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盘问 这个人倒有几分胆色。 ……


    这个人倒有几分胆色。


    暮雪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正欲再观望,视线忽然被隔断。多尔济猛地转了个身,横在面前, 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完全挡住她的一切视线。


    “夜里有点冷, 回帐吧。”


    他一面说一面将她垂落的碎发撩起,别在耳后。


    暮雪愣了一下, 注意到多尔济微抿着的薄唇,意识到了点什么, 于是忍着笑说:“好,我们回帐。”


    多尔济拢着她的肩膀, 回到帐中。


    暮雪借着烛光瞧见他的脸色,仍是阴沉着。甚少见他这幅模样, 暮雪忍不住想逗逗他。


    “怎么,谁惹你了?脸色阴沉沉的。”


    多尔济看了她一眼, 抿着唇道:“好看吗?”


    “什么好看吗?”


    “那个很傻的高个罗刹人。”


    听见“很傻”两个字,暮雪坐在床帐中,弯了弯眉眼。


    “还笑。”他逼近一步, “他有我好看?”


    暮雪故意做出


    椿?日?


    一副嗅的模样,鼻尖耸动:“谁家醋坛子翻了。”


    多尔济冷哼一声:“当然是公主家的,唯一的一只醋坛子。”他把“唯一”两个字的发音咬得极重。


    暮雪歪了歪头:“不过是多看两眼而已,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不——许——”多尔济把手捧住她的脸, 语气执拗,“要看看我。”


    暮雪不由得笑出了声,把胳膊搭上他的颈脖:“真是个妒夫。”


    多尔济猛地吻上来,甚至惩戒似的咬了咬她的唇,好一阵, 才放开:“妒夫就妒夫了。反正你就摊上我了,其他的人,想都不要想。”


    “好啦,不过是没见过罗刹人,好奇而已。”暮雪歪到他怀里,“这个地界出现这一帮罗刹商人,还是多注意些好,刚刚听到仿佛有枪声,他们带了枪?”


    “嗯,罗刹人爱用枪。”多尔济整个把她环抱住,在耳畔说道,“你放心,我已命蒙克盯紧了他们,武器也都卸了,量他们也不敢闹出什么事。”


    暮雪点点头:“你想得周到,这样很好。”


    她反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摩挲。多尔济安静下来,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上。


    暮雪道:“我还没和罗刹人打过交道呢,只是听张诚神父提起过他们的事。你呢?可曾有所了解。”


    “了解么……倒也不多,”多尔济坦然道,“他们信别的教,穿的衣裳说的话都不同。我年纪小的时候,在库伦有见过罗刹商人。后来战火起,就没怎么在意了,那些罗刹商人因为战乱的原因,吓破了胆子,很长一段时间没瞧见人。直到这两年平定了,才渐渐见着些踪影。他们一般是贩卖些皮毛之类的。”


    “这样啊。”


    “怎么,公主对他们很感兴趣?”


    “毕竟是接壤之国,你如今继位可汗,不得不了解些,一面提防,一面看看是否有利可图。等到白天,我们要不要一起审一审他们?”


    “也行。”多尔济将锦被拉过来,道,“不过现在,先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前半夜熬了好一阵儿,这会儿睡意倒涌上来,暮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


    多尔济将烛火熄灭,睡下时手搂住她的腰:“不许梦到罗刹鬼,要梦也是梦我。”


    暮雪闭着眼,勾了勾嘴角:“好好好,梦你。”


    昏昏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不紧不慢用完早点,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不过是竹节馒头、羊肉烧麦、羊奶、奶豆腐和汤面而已。


    膳房太监见昨日捞了许多鱼上来,特意养了几尾在木盆中,预备了些新鲜擀面。听闻公主醒来,忙着将鱼从木盆中捞起,鱼尾“啪”地扑腾,甩起水花。


    将活鱼迅速料理干净,那边小太监已经将油锅烧热了,用的是猪油,鱼滑进去,“滋啦”一声响,香气迅速充盈整个膳房房帐。将雪白鱼肉略微煎了煎,加入高汤,木柴劈啪作响间,汤色渐渐转为奶白色,再下入手擀面于鱼汤中过一过水——公主爱吃劲道的面食,看准了时机捞出,保准只有面中心的一丁点白芯,再装入御窑碗中,撒上些许沙葱


    鱼肉的鲜甜、面的劲道爽滑共同融在一碗鲜鱼面里,暮雪把一碗鲜鱼面吃得干净,连汤汁都喝完了。


    侍奉用膳的侍女嬷嬷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在宫中,要是这样吃得干干净净或许还有嬷嬷提醒不合规矩,拿宫规祖制压一压人。但是在这草原上,公主就是唯一的规矩。


    美美的用完早膳,暮雪先召见了理藩院随驾的李文,问一问他这俄罗斯相关的情况。


    理藩院同时也兼着其他国家外交往来的任务,李文从前也是管喀尔喀这一带的事,于俄罗斯也有所了解,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公主听。


    “俄国皇帝国情与我们不同,从前竟然有两位皇帝,第一皇帝叫伊凡,第二皇帝叫彼得,不过都是幼弟。”李文道,“当时签订尼布楚条约,据说真正的掌权者竟然是一位公主,名曰索菲娅。其情景有几分类似于万岁爷未亲政之时,广树党羽、窃弄威权的奸臣鳌拜。”


    暮雪静静听着,回忆着她所知晓的一些历史知识。


    皇帝彼得,说的是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吗?这一位倒还挺有名的,据说是俄国第一位能冠上“大帝”称号的人。


    暮雪对于俄罗斯的历史了解不得,总共也就记得两个大帝,一个彼得大帝,一个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大帝。可惜现在时间还早,那位赫赫有名的叶卡捷琳娜大帝甚至都没生下来。


    不过,听着这位叫索菲娅的摄政公主似乎也是个人物。


    李文仍旧禀告着:“但是两三年前,据闻这第一俄皇去世,另一位皇帝彼得亲政,将公主下狱。因此目前俄国的大权应该归皇帝彼得所有。”


    “败了么?”暮雪喃喃道。自古成王败寇,彼得大帝既然胜了,那么这位索菲娅公主的结局不言而喻。


    怎么感觉还有点小遗憾。


    她撇了撇嘴,专心于当下。现在俄国的掌权人是彼得大帝,她得多留神些这一位。


    历史上,好像这一位彼得大帝引进了许多欧洲的技术,大规模改革,让俄国迅速崛起。他本人似乎曾经隐姓埋名,到欧洲游历学习过。


    暮雪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臣所知道的,就是这样。”李文低眉顺眼道。


    能知道这些,在这个交通讯息都不大发达的时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暮雪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理藩院还派了人到俄国?应该没有吧?”


    “偶尔有商人传信,并且,万岁爷身边的传教士消息比较灵通。”


    暮雪了然,感情还通过传教士从欧洲那边另外知道消息。


    她轻轻点头:“那么如今俄罗斯与大清之间的贸易情景呢?你可知道?”


    “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他们俄人有派几个人到京城,建了一个会馆。虽然中间因为战乱耽搁了些年岁,但近来偶尔有俄商贩卖货物,皮毛之类的。”


    “那我们与他们的贸易呢?我是问,我们卖给他们什么,这桩往来生意,哪一方赚得更多?”


    她其实想问的是,到底是贸易顺差,还是贸易逆差。只是担心李文听不懂,因此换了个问法。


    “这……臣想想。”李文拼命回忆了一番,“似乎,好像,大概我们的商人贩卖货物到俄国的较少。实在太远了些,比库伦还要往北呢。”


    而且,商人们对于这边的兴趣平平,可能在印象里俄国是个没什么钱好赚的地方。


    暮雪皱一皱眉:“我知道了。得会儿我领着你一起去见见那些俄国商人,记得把情形都记下来,如实禀告汗阿玛。”


    “臣遵旨。”


    这厢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那厢多尔济则提前领了人去勘查那一帮俄国商人,一一登记了姓名身份,盘问一番。


    唯有确保这些人都无行刺的可能,多尔济才敢让他们面见公主。


    轮到那一位傻高个罗刹人时,多尔济坐直了,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就这么个罗刹鬼,敢盯着他的公主瞧。


    那罗刹人不仅不怕,反而嘴角微扬,很有兴趣地与他对视。


    身侧通晓俄语的随从呵斥:“见了可汗,如何不拜。”


    旁边一位魁梧罗刹人沉声道:“他是贵族家的少爷,亚历山大,按照之前我们与清廷的条约,应当互相尊重。”他先是用俄语说了一遍,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一时间有些僵持。


    正在这时,听见随从通传,说公主来了。


    多尔济往帐帘处望去,那会翻译的罗刹人也很快向他侍奉的贵族说了来人的身份。


    帐帘一掀,暮雪为随从簇拥着进帐来,多尔济身边的臣仆纷纷行礼。


    那位叫亚历山大的贵族笑了笑,“我并不是你们国家的人,不过,我愿意向公主表示尊敬。”


    他摘下帽子


    椿?日?


    ,微微鞠躬,以示尊敬。


    暮雪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走向多尔济。多尔济起身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盘坐在毡毯上。


    “问的怎么样了?”


    “身份都问了。”多尔济向后瞥一眼,侍从立刻将花名册捧上。里边登记了这些商人的姓名,以及“暂时帮忙保管”的武器货物。


    暮雪翻了两眼,抬眼望了望。“贵族,亚历山大?”


    那青年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脸上笑意融融:“正是,远东的公主殿下。”


    亚历山大又说:“我们这次行商,带了一件非常漂亮的黑狐狸皮。愿献给公主。”


    李文站在暮雪身后,小声替她翻译。


    暮雪道:“黑狐狸皮挺好的,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那把木仓。”


    第102章 送装备 火器,在这个时候已经崭露头角……


    火器, 在这个时候已经崭露头角。与噶尔丹作战时,清军就使用过火炮、鸟枪。


    先前在归化军营时,暮雪也曾见识过如今的火炮与鸟枪, 怎么说呢……有用,但是威力并没有那么大。


    目前军营所用的主要, 其一是红衣大炮,铜造的, 有些笨重,装填炮弹也麻烦;其二则是鸟枪, 多为火绳枪,一次只能发一弹。总之还是比较原始的形态。


    可是这个俄国人所携带的这一把, 却不太一样,枪身肉眼可见的更高级些。


    暮雪对此很感兴趣。


    那位亚历山大听了翻译, 略微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笑着说:“没想到公主会对这个感兴趣。是, 这是从欧罗巴弄来的新式枪支。”


    暮雪道:“外边日光正好,我想试一试这新玩意的威力。”


    “我难道可以拒绝吗?”亚历山大鞠了一躬,“如公主所愿, 是我来演示。”


    多尔济冷冷道:“公主何等尊贵,在她面前,如何能令你拿这火器?蒙克——”


    “臣在。”


    “试给你女主子瞧。”


    众人簇拥中, 暮雪移步帐外开阔处, 多尔济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暮雪小声问他:“蒙克还会射击呢?”


    “当时打仗,他跟着火器营学了两手。”多尔济原想多问她两句,为何对火器如此感兴趣,但此时人多口杂,不方便问, 只得把疑问压下去。


    底下人已在远处树立一个靶子,众人围成一个半圈,将暮雪簇拥于正中。


    日光耀眼,暮雪被晃了晃眼,后边侍奉的太监赶忙把华盖拿出来,高高挑着,方便主子观看演练。


    蒙克也是头一回使这样的火器,把家伙事儿放在手中来来回回研究了许久。鸟枪这样的东西,万一运气不好,也是会炸膛的,得异常小心。


    亚历山大瞧着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人有些不熟悉,于是通过翻译,向他传达一些要领。


    大致弄明白使用方法后,蒙克装填好弹药,比划了一下,预备试枪。


    暮雪耐心望着,耳旁响起多尔济的声音:“这枪的声音挺响,别吓着了。”


    “没事。”暮雪道,“我就当是放焰火。”


    一切准备就绪,蒙克望向暮雪与多尔济,瞧见两位主子点头,方才举起枪,稳稳瞄准。


    “砰”一声,子弹出鞘,剧烈一声响,靶子炸开草屑纷纷扬扬,应声而中。


    一枪并不稀奇,稀奇的连发三枪。


    暮雪眼睛一亮,抚掌拍了一下:“好!”


