅啊。
赖栗直视前方的道路:“我不喜欢男人。”
景得宇的滤镜瞬间破碎:“我又不是受虐狂!狗他妈才喜欢你。”
赖栗缓缓偏头:“再说一遍。”
“看路看路!”景得宇又开始心惊肉跳,“喜欢你的人都有品行了吧!有品!”
赖栗收回目光,将车开回了起点,霍斐和另外两个人还在原地等着。
霍斐拿着望远镜张望:“那几个还有气儿吗?我要不要叫个救护车……”
景得宇打开副驾的门,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弯腰吐了。
包嵩连忙捞住景得宇,暗戳戳瞪了赖栗一眼:“没事吧?要不要喝水?”
“要。”景得宇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都活着,不过车无一幸存。”
霍斐一听都活着就放心了:“车撞得严重吗?”
景得宇摇头:“不算严重,赖栗心里有数……呕!”
霍斐怜爱道:“回室内玩吧。”
回到休息区,景得宇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少许。
他实在想不明白:“你跟贺书新为什么突然闹翻了?上次发生类似的事,还是因为霍斐意淫说你很带劲……我操!难道贺书新也意淫你!?”
赖栗开了瓶冰镇汽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半。
“这么看,你当初对我还挺留情。”霍斐感叹了声,“起码没送我进医院……”
景得宇突然福至心灵,猛得瞪大眼睛:“他不是意淫你,是意淫你g——”
赖栗猛得刮来一记眼刀,景得宇堪堪把“哥”字咽了下去,震惊呢喃:“狗胆包天啊。”
霍斐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震撼地竖起大拇指:“牛逼!真敢想。”
不论从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角度来说,戴林暄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情人,可完美就意味着不真实,远观确实赏心悦目,却很少有人会真的想要近渎。
赖栗眉眼间染上了丝丝阴鸷,他仰头灌下另一半冰汽水,压制住回去把贺书新撞死的冲动。
景得宇也怕他再发疯,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车左边的漆已经刮得不成样了,八折卖我怎么样?”
赖栗换车如换衣服,一旦出现剐蹭之类的瑕疵他就不要了,景得宇乐得出钱接盘,喜欢的就自留,不喜欢的就挂租车行去。
以往都很爽快的赖栗这次却很久没说话,眼角微垂,瞥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抬眼问:“怎么用最快的速度休学?”
景得宇和霍斐早就毕业了,闻言不由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倒是旁边的包嵩说了句:“开个抑郁证明,分分钟劝你回家修养。”
赖栗若有所思:“谢谢。”
包嵩:“……不客气。”
赖栗问:“有心理医生推荐吗?”
几人齐齐啊了声:“你来真的啊?”
*
俱乐部的另一端。
贺寻章擦着球杆头,盯着桌上仅剩的两颗球说:“什么球技生疏了,忽悠我是吧?”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靠近他耳语了几句。
贺寻章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看戴林暄一眼,对服务生说:“没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戴林暄弯下身子,被黑色衬衣裹挟的腰身微微抬高,“啪”得一声,将最后的黑球精准击入袋中。
他起身,收了球杆靠在一边,端起桌上的红酒晃了晃:“怎么了?”
“我弟在赛车场和人发生了点磕碰。”贺寻章特意没提赖栗的名字,耸耸肩,“多大点事儿。”
戴林暄一顿,状似无意地问:“人还好吗?”
“人都好着,就是废了几辆车。”贺寻章对不远处的男生招招手,“温易,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陪你戴大哥玩会儿。”
戴林暄抽空瞥了眼信息,捕捉到“飙车,逼停,人没事”几个字眼后,将手机揣回兜里,掀了掀眼皮:“你不是说文海他们也来?”
“刚发信息催了,说路上堵车。”贺寻章笑眯眯地说,“趁这个时间教教我弟?他一直想学桌球,就是学业太忙,没时间。”
这个叫温易的男生是贺寻章的表弟,高中放假被父母送来让贺寻章带着玩几天,放松一下心情。
他腼腆地喊了声:“戴大哥。”
戴林暄应了声,看着贺寻章说:“你教不是一样?”
