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爷是上个月走的吧。”杜思苦问。
到如今才一个月多月吧, 小姑这就要结婚,合适吗?
杜母道:“你小姑说查了,百天后就能结婚。”她倒是愿意小姑子嫁出去, 这嫁了人以后就不用一块挤着住了。
杜思苦:“我爸跟奶奶那边怎么说?”
“你奶奶发了一通脾气,还跟你小姑吵了一架, ”杜母直摇头,“你爸有些不高兴, 我去劝劝就好了。”
杜思苦这会看出杜母的立场了, 她妈巴不得小姑嫁出去呢。
杜思苦:“定了什么日子?”问的是吃饭时间。
“19号,说是个好日子。”杜母说完, 往机修厂里头瞧,“这都中午了,还没吃饭呢。”又看看杜思苦。
杜思苦看着杜母老了一些的脸, 到底是心软了,“去外头馆子吃吧。”
杜母听着这话, 高兴了。
老四管饭就行, 不管是机修厂食堂里头,还是外头馆子。
杜思苦回去跟保卫科的同志说了一声, 这才带着杜母走了一长段路,去了外头的一个国营小馆子, 别看店大小,人可不少。
这家饭馆是她听余凤敏说的, 味特别好,价格还公道。
杜母要了一个回锅肉,杜思苦点了一个青椒鸡蛋, 杜母说天冷, 挑来挑去, 又点了一个鱼汤。她觉得要是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去。
反正是老四花钱。
等上菜的时候,杜母跟杜思苦说起了家里的事。
“你三哥现在在拖拉机厂工作呢,”杜母说到这事,脸上都透着喜意,“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是那边福利好,要是抓着机会还是能转正的。”
三哥入职了?
杜思苦心里一松,三哥工作这事她知道得比杜母多,三哥既然能进拖拉机厂并成功留下,那就是正式工。
毕竟二叔走了门路的。
又听杜母说:“你小姑这工作啊,”杜母叹着气,把杜得敏是怎么折腾的一股脑的说了,明明老杜都跟老厂长说好了,结果呢,这小姑子自个去瞎折腾,还嫌家里不帮忙。
还要怎么帮?
杜思苦听了后,问:“你说的这位新姑父知道小姑的情况吗?”
“知道!他哪能不知道啊,”杜母喋喋不休,“上回,那会你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不是遭了贼吗,就是你新姑父的弟弟偷的。”
杜得敏从冰棒厂搬回来的时候,就是兄弟俩帮着搬东西的,杜母亲眼瞧见的。
杜思苦皱眉道:“这样的人家,还要跟他结婚?”
这家风不正吧。
杜母:“你奶奶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你小姑发这么大的火,都指着鼻子骂了,没用!”杜得敏非说整个杜家都不如那个程什么的对她好,对她的事上心。
说亲妈亲哥不如一个外人。
这是恋爱上脑了,劝不回来了。
杜思苦:“文秀什么想法?”
杜母:“听她妈的呗,这孩子这一阵一回家就窝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像以前了。”
回锅肉端上来了。
杜母拿了筷子,盘子还没上桌,就是一大筷子夹上去。
这肉没少放油,香!
米饭端上来了。
这一顿饭下来,杜思苦听到了不少事。
像是于月莺跟贺家的婚事吹了,现在改成卫家了,还有隔壁沈家沈洋,跟何美姿前一阵在街口拉拉扯扯的。
杜思苦没忍住问:“刘姨能同意?”
“就那一两回拉扯了,后来没瞧见姓何的过来。”杜母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到这,杜母忍不住问杜思苦,“你们厂里有没有什么好姑娘,跟你三哥介绍一个,要和善听话的,有主意的可不行。”
杜思苦:“你们厂男职工多。”
男的多啊。
那也是。
杜母一时嘴快:“那你赶紧挑挑……”
杜思苦:“这事你不用操心。”
“你这下手慢了,好的都叫别人挑走了。”杜母吃饱喝足,没了杜爷爷的制约,这又动了给杜思苦找人的心思。
杜思苦:“你饭你结账?”
要是再说,她就走了,让杜母自个解决饭钱。
杜母一下子闭嘴了。
后来,
杜思苦去结账的时候,发现她们这桌竟然有四个菜,还有一份五花肉,说是跟她同桌的点的,让打包好,带走。
杜思苦转头看向杜母那边,饭桌上没人,杜思苦往门口瞧,只见杜母提着打包好的菜,正偷偷的往门口走。
“妈。”杜思苦在后面喊了一声。
杜母走得飞快,一会就出了门,没影了。
生怕杜思苦追上来,叫她把五花肉退回去,这都点了,怎么退?