    她喜欢,她想要,她要搞到手。


    思绪在这一瞬飞速运转起来,这送上门来的先进装备怎么搞到,怎么跟这帮俄国商人做生意,她如今的私帛有多少,如何向康熙皇帝请旨……


    想到这一点,她不禁往左右瞥了瞥,寻找理藩院随员的身影。


    理藩院的李文自然也在围观热闹的人群中,察觉到公主看他,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看自己干什么?


    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吧……


    装作没看见成吗?李文僵硬了一瞬,想到之前在京城时,理藩院尚书乐呵呵介绍他将闲钱放在四公主名下的荣安当铺,心里哀叹了一下。原本还想着公主不比阿哥,纵有牵扯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可是如今……唉,利钱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呦。


    李文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呵呵道:“这连珠铳的威力,确实比寻常的鸟枪要好呢。”


    暮雪直接换了汉语,小声问:“如此宝物,献给汗阿玛,你觉得如何?”


    “万岁爷必然欣喜,公主如此孝心,且一心向朝廷。”李文先是漫夸了一通,而后说,“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在我面前不要吞吞吐吐绕弯子。”暮雪皱眉道。


    她这话说得很快,站在她身侧的多尔济未必全听明白了,但清清楚楚瞧见她皱眉,于是冷冷望向李文。


    可汗这么一望,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蒙古大汉也把一双双虎眼瞪过来,威慑力十足。


    李文咽了口唾沫,立刻拱手道:“之前京城也有位姓戴的造过这种火器,并不是没有。可是他跟西洋人争胜,惹恼了一些人,后来因罪流放了。”


    不等公主追问,他不敢卖关子,将事情整个的囫囵说出来。


    公主呦,这火器的事,也不是那么好弄的。


    暮雪把手环绕着架在胸前,笑了一笑:“原来还有这故事。”


    还欲再问,那边俄国商人已经没什么耐心了,隔着一段距离,亚历山大朗声喊道:“公主殿下觉得这连珠铳如何?”翻译也试图喊出那气势。


    暮雪听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


    亚历山大却是一愣。


    怎么忽然回答冷淡下来了呢?方才这远东的公主不是还挺有兴趣的么?


    他想了想,有心与这位无论在清廷还是在喀尔喀都拥有贵重身份的公主交好,便说:“我愿将这连珠铳赠与公主作为礼物。”


    暮雪听了翻译所说,微微颔首:“也好。”


    蒙克将已经取了弹药、擦拭干净的连珠铳恭恭敬敬捧上来,暮雪拿起那把连珠铳,铳身处甚至雕刻了花纹。


    她命荣儿将连珠铳收好,然后吩咐道:“有朋自远方来,人家客气,咱们也可好好招待,今日晚膳准备丰盛些。”


    说完,借口外头日光太盛,转身回帐中去。


    公主既然有吩咐,底下人对着这伙俄国商人倒也跟着客气了几分,空出来两个帐篷安置他们。又端来好些吃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亚历山大进入帐中,毫不客气地在毡毯上坐下,一旁的络腮胡商人倒有些不安,左右环顾,这些鞑靼人虽然客气,但帐篷外可还是严严实实地有人站岗,摆明了就是看着他们。


    这让络腮胡商人很是不安,低声对亚历山大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为好,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就怕出什么事。”


    亚历山大仰头灌了几口奶茶,拿起一个乳白色小饼咬了口:“挺好吃的,掺了白糖的乳饼,但是不是很甜,他们难道不舍得放糖?奇怪,你要不要来一口?”


    络腮胡商人急道:“我是在和您说正经事。要不——”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几个护送着您悄悄的离开。”


    亚历山大不慌不忙,将一整只白糖乳饼吃下肚,才道:“你瞧瞧外头这架势,是可以悄悄的离开吗?那位公主和可汗既然愿意派人来救我们出险境,可见本性不坏,甚至那位公主看着也挺善良。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对咱们做什么。”


    他又拿起另一只白糖乳饼,边吃边说:“我的天呐,他们是真的会做这种小点心。再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说咱们跟大清做生意,一直不能从他们手里拿到什么利益吗?眼下可是摆在面前的一桩大生意,一旦做成,这钱可不知道能入账多少。”


    “您是说火器?”络腮胡商人想了想,把脑袋猛地摇了摇,“不太行的。当时珍珍刚刚评


    𝑪𝑹


    定我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曾经也想过这主意,可是一来他们不觉得这东西比骑射更管用,按来说是大清皇帝有禁令,蒙古台吉王公严禁私下拥有火器。甚至他们身边的亲卫也是有定数的。都提防着呢。”


    亚历山大把第二个白糖乳饼啃完了,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如果是只有这位可汗,事情确实难办,可是这不是多出来一个公主吗?这位公主可是大清皇帝的亲生女儿。不要小瞧一位公主的能耐,你我都知道的。”


    络腮胡商人静默了一会儿:“那还是不大一样的吧。这位远东的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的,小羊一样的温顺。”


    小羊一样的温顺?亚历山大轻笑了一声。“谁家小羊一冲上来就想玩枪啊?真是一位很有趣的公主呢。似乎也很聪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以贵族独有的优雅动作擦了擦嘴。


    “我喜欢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总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咱们且看着。”


    他口中的聪明人正在大帐中把玩着连珠铳。


    多尔济单手托着腮,望着她拿着新式火器比划来比划去,不觉有点好笑。


    公主此刻的模样神情倒是像极了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只是这个玩具有些特别。


    “就这么喜欢啊?”


    暮雪看向他,笑着说:“喜欢。”


    她把连珠铳放下,过来亲昵的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送我的那一把银刀。意义不一样。”


    “就知道哄我。”


    “怎么?你不喜欢我哄你呀?这个可是独家待遇。别的人可享受不到。”


    多尔济把她拉进怀中,双手抱着:“喜欢,当然喜欢。公主能哄着我,我心里欢喜。不过你怎么对这火器这么感兴趣?实际上在草原上打仗用到的也少。真到了见正章的时候,许多马儿一齐冲过去,鸟枪什么的,作用不大。”


    暮雪扬眉道:“我又不会到战场上打仗。只是觉得小巧玲珑,用来护着自己很合适。你知道的,我呢拉弓拉不动很大的弓,但是这玩意儿就不用很大的力气。”


    多尔济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是。正好得了一把,你就好好留着玩。”


    “一把可能有些不够,我在想能不能从那俄国商人那里多弄来几把,最好能把图纸也搞到手,”暮雪道,“这样我就可以给云起他们也配一把,他们来往草原,我总是有些担心。万一也跟这帮子倒霉俄国商人似的遇上了这么多狼群袭击,手里有家伙,心里也不慌。”


    第103章 恩典 大帐里光线昏昏,公主一笑,反倒……


    大帐里光线昏昏, 公主一笑,反倒像有谁忽然把顶帘簌地拉开,天光破进来, 熠熠生辉。


    多尔济凝眸着她,情不自禁嘴角微扬。


    小狐狸又在打主意了, 他想。


    但是管他呢,这种与本部利益毫无冲突的小事, 公主想怎么做,就如何做。甚至还有些好处, 倘若她身边的人配了火器,能更中用些, 到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她的安危也能多一重保障。


    “既然如此, 我让人跟那帮罗刹商人多买些火器,都给你。”多尔济道。


    “不急, 先晾一晾再说。”暮雪道,“嫌货才是买货人,这时候上去, 他们定要坐地起价的。”


    再说了,又不是单有他们这一条路。李文不是说了,原先朝中也有人有这样的本领。给康熙皇帝上书时顺带把人要过来, 反正流放嘛……流放宁古塔和流放到她这里, 差不多也是一个意思。


    “好,都听你的。”多尔济道。


    暮雪笑睨他一眼,伸手轻轻揉他的耳垂:“好乖啊,你现在有耙耳朵的潜质了。”


    “耙耳朵?那是什么?”


    “一种方言,就是特别尊重, 听妻子话的丈夫。”


    多尔济轻轻一笑,把她箍在怀里:“行啊,能够做公主的耙耳朵,是我的荣幸。不过——”


    他的气息扑在颈脖处,微微有些痒:“我这么乖,公主是不是该赏我。”


    这样暧昧的语气,偏偏隐隐能听见帐外侍女太监们的走动声,应当是预备好要送膳,正在查看。


    暮雪清了清嗓子:“赏你个巴掌要不要?”


    多尔济低低笑起来:“好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别闹,等会儿就进来布膳了。”暮雪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耳朵。


    正拉拉扯扯的,忽然听见外面荣儿问:“主子,膳桌已抬来了,是否用膳?”


    暮雪想坐正了唤人进来,多尔济却拽着她衣袖不让,显然想继续逗她。


    她瞪了他一眼:“到夜里再说。”


    多尔济扬了扬眉,望着她笑:“行,我记账了,晚些讨债。”这才松手。


    两人正襟危坐,一众侍女太监进到帐中,各自摆着菜盘饽饽盘。


    暮雪略问了问那些俄国商人的吃食,知道一切有安排,便不管了。权当没有这帮子人,该传理藩院随员就传理藩院随员,该见云起、王相卿与周七娘就见他们,将心中筹谋之事吩咐下去。


    云起听明白她的吩咐,眼睛一亮,有火器就可组建火器营,虽然为避讳不可明面叫这个,需另立名目,但本质如此。云起从前是经历过三藩之乱的人,知道所掌握一支靠谱队伍的重要性。心里一直挂念着,奈何公主从前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威信也没威信,纵使提了也不过是天方夜谭。


    现在情景则大为不同,作为帮着公主打理私库入账事务的头号幕僚,云起是一点点看着公主富起来的。同时通过领着漠北王公贩羊发财,协助台吉进京值年等事,公主已经在草原上小有威信。在这个时间点,弄一支小型护卫队出来,正好。


    按公主的说法,是要建一个镖局,下面弄一个镖师队,配备火器。


    “先前还有准噶尔余孽作祟,说不定还有呢。对于旅蒙商来说总归是个隐患,尤其是之后要奉旨建沿途商道驿站,万一有人作乱,可是不好。弄一个镖局,有商人行商,就随行护送,难道不合理?从民间招来的镖师,论骑射刀剑,定然比不上绿营中人,弄把火器能壮壮胆。”


    从公主帐中出来,云起先是查了一番账本,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火器营想要建成,就得拿银子堆出来。例如火器如何锻造,是买是造?人员如何招募、训练,后勤如何保障?