“那还是你技术好,从来到现在我就没赢过。”贺寻章把球杆递给温易,“小孩子脑子笨,可能没你弟聪明,担待一下。”
“小孩子?”戴林暄上下扫了温易一眼,随意道,“不小了。”
贺寻章注意到他的打量,挑了下眉说:“还差两个月成年呢,对比我们这个年纪可不就是小孩子,你难道把小栗当大人?”
戴林暄笑起来:“小栗再窜窜就比我高了,当然是大人。”
贺寻章心里一动,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桌球厅入口走进几个人,其中一位正是快比戴林暄高的某大人。
贺寻章捏捏眉心,下次出门还是要看黄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知道就开个桌球包厢了。
“玩什么?斯诺克我玩不来。”霍斐搂着小漂亮的脖子,一边走一边瞟着周围的人,“诶,那好像是你哥?还有贺书新他哥……”
赖栗好像才发现似的,脚尖一转走向戴林暄,目光却定格在温易身上。
他笑了笑:“哥,好巧啊。”
戴林暄有点头疼。
第29章 桌球凭什么不知者不罪?
景得宇和霍斐带着姓氏分别喊了两声大哥,小漂亮也跟着喊,令人意外地是包嵩叫了声“戴总”。
赖栗回头扫了一眼,这武打演员之前是不是瞪他来着……
景得宇才想起来:“忘了和你说,我家包嵩在你哥投资的那个剧里出演一个小角色。”
赖栗转身靠着球桌,手从背后绕过去搭在戴林暄另一侧肩上,嗤了声:“轧戏?”
包嵩不卑不亢道:“赖少可能不知道,我们这种小演员在一个剧组大周期里可能也就排几天的戏份,不接别的工作恐怕会饿死。”
赖栗丝毫不顾他的脸面:“都有制片人包你……”
“大家喝酒吗?”景得宇就知道赖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忙打断,叫来一个熟悉的服务生,“小卡!这边再开一瓶康帝!”
贺寻章突然好奇:“林暄,你新投的那个本子到底什么题材?外面现在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全员签了保密协议?”
“开播就知道了。”戴林暄随意地晃了下酒杯,“你估计不喜欢。”
贺寻章失笑:“不可能,你喜欢的我肯定也喜欢。”
“在这聊什么戏啊!”霍斐搂着小漂亮,大手一挥,“一起玩呗,刚好两张桌子挨得近。”
贺寻章嘴角一抽,推辞道:“你哥你姐等会儿也过来,桌子恐怕不够……”
“那刚好,更热闹。”霍斐吹了声口哨,“戴大哥,我跟你说,我姐桌球可秀了,绝对能和赖栗分庭抗礼!”
景得宇一拍脑门,这傻逼能别瞎用成语吗!
贺寻章气得想笑,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现状:“耳目闭塞了吧,小栗的桌球可是你戴大哥教的,我还想让他教教温易呢。”
霍斐眼睛一转:“贺大哥,这是你哪位弟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还没来得及干嘛就被小漂亮掐了下:“当着我的面见异思迁可不好。”
“哎哟你瞎说什么!”霍斐很吃这套,“我就想认个弟弟。”
温易浑身都透着一股青涩羞赧的少年气,话特别少,看谁都腼腆。
赖栗没骨头似的倚着他哥,懒洋洋地说:“新手不适合我哥的教学吧。”
贺寻章:“那你的意思是?”
赖栗提议:“虽然我很久不玩,球技有点生疏了,但教教新手没问题。”
戴林暄垂落的手一紧,瞥了赖栗一眼。
霍斐用口型问:这祖宗又发什么疯?
景得宇摇头,无声回应:鬼知道!
“弟弟教弟弟?也成啊。”贺寻章眨了下眼,“你可得好好教,温易的第一次就交给你了。”
桌球教学这种事,可以绅士地专业,也可以暧昧地占尽便宜,全看教练是什么样的人,学员有什么样的容忍度。
贺寻章冲服务生招招手,示意摆球。
“你们打斯诺克吧。”霍斐说,“八球桌让给我们呗。”
贺寻章:“……温易是新手。”
霍斐不以为意:“新手怎么了?刚上来最多练练姿势和击球手感,还指望完整地打一局?”
贺寻章无话可说,有对比在,贺书新都变得格外顺眼。
温易不懂这些,球摆好后,他紧张地站在桌前:“我要怎么做?”
