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黎一年,立秋。
这一月,圣上手段凌厉,杀伐果决,临近立秋,皇宫的血腥味才渐渐淡去。
慕苏这一月忙的脚不沾地,今日才总算回府,归于平静。
这些日子,慕苏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大理寺,朱虞很少能见到人,也正好趁这个时机重整慕家,经此一事,慕家其他人对朱虞再无二话,二夫人二夫人也不再处处为难,相反是一心帮着她处理俗物。
这日慕苏回来,朱虞也正好清点完账册。
见他回来,放下账册迎上去,温和道:“宫中如何了?”
慕苏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坐在椅子上,顺手将朱虞拉进怀里:“差不多了,陛下终于大发慈悲,准我两日假。”
朱虞见没下人在场,也就容他放肆,轻搂着他的脖颈道,轻叹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是啊。”慕苏:“结束了。”
太后安王的余孽也全部肃清,京中也迎来了难得的清明。
“陛下明年特开恩科,朝堂要大换血了。”
朱虞怔了怔,道:“挺好的。”
拔去了朝廷蛀虫,接下来天下也总算清明一些。
“对了,明枝如何了?从宫中回来,我还没抽出时间去探望她。”
慕苏笑了笑,道:“今日刚问过长胤,已经能行走自如了,再过几月,便要喝喜酒了。”
朱虞眼睛一亮:“婚期定了?”
“嗯,定了。”慕苏:“腊月初六。”
原本大婚该多准备些时日,只是如今已众所周知杨明越曾在周家养伤,以免外人多言,婚期越早越好。
“还有一件事”慕苏略作迟疑,朱虞便知应与自己有关:“夫君但说无妨。”
“安王府被抄家,安王世子斩首,其妻妾皆被流放,朱慧应是大受打击,心智受损,朱家受安王牵连也被罢官流放。”
朱虞恍惚了一瞬。
曾几何时,她被困在朱家那片天地,不得自由,如今竟是恍若隔世。
“你若是”
“挺好。”
朱虞打断慕苏道:“我早已说过,我与朱家再无干系。”
路都是自己选的,她不会施以援手。
慕苏嗯了声不再提及,转而看向朱虞,眼神幽幽道:“今日我见着皇后娘娘了”
朱虞正想追问,便见慕苏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腹部:“娘娘问,我们何时有喜?”
朱虞:“”
她嗔了眼慕苏:“当真是娘娘问的?”
还是他自己心思不纯?
慕苏咧嘴一笑,抱着她起身走向寝房:“先不管娘娘问没问,这么多日不见夫人,夫人难道不想我?”
朱虞被他堂而皇之从书房抱去寝房,一路引来无数下人侧目,气的拿手锤他:“你先放我下来。”
“等会再放。”
文惜雁离立在院门口远远看着寝房门关上,唇角微微扬起,这府中确实该有喜事了。
不远处,沐光坐在凉亭中,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念他有从龙之功,打算赐个官位,虽无法恢复国公爵位,等过些年再找时机给他侯爵也不是问题,但被他拒绝了。
他说,比起当官,他更希望在慕国公府混吃等死。
最后陛下到底还是拆了封条,将苏府还给他,至于他回不回,就是他的事了。
朱虞慕苏都来劝过,谁也劝不动,还得一句慕国公府是不是养不起他,慕苏气的挥袖而去。
可如今沐光得陛下赦免,乃苏家公子,自然也不好再在府中做下人,慕苏想来想去,最后和朱虞商议,给了他个义弟的身份,一应待遇皆是按府中公子给的。
可没了差事,沐光就经常坐在凉亭中,发呆出神。
文惜雁离见人又在那发呆,对视一眼后,文惜唤来下人:“去请四爷来,就说国公爷吩咐,带苏公子出去转转。”
慕苏曾下令,让府中的人尽量带沐光出去走走,原话是怕他哪日闷死在房里,他没法跟陛下交差,而这府中最跳脱活泼的当属四爷,且除了他,也没人能缠得住沐光。
下人还未走,雁离突然开口道:“再去请六爷,就说苏小公子放言,六爷下棋赢不了他。”
文惜:“”
近日,六爷沉迷于棋谱,谁都能拉着对弈几局,被他缠上,苏小公子接下来就有的忙了。
乌云被风吹散,阳光落下来,雁篱被晃的眯起眼,,雁篱偏过头看着文惜,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时也用不上我们,不如去吃盏茶?”