    贩羊、贩丝绸布匹茶叶以及贩铜所得之银应当已经在京城与归化城收入帐,只有王公台吉值年所挂之帐尚未收,或许回程时可派人过去催一催。如此一来,统共能弄出个两万两银子用。只是这样一来,少不了要动些原先为修驿站预留的银两。


    云起查明账务后,回禀公主,详细说了这些情景。


    暮雪听了,思量道:“不打紧,修驿站商道我另有打算,暂时拨出来做组建镖局之用。可惜修筑公主府置办家私使了许多银子,不然我可从内银库里再拨一些给你。”


    因着如今收入项繁多,暮雪为使财务更加清楚明白,效仿朝廷的户部国库与皇帝内库,也弄了个区分,叫个公主银库与内银库。


    每年进项二八分账,八成入外银库,由云起统一理着,京城的翠姑核对开支账目,各项生意倘若要支本钱或者另有投资,皆从外银库出。内银库就仍是由伍嬷嬷与赵妈妈互相管着,单做她自己吃穿用度开销,比如要做什么新吃食、裁什么新衣裳,就从内银库出。


    这次来漠北之前,暮雪将内银库的对牌给了伍嬷嬷,让她另领着人到归化置办府中各项物品。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新家,不能单拣着内务府分来的些家伙用。有点类似于开发商精装交付,但是自己也带置办自己喜欢的家具。


    只是这样一来,便无法立刻拿出钱来作为组建镖局之用。


    归根结底还是钱少了。暮雪抿了抿嘴,转而同云起提起另一桩事:“对了,我同王相卿说过了,要他好好想一想,大盛魁如何把买卖做到俄国去。这件事你也上些心。”


    既然口子内的商人嫌弃这个边界太远,觉得生意小目前也懒得做,那么正好给她留了又一块沃土。


    暮雪琢磨了好一阵子,终于想起原本历史上再过些年这清俄边境应当会建起一座买卖城,然后又签一个什么条约。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又签订条约,这座买卖城如今连影子也没瞧见。但是既然她来了,那就索性争个先,将这买卖城弄个雏形出来。


    丝绸茶叶,这些在欧洲都能畅销无阻的货物,放在俄国,一定也有市场。有钱不赚王八蛋。


    一旦这买卖城的雏形建设出来


    ??????


    ,除却便利商贾往来,还有一重含义,这里会有许许多多本国民众往来于此,耳目眼线也可密切关注俄国动态,防着他们有什么小心思。


    暮雪将想要在附近挑个风水宝地建设买卖城的事简单交代了下:“你也帮我考虑着,过些天拿一个章程给我。我给汗阿玛写折子时一并写进去。”


    吩咐完又觉得有些难为了她:“算了,要不我想吧,你肩上担着这么多事,怕也忙不过来。”


    这次因为赶得急,带来的人也少。算起来,她给云起加的担子已经十分得多了,云起简直要忙成个陀螺。


    云起反倒笑了:“公主怜惜奴才,奴才怎能不为您分忧。或许,我可与秋华一起商议着这个章程,同时也与理藩院的李大人好好合计一番。”


    “这样也好,”暮雪勉励她,“放心,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好好嘉奖你。”


    “其实,奴才倒真有一事想求主子恩典。”云起鞠了一躬。


    暮雪有些诧异,自从云起跟着她做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郑重地向她求恩典。


    “你说便是,若是可以,我自然允准。”


    “奴才幼时有几位闺中好友,后来因为叛乱,押解京城为奴。有些,如同秋华,和我一样有幸成了主子的奴才。也有两三位,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云起道,“听说主子欲使人往宁古塔要一位戴先生,奴才便想着,可否打听一番旧友的消息。”


    谈到旧友,云起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了不少:“有两位姑娘,少时才华横溢,还著过文集。倘若真有幸还在人间,或许主子能将人一并要来,她们都是有才学的、知书达理之人,也可为主子分忧。”


    暮雪微怔了一下。不求财、不求物,反倒求一个故友消息么?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那些女孩子,既然能与云起、秋华等为闺中好友,定然曾经也是岭南显贵人家的小姐,一朝惊变沦落为奴,着实可怜。


    她的声音也柔和下来:“好,那就一并探一探你那些故交的消息。她们既然是为奴,少不得要给官府些银两赎罪之类的,才好挪过来,这笔钱就从内银库支。”


    云起一时也有些动容。


    公主这态度实在是很看重她。


    “多谢公主,但是之前您给我的赏钱,我有好好存着,这时候正巧能派上用场。”


    暮雪立刻明白了,能用自己漂泊半生后,东山再起攒下来的积蓄为旧时好友赎身,于云起而言,一定意义非凡。她也不再坚持,只是答应下来。


    有了公主的允诺,云起走出大帐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她立刻去寻秋华,同她说了这个好消息。


    “希望萍儿、小鸾她们还活着。”云起笑着道,“小鸾娇气得很呢,翻书都能把手指划破了,动不动就爱哭……”


    秋华放下手中正在烘晒的药材,在尘埃浮动的光束里,听云起眉飞色舞谈起之前的闺中好友。


    仿佛还是年少,姊妹们结诗社、把酒共枕眠的神气。


    可是,秋华瞥见云起鬓边的白发,心里头又是说不出的滋味。倘若萍儿、小鸾她们还活着,如今也是定然也是满面风霜。更何况小鸾那么娇气、骄傲的性子,真的能挨过边地的皑皑大雪么?


    心里这样想,秋华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只是微笑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她注意到云起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里,隐隐有水光。意识到了什么,她这样聪明的人如何想不到呢?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


    第104章 钓鱼 追忆了几句,云起把茶盏端起来,……


    追忆了几句, 云起把茶盏端起来,灌了几口茶。复又平静下来,同秋华交代些事要她筹谋着去办。


    秋华有意缓和些气氛, 打趣道:“我原本以为,这趟领来的陪嫁人口不多, 我能省些事,多瞧瞧有什么草药之类的。偏如今被你抓了壮丁。”


    “没法子, 骡子也要当马使,实在是可用的人手少了。”云起道, “先前那帮学堂里的丫头、遗孤一类的都挪到归化去了。也学了两年书,回去你也记着挑一挑, 能做文书用的立刻用上,也给人开月钱。”


    “放心, 我记着呢,也看好了几个。”


    正说着话, 忽然听见小丫鬟来报,说是周七娘求见。


    “偏挑这个时候。”云起把茶盏端起,自己又添了些热茶, “你敷衍敷衍她。”


    对于这位范夫人,云起的初印象不是很好,朦胧地记着是一个经常哭泣的柔弱女子, 影子一样跟在范毓奇旁边。加上范毓奇偶尔也会同旁人说这个妻子如何行事小家子气, 因此有些偏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秋华说,“你这横断的脾气从前除了我之前谁受得了?说起别人来了。行了,让她进来。”


    周七娘进到帐中,行了两个万福礼。与秋华寒暄两句后,轻声说了来意。


    原来她是见忽然多了一伙俄国商人, 见着他们的皮毛货物成色确实不错,想问一问是否能够与他们谈生意。


    “若是可以,我还带了些好绸缎,可以直接与那些商人以物易物,倒也便宜。”


    秋华听了点点头,拿眼睛看向云起,见她没说什么,便道:“可以试一试,他们中应该也有懂蒙语的,你叫你家伙计去交涉一二。”


    听见她们允许,周七娘笑了笑,手绞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就好。”秋华微笑道。


    周七娘垂下眼,将那块手帕攥的更紧一些:“之后我们范家的商队是否也可到这里来,和俄国商人进行贸易往来呢?”


    她这个想法倒是出乎两人意料之外。


    云起挑了挑眉,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你为何忽然想起这一件事?”


    周七娘仿佛是唬了一跳似的,声音更小些:“这……是不大方便吗?那全当我没有说过。”


    “倒不是这个。我是想听听你是如何想的。”


    “我是想着如今边地也算平静了,这俄国看上去也是一个大国,想必国土内贵族也不在少数,我们家的一些精美绸缎、上好茶叶或许能找到一些新的销路。”


    云起脸上有了笑意:“可是,你做得了范家的主吗?”


    这句话倒叫周七娘一愣,做范家的主?不,这凭她如今还不能呢。


    瞧见她的神情有些许为难。云起脸上的一点笑意很快消散了。


    “既然你做不了这个主,过来问我做什么?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我——”周七娘咬牙道,“我一定会向家里详细说明这样行事的好处。纵使……纵使夫君和公公都不允准,我自己也有体己钱与嫁妆,可以投在这种生意上。请姑姑放心,我绝对没有给你找闲事儿的意思。”


    云起点点头:“行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之后我会找个机会报知公主。”


    “那便多谢云起姑姑与秋华姑姑了。”


    周七娘道了谢,依旧按着礼数告退出去。人走了,秋华用手肘轻轻撞了云起一下,眼里明明晃晃的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云起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她若能扶得上墙也还好,这边以后想要建买卖城。少不了要人。行了,我先忙去了。”


    连接的两日天气晴朗,暮雪并不急着走。使人到附近勘察地势,又召来该地所在之旗的札萨克过来议事,与多尔济一起,好好盘问了一番近些年来与俄国人往来的情况。她也私下里同多尔济交代了想要在此处寻个好地方,建买卖城的意思。


    此地若有一个专司商人买卖的地界,便意味着可以收商税,虽说刚开始为吸引俄国商人以及内地行商来,免不得要暂免或者减免些,可一旦规模起来了,再抽税,于土谢图汗部是一笔进项。


    多尔济自然不会拒绝,对于他的妻子赚钱本领这件事,他是很有数的。


    闲暇之时,暮雪就命蒙克教她使那把连珠铳。


    暮雪的视力一向很好,准星也好,只是力气稍微差一些,拉


    ??????


    弓的效果跟她的四哥差不多。但是换成这连珠铳,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命中率极高。


    多尔济看了她打过的靶子一顿猛夸,说她下次可以拿着这个猎虎猎狼。虽多少带点哄人的成分,可是暮雪听了仍很高兴。


    她握着连珠铳的时候,总感觉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或许这就是火器给的安全感。


    只可惜陪嫁的皮匠未曾跟过来,不然就可以让人做出漂亮的枪包,斜挎在身上。


    暮雪这边悠哉悠哉,甚至能抽出时间坐在湖前钓鱼。那边,俄国商人却是有些急眼了。


    “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放着火器不问,倒真的做起买卖来了。”络腮胡商人往地上一坐,颇有些恼意,“我们要走,又不让,说什么附近可能还有狼,会危及我们性命。真不知道那远东的公主在想什么?我看她就是心血来潮,上午坐在那里钓鱼钓了好久!”


    “人家很有耐心呢,你也该有些。”亚历山大拿着一块柔顺的丝绸对着身上比划,日光下,这丝绸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些丝绸,欧罗巴人喜欢,带回去之后转手卖给他们,能赚上许多银钱。”


    “是,一定遵从您的命令。”


    亚历山大将那丝绸随意抛在羊毛毡上:“公主还在钓鱼吗?”


    “是,刚刚我远远瞧了一眼,还在。不过可汗倒没陪着了,似乎是跟札萨克议事。”


    听见可汗不在,亚历山大挑了挑眉。


    倒是个机会,能与那位远东公主单独谈谈。


    他这两天看明白了一件事,喀尔喀目前确实是臣服于大清,姿态很恭敬。可汗本人对于公主也是爱着敬着。真要谈事,那位代表着清廷的公主,方才是绝佳人选。


    他指示手下人打来了一盆清水,仔细洗净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卷发,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确保在小镜子中的自己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族青年模样。然后走出了帐篷,向湖畔去。


    天朗气清,湖面平静如镜,亚历山大瞧见在湖岸边,远远有七八个人守卫警戒,就在不远处的湖畔,公主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钓竿,一身淡紫色丝绸春装,很有东方韵味,偏偏戴了一顶遮阳的蕾丝草编帽,有点像欧洲的贵妇人装束,却奇异地很协调的美。


    亚历山大抿抿嘴唇,缓缓靠近。他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颇为自信的,本国或者外国的淑女,一旦见了他,纵使不喜欢,也很难有真心讨厌他的。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近引起护卫的警惕与驱逐,也不至于太远完全无法令公主注意到,亚历山大驻足,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起一首歌,用他本国的语言唱的,赞美一丛纤弱的花楸树。


    带着异域风情的歌声响起,湖畔的几位护卫纷纷回首,但是那位公主始终不曾回头,只是依旧握着钓鱼竿,静静面对那一片宁静的湖水。


    一直到曲子唱完,公主方才略微向身旁侍女侧了侧身,而后有两位膀大腰阔的护卫朝亚历山大走来,搜身确认身上并无兵刃火器之后,方才领着他向公主走去。


    “尊敬的公主,打扰了,希望我的歌声没有吓跑您的鱼。”


    公主然而没回眸,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听完翻译的话,说:“既然知道打扰,为何非要在这里唱歌呢?”