老四刚才吃肉那不紧不慢的样,不像是缺肉吃的,这道大菜还是让她提回家去,一家子改善改善伙食吧。
杜思苦站在原地没动,懒得说。
她把账结了后,就回了机修厂。
下午。
杜思苦收到了保卫科的口信,有她的包裹,下午邮递员送过来的,让她下班过去拿。
谁寄的?
等到下班,杜思苦去了保卫科,两个包裹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部队寄来的,小的那个包裹是小河支队寄过来的。
是大哥二哥。
杜思苦心情不错,提着包裹回了女工宿舍。到了宿舍,她就把包裹拆开了,大哥寄过来的是东西不少,两瓶友谊牌的雪花膏,还有一副皮手套,里面是棉的,外头防风。最后一个是靴子,防止的,里面有绒,尺码大了一些,缝个鞋垫子塞进去就合适了。
雪花膏是大嫂挑的,以前大嫂在家的时候看到杜思苦老是干活,冬天这手有时候还会冻出疮来,就买了这个东西。
靴子是大哥挑的,特意挑大了一码,里面塞上厚实的鞋垫,更暖和。
而且他们觉得杜思苦年轻还小,这脚兴许还会长。
大哥还在信里说,杜思苦寄去的棉花他们特别喜欢。
杜思苦拆完大哥的包裹,开始拆二哥的东西。
包裹挺软的,拆开一看,是整片的野免皮,一共四块,二哥信上说,天冬了缝到外套里头,当袄子穿。
除免皮,二哥还给寄了一袋子干蘑菇,还有一个袋子,里面是切成片的东西。
杜思苦又看向信,信里说,这是切成小块的野山参,让她泡水喝,补身子。
杜思苦抱着这些东西坐了一会。
过了一会,她才开始归整,鞋子放到床底下靠里的位置,外头用盆子挡着,免皮放到床单下面,等有空就把免皮缝到衣服上。
雪花膏一颗放到枕头下,一瓶放到柜子里。
至于野山参,回头拿上两片用开水瓶泡着,让余凤敏跟袁秀红也一起喝。
干蘑菇啊。
可惜这里没有小炉子,没法煮。
不然去买只整鸡,弄个小鸡炖蘑菇,多好的一道菜。
杜思苦刚把东西归整好,余凤敏就回来了,“你怎么先回来了?”
“收了两个包裹。”杜思苦道,“我还要去趟食堂。”冬天不吃饭扛不住。
余凤敏搓了搓耳朵,“外头风特别大。”
杜思苦往窗户外头看,树都被吹得点头了。
铁路家属大院。
杜母回到家,把五花肉放到厨方的柜子里,锁了进来,今天晚上就不吃了,明天再吃。
晚上煮面条吧。
天冷,这面汤热乎。
杜母刚回家没一会,外头就来了人。
“姐。”是个男的人声音。
杜母皱着眉,这声音听着耳生得很。她娘家那边,只有一个哥哥,不可能喊她姐。
“姐,二姐。”
杜母寻着声出去看了,这一看不得了,是妹夫,黄彩荷她丈夫,于强。杜母怀疑自己看错了,仔细瞧了瞧,除了于强外,旁边还站着个孩子,十来岁的模样,剪着短头发,穿着男孩样式的衣服。
像个男孩。
不对啊,她妹子家里只有两个姑娘啊。
杜母瞧了半天不敢认。
又起风了。
寒意凛掠,于强咳了起来,这一咳就没停住,咳了五六次才好。
外头那个小孩见状瞪向了杜母:“你怎么还不来开门。”还说是亲戚呢,有这样的把人堵在外头的亲戚吗!
杜母听到这话就不高兴。
尤其是这会只看到于强跟孩子,没见到妹妹,她的脸更是拉得老长,“你们谁啊?”