赖栗教得还算认真,语气也很平和:“左脚迈出去,胯往右转一点……好,左手往前伸,弯腰。”
温易一一照做,只是难免会有不到位的地方。
赖栗上前一步,拨开温易的五指,把球杆提到他的大拇指尾端:“翘起来,稳定杆子,这边胳膊垂直地面。”
戴林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他轻轻抿着红酒,目光始终追随赖栗点过温易手背、胳膊的指腹。
温易来回出击了几次,那些球滚动的速度也就比乌龟爬得快一点。
“发力不对。”赖栗停在温易身后,余光与戴林暄的视线交汇。
温易又一次失误后,赖栗弯下腰,乍一看好像贴在了温易身上。他即将覆上温易手背、要手把手教学的前一刻,侧边传来戴林暄温和的声音:“文海和双双到了,小栗,打个招呼。”
赖栗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冲刚到的两个人点了下头。
“嚯!这么多人?”霍文海诧异道,“小斐不是要去试新赛车线路?”
霍斐摊了下手:“托某人的福,还没上路就结束了。”
赛车场发生的事也没必要隐瞒,几位哥姐迟早会知道。
霍双穿了一身方便打台球的长袖长裤,利落整洁,和包嵩在内的每个人都打了声招呼。
霍斐又吹了声口哨:“姐,你今天真飒!”
霍双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油嘴滑舌。”
霍斐抛下小漂亮凑过来:“姐,你不知道吧,听说戴大哥的球技也很牛,你俩比一场?”
“我当然知道。”霍双拨开他,“我和你戴大哥一起打球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她和戴林暄读的一个高中,还是同班,学校里的文体娱乐设施很多,其中就包括桌球,他们都是那会儿在学校练的技术。
两人简单地来了一局,分值紧追不舍。
戴林暄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上身是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衣,柔软的衣摆扎在裤腰里。
弯腰的时候,黑色的衬衣也一并下坠,勾勒出紧实优雅的腰身曲线……往后看一点,就是流畅饱满的臀线。
赖栗缓缓垂下眼皮,戴林暄因腿绷得太直而外露的脚踝闯入眼帘,被黑色的裤脚衬得清瘦白皙。
“啪——!”
最后一颗彩球落袋。
戴林暄起身,莞尔一笑:“险胜。”
贺寻章看得头疼:“你俩过家家呢?放的水都能冲龙王庙了。”
“估计人太多,放不开。”霍文海揽过他的肩,“走,我们带几个弟弟去找点别的乐子。”
旁边的景得宇和包嵩正玩中式八球玩得火热,几个弟弟自然是指旁观的温易、赖栗还有霍斐。
赖栗没什么意见,抬腿跟上了霍文海的步伐。
戴林暄余光里落着赖栗的背影,却面朝霍双说:“我们当年比过那么多场,不觉得腻吗?”
霍双听配合地问:“你想怎么玩?”
戴林暄叫住要离开的几人:“小斐刚说不太会斯诺克,刚好小栗也很久没玩了,不如我们一人带一个比一场?”
霍双没玩过多人局:“这怎么带?”
“一人一杆,失球就换另一方。”戴林暄掀了下唇,“允许口头指导,上手也可以。”
赖栗眼皮一跳。
霍斐懵逼地转身,指了指自己:“我啊?行吧……”
霍文海和贺寻章对视一眼,也干脆留下围观,又多叫了几瓶酒。
第一局不温不火地结束了,赖栗几乎没有失误,霍斐只是玩不来,并不是不会,竟然配合着霍双的力挽狂澜赢下一局。
戴林暄偏头笑了下:“我们可得加把劲了。”
这局霍斐开球,没一会儿就出现了第一次失球。
来之前赖栗就换下了赛车服,穿着出门时的衣服,牛仔裤配合白色内搭,外面敞了件咖色的短款皮衣。
弯腰的时候,皮衣被肌肉带动着往肩背上跑,腰身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戴林暄莫名想起了矫健漂亮的黑豹,明明身形并不夸张,却拥有喷薄欲出的爆发力。
尽管赖栗今天并没有穿黑色的衣服。
尽管他答应过,要尽量忍住、努力放下。
戴林暄有尝试让赖栗回到弟弟的位置上,可直到此刻才发现,他看向赖栗的目光在两年前就变了质,早早蒙上了一层成年人的审视,审视的背后是克制的、压抑的丑陋欲望。
回不去了。
就算变成一个瞎子,有些本质也无法回归原来的纯粹。
赖栗呢,在经历这段时间的一切后,还能把他当成以前的哥哥吗?