    亚历山大微笑道:“或许是因为春光湖色太过美好,我想赞美一番。”


    “是吗?那你继续赞美吧。”


    这回复让亚历山大的笑容僵住了,知道这位公主并非那种可以靠美色仪态而轻易引起好感的人,便迅速换了一种态度,笑道:“其实,我是想同您谈一桩生意。”


    “哦?”


    “之前献给您的那一把连珠铳,您似乎很喜欢。我能够为您弄来更多这样新式的火器。”


    “我需要这些新式火器做什么?”


    “那用处可多了,可以装备您漂亮的护卫队,这样往来于草原间,也能多一重保障。”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看公主,绝非寻常之人,因此想和您维持一个友好的关系。”


    公主终于转过头来,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生得温柔,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盯住他的眼睛:“维持友好的关系?”


    “是,”亚历山大挺了挺腰,正色道,“我是俄罗斯的贵族,是一位伯爵,大概相当于你们的郡王。请相信我,我有本事能够与您对话。”


    公主轻轻一笑:“真的吗?伯爵?这意味着你之前没有说实话。”


    “当时初次相逢,又在这样狼狈的一个境遇,对于你们,我也不大清楚品性。”亚历山大保持着笑意,解释道,“十分抱歉,现在,我充分了解公主的美德,请您原谅我。”


    暮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鱼竿忽然下沉,亚历山大注意到,立刻提醒:“鱼上钩了,请尽快拉上来。”


    暮雪迅速提起鱼竿,日光下,一条银鱼被提溜出水面,带起一串水珠。


    她命随从好生把鱼收好,然后转头看向亚历山大。


    “我可能没办法这样原谅你,也许你现在还是没有说实话。”


    亚历山大眯眯眼:“公主这是何意?”


    “比如,你压根不叫亚历山大,叫另一个名字,”暮雪道,“或许是彼得之类的,谁知道呢?”


    他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第105章 新式军队 亚历山大,或者说彼得·阿列……


    亚历山大, 或者说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凝视着眼前这位远东公主,定了定神,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暮雪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现在。”


    她很坦然地说:“之前, 我只是有所猜测而已,你所携带的这支连珠铳, 花纹式样全然不同,应当是从欧罗巴弄来的。而且, 你似乎很熟悉欧罗巴的利益。我曾经有听闻过,说俄国的皇帝喜欢伪装身份, 或去欧罗巴学习,或在本国装作一个船匠, 恰好岁数与你差不多。想着,便试一试, 然后就知道了。”


    彼得呵呵一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主动被你诈出来了。”


    他很快把情绪调整过来, 仍是一副微笑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向暮雪道:“那么,重新向您介绍一下我, 我的名字是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


    暮雪颔首道:“我乃大清和硕公主,序齿为四,可叫我四公主。”


    “四公主, ”彼得道, “可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应当让我知晓你的名字。”


    翻译听了这话,要翻译时,忍不住向彼得解释了一句:“我们大清的风俗,女子闺名不可示人。”


    彼得也不恼, 只说:“那是寻常女子,我还听说你们国家的风俗女子应当待在家中不与外人说话,就像我们从前的皇室女子一样,要整日待在特蕾姆宫里。”


    他的目光只望着暮雪,很明显在说,“你压根就不信这套规矩”。


    翻译翻完,都担心公主恼怒。


    可是暮雪没有,她只是淡淡一笑:“我并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也没资格。只要知道我是四公主就好。听起来你是很聪明的一个人,那么就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她缓缓起身,直视着彼得:“现在,是你在我手里。”


    这句话的含义,令彼得为之色变。他听出来了这句话的警告含义。


    “四公主,我想我并没有得罪你。两国之间的友谊,也不容你乱来。”


    暮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紧张了,故意说:“得罪确是没有的,可万一我是一个很疯很没有底线的人呢?好像你的姐姐被赶下台也没多久吧?倘若听说她亲爱的弟弟被人扣住,应该很舍得为你出钱。”


    出钱赎人,或者出钱使人永远不回来。


    彼得听完,眯了眯眼:“四公主,你是办不到的,我亲爱的姐姐的一切党羽都已经除去了,虽然还活着,但也只是囚禁在修道院而已。况且你的人,压根走不了那么远。”


    暮雪反倒笑起来:“真急了?和你开玩笑而已。”


    彼得望着她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仿佛真的只


    ??????


    是两人之间所开的一个友好的玩笑。


    笑罢,暮雪眉眼弯弯道:“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火器的问题。”


    得益于玩笑调剂了氛围,彼得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一会儿话。那批火器,是他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从欧罗巴弄回来的。年少的时候,彼得就对于新式火器非常感兴趣,他喜欢做这样的战争游戏,要一些男孩陪他玩模拟打仗,还弄来了些制服、木炮之类的玩意儿玩,学着西式军队的模样玩过家家。


    “我的姐姐索菲娅公主友好答应了我需要‘玩具’的要求,我念着这份情,如今她在修道院想要什么,我也会给。”彼得说,“后来,我心血来潮到欧罗巴转了一圈,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新玩具,就拿来了一些。”


    “拿来?怎么个拿来法?”暮雪问。


    “哎呀,这就是秘密了,”彼得笑眯眯道,“四公主这样的乖孩子不方便知道。为了展现我对你的友谊,我愿意送一些新玩具给你。”


    “那么,就感谢您的好意了。”暮雪见目的已经达成,也放松了些,随意道,“刚刚钓上来那条大鱼,我给你带回去做晚饭吧,算作回礼。”


    彼得看着她,忽然道:“我修正了一些对你的最初印象,四公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我很高兴。”暮雪道,“你来,是为了看一看南边的情况吗?”


    她依稀记得历史上彼得大帝亲政后,主要是在打北方战争,跟欧洲国家打打杀杀,或许此来是为了确认一下这边的安定,好全心全意对付北方。


    彼得道:“四公主是真的很聪明呢。很高兴看到我们之间维持着和平的友谊。”


    “我也很高兴,”暮雪道,“其实,我有一个提议,为什么不在两国边境处修筑一座小小的买卖城呢?方便两边商人往来,增进我们的友谊。”


    “这个主意不错。”彼得道。


    谈笑风生间,暮雪弄到了一些新式火器,以及拉到买卖城的大半建设投入。


    “虽然外貌性格完全不同,但与你交谈时,我偶尔会想到我熟悉的一个人,我的姐姐索菲娅公主。”谈话的最后,彼得望着远方说。


    暮雪道:“我对你这位姐姐还真有些好奇。”


    “她确实也能说得上是一个传奇,”彼得道,“在她之前,俄国的贵族女性们只能居住在特蕾姆内,不许见外男,也不许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基本上待在房间里祷告、做针线活,等待着出嫁。出嫁后就生孩子,服侍丈夫和孩子。”


    “可是索菲娅是第一个打破了这个界限的人,虽然我也恨她,但这点我承认确实是个创举。我很欣赏这样的女子。”


    彼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都记得他们是怎么称呼她的,‘伟大的女士、尊贵的公主、俄国的独裁者’很有趣,你说是不是?”


    暮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先望见了远方掀起的尘土。


    周围的侍卫脸色一变,齐刷刷抽刀,将彼得围住。


    尘土、微微震动的地面,昭示着远处袭来的一批人马。多尔济已经领人列阵相迎,蒙克打马过来,急着向暮雪道:“是罗刹人。”


    暮雪看向彼得,以一种谈天气的口吻说:“来接你回家的。”


    彼得笑了:“好像是。”


    暮雪吩咐左右:“把那条鱼给他带上。”


    于是两军对垒,人人屏息凝视,刀剑相对之际,彼得骑上马,在双方或警惕或紧张的目光中缓缓回到俄国人马阵营。如此肃杀的氛围,偏偏他的马鞍上挂着一尾大鱼,唔……破坏了一点氛围。


    归阵之后,彼得抬手朝暮雪挥一挥:“谢谢四公主的款待。”


    他的唇边染上一丝笑意:“我很期待你未来会给我们带来的惊喜。祝好运。”


    前来接彼得的这一支队伍,全然是新式军队的打扮,笔挺的西式制服,佩枪,甚至拖了两门炮。显然,这是彼得一手训练出来的仿欧洲军队的新兵。


    当这支与草原格格不入的军队消失在天际,多尔济显然松了一口气:“他是不是有病啊?这么爱扮成平民往别的地方乱窜!”


    一旦在他们的地盘,这位主儿出了点事,就是不想闹也得闹起来。


    多尔济一点都不想打仗,他的部落才赢来几年安宁,要是又莫名其妙地被拖到战火中去,那真是无妄之灾。


    暮雪安抚似地道:“别理他,一般人才不敢这样呢。”


    也就是不具备这个条件,不然她要是跟瓦剌人扣住御驾亲征的明英宗一样动手,还能多搜刮些东西。


    现在么,少是少了点,但是蚊子再少也是肉。


    她望向彼得一众人消失的地方,同多尔济说:“五天。”


    “什么?”


    “他们从传信,到骑兵抵达于此,花了五天。”暮雪道,“这就是他们如今最快的行军速度,你可使协理台吉好好记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多尔济意识到了,点点头:“我懂了。”


    他忍不住追问:“你刚刚同他说了那么久,说的什么呀?还送给他一尾鱼。”


    暮雪闻言笑了,拨转马头回去:“你这个人真是……我能跟他说什么,不过是些利益谈判之类的话。”


    多尔济也立刻跟上,他的马儿哒哒哒的,紧紧追随暮雪的马儿。“我不喜欢他看你笑的样子,很难看。”


    “行,他难看,你好看。可以吗?”


    “暮雪很有眼光。”


    ……


    玩笑归玩笑,为安全考虑,他们还是立刻转移了营地,迅速往南边旗地去,与札萨克与旗兵会合。


    暮雪特地注意了一番本地的士兵,依旧是传统的骑兵模样,威风凛凛,草原上的传奇。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静静想了一会儿。


    等到月亮升起,新营帐安设好之后,暮雪传召云起等心腹来回话。


    她本意是想,让大家伙好好回忆一下今天看见俄国新军的感受,谈一谈想法。说不定能集思广益,将她那支还没影儿的镖队模式讨论一下。


    结果云起竟然把周七娘也带过来了。


    与云起、秋华和王相卿一同来公主营帐议大事,于周七娘而言,是头一回。


    她有些忐忑,只跟在众人后面不敢出声。


    然而云起把她推了出来,笑着向暮雪禀告道:“主子,周七娘有件好物要献给您。”


    暮雪来了兴趣:“什么好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周七娘将藏在袖里的画卷恭敬地献上,磕磕盼盼解释道:“方才见着那些人,我……我想着或许公主愿意留念,于是很潦草地画了一下。”


    暮雪一怔,连忙打开画卷。


    黑色墨痕,十分简练的线条,勾勒出彼得那一支新式军队的模样,大致轮廓以及士兵身上奇怪的衣裳都能瞧出,甚至还有两门新式大炮的样子。


    周七娘竟然都画了下来!


    暮雪大喜过望,拉着周七娘的手要她坐:“好七娘,你画得很好!”