一个于月莺就够她烦了。
上周来了好几回,一是要被褥,嫌薄了,嫌旧了。后来又说给家里寄了东西,花不够花,杜母一分没给。
被子也没有,她把老四那件不要的旧袄子扔给了于月莺。
于月莺在她跟前抹着泪她都没动摇,倒是老卫家的卫东听说后,自个送了一床新被褥去了铁路食堂的宿舍。
反正,那之后于月莺就没来找过杜母了。
屋外。
于强见杜母这态度,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爸,我们走!”小孩正是于月娥,十来岁,因为于强没儿子,这孩子以前就是当男孩养的。黄彩荷常年在地里,于强在家带孩子,这孩子跟于强亲一些。
她可把她爸看得比她妈重多了。
“不要淘气,”于强跟小女儿说完话,抬头看向杜母,“二姐,我是于强,我想问问月莺是不是在你这住?”
“她不在这住。”杜母冷脸问,“彩荷呢,她怎么没来。”
于强听到这话,脸色更白一分。
于月娥则是跳了起来,“我妈还不是被你们黄家人藏起来了,这一去都多少天了,不见人影。你说,你把我妈藏到哪了。”
妹妹走了?
杜母惊讶得很,她可是记得上回妹妹一家三口过来的时候,妹妹可是什么好菜都往丈夫跟女儿碗里夹的。
这就走了?
这是想通了,不过苦日子了?
杜母脑子里想了一堆。
又听于强道:“二姐,我刚才去贺家,贺大富不在,他妈见着我挺不高兴的。”本来说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帮上忙,结果那边态度冷得吓人,哪像是亲家。
杜母道:“于月莺跟贺大富的亲事吹了。”
于强眼前一黑。
机修厂。
今天是周二,扫盲班是阮思雨的课。
她拿出了字贴集,翻到最后几页,开始教大家古诗。
字贴集已经印出来了,也发下去了,愿意练字的才能拿,每周还要进行一次课堂的写字比赛。要是每周字都是一样,没有进步,那这字贴集还要收回来。
扫盲班愿意练字的同学还是有一小半的,毕竟大家都是工作的人,这年纪大了,家里事多,工作上也忙,不像学生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食堂。
杜思苦又看到了化工厂的几位同志,他们还没走呢?
现在化工厂派过来的同志已经不用人带了,他们跟机修厂的同志进行交流学习,上回机修厂丁总工帮化肥厂的研制过防腐蚀的设备,化工厂也用得上!
就这防腐蚀的器械,两个厂子开始进行真正的合作。
杜思苦正吃着饭,小赖找过来了。
“拖拉机的防风棚已经做好了。”小赖其实是过来找杜思苦的,“20号咱们厂的同志还要去趟拖拉机厂。”
小赖看着杜思苦。
杜思苦明白了:“又要我开拖拉机送他们去?”
小赖笑了:“对,这次去的还有化工厂的几位同志,说是去拖拉机厂观摩学习。”反正,化工厂跟拖拉机厂的高层已经沟通过了,这事定了。
杜思苦瞧了眼外头:“风挺大的,你确定遮风棚不会被吹跑?”
小赖坐过来了一些,低声说,“新车间投入挺大,厂里要节流。这去租公交车的钱顾主任是一分都不肯掏的。”
厂里要去拖拉机厂的同志只能自己克服一下。
杜思苦:“仓库有帽子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那车头也漏风啊。”
“有,有雷峰帽,给你发一个。”小赖又问:“手套要不要。”
“要是我们车间工作的手套就算了。”杜思苦道。
车间工作的白手套漏风,她有好几副了。
“那就没有了。”小赖叹道,“咱们好好欺待自行车车间的计划书年前能批下来吧。”要不然,厂领导们不高兴,这过年都没劲,那他们这些员工从厂里拿到的年货估计都……难说。
有肯定有,但是领导们不上心,他们拿的肯定也会差一些。
杜思苦:“交上去多少天了?”
“十多天吧。”小赖道,“快的一个月下来,慢的半年呢。”只能等。
聊了一会。
杜思苦吃完了,最后一句:“几号去拖拉机厂?”