两年前的夜晚可以断片,可他回国以来所做的一切可不是在赖栗醉酒后,每次面对他的时候,赖栗心里在想什么?
想把他变回正常的哥哥,还是说“哥哥”这个身份在赖栗心里已经坍塌了一部分,裹挟着令人作呕的下作|爱|欲?
啪!
赖栗失误了,主球并没有将角落的黑球击入袋中,又换到霍双上场。
赖栗走到戴林暄身边停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都看着霍双出杆,心里却想着不同的事。
戴林暄的手垂在身侧,偶尔能碰到赖栗温热的手背。他应该拿开,换这只手端酒杯,或者干脆挪开一步,拉远距离。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安静享受这只有彼此才能感受到的亲昵。
你都没法再把他当弟弟,为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顺着他?他想要什么就给,不想要的东西你就收回?
明明一个月前,你还想要带他一起下地狱。
——凭什么不知者不罪呢。
耳边传来赖栗的质问:“那个温易怎么回事?”
戴林暄抬起酒杯送到唇边:“贺寻章的表弟。”
“废话。”赖栗眉眼间笼上了一层烦躁,“我是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
戴林暄不为所动:“那你得问他表哥。”
霍家姐弟把红球清到只剩六颗,霍双往他们这边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个比较低级的失误。
戴林暄轻轻地提了下球杆,擦过杆头后弯腰打出精准利落地一击。
“小栗。”
两人交替着,清完红球又陆续清到只剩最后一颗彩球,当前的比分非常接近。
这颗球的位置有点刁钻,不好下手,赖栗审视好了一会儿角度,刚要动手,尾椎处突然落下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戴林暄站在他侧后方,贴着他的腿,腰胯顶着他的臀,甚至似有若无地蹭了两下。
赖栗浑身一僵,腰部以下的热度开始飙升。他带着警告的意味,压低声音回眸:“哥!”
戴林暄恍若未觉地弯下腰,身子完整地覆了下来。他掌心贴着赖栗的手背上,帮他稳定杆头,另一侧紧贴赖栗的胳膊握住球杆后端。即便隔着一层皮衣,两人的体温还是不可避免地交融在一起,气息不分你我。
戴林暄蹭过赖栗的耳朵,像个无意的吻:“这球失误我们可就输了,放松。”
赖栗的脑子顾不上处理耳朵传递来的旖旎滋味,只剩一个念头——其他人看到了吗?
戴林暄抬起下巴,偏头对霍双说:“你上手好几次,我上一次,应该还算公平?”
霍双看着他们亲密的姿势,微笑道:“当然。”
赖栗有些呼吸不上来,他拧起眉头,咬住嘴唇,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量说:“哥,这么多人,你注意点。”
“那又怎样?”戴林暄一秒瞄准主球,一边轻声回应,“你刚刚不是想这么教温易?”
“……”
“我这么教你就不行?”戴林暄的侧脸黏着赖栗的耳朵,温和的笑意震得耳膜发痒。
他以不容置疑的力度带着赖栗一起挥动球杆,精准击中前方的主球——啪!
最后的七分黑球不出意外地收入囊中。
戴林暄悠悠起身:“还是险胜。”
赖栗压住发紧的呼吸,沉下脸,拨开他哥头也不回道:“我去卫生间。”
第30章 别问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过界。……
隔壁桌的包嵩瞟到那一幕,嘴巴差点张成O字:“小宇,戴总和他弟弟……”
景得宇皱着眉,面露思索:“闭嘴。”
包嵩没忍住:“他们乱|伦啊?”
景得宇差点吓得心跳骤停,球杆一扔去捂包嵩的嘴:“你是真不看新闻啊!他俩不是亲兄弟!”