    第106章 乔迁新居 这张图纸,暮雪让周七娘又描……


    这张图纸, 暮雪让周七娘又描了一份,装入奏匣,一并命人送进京。


    出于一些自保的考虑, 她并没有写任何军政上变革的建议。只是说在巡视部落时,意外遇见了俄国商人, 其中有身份显贵者佩戴了精美的鸟枪,他的护卫穿着打扮也很特别云云……女儿觉得很新奇, 分享给皇父。


    奏匣快马加鞭送出去,一直等到深秋, 暮雪与多尔济巡视土谢图汗部完毕,


    𝑪𝑹


    回到归化城时, 方才收到回复。


    “知道了。洋人是如此,本朝火炮之利更胜于斯。买卖城营造一事, 可,所获火器只许尔亲近侍卫用。宜恪尽职守, 勿得僭越。”


    她瞧着御笔亲书,沉默了半晌。


    其实之前她微有疑惑,明明这个时候大清已经熟练使用火器, 甚至在几次战争中也用大炮、鸟枪,且发挥效用,可是为什么到了晚清还是如此水准?甚至拉出来对抗外敌的还是康熙年间的火炮。


    这或许有许多复杂的因素, 譬如满洲“骑射为本”之风, 又或者如今太平日久,不想花费太多经费和精力在这一方面,又或者有些什么别的考虑,担心地方有异动等等……这些暮雪如今并不是很清楚,她唯一可以明白的一点是, 康熙皇帝不希望她在边地干涉军事火器这一方面的事。


    恪尽职守,勿得僭越。


    八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富国安边之举或许可以,但是军事实乃不该她触碰的方面,倘若执意如此,有私造军火之类的擦边球行为,被抓到就是谋逆大罪。这种罪名,即使是龙子凤孙也毫不管用。


    暮雪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圣旨妥善收回。将云起唤过来,吩咐道:“之前所留出来的那些银子,仍就投入到生意中去。”


    云起一听,便明白了,这事是不成的,还险些影响到公主。云起立刻俯首请罪:“是奴才愚笨了,竟然没有提前为主子想到这一层。实在应提前为您筹谋预警此事,现在倒是后知后觉想起,请主子责罚。”


    “这是哪里的话?也怪不着你,当日是我太得意。到底还是天真了些。”暮雪道,“无妨,本来计划里也没这一遭,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吧。”


    她抿了抿嘴,静了一会儿,故作轻松道:“那个戴先生是不好接来了,你所提的那几个姐妹,倒是派人去寻了。且等着消息吧。应当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就有好消息了。”


    虽是好事,可云起又如何欢喜得过来?心里五味杂陈,即便如此,公主还记着她的事。


    “这幅表情做什么,”暮雪笑了一笑,“行了,不高兴的事暂时不想了。过几天摆暖宅酒呢,你给我想想有什么好词,我好在吃酒时说。”


    在仔细查阅了蒙历、农历之后,终于确定了乔迁新居的好日子。


    她在归化城的公主府,终于可以入住了!


    地方就在归化城之北,后枕青山,前临碧水,端的是一处风水宝地。公主府仿照京城郡王府的样式建成,四进五重院,分为东、中、西三路,正殿、配殿、厢房、耳房,应有尽有。二进院的正殿坐落于汉白玉台基之上,蔚然大方。穿过垂花门,到了寝宫,寝宫小院中一左一右栽了两株花树。


    东北处是一座花园,暮雪之前吩咐移栽的花木都有了,只是如今已到初冬,除了两株常青的松柏外,瞧着略显萧条。为了暖宅酒宴的好看,伍嬷嬷指使丫头们往光秃秃树干上扎了好些彩色绸布,乍一看上去色彩缤纷。


    西北处则是一座马场,皆是草地,正中造了一座白塔,和归化城中许多黄教寺庙的白塔有类似之处。多尔济很喜欢这一片地方,刚来,就骑上马跑了两圈。


    “这地方好,”多尔济从马背上下来,兴冲冲道,“平常练武也有好地方,若是跟京城从前住的那样,全是石砖,我挥刀甩鞭子都不敢用大力呢,说不定砸到哪里,就碎了。”


    暮雪笑看他:“是呀,专为你建的,欢不欢喜?”


    “欢不欢喜?”多尔济剑眉一挑,忽然一把将她抱起,在暮雪如铃的笑声中,抱着她转了两个圈,切身实体地让她体会了一番他的欢喜。


    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又回到正殿。内务府官员并着公主府长史穆森等人凑上来,笑着请公主为诸院落题名。


    暮雪顿时有一种贾宝玉被贾政捉了要考校学问的感觉。这么多院落,这么多间房,难道还一间间起名字?一时间哪里有那么多名字好取?


    于是推说道:“暂时将正殿与寝殿的名字拟定,其余院落,日后徐徐图之。”


    她环视一圈正殿,轻提裙摆,在正中紫檀宝座上坐定,想了一想。此系正殿,少不得要请旨向康熙讨要一封墨宝匾额,以示尊重。正愁不知道如何给康熙写下一封信,索性就拿这个作为引子,向他彰显一下,自己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心。这样一来,就先胡乱拟个名字就成。


    脑中一闪而过许多名字,最后挑了个最朴素的。


    “就暂名‘静宜堂’。”暮雪道。


    “好名字!”穆森立刻开始表演“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静者,正和《礼记大学》静而后能安,又合公主贞静淑德,有关雎之风。宜者,《诗经》有云宜室宜家,实乃妙也……”


    这个说了,那个又引经据典说一段好,滔滔不绝。


    过了垂花门,进到寝宫院,暮雪看向多尔济:“不然你替这一处起个名字?”


    “我起名么?”


    “是,我长久的住在这里,倘若这名字是你起的,那么日日夜夜居于此,我也就总想到你。”


    多尔济教她这一番话说的,心都柔了,想了许久,索性从暮雪所取院落之名“静”字,选了一个“静定长春”的匾额名。


    庆祝乔迁新居,摆暖宅酒那一日,归化城都统领着官吏过来、八旗营守将亦至,各喇嘛也过来祈福。轿厅停满了,栓马柱也全都拴满了,不得已只好临时用在外边立了好些栓马柱,方才够用。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最使暮雪高兴的,莫过于宴席。


    感谢在此开垦田地、辛勤劳作的农夫农妇,除了牛羊肉之外,食材大大的丰盛了!


    先是土豆种出来了,农人们爱叫个山药蛋,迅速弄出了许多种山药蛋吃法,炖羊肉是基础,切成条焖面也是香喷喷的。而后农妇们试着养猪养鸡,因此肉类又多了猪肉与鸡肉。这也够解馋了。


    许久未曾露一手的侍膳太监见着这样多的食材,终于痛痛快快做了许多美食来。什么炙烤猪肉、蒜泥白肉,清蒸芙蓉鸡、土豆炖鸡,恨不得凑个满汉全席。只是天冷了没什么时兴蔬菜,便弄了许多酸菜来做配菜。


    来往宾客按着原先吃酒的礼数,都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既然是来贵人府上吃酒,那么吃不饱才是常事。于是有些人在来之前提前在家中吃了一些东西,结果一开宴,简直傻了眼了。


    到底是从宫里来的大厨,怎么会这么会做吃的?如果说在动筷之前还能保持一点斯文,但拿起筷子,品尝佳肴之后,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吃一边心想,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到公主府上来吃席,绝对不要提前把肚子给塞满了。要不然可亏着呢。


    宾客尽欢。


    暮雪也吃得有些撑着了,送客之后,仍坐着觉得不舒坦。多尔济瞧她这模样,有点好笑,索性牵住她的手,与她在公主府里缓缓走两圈,权当消食。


    笙歌喧闹散去,公主府重回寂静,东院西院里的侍女太监小厮们收拾残宴,碗筷入盆,不时轻轻地一声响。


    多尔济瞧见此景,担心唤起公主寥落之情,便带着她往花园里走去。


    今夜是个满月,圆圆的挂在夜空之中,一明千里。


    既然是在自己府中,也不愿让人跟着,让侍女们在月洞门下甬道前静候,暮雪与多尔济独自走走。


    虽然冬日萧条,但有彩条锦树,用宫灯照着,倒也不至于冷清。


    走了几圈,倒舒服多了。


    暮雪搂住多尔济的胳膊:“等到春夏,这里一定很美。”


    “确实。”多尔济垂眸看她,道,“现在好受一些了?”


    暮雪拍一拍肚子:“嗯,消化了。”


    多尔济笑:“不止是这个。”


    他手中的灯散发着熹微的暖光,照见这寒夜。


    暮雪听了这话,倒是一愣。


    多尔济继续道:“虽然乔迁新居是喜事,你也高兴,但我觉得,你似乎又有一点点不高兴。现在好些了吗?”


    暮雪望了他一会,伸开双臂。


    多尔济会意,将她抱住。


    暮雪蹭了蹭他的肩:“好多啦。”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暮雪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寝殿吧,困了。”


    “你这夜猫子这两天倒睡得早,”多尔济打趣一句,索性把她抱起来。


    “做什么?”


    “抱尊贵的公主回寝殿休息。”多尔济眨了眨眼,“你也可以在我的怀里眯了一会儿。”


    他本就生得高大,又常年习武,很是有一把力气,将暮雪抱在怀里,走起来稳稳当当的。暮雪原本是个多思多想的人,换成其他人,都得担心这样抱会不会摔下来,提前做好


    ??????


    真摔下来,该如何站稳的准备。此时倒真有些倦意作祟,也不管那么多,胳膊懒懒地抱着多尔济的颈脖,反正——他绝对不会把自己摔着的。


    回到寝殿,草草梳洗一番,就睡下了。


    第107章 新居 天气越发寒冷,两场雪落后,京城……


    天气越发寒冷, 两场雪落后,京城来了消息。


    康熙为正堂题了一手书“肃娴礼范”,命人制成匾额, 给四公主送来。同时而至的还有赏银并玉如意等物,以做贺新居之礼。除却皇帝的赏赐, 还有好几大车的玩意儿,是宜妃、四贝勒、五贝勒、三公主等人特意准备的贺礼, 也作年节礼。


    东西送到,伍嬷嬷连着赵妈妈领着人立刻收拾, 一一登记造册,好使主子过目, 日后再回礼。


    暮雪把手揣在宫绣暖筒里,站在院里看着太监们将御笔的匾额挂上去。


    这是康熙皇帝隆恩, 也是于她的印象与期望。要庄重娴静,符合礼典规范。


    她歪了歪头, 不置可否。


    望见太监们把匾额端端正正挂好了,她便回到静宜堂当中,往宝座上坐定。


    因临近年关, 京城里的生意如当铺、钱庄、买办铜事、蒙古王公值年、涮肉店之类的,都趁着这个机会一道来请安。范毓奇与翠姑夫妇都来了。正好可以一起商议开会。暮雪于是把管理皇庄的太监庄头、管理陪嫁户的秋华全部叫上,一起开大会。


    瞧见公主落座, 总管太监延喜忙使小太监唤人进来。


    小太监一溜烟跑到前边一进院, 到轿房之侧的待客厅请诸位管事预备进来。


    待客厅中,诸人已经等候了好一会儿。


    范毓奇原先正忙着与管皇庄的庄太监、蒋庄头寒暄,忽然见着屋外走进几人,其中一个妇人看着眼熟,于是定睛多看了两眼, 惊讶道:“七娘?”


    又是一年不见,周七娘的装束气质却不太一样。


    周七娘也瞧见了他,过来行了个蹲礼:“这一年的生意可还好?”


    “还好,”范毓奇打量了她一番:“你倒是瘦了些。”


    夫妻俩久未相见,才打了个照面,小太监就来传召,说公主请人进去。


    范毓奇只得匆匆道:“你先等等我,待议事完毕,我再来寻你。”


    他抬起脚就跟着小太监往外走,试图抢先些到公主眼前,余光却瞥见周七娘也从待客厅跨了出来,不由得皱一皱眉。


    这妇人,现在哪是叙儿女私情的时候,真是没分寸。


    他向着周七娘道:“你在厅里坐着等罢。”


    周七娘脚步一滞,不知说什么,脸色有些讪讪。旁边的秋华倒是过来,打趣道:“她可没法坐着等,这次的会,公主点了她的名儿要周七娘去的。”


    范毓奇一愣:“这……传她做什么?”