雁篱点头,挽着文惜手臂道:“好啊。”
“对了,文惜姐姐好事将近了吧。”
前几日,她可是瞧见言瑞在偷偷准备聘礼呢。
文惜抿唇笑了笑,道:“等国公爷与夫人忙完,也该给你相看了。”
“我可不急,我还时日呢。”
“你不急,
“好啦好啦,不是吃茶吗,不说这些了。”
“”
沐光被二女的娇笑声吸引了视线,目送她们身影消失,他抬头望了眼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斑驳阳光,半晌,他伸出手,看着照在手上的光点,微微勾起唇。
‘我昨日想了想,便叫你沐光吧’
‘不管昨日历经什么,人还得往前走,我希望你走出暗夜,得沐光明’
他抬眸朝院中望去,眼神深邃。
他好像,真的得沐光明了。
次日天明,雁篱照旧来房中伺候洗漱,却见女使端着水在外头齐齐候着,她微微一愣,以往这个时候姑娘都起身了啊。
不过想起昨夜国公爷回来,今日起的晚些倒也正常。
如此想着,雁篱便也噤声候着,大约过了一刻钟,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夫人和国公爷一早就出去了,你们在等什么?”
雁篱回头望去,却见沐光正疑惑的看看她们。
看那样子,像是已在那里坐了多时。
雁篱没好气的瞪了眼他:“苏公子怎不早说?”
沐光淡淡挪开视线:“你们也没问。”
雁篱:“”
随后她便想起昨日的事,一个念头升起,难道,他是在报复她昨日请六爷?
确认这个猜想后,雁篱并未生气,而是眼神怪异的盯着沐光。
竟有心思来报复她,看来,四爷这段时间也不是白费功夫。
旋即,她轻轻笑了笑。
这下,姑娘也就不必再担忧苏公子了。
不对
“姑娘去哪了?”
沐光缓缓转头:“城外。”
雁篱一愣:“莫非去庄子上散心了?”
“我见国公爷带了不少行囊,还说什么晚点陛下发现,就跑不掉了。”
雁篱皱了皱眉,去庄子上怎么不带她们,且庄子里一应俱全,带那么多行囊作甚?
且姑爷不是有几天假么,怎会怕陛下发现?
猛地,一个念头自脑海闪过,雁篱瞪圆了双眼:“姑爷带姑娘私奔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眼神复杂的看向她。
雁篱意识到震惊之下说岔了,余光瞥见文惜过来,忙迎上去急声道:“文惜姐姐,国公爷带着我们夫人跑了!”
文惜却面不改色纠正道:“是游玩去了。”
雁篱后知后觉的看向她:“你知道?”
文惜笑了笑,道:“我来,便是来叫你启程的。”
“好啊,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姑娘游玩为何不带我贴身伺候欸,不对,启程?去哪里?”
文惜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大门走去:“国公爷只有二日假,若被陛下发现就走不了了,这才一早先出城,国公爷吩咐,要与夫人双宿双飞,让我们慢慢追着去。”
“还有”
“还有什么?”
这话文惜却笑而不答,直到出了大门,文惜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随行的护卫,轻声道:“这都是国公爷特意挑选的,底子干净,长的也周正。”
“待你回来,便将你的婚事定了。”
雁篱听了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快速看了眼护卫,个个身段好,模样俊,冷不丁与几人对上视线,她的脸立刻就红了个透,这身就往府里走:“我我不去了,你去吧。”
文惜一把将她拉住,强硬的拽上了马车:“我可是得了命令的,这一趟务必给你相看成功。”
雁篱坐在马车里,通红的脸颊久久都没平息。
“哪有这样相看的!”
人家相看是一个,她相看怎就是一堆!
“国公爷说了,夫人记挂着这事,所以要速战速决,一个个相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不如将人都带上,总有一个成的。”文惜。
雁篱望着文惜,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怕只有姑爷干得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文惜轻轻掀开车帘,朝雁篱示意:“我替你寻摸了一圈,就数他模样最好。”
雁篱飞快看了眼,恰好马背上的人回头看过来,二人对上视线都愣了愣,旋即,男子微微颔首,雁篱羞的赶紧收回视线,夺过文惜手中的帘子放下没好气道:“我挑夫君又不是看脸。”
文惜挑眉:“是吗?”