幸好其他人没听见,一个个看起来面色如常,好似并没有因刚刚那一幕多想。
除去出国十二年的霍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见过这兄弟俩的相处。
戴林暄几乎对所有人都保持不远不近的态度,看得清晰,却摸不着,距离感很重。
往往不熟的人会觉得他温柔随和,可身边人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疏离,他和谁都不交心。
这也会导致很多人把他放在不切实际的高位上,很难与世俗的情|色联系起来。
就像霍文海之前八卦过戴林暄是不是还留着第一夜,却无法更深一步想象戴林暄这样的人在床上的样子。
他压根就不会冒出这种联想。
刚刚那一幕但凡换做其他任何两个人,他们都会觉得旖旎又暧昧,可因为其中一方是戴林暄,理智觉得有些奇怪,情感还是认为他们清白。
戴林暄的亲昵一直都是赖栗独享。
唯独贺寻章以己度人,觉得贺书新那番荒诞的说法更加可信。
“哥,你来一场?”霍双把球杆递过来,走到一边,“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助教抛起硬币,朝戴林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击球。
贺寻章在一旁抱着胳膊笑:“前段时间还有媒体说你要放弃这个弟弟了,根本是扯淡嘛。”
戴林暄沿着球桌走,每将一颗红球击落袋中就会对准七分的黑球。
他擦了下杆头,弯下腰俯于桌面:“就算养一条狗十二年,也没法说放弃就放弃,何况一个人呢。”
几人面色各异,这个比喻其实不太恰当,听不出来是抬高还是拉低了赖栗的重要性。
“那些报导应该是因为之前拍卖会的事。”红球落袋,戴林暄起身笑了下,“其实是小栗跟我生气了。”
霍文海好奇道:“哦?为什么?”
“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戴林暄轻描淡写道,“哄哄就好了。”
贺寻章依旧维系着笑意,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的捕风捉影,何必要哄?
还是说,赖栗也不是好欺辱的性子,这么多年的私密相处多少留了些对戴林暄不利的证据,所以没法像外界想的那样一脚踹掉?
霍文海心思已经不在传言上了,台面上的红色球越来越少:“林暄这是想一杆清台啊。”
“何止清台,这是照着147在打。”霍双说,“难怪你刚刚提议玩双人场,单开别人都没出杆的机会。”
戴林暄谦逊道:“运气而已。”
隔壁,景得宇丢下包嵩,悄悄摸摸地离开台球厅。
洗手间通铺的白色大理石,明亮整洁,特别安静。
景得宇在门口驻足听了会儿,确定没什么奇怪的声音才走进去:“赖栗?”
没有回应。
景得宇犹豫了下,悄悄打开旁边的工具间,找到一个“正在维修”的牌子,结果一转身就对上一张冷峻的脸——
“我操吓死老子了!”景得宇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走路怎么不带声音?”
“你在干什么?”赖栗看着他。
“啊……”景得宇目光下移,瞄了眼后快速移走,干笑道,“我还以为、以为你……哈哈。”
“没你那么饥渴。”赖栗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去。
景得宇无法反驳,自己还真在厕所干过一些不好描述的事。他跟上赖栗的步伐,这不是回台球厅的路:“去哪啊?”
“随便转转。”
“哦。”
景得宇的心情有点复杂,他本来也不会多想,可赖栗刚离开台球厅的时候,某处正处于半升旗的状态。
不知道其他人看见没有,反正他和包嵩看见了。
这很好理解,只要是个gay就受不住那种顶级撩拨的姿势,尽管戴林暄可能不是故意为之。
而赖栗作为一名直男,竟然也会产生感觉?
赖栗微微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呃。”景得宇磕巴了半天,“赖栗啊,你哥对你……不是,你对你哥……也不是,你和你哥……”
“我和我哥怎么了?”赖栗看似在接话,其实全身上下乃至每一根头发都在表达“你敢说一句我不爱听的你就死吧”的态度。
景得宇啧了声:“走,去观景台抽根烟。”
和贺寻章那些人不同,作为赖栗的朋友,景得宇见过很多次戴林暄和赖栗私下相处的画面——
例如十几岁那会儿,他和赖栗在外面通宵放纵,直到凌晨四五点,刚起床的戴林暄驱车过来把赖栗捞走。从来不许别人近身的赖栗就像条狗,鼻子一动就知道是他哥,眼睛都不睁就往他哥颈窝一埋。
明明超大一只,却好像还把自己当小孩,试图整只窝进他哥怀里。
再例如赖栗和戴林暄完全不嫌弃对方喝过的饮品,戴林暄虽然不会主动碰赖栗的东西,可如果赖栗递过来,也不会拒绝。
至于赖栗,他压根不知道“边界感”这三个字怎么写。
如今想来,之所以没有边界感,也许是因为戴林暄从没有给赖栗设立过边界,从没说过他们兄弟之间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景得宇摊了下手:“别说让我姐喝我的水,我夹过一筷子的菜她都只愿意吃另一边。”
赖栗手肘搭在栏杆上,接过景得宇递来的烟,没有点燃。
俱乐部靠海,不远处就是一片蓝,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咸味,风刮在脸上还有种磨砂的质感。
“喝点酒怎么样?反正桌球那边人多,也不差我俩。”景得宇冲不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让她随便上几瓶威士忌,然后背靠着栏杆,点燃一根烟。
“你还记不记得好几年前,咱俩第一次去gay吧?”