    秋华和蔼望向周七娘:“你同他说。”


    周七娘攥了攥帕子,道:“承蒙公主恩典,使我管着学堂的事,还格外准我将孩儿接来一并在学堂里念书。”


    秋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向范毓奇:“以后,在人前范管事可要叫她一声‘周山长’了。来,周山长,咱们姐俩一起进去。”


    说着,两人翩然向前,反倒先范毓奇一步迈进二进院的侧门。


    进到正殿院中,自有太监们引领站队,待行列排齐整,领着他们缓步踏上汉白玉石阶。众人都低垂着头,从“肃娴礼范”的匾额下过去,站到静宜堂的砖石上。由云起领着,齐齐磕头请安。“叩请四公主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


    暮雪端坐宝座上,打量着眼前她的班底。


    出嫁几年,她竟然也汇聚了这么多家臣了。


    她脸上有些止不住有点丰收的喜悦,微微笑着,听着众人汇报。


    众人纷纷表示,在公主的英明领导下,各项生意有了长足的进步。当铺已经开了第三家分号,钱庄也在京城与归化都置了一个。办铜的营业额虽因掺和生意的多,有所下滑,但是开展的服务其余办铜环节如今有了进项。大盛魁在草原上茁壮发展,来年会组织更多小队往各旗贩货。至于被公主垄断的,协助蒙古王公台吉进京值年服务,现在大有进展,漠北三旗不少台吉都已经知晓并争取这项服务,未来可期。


    暮雪一面听着,一面心里有点想笑。或许是因为头一次站在正殿里回事的缘故,每一个人的发言都显得格外的文质彬彬有理,有一点登科后策问的感觉,当然是迷你版的。


    事情一项项汇报过,云起将一本漆红皮册子恭敬递上:“这是截止本月,所有的进项。”


    暮雪展开漆红皮册子细看,先看总进项。呵,竟然突破了五万两纹银的大关!


    这可真是能过个富裕年了。


    暮雪勉励了一番众人,当场宣布,取出千两银子来作为众人的奖金。一时之间喜气洋洋。


    大会开完了,就是小会。


    范毓奇与翠姑夫妇自京城而来,甚少与公主当面陈事,于是暮雪单独在东暖阁见一见他们。


    侍女们奉上热茶,又捧来装了奶皮子、奶酪各色果干的七巧攒盒,请几位管事用,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暮雪盘腿坐在大白狐皮坐褥上,一边喝着添了蜂蜜的花茶,一边听他们讲着京中事。


    总体而言,处在一个太平阶段,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纷争。康熙皇帝这两年的重心放在治理上,年初时亲自去看了永定河的工程,据说治水治理得很不错。明年,康熙皇帝预备再次南巡。朝堂上总体而言比较稳定。


    “这样好,”暮雪说,“他们京城中稳稳当当,我在归化也能舒舒服服的。等新年一过,便可张罗着归化城的各项事情。最近归化的商人也纷纷预备着过年停业休息,听人说要拜关公祭祀,哦,还有拜费公的呢,倒念着旧情。”


    范毓奇听见“费公”两个字,道:“可是之前镇守归化的董鄂费扬古大人?”


    “是,”暮雪道,“他如今归乡在京城住,想来日子也舒坦。”


    范毓奇犹豫了一下,轻声禀告:“我们出城前不久,听闻费公仙去了。”


    暮雪一时愣住了,喃喃道:“竟然如此,这……”


    虽与费扬古往来不多,但这位将军也曾关照过她,暮雪乍闻丧讯,心情不免低落。


    她搅动着海棠汤匙,过了一会儿才道:“荣儿,之后使人往京中送年货,记得也为费公备一份奠仪,送到董鄂府上。”


    想了想,暮雪又吩咐:“让延喜亲自去军营走一趟,其中有些费公的旧部,例如副将军,或许他愿意祭奠费公,带些银两,可做祭奠之费。”


    延喜听令,不敢有耽误,立刻找银库签条子领银,然后备马领着徒弟往军营报信。


    副将听说后,情绪低落:“前两日确实听说费公故去消息,奈何身负守土之责,不可去往京城为费公上香。”


    这也是不少士兵的心声,当时费扬古在时,对于麾下士兵照应得当,许多人感激其恩,又有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情谊,这份关系不可谓之不厚。


    然而有种种缘故,他们也无法去送费公最后一程。只是私底下商议,是否一起凑些银两祭奠费公。


    只是他们军营中人,是按季领取禄米,有不少需要奉养家人,手中钱粮寄出去许多,这一时凑一凑,也有些为难。原本副将等人


    𝑪𝑹


    就打算从简祭奠一下算了,以全心意。


    延喜听了,感慨了一番:“我们主子当日从归化城过,很是赏识费公,道他既仁且勇,难怪屡获战功,又深受爱戴。”


    副将听说此言,连连点头。当时费公离去前还特意领着他去见了公主呢,确实称得上对于公主有所照顾。


    延喜继续道:“四公主心善,已着人预备着进京上香,念着你们也与费公有袍泽情谊,便使我来问问你们,是否要带着你们的情一起去。或许有什么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到时候在费公灵前一并焚烧,使他老人家知道,也算成全了情谊。”


    “此话当真?”副将眼睛一亮,“这样,我便知会几个兄弟,托公主的福一道将哀思寄去。”


    延喜从怀里拿出一包碎银子:“于灵前上香是一桩事,想你们也少不了在军中祭奠,既然是祭奠,总得好好准备,免不得有所开销。你们手中的余钱也不知够不够,这是一百两银子,不嫌弃先拿着使,等到年后发晌,再还也不迟。”


    “这,这怎么好意思。”副将有些过意不去,但目光始终放在那包银子上。


    延喜不由分说,态度强硬地往他怀里塞:“我们主子是公主,又不比阿哥贝勒,与朝政毫无干系,无需忌讳这个。一方面是念着费公的好,另一方面也是以后要常相处,万一公主府有个盗贼之类的,也需你们速速响应。”


    这缘故倒说得真,副将把存着的一点提防心放下来,有求且求的在理就好,他勉为其难收下银两,爽朗道:“谁敢犯公主之尊,我等必将使其知道厉害,来日必将亲自登门叩谢公主。”


    他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拾掇得整齐,前往公主府请安。


    四公主见了他,互相追忆了一会儿费公。


    “没有费公,何来今日归化城的宁静。”暮雪道,“这消息传来,不只是我,你们,还有归化城的商民,都有哀悼。”


    她叹息道:“谁知匆匆一别,竟然是最后一面,唉。有不少商民也想遥寄费公,之前就商民自发为费公建生祠的,不过那地方我使人看了,着实有些简陋。我想着,要不由我出资,好好修整一番,建一个漂漂亮亮的费公祠,这样在归化也可供奉香火。”


    副将听了,忍不住抹起泪来,哽咽道:“若真如此,也算全了费公守护归化之恩。”


    依着他的了解,归化城原本的商民一定会欣喜新修费公祠的。平民百姓、凡夫走贩的眼睛总是能看明白的,到底谁是为他们好。


    第108章 新春 原本营造公主府剩下些材料,如彩……


    原本营造公主府剩下些材料, 如彩漆、木石之类的,这一下正好派上用场。


    紧赶慢赶着,在除夕之前将为费扬古将军立的将军祠粉饰一新。


    已近年关, 许多人皆已歇业,有些照理该回到口子内去, 但是将军祠许人上香那日,街头忽然多出了许多人。


    老高就是其中一个, 大冷天的清晨,呵口气就是白雾, 他把他那顶旧皮毛戴上,揣着手, 往将军祠走,斜跨的毡包里还揣着香烛和一小瓶烧酒。


    老高算是很早来归化做生意的那一批人。原本在杀虎口外的蒙地, 是不允许他们这样做生意的普通人过来的。所以即便是知道在前朝的时候,这里有人来往贸易, 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蒙古的几个大汗打起来,朝廷派了兵来调解镇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嘛,光士兵还不够,还需要各种后勤跟上。老高便成为了那一批最早得以进到此地的商人。


    真是件苦差事, 当兵的在前面骑马往前走, 他们这些运粮草的也只能推着小推车在后面,腿都冻僵了,没有知觉,也还是得咬牙坚持下去。万一这次表现不好,以后再也没有到这边谋生的机会可怎么办?


    最后他脚趾头都冻坏了两只, 好歹拿到了一张牌照,得以在归化正儿八经的做生意,最早做的是军需生意,后来战事歇,便转为跟蒙古各部落做生意,卖些砖茶、皮靴之类的。


    可是做生意就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善良的,也有不善的。当时归化城聚集了许多不同的蒙古贵族。有些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嚣张跋扈,欺行霸市,收了货你跟他要银子,装作听不懂。“什么意思?没有,没有。”又或者是说好了用羊来结账,但却弄来一些老羊,病羊,死羊。


    汉人商贩吃了亏,也只能忍气吞声。刀柄子握在人手上了,又是各种老爷,谁敢真的去讨公道?真要去讨了,讨回几道鞭子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回,一个老爷强占了他的一车砖茶,还扬言要砸了他的铺子,要他在这里做不成生意。老高又气又怕,眼睁睁看的那些人教手下把他的砖茶和车全都拖走了,显然是有去无回。


    一时悲从中来,也不顾不得什么颜面,往尘土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就在这个时候,将军出现了。他原是打马从这儿过的,见此情景特意问停下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听老高说完,将军眉头一皱,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追了出去。


    当天傍晚,那老爷亲自登门,把茶砖与独轮车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还赔了两只肥羊。


    费扬古将军严肃警告诸人,既然要在归化城做生意,就得规规矩矩的,钱货两讫,绝不可仗势欺人,也不可以次充好。若有不从者,管你是谁,一律军法处置。


    正因为如此,将军在归化方才有如此高的威望。


    只可惜这样好的人,竟然已经去了。


    老高叹了口气,在新翻修的将军祠门口站定。门前已经聚了些人,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


    “也不知道以后,这归化会是如何。”一个人抹着眼泪道。


    从前将军在,不仅镇得住边疆,也能保他们这些小商民的太平。虽然暂离了两年,可他们只当是回乡休息。保护神仍在,可是如今,将军是真回不来了。


    老高点燃了香,虔诚而拜。“将军啊……望您在天有灵,也能保佑归化城。”


    忽然听见祠外有一阵喧哗声,老高回头,只见好些个锦衣贵人开道,簇拥着一个华贵女子进到将军祠中。


    这样气度,这样前拥后簇的排场,除了天家下降的公主,再无旁人。


    老高浑身一机灵,怕下人赶他,怕挡了贵人的路被罚,立刻把香插在香炉里,太匆匆得,竟然烫了手,啧了一声。


    “可烫着了?拿药膏给他。”


    轻柔的女声响起,老高哪里敢抬头,立刻与周围百姓一般伏地跪下。


    “免礼罢,我同你们一样,都是来给费公上柱香的。我瞧着你们似乎在排队上香,这很好,继续罢。”公主和颜悦色道。


    她竟真说到做到。


    一直等到老高和两个百姓上完香,方才缓步上前,烧了三炷香。


    有随从悄悄拿了药膏来,给老高被烫了的手指涂了药。老高瞪大了眼睛,简直如在梦中一般。


    满室皆静,都怔怔望着。


    公主上完香,回身不紧不慢道:“从前将军所立的规矩,不会变。若有不公之事,只管找衙门,纵使衙门管不了,还有我在。一切照旧。”


    声音虽柔,却掷地有声。


    她道:“我同诸位一样,同是远道而来之客,可是从此以后,此地便是吾乡。我要此城繁荣昌盛,安居乐业。”


    也不知是是哪位乡老带头,众人都纷纷跪下,口称公主千岁。


    “都起来吧。恰逢新年,是我在本地过的第一个年,即日起至大年初七,将军祠前分发饺子,也算是与民同乐。”


    话音才落后边就有人在祠前搭起柴火夹起大锅,案上放着白白胖胖的饺子,一看就知道是用好面粉做的,料也放的多,饺子肚子鼓鼓的。


    有好吃的,又是好彩头,不用钱。在场众人不免纷纷笑起来,更有机灵的,已经使人往自家屋里跑,要人赶紧来排队。


    椿?日?