“夫人当年可就是瞧中我们国公爷样貌好,我以为你也如此呢?不对呀,我可是听夫人亲口吩咐,要给你选模样身段好的。”
雁篱欲哭无泪,姑娘就这么把她卖了?
“好了,你认真说,好看不好看?”
雁篱轻轻咬着唇,回忆了方才那一眼,终究无法昧着良心摇头,半晌后红着脸点头:“好看。”
文惜笑盈盈的朝外看了眼,意味深长道:“那就好。”
其他护卫都是幌子,唯有这一个才是重头戏,无他,这人听说要给雁篱相看,特意来寻她说清,她禀报给国公爷后,才允了他同行。
在她们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马背上的护卫若有若无的勾了勾唇。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他靠的又近,自都听了去。
他曾跟夫人去朱府清算,见到她凶巴巴的跟人吵架,很是可爱,便一直记在了心里,也一直在等着机会。
总算让他等到了。
城外,马儿驮着两人慢悠悠穿过树林。
朱虞倚在慕苏怀里,吃了口他塞过来的点心,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吗?我们就这样走了,陛下真的不会怪罪么?”
这人简直太过大胆,趁她睡着就将她抱上了马背,她被摇晃醒才知道他们要去游玩,且他还没给陛下告假。
慕苏浑不在意道:“大不了回来领些棍子。”
朱虞:“”
她怒目瞪着他不语,慕苏这才说了实话:“好啦,骗你的,聿南王死在京中,聿南有些动乱,陛下命我走一趟,平息动乱。”
朱虞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就这么去?”
既是动乱,他一人怎么平息?
“人马在后头呢,放心。”
慕苏道:“言瑞文惜,雁篱都跟着的,对了,还有我精挑细选的几十个护卫,保管此行回去,把雁篱嫁出去。”
朱虞:“”
几十个护卫
见朱虞瞪大眼,慕苏无辜道:“不是夫人说,要给雁篱相看吗?”
朱虞唇角一抽:“有这么相看的?”
“这叫一劳永逸,几十个都是未成婚的男子,总有一个能看对眼。”
朱虞抿了抿唇,她仿佛已经能看到雁篱此时是何种神情了。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鞭长莫及,他这方法虽然粗糙,但或许能管用。
“好啦,我们夫妻好不容易二人同行,不许提别人了。”
“不是你先提的?”
“是吗,那从现在开始,不提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了,沐光你怎么安排的?”
“有老四和老六缠着,说不定我们回来夫人就能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苏小公子了。”
“夫人”
“嗯?”
“说好了,不许提旁人的。”
朱虞还未开口,便被堵住了唇,她惊的想推开他,却因在马背上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寻个安稳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迎着他的吻。
一吻结束,慕苏突然拽了拽缰绳。
“夫人,今日春光正好,景色宜人,我们去寻家客栈住下。”
朱虞:“”
明明正值秋季落叶遍地,且景色宜人,不该赏景么?
旋即她才反应过来,沉默良久后,憋出一句:“下个城池,有我名下的客栈。”
“行,那就去住夫人的客栈。”
“驾!”
“对了,我已禀报陛下,待聿南动乱平息,便去陸丰陆家,看望姑姑。”
“好。”
阳光下,秋叶泛起金黄,马背上的小娘子笑颜如花。
她想,她终究还是幸运的。
亲人,心爱的人,她所在意的人,都还在身边,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吧。
第112章 第112章【VIP】
晨间,女子戴着帷帽缓缓走上城墙。
她立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城的烟火气。
早贩的叫卖声,冒着热气的包子,香喷喷的馄饨,挑着扁担卖的葱油饼
这些,便就是他最喜欢看的吧。
“陛下,你在这里,都看见了吧?”
女子缓缓落下泪,低声轻喃。
话落,一阵清风拂面,似乎在替她拂去眼泪。
“是你吗,陛下。”
女子的眼泪愈发汹涌,几乎泣不成声。
无人能应她。
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清风。
耳边仿若又响起陛下驾崩前与心腹的交谈声。
‘朕时日无多,只苦了皇后,若朕不在了,不知可否化作一阵风,一阵雨,回来再看一眼皇后’
‘陛下心中有娘娘,为何不与娘娘说明?’