“没印象。”赖栗说。
那年,景得宇刚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对gay吧特别好奇,可一个人又不好意思去,就隐瞒实情坑十八岁的赖栗陪自己。
gay吧远比寻常酒吧混乱,走过路过摸一把屁股,掏一下鸟都不算什么稀奇事,有人觉得是异性恋太矫情,也有人觉得是gay太开放,总之景得宇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赖栗则差点打开牢狱的大门,他把每个伸过来揩油的手指都卸脱臼了,那些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疼得嗷嗷叫,旁边人还以为在伴奏。
景得宇记忆尤深:“那天你很奇怪。”
赖栗很少醉酒,遑论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可那天却在一个陌生的gay吧里喝到闭眼,走起路来发晕的地步。
服务生送来了威士忌与两个杯子,景得宇分别倒满,一杯递给赖栗,跟他碰了下之后继续说:“你当时喝多后想上厕所,我骗你说这酒吧没厕所,你竟然信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厕所吗?”
赖栗抿了口琥珀色的酒水:“厕所里有人在交|配。”
景得宇*倏地睁大眼睛:“我操|你怎么知道?你当时背着我去过了?”
“用脑子猜都知道。”赖栗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怕你也被人带进厕所隔间,就不敢让你去,只好发信息让你哥把你接走。”景得宇回忆道,“大概十几分钟吧,你哥来了。”
赖栗:“然后呢?”
景得宇神秘地笑了会儿:“你哥一来就被你按在了沙发上——亲了一口。”
赖栗下意识冷了脸:“你少胡诌,我没……”
话音戛然而止,瞬时间,一些积压在脑海深处的破碎画面浮出海面,如潮水一般朝岸边打来,卷走了他的怒意。
耳边是景得宇絮絮叨叨的声音:“还说没印象,你就装吧你……”
脑子却在播放四年前的画面——
那晚,戴林暄出差回来刚下飞机,收到景得宇消息的时候还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到酒吧后,戴林暄没什么防备,刚碰到赖栗的胳膊就被推倒在了卡座沙发上。
赖栗确实没亲戴林暄。
他只不过扯烂了戴林暄的西装,衬衣扣子崩掉了好几颗,滚到了桌子底下。他把头埋下去,张嘴去咬戴林暄的锁骨。
可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又收起牙齿换成了舔|弄,从戴林暄的锁骨舔到脖子,连下巴都没放过,留下一连串湿漉的痕迹。
戴林暄那时应该还没喜欢他,不过怕伤到他,没好用太大力气掀开,只得眼神示意景得宇帮个忙,然而景得宇看懵了,像个木桩一动不动。
这使得戴林暄的整个脖子都被赖栗舔了一遍,耳朵将被含住的前一刻,戴林暄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赖栗掀开,用力在他腿上甩了一巴掌,半拖半抱地把人带回车上。
“我有时候会开玩笑问你是不是暗恋你哥,就是因为这件事。”景得宇耸耸肩,“我一直没明白,你那天晚上是单纯发酒疯,还是认错人了?”
玻璃杯里的威士忌抖了抖,过了会儿,赖栗端起来一饮而尽:“发酒疯而已。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
“我要说早说了,等得到今天?”景得宇翻了个白眼,“能不能给朋友一点信任?”
赖栗走到小桌旁,拿起整瓶的威士忌和景得宇碰了下:“谢谢。”
“你跟我说谢谢?”景得宇一边惊奇一边怪叫,“四十三度你对瓶吹啊!?”