    跟在公主仪仗后边的归化城都统硕岱见状,心情复杂。


    照这个传信的速度,年节一过,归化城上上下下都会知道没了将军后,他们又有了一位愿意与民同乐、为民做主的公主。


    不愧是皇帝的女儿。


    感叹归感叹,心里有一点点酸溜溜的,他硕岱敢保证,还有不少小明小贩,连他这个都统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就会知道公主的名声了。


    不过,也说不定是一件好事。这位公主于经商一事颇有手段,倘若归化城治理更上一层楼,说不定等到官员考核之时,他也能取个优等,能够调回京中或者南边富庶繁华、风景秀丽的地方去做官。


    归化城康熙四十一年的新春,就在一片饺子香里降临了。


    “时间太仓促了,不然还能组织个春晚。”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暮雪脚踩在炭盆上,同多尔济说。


    “那是什么?”多尔济饶有兴趣的问,“听起来很好玩儿。”


    暮雪笑了:“就是一群人演一些节目,例如拉拉琴,跳跳舞,唱个歌儿,说点笑话什么的。会很热闹。只是总要提早两三个月跟人家说了。刚才好好的演一些节目。”


    多尔济笑看了她一眼,起身道:“确实,这时节叫其他人排演节目有些晚了。可是公主倘若想要热闹,我却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多尔济把脸凑过去,扬眉道:“这法子么,得预先讨点好处。”


    作出这幅索吻的神态来,暮雪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脸一时有些烫。


    门边守候的侍女们也识趣地悄悄低下头,藏住脸上的笑意。


    暮雪偷笑了一下,很快地亲了他一下。


    “行了吧?”


    “当然行,”多尔济道,“钱货两讫,我向来公道。”


    他眉眼含笑,一双眼只盯着暮雪,兀自往后退了几步,吩咐了两句,在寝宫正中的大团花毡毯上站定。


    烛火彤彤,照见他的俊脸,尽是少年意气。蒙克已经领了两个人拿着马头琴等乐器进来,在靠边的宫墩儿上坐定。


    多尔济转了转脖子,松松筋骨:“我给公主跳支舞助兴,我们草原上的舞。”


    说罢,他双臂一展,昂首挺胸、立腰拔背,马头琴声响起的瞬间,倏然踏步,蒙古靴在毯上重重一踏,竟真跳起蒙古舞来。


    随性而舞,动作大开大合,一截劲腰随马头琴调子律动,腰带上的金扣哗棱棱响,时而如鹰击长空,时而如烈马奔腾,酣畅淋漓,粗犷而雄放,尽显草原儿郎的意气风流。


    暮雪眼睛都看直了。


    最后一跃,他单膝跪地,仰头看她,胸膛起伏不定,笑道:“看呆了?”


    “很好看。”暮雪起身,拿帕子替他擦一擦汗,眼睛亮亮的,“你还会跳舞啊。”


    多尔济捉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早告诉你了,我是草原上最值得你爱的儿郎。”


    这是当时新婚时说的话,此刻又听见,暮雪噗嗤一笑:“好好好。”


    “你既然喜欢,明年那什么春晚,我也跳给你看,年年都跳。”多尔济道。


    “真的?那我可从现在开始就期待了。”暮雪笑道。


    虽然彼此心里清楚,年一过,再相见,又要隔上半年。


    离开的那一天,暮雪照旧一路相送至大青山下。


    天边的云,慢悠悠的飘。


    多尔济捧住她的脸,落下一吻,道:“好了,你先回去。”


    “怎么?明明是你要离开。”


    “你这样看着我,我不忍心走。”多尔济笑一笑,“还是让我看见你的身影消失了,我才情愿走。”


    暮雪点点头,骑上白马,深深回望他一眼:“我等你。”


    来自旷野的风拂动起她的碎发,逆着风行了很远,再回头,唯见青山隐隐。


    回到公主府,下马时,暮雪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主子是不是被马颠着了?”荣儿有些焦急。


    旁边的伍嬷嬷却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叫人去传秋华来,要她搭一搭脉,好好瞧瞧。


    秋华忙不迭赶过来,方一搭脉,眉梢眼角就变了神气,尽是喜色。


    “恭喜公主,脉象如珠滚玉盘,这是滑脉。”


    暮雪一怔:“你是说?”


    “您有喜了。”


    第109章 特许 为保万一,又请张大夫同另外的医……


    为保万一, 又请张大夫同另外的医生把了脉,都说是有喜,只是月份尚浅。


    伍嬷嬷等人十分欢喜, 连声道恭喜。


    暮雪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神情有些茫然。


    说实话,她此刻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倒是有一种“哦,今天下雨了”的心境。


    赵妈妈带着微笑道:“对了, 这样大好消息,得赶紧派人追上额驸。”


    “且等等。”


    暮雪道:“额驸承继汗位没多久, 还是得先回去看看才好。这时候使人告诉他,一定立刻就回来了。倒不如稍缓缓, 等月份大了,他回来陪伴正好。”


    她已视土谢图汗部为夫妻共同财产, 总得要自己人过去看一眼,方才安心。


    另外……多尔济那个性子,一回来定然是欢喜得无以复加, 眼珠子一样呵护她。她还想趁身子松快时做些事,并能静静思索一番。


    伍嬷嬷也点头:“老话讲孕满百日方好张扬,不然怕不好, 晚一些也应当。”


    她是生养过的, 又是自幼喂养公主的乳母,资历老成。暮雪便让她看着准备些必要之事,例如自己接下来几月穿的衣裳,微宽松一些的绣鞋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与秋华他们好生商量, 组成一个医疗小队,方方面面注意着。


    等到夜阑更定,吹灭了灯盏,一室夜色,唯有从南窗漏进来的丝丝月光。


    暮雪盯着鹅黄四合如意缎帐,微微出神。


    再过上几个月,她会为自己生下一位亲人,血脉相连的至亲。


    如今的时机倒还好,漠北太平,她身处归化城的公主府,无论如何都是安全的。


    只是,万一这个孩子不喜欢这个世界怎么办?


    她翻了一个身。


    既然是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那么她会竭力使它意识到那些美好的部分。


    她又翻了一个身。


    不过,也有一些事情是她选择为自己保留的,譬如思想、事业以及她的未来。


    乱糟糟各种思绪,入睡前暮雪最后的念头是,希望是一个女儿。


    于是第二天起来,吩咐伍嬷嬷多多预备女孩儿样式的小衣裳。


    公主府花园里有了一点新的绿意,春光明媚的中午,暮雪换上一身鹅黄底的江南缎氅衣,坐在花园里用膳,吃了半碗微甜的鲜奶燕窝粥,看着小丫鬟们将冬日穿的皮袄翻出来在太阳底下晒,预备着收入箱笼。


    这样的好时节,王相卿领着人北上做生意去了,范毓奇与翠姑等照旧返京城,理着各项事宜。


    唯独云起被特意留在身畔,嘱咐她跑动去办一桩大事。


    要想富,先修路。


    归化城至喀尔喀这一道的驿道以及驿站,需营造安设好,才好有更多的商贾自此路途经。


    前头朝廷已经拨了部分银两,但全线驿站修筑是不够用的,此事亦悬在归化城都统硕岱的心里。开春,硕岱收到了朝廷督促旨意,因牵扯到喀尔喀地方事,硕岱思量了一番,往公主府递了拜帖求见。


    “禀告公主,那归化城都统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暮雪抚了抚鬓边的玉钗,懒懒道:“知道了,领他去静宜堂等候。顺带把长史穆森也唤过来。”


    到底是归化城都统,算得上是一地之长,朝廷二品大员。总管太监延喜亲自去传的信。他是有顶戴的太监,硕岱一见,言语间也客气。见公主还未至,攀谈些闲话拉近关系。


    “要是早几日过来,王爷在,商量起来更便宜些。”


    这一声“王爷”倒让延喜笑容僵了一瞬,意识到是喊多尔济,他们公主随从都是跟着喊额驸的乍一听有点怪。


    他腹诽着,面上不显,只是笑:“有什么话,和公主说是一样的。”


    真是拎不清的一个人,他们公主说话,王爷都得遵呢!真是分不清大佛小佛。


    敷衍了一会儿,长史穆森来了。之前营造公主府两人打过照面,于是又是寒暄。只是硕岱心里不明白,这时候喊这人来做什么。


    也来不及多想,听见通传声,高唱公主驾到。


    硕岱等人立刻行礼,暮雪于宝座坐定,而后赐座。


    “都统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硕岱道:“回公主,朝廷来旨,催办归化至喀尔喀驿道之事。此事涉及满蒙两地,臣想着或许公主可以从中出面,您下嫁喀尔喀,蒙古王公台吉都尊敬着您。若有您相助,此


    ??????


    事事半功倍,待驿道修筑好,臣向朝廷请旨,也必将重重写一笔您的功绩。”


    暮雪把手交叉着平放在氅衣上,声音温柔:“听起来倒像是一件好事,只可惜我一介女流,对于修驿道之事并不是很清楚。还烦请都统详细讲一讲,到底要如何做呢?”


    听了这话,长史穆森与总管太监延喜都情不自禁撇了撇嘴。


    一介女流?好吧,感觉主子又要开始了。


    硕岱倒不疑有他,他年纪不轻,有五十多了,对于女子持有一种当时很普遍的朴素观点。虽然说这位四公主之前在商贸一事上颇有作为,但很明显嘛,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凭自己哪能想出这么多点子,多半是身边的这些人,比如长史、亦或者宜妃娘家的人,帮着谋划谋划,顺便把这个美名送给她。


    于是他也就很耐心同公主解释了一下。


    修筑驿道之事牵扯众多。首先要把这个驿站建起来,驿站有大有小,有点规模的驿站少说要八九十匹马,驴子十头,还得要三四十个马夫并几十个差夫。就是小的驿站,怎么着也要八匹马、四个马夫。还有营造驿站房屋的费用。


    其实就是运营。驿站驿道可不是一锤子买卖生意,这是必须得长期维护的,比如喂养马匹,修缮房屋,平整驿站地面,只要存在一年就要花一年的钱。


    而归化城至喀尔喀蒙古的驿道路线多,距离又特别的远。就算是现在要修的这条归化至库伦驿道,按百里设一站计,也得要十四、十五个驿站。真要整个喀尔喀蒙古都有可使用的驿站,大约要修百来个。


    “朝廷呢是拨了一些银两来的。但是可能也只能建一半的驿站。且只是作为营造之费,之后的马夫马匹等维序费用,就需要沿途各自筹措了。”


    硕岱的意思,是由公主使人出面,与理藩院官吏一起,沿途蒙地部落请人商量。


    暮雪静静听完,问:“我倒是听不大懂,什么叫做沿途各自筹措。”


    硕岱一愣,只得解释道:“意思就是蒙古部落,供应羊马差人等,就近取用。”


    暮雪皱一皱眉:“那不就是新加了一层徭役么?”