‘原本,她该是我的弟妹,不合礼法’
‘可与娘娘拜堂的是陛下您啊’
‘这样的话日后别再说了’
‘切记,朕这龌龊的心思不可说与任何人,若弟弟回来,务必要尽心辅佐弟弟,也定要告诉弟弟,她是清白之身’
‘奴记下了’
他不在了,他的所有心腹陆续死在了太后手中,死在一月前的宫变,他就这么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世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
经年之后,待所有知道记得他的人死去,史书上只有皇帝赵翎,他的名字和他这个人一样,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
“阿黎”
风中,皇后轻轻的,艰难的低喃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些年,他们之间始终相敬如宾,谁也不曾迈出那一步。
但每每回想起来,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虽然步履维艰,却都是温暖而温馨的。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就那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但一想到还有人流落在民间,若他过的不好,那么他们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相守。
她曾经想着,若他能早些回来,她或许能寻个法子与他出宫安度余生,可偏偏,他回来的太迟了。
她是大邺的皇后,是赵翎的皇后,且是与赵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皇后。
眼下风雨飘摇,传言未定,藩王虎视眈眈,边疆亦不算稳当,皇城再经不起动荡,若她这时离开,必会引来无数猜疑。
她只有稳坐中宫,与陛下恩爱如初,才能平定双生传言。
毕竟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她这个皇后更熟悉陛下呢?
只要她认,便是有人动了心思,也翻不出风浪来。
所以往后数年,她仍是皇后。
就如当年她嫁入宫中,承认阿黎的身份一样。
可这一月来,她不敢见他,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难道,她要告诉他,她虽本该是他的皇后,本也与他两情相悦,却在他不在的这些年,变了心吗?
如今世人赞颂她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可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的不堪。
她在明知那人是心爱之人的兄长后,还是动了心。
身为妻子于礼不合,身为皇后也于天下不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俗务让自己忙碌起来。
但终究是躲不过那一天的,她在坤仪殿中坐了一夜,她想,或许她应该来看看他。
哪怕是最后道别,她也该来一趟这里。
知情者都道是他真留恋人间烟火,才将骨灰洒在这里,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那么敏锐,又怎察觉不到她的心思。
这些年,痛苦煎熬的不止她一个。
所以他干脆连一丝念想都没给她留下,让她连祭奠都无法。
他这是在告诉他,要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她始终,都只能是赵翎的皇后。
可她如今,又怎配做他的皇后。
这一日,她就那么安静地立于城墙之上,这一日,许多人都瞧见一位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的女子在城墙上立了整整一日。
从晨间,到黄昏。
消息传到顾家,顾戚川自然明白女子是谁,又知晓慕苏朱虞不在京中,便让人去打探,手下人很快回来:“侯爷,施二爷与宁王在暗处,还有”
“什么?”
“陛下也在。”
顾戚川愣了愣,挥手让人退下后,又叫回来吩咐:“远远护着。”
“是。”
施二爷得到消息后就亲自到了城墙之下的小茶馆,与街对面馄饨铺的宁王,相对坐了整整一日。
小茶馆与馄饨摊皆是战战兢兢,一遍,却实人盯上,直到看见面前的白银,他们才勉强放下心来,小心翼翼伺候着。
许就是锦衣玉食用腻了,要来
透的。
城墙之上的角落里,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
他并没有上前,只静静地护在那里。
从大殿之上的那一眼,他就明白了一切。
而后一月他以忙政务为由避开与她相见,可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要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他在宫中坐了一夜,想去寻她却发现她微服出宫,他便明白她应是要来这里的。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更多的是心疼。
阿兄那样好的人,她喜欢上无可厚非,是他消失这么多年,让她和哥哥在宫中受尽苦难,举步维艰,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他不怪她。
只怕她不能放过她自己。
赵翎也早就发现了小茶馆中和馄饨摊上的人,他知道,他们是来护她的。
他更知道,若今日她说要走,城墙之下的那两个人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带她离开。
这是他们曾对哥哥的承诺。
若是如此,他该阻拦吗?