赖栗灌了一口就停下,投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景得宇松了口气:“所以你和你哥……”
海风吹动了赖栗的头发,飘向唇缝带走了残留的酒香,这次他倒是没生气,只说:“别问。”
“行行。”景得宇虽然八卦,但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性格,他暗示道:“如果哪天你脱单了,一定要告诉我。”
赖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景得宇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端起酒杯就喝,想半天也没想起来,就懒得想了:“你头发有点长了吧?我最近遇到一个不错的托尼老师,等会儿把名片推你……”
“不用。”赖栗垂眸,“有人给我剪。”
他们没回去,也没人催,就着海风糟蹋了两瓶威士忌。
景得宇无语道:“贺书新他大哥真的莫名其妙,打桌球带个未成年?这厅里有几个没带伴啊,一会儿摸摸大腿一会儿揉揉屁股,这不带坏小孩吗?”
赖栗眉头一皱:“温易没成年?”
“是啊。”景得宇已经醉了,“我去年在贺叔的六十大寿上见过他,今年应该刚高二还是高三。”
赖栗转头就走。
他放心地留戴林暄和温易在一个空间里,是因为霍家兄妹也在,贺寻章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让温易接近戴林暄。
手机刚好“嗡”了一声——
【我家的】:来北大厅,回家了。
赖栗到的时候,霍家三兄妹已经离开,贺寻章不见踪迹,温易站在戴林暄面前,反捧着手机,脸色通红,嘴巴张张合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赖栗理智全无,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手机。
温易看到他,脸更红了:“小栗哥。”
戴林暄语气有些凉:“小栗,还给他。”
赖栗不管不顾地在搜索框里打下“暄”字,结果还没跳出来,手机就被戴林暄抓走还给了温易。
他哥温和体面地嘱咐道:“高三还是要以学习为先。”
温易看了眼赖栗,有些失落地说:“我知道了,戴大哥。”
赖栗只觉得无比刺耳,刚要讽刺两句就被戴林暄抓住手腕,半拽出了俱乐部北门,往下是停车场。
周围都是监控,赖栗什么都没做,也没说话。
戴林暄今天自己开车,赖栗自然而然地坐到副驾上,出神地盯着窗外。
这不是回庄园的路,也不是回戴林暄如今住处的路。
二十分钟后,赖栗站在公寓门口不肯进:“你说回家。”
戴林暄说:“每套房子都可以被称之为家。”
他打开暖黄色调的副灯,弯腰换上家居拖鞋,刚直起身体,就被赖栗推搡着肩膀摁在玄关口:“你加他微信了?”
戴林暄被熏得蹙眉:“你喝了多少酒?”
赖栗看起来很清醒:“一瓶。”
戴林暄能闻得出威士忌的味道,一瓶四十多度的烈酒,正常人喝完已经醉不拎清了。
他眼里泛起冷色,握住赖栗的后颈拉开距离:“喝多了就洗洗去睡。”
赖栗充耳不闻,顺着戴林暄的腰一路往下摸,手伸进裤兜,掏出贴着戴林暄大|腿的手机。
他一条胳膊撑在戴林暄身侧的墙上,堵住去路,另一只手输入密码,打开微信检查联系人。
戴林暄垂眸看着他在屏幕上滑动:“三千多个联系人,你要一个个看过去?”
赖栗显然是这么打算的,即便最新消息里没有新加的好友,他也不放心。
“赖栗。”戴林暄掐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霍斐不会检查他哥的手机,贺书新也不会知道贺寻章的手机密码,你……我们这样不正常,你明白吗?”
赖栗动作一顿。
“知道之前打桌球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昏黄的灯光打在戴林暄的眉眼间,显得温柔又残忍,“我想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按在球桌上,不论你怎么求我都不会停下,如果你说难听的话就把球塞你嘴里,最好是黑色那颗——你都知道。”
“你明知道我想做什么,却总是做出一些多余且过界的行为……”
戴林暄倏地停下,垂眸看去。
赖栗手掌垂下,移到中间,覆住了他。
小混账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偏着头靠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可是哥,你说这么多,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戴林暄:“……”
赖栗手往上移,抱住戴林暄的腰,脸埋进他的颈窝蹭了两下:“脖子疼。”
戴林暄闭了下眼,许久才睁开,有一瞬间,他的眼里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依靠本能给出刻薄的温柔:“谁教你的上赛道不戴头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