    “也不是这样说的,不大好听,不过是应服的役罢了。”硕岱道,“何况也不算是新加,之前漠南的驿站,也有这么做的。”


    “漠北的情景又不同,幅员辽阔,且你也说了没有那么多朝廷拨款,那么不就意味着有许多驿站需要各部落各旗自己承担经费。”暮雪严肃道,“喀尔喀归附十年不到,且前因战乱,许多牧民本来生计就艰难,如今承平了几年,好不容易能缓一口气,这时候又征发驿站之役。让他们如何想?若我理解的不错,所谓征发,不就是把人拉过来,强要人当站丁却不给酬劳,少则几月,长则多少年都说不定呢。还有差使的牛羊马,是不是把人家自己养的牲畜拉过来?”


    “这样做,或许前些年人们忍也就忍下来了,长此以往,积怨日久,你就不怕引起喀尔喀民变吗?”


    这一句话说下来,硕岱额头上直冒冷汗,立刻跪下道:“臣万万不敢有此心。公主明鉴,实在是朝廷之命,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殿中一片沉寂,良久,才听见公主的声音。


    “起来吧,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此事,未必没有更好的做法。”


    更好的做法?


    硕岱起身,掀起眼皮子飞快看了宝座上的公主一眼:“请公主指教。”


    暮雪却道:“你为官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法子吗?”


    硕岱苦着一张脸:“回公主,倘若不是沿途负担,那么就得由大户出资了。公主觉得若是能说动,也可一试。”


    大户,也就是皇商和蒙古王公台吉了。就如同从前县里遭灾,找大户化缘一样。但是没哪个大户会那么无私奉献出钱的,王公台吉?更是很难。


    这位公主心倒是好的,不过未免太天真了些。纵使看在她身份上,面子能给,可是真金白银哪里是那么容易讨要到的。


    暮雪轻轻一哂:“本公主倒是有个想法,特许皇商或者部落台吉分段承包驿路,供给驿丁禄米,建成后,可收十年费用,如过路商队歇脚费、牛羊饮水吃草费、私人信笺物件邮递费等。当然,若有战,则转为军台之用。太平时则如上述所言。时限过,驿路移交朝廷所用,届时国库必定充盈,或可减免过路费用,但驿丁待遇等仍不变。”


    基建初期官府没钱,那就用特许经营的方式,建设,经营,转让,草船借箭先把路修起来再说。


    这样的思路,硕岱闻所未闻,满脸惊愕。


    但细思之下,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


    硕岱先赞了一番,然后说:“公主此策妙不可言,只是兹事体大,臣还需与其他同僚商议,请公主体谅。”


    “这是自然。”暮雪道,“若有不懂的,你可问我的长史。”


    硕岱恍然大悟,感情是一场请君入瓮啊。


    他拱了拱手,起身告辞。正要跨过门槛,却忽闻公主的声音。


    “硕岱,你的年纪不小了罢?”


    “回公主,臣五十有四。”


    “这般年纪,倘若下次‘大计’之考,再无政绩,那年逾六十,就该致仕了。”暮雪望着他,“这是个机会。”


    第110章 都统府的心思 不得不说,公主这一句话……


    不得不说, 公主这一句话正中下怀。硕岱心下一动,但为官多年,却也深知任何一件新策都没那般容易, 只是客客气气地表了一番忠心,并不允诺什么。


    回到都统府, 硕岱独自思量了个把时辰,拿不定主意, 便把亲近都统府下属喊过来。


    不多时,副都统哈丰与协理富隆阿便至厅中。


    此二人算得上如今的归化城二把手、三把手。其中副都统哈丰的地位又卓然些, 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师,万岁爷近年亲自提拔的山西巡抚噶礼与他曾有师生之谊。归化城紧挨着山西, 许多事务都离不得山西巡抚相助,副都统哈丰有这样一重背景, 自然是风头无二。


    归化官场上下有默契共识,等到都统硕岱致仕后, 接任的当是这一位副都统哈丰。


    硕岱将公主的献策讲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副都统哈丰已经拍案而起:“简直胡闹!一个这样年轻的公主如何知道这政务的难办?都统大人合该好好劝劝。为人臣者当直言以谏。”


    言外之意, 小女孩不懂事,你硕岱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阻拦。分明是媚上。


    硕岱一听,


    春鈤


    脸都绿了, 没好声气道:“我话还没说完, 你就知道了?”


    副都统哈丰皱眉道:“是我唐突了,望您多包涵,也绝无对公主有任何不敬之意。可是,归根结底,公主也不该插手到具体政事上来。这所谓的特许经营, 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文雅版的买路钱。就跟那些土匪一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堂堂官府,哪能有这样的行径!”


    他这一番呛白,虽然不大好听,但也有情由,噎得硕岱说不出话来。既然说不出,索性不答,他望向另一位官吏协理福隆阿。


    “福隆阿,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福隆阿腆着个大肚子,笑得和气:“都是为了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按理,公主是不该参与,可是这不是牵扯到漠北蒙地么。真要论起来,这么长的驿道,倒有大半是蒙驿。都统大人必定是为了这一点方才去请示公主之意。”


    硕岱捋了捋胡子道:“对,正是这个缘故我才去公主府的,你接着说。”


    福隆阿笑道:“公主不愧是龙子凤孙,如此机敏和好心,还提出了这什么特许经营的法子。我听着倒很新鲜了,只是太新奇,我还有点没太弄明白。如哈丰都统所言,还有许多不太成熟的地方。新的事,容易出乱子。”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副都统哈丰点头道,“还是请都统大人好生教公主明白些实情。”


    你怎么不去说!这个黑矮杀才!


    硕岱面上笑呵呵:“不急,其实公主有些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若蒙地驿台长期征役,容易引发民变……”


    他将公主所言的那一番话如实说了。这次副都统哈丰倒是完整听下来了,但是嘴角扯起一丝冷笑。


    等硕岱说完,他才说:“民变哪里是那么容易激起的。我们都是为官久了的,除非走投无路,谁拎着脑袋跟你玩命?徭役这种事,哪里就容易闹那么大了?最多几个刁民逃进荒野,抓回来打几十板子就老实了。”


    副都统哈丰继续道:“都统大人,她一个公主,随口提议,成了是她的美名,就是不成,也是理所应当的,万岁爷不会怪他的女儿,只会怪手下人没有起到劝诫之责。咱们可就不一样了,咱们是正儿八经的穿了官袍,领着俸禄的。假使这劳什子新策真正实行了,可当中万一有个什么不好,最后背这口黑锅的到底是谁,嗯?”


    这个老匹夫要发疯自己发疯去,他的前途还长着呢。


    硕岱与协理福隆阿同时静了下来,是了,他们为官的角度与公主那样的天家贵胄不同。


    硕岱又看向福隆阿,眼光里写满了“你说两句”。


    福隆阿清了清嗓子道:“滋事体大,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万一忙中出错那就不好了,万事还是稳为准。”


    “稳字当先,”副都统哈丰向硕岱抱了抱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统大人都这岁数了。难道还要在最后这几年给自己埋下什么隐患?”


    也不知道这老匹夫在想什么?换做他,在公主府初次听到这一番天方夜谭之时就会断然回绝,何至于眼巴巴的还回到都统府来跟他们几个说?


    硕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副都统哈丰则继续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应征驿丁服役一事,有些什么骚乱,那摆在眼前的成立可多着呢,刁民抗役也不是没有的事儿,从前怎么办就怎么办得了。可是若是依着公主这番言论真的去胡闹做事,一旦捅出了什么祸事,你还得跟女娲补天一样的各种想办法。”


    硕岱叹了一口气:“难难难,她到底是公主,话已经说出口,难道还眼巴巴的回去给她打脸?你既然这样有想法,那么你去跟公主说好了。”


    副都统哈丰有些恼怒,什么叫做他去跟公主说啊!明明是说带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要他去?


    虽然他心里私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妇人而已,但明面上让他对公主不敬,当众驳她的面子,那也是不敢的。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家血脉,虽然在出嫁之前并未听说过这位公主有什么深得帝心的待遇。但是能够让万岁爷情愿与她在归化建公主府。那边土谢图汗部的汗王爱重不已,甘愿在两地之间奔波。得罪了她不就等于是得罪了两边?


    他是傻子呀这事儿让他揽着去做。


    深吸一口气,副都统哈丰道:“这事儿也不急着当面跟公主说。咱们很重视公主所说的事,总得要好好的领会,并且使人研究一番,甚至到实地考究。这每一件事都得花上许多功夫。日子久了,公主的兴趣大概也就淡了。”


    这是要打拖字诀。硕岱不置可否,只是问:“这倒罢了,然而朝廷催办的旨意还在这里。”


    “当然,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副都统哈丰说,“咱们可先联系沿途台吉,照旧例先把驿道弄起来。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也向山西巡抚那边询问一番,看是否能先借些银两。”


    总之糊弄着把驿道建起来,可以交差就好。至于徭役、欠银之类的,过个十载他必将高升离开此地,管他那么多。


    归化都统府众官吏心照不宣,好些日子都绕着公主府走。反正公主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上官,又男女有别,不需要那么多应酬,想要躲还是容易的。


    公主府长史穆森倒是主动去都统府寻了几次,去一次“不巧,大人们外出去了”,去两次“不巧,刚刚到土默特台吉营帐处草原去了”,好不容易见到,也是匆匆打个照面,立刻“实在抱歉贤弟,有收到朝廷的新旨意得要紧办”,然后一溜烟跑了。


    穆森站在都统府府门的台阶上,冷笑一声。


    他也曾是官场上的老手,这玩的哪一处如何不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公主回禀。


    明明是一件好事,虽然有风险。


    他在台阶下立了一会儿,看着几个路人过去,有夯吃夯吃推着满载货物的独轮车的小贩,也有赶着几只瘦羊过去的牧人。


    那牧人应当是走了很远的路,嘴唇都干得脱皮,瞧着就极疲倦,看着都统府前边栽了树,想要在树底下歇息,才坐下,一个守卫就过去驱逐:“滚滚滚,这是你呆的地方吗?再不滚要你好看。”


    牧人受到惊吓,立刻挣扎起身,护着他的羊走了。


    穆森摇摇头,翻身上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严格来说,公主府此时是处在归化城外城,从前就是一片荒地,没得位于城中心的都统府热闹。


    但因公主府建在此,四周又有随从居处以及百余人陪嫁的房屋,外围还有一条夯土大道,渐渐地两边多有商贩做生意摆摊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茶砖砂糖皮靴呦——”


    “牲畜饮水、盐块便宜喽——”


    “羊肉烧饼,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烧饼要不要——”


    “来两个羊肉烧饼。”


    穆森勒住马,掏钱买了一个羊肉烧饼。隔着油纸都烫手,但是太香了,今早上为了堵人他早膳没吃就杀去都统府了,这时饥肠辘辘,瞧见焦黄色的烧饼外壳哪里还忍得住,于是猛吹几下,一口咬下去。


    滚烫的肉汁“滋”地溅出来,穆森吸呼吸呼地吸气,想吐又舍不得,很扎实的羊肉馅,肥瘦正好,汪汪地浸在羊油里,真是好吃,偏偏就是烫。


    他痛并快乐着吃完羊肉烧饼,方才进公主府去。


    自有小厮来拉马,穆森在外直房用帕子擦了擦手和脸,又对着镜子理了理仪表,方才进到里边去。


    外边的吆喝声响,一直要到二进院方才变得隐隐。原本嬷嬷们担心公主喜静,被这吆喝声影响。公主却说白天有些市声也好,于是随他们去了。


    通传之后,有太监领他到内院。


    公主正在教几个侍女念诗,见到他来,便吩咐侍女们带着书回去好生读。“得自己念好了,才好做人家的先生。”


    回过头来看他,一见这神情,就明白了。


    “闭门羹吃饱了?”


    “公主恕罪,”穆森拱手道,“一群贱人。”


    他这字正腔圆的语调,逗笑了暮雪。


    “知道你生气,不过也犯不着,个人有个人的心思。”暮雪笑眯眯道,“他们想拖着我,那便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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