他或许该拦,但他不会。
有时候,爱也是枷锁。
他不愿将这枷锁加诸在她身上,虽然他还不曾问过她这些年过的如何,但想也知道,以她与哥哥的性情,必定是自我折磨,苦不堪言。
若他回来的早些就好了。
可偏偏,太迟了。
多年前她被束缚在宫中,如今又因同样的原因再次被困住。
赵翎抬头望向余晖下那道单薄脆弱的身影,眼角隐隐湿润。
赵翎,放她走吧。
这天下本就动荡已久,他不怕多这一点攻讦。
他是皇帝,安定天下是他的责任。
哥哥与她替他背负了这么久,他又怎忍心让这责任再压在她的肩上。
理由他都想好了。
皇后于宫变时受伤,不治而亡。
从此,这天下随她自如来去。
就这样,就到这里,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赵翎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却见那道身影动了。
她发现了他。
他看见她怔愣了片刻后,朝他走来。
大抵是立的太久,她的脚步有些不稳。
赵翎当即大步朝她走去。
“别动。”
皇后怔了怔,到底是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人快步朝她走来,眼里有担忧,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可如今的她,怎还配他这般珍视。
赵翎停在了一步之外,二人相对半晌无言后,赵翎沉默的脱下披风给她披上。
“立了秋,晚间风凉。”
许多记忆随着这句话涌进各自脑海。
‘晨间露气重,殿下晚些来也可’
‘夜里风凉,回去时带上孤的披风’
‘下雪了,殿下’
‘可愿与孤去雪中煮茶对弈?’
无数记忆铺天盖地涌来,赵翎负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皇后眼角愈发猩红。
这本该是她期盼了无数次的重逢,可偏偏
一行泪随风落下,赵翎的手动了动,却终究隐忍下来。
良久后,他声音艰涩:“你就此”
“陛下,回宫吧。”
离开吧。
这三个字被堵了回去,赵翎复杂的望着皇后,却见她笑盈盈靠近他,自然而然挽着他的手臂,温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
她戴着帷帽,不会有旁人认得她。
可他这么出现在城墙上,必定早有人认了出来。
为大局,她得当好这个皇后。
论私情,她不会让他被人攻讦,不会让阿黎九泉之下不能心安。
阿黎此生所求不对,一愿弟弟平安归来,二愿这天下海晏河清,三愿挚友一生安平。
无一个是为他自己。
他不在了,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他的牵挂,完成他的愿望。
从此以后,她便是大邺的皇后,她会尽她的所有,一心为天下社稷,辅佐陛下,保大邺江山稳固,百姓安宁。
赵翎就这样被她带着走出了城墙。
他知道,放她走的话他应该再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他知她此时心意,只要她所愿,他都成全。
直到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施二爷抬眸看了眼宁王,目光一触即分后,各自抬手散掉了暗卫。
今日不论皇后作何选择,他们都会相护。
而皇后的选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和那位是一样的人。
他们的心中天下苍生大过私情。
施二爷站起身朝街上走去,宁王也被推着过来,施二爷自然而然的伸手从侍卫接过轮椅,二人沉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后,施二爷突然问道:“你说,会爱上一个人两次吗?”
宁王将目光从冒着热气的蒸笼上收回来,摇头:“不知。”
施二爷停下脚步,去买了两个包子递给宁王。
“你的腿,没得治了吗?”
“怎么,不想推了?”
太后下手岂会留余地。
施二爷没做声。
“如此挺好,以后再相聚,都要劳烦你了。”
京城四公子,只剩他们二人了。
施二爷冷哼了声,许久后,才听他轻声道:“活着就好。”
宁王轻笑了笑。
“对了,泽兰带着阿虞离开京城了。”
“嗯,聿南动乱,陛下让他去平息。”
施二爷皱眉:“如此小事,怎值当泽兰走一趟?”
“聿南离陆丰不远。”
宁王:“怎知不是泽兰求来的?”
施二爷愣了愣后,道:“算这小子有良心。”
又过了会儿:“你是不是派人暗中跟着了?”
“你没派人跟着?”
施二爷啧了声:“我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我能不护着?”
话落,二人皆勾唇一笑。
他们活着一天,便要守着他们曾经对彼此的承诺。
在他们有生之年,他们必定会护着故去挚友所在意之人。
京城四公子,最是信守诺言的。
“明年恩科,想必有不少青年才俊。”
“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舍不得把机会交给年轻人?”
“我身强体壮,还能驰骋沙场几十年,这些小辈想要把我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可还要多努力才行。”
“是是是,施家二爷英武无双。”
施二爷很是受用,笑着朝前走着。
陛下,你且看着,我定为你护好这大好河山!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