“20号。”
“行。”
铁路食堂。
于月莺看到于强跟妹妹的时候都愣住了。
杜母送他们过来的,这于强带着女儿过来投奔人,那也该是投奔亲女儿。她妹子不在,她跟妹夫不太熟,反正杜母是不想掺和于家的事了。
一个于月莺,已经够她烦的了。
杜母把人送到后,没走,去后厨找了朱婶。
“小朱,我有事跟你说。”
“我这忙着呢。”
“就一会,急事。”杜母道,“耽误不了三分钟,快点,不然你这边失了先机可就麻烦了。”
朱婶一听,放下手里的肉,对身边的人道,“你们把肉看好了,可不能丢了,丢了要赔的。”说完,这才跟着杜母去了外头。
“小朱,于月莺她爸跟她妹子过来了。”杜母长话短说,“我亲妹子没过来,听他们那意思,说是走了没回来,兴许是有什么事。”
朱婶眉头一皱。
又听杜母道:“我家是招待不起他们的,回们他们要住你家,你就把他们送到招待所去。”她可是提醒了,“要是住下了,这……”
没多说,直接话头一转,“怕是以后还要冶病。”
要是黄彩荷在这,杜母肯定不会说这些多余的话。
可瞧着于强家那小的那姑娘的态度,杜母觉得这孩子就没教好,而且,这孩子说到亲妈,那语气嫌得很。
杜母很不喜欢这孩子。
朱婶脸色沉了沉。
杜母叹气:“我先前也不知道于月莺是这样的性子。”
都到这一步了。
朱婶道:“没事的。”
看来得快点了。
杜母看到于月莺领着于强两人往这边来了,也不跟朱婶多说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朱婶点头。
“姨妈,你就走了?”于月莺诧异道,“我宿舍小,这边住不下三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杜母。
杜母往旁边一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下她是装都不想装了。
于强看得直皱眉。
于月莺心里知道,把她爸安排到姨妈家住是没戏了,她头一转,“婶子,我爸跟我妹妹来了。”
朱婶笑笑:“给你半天假,你自己去安排吧。”
于月莺一愣。
这可是亲家,朱婶怎么是这个态度。
第102章 102
……
杜家。
杜母回到家后, 等杜父回来,就跟杜父说了于强带着女儿过来的事。
杜父听着。
杜母道:“我明天想坐车回娘家看看,这家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天就走, 一来呢,去看看父母, 看看妹妹的情况。二来呢,她不在杜家, 这于月莺他们一家子想攀关系过来, 没她在,老杜这边不用顾忌。
杜父半天没说话, 后来,才低声问:“我妈怎么办?”这老人谁照顾?
杜母:“让得敏照顾吧。”
又不是只有老杜是杜奶奶的亲儿子,不是还有女儿吗?
杜父叹道:“她哪行啊。”
杜母拉长脸:“那我不管, 难不成因为照顾你这妈这事,我一辈子都不回娘家了?”没这样的道理。
她自问做得够好了, 现在老人身体不好, 她一直照顾着,一日三餐不缺, 这衣服也帮着洗,还想怎么样?
“我明天早上就走。”杜母态度强硬。
上回公公办丧事, 她父母来过,可那时家里人多, 住不下那么多人,两老当天来当天就走了,就是怕麻烦她。
杜父愁啊:“去几天?”
“不知道。”杜母本来就想去个一两天的, 可见杜父不让她回娘家, 那这回去几天可就不准了。
杜父:“要不我请两天假?”
妹妹是指望不上的, 他只能自己顶上了。
杜母脸更沉:“你妹妹有什么用啊,老人一天都不照顾,找男人倒是快。上个月才请的长假,这个月又请,这马上到年底了,这年货、这人情往来,你不好好想想!”
假请多了肯定是要扣钱的。
“那能怎么办?”杜父道:“得敏上回病了,觉得家里亏待她,这次跟那姓程的事妈又反对,母女俩心里有疙瘩,依得敏那性子,怎么可能不上班来照顾?”
现在杜得敏转了性子,天天上班。
一天假都不肯请了。
杜母:“那让文秀照顾,这孩子比她妈听话一些。”
杜父脑子一动:“不如让老五……”
“我明天带老五一起回娘家。”杜母肯定是不想让女儿留下来受罪的,再说了,她娘家本身也不差,父亲跟哥哥都是家匠厂的,都是手艺人,私下还帮人打打家具,这油水不少。带老五回娘家去,还能改善改善伙食。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得跟老五说一声,明天早点起来,出发去她娘家。还得带点换洗的行李。
杜父在屋里呆了一会,之后出了门,去了杜得敏的屋。
杜得敏没回来,只有文秀在家。
杜父去了杜奶奶的屋。
“妈,彩月的妹子好像出了点事,她要回趟娘家。”杜父顺便说了一下于强带孩子过来的事,“这于家的事也麻烦,她想避一避,省得那一家子人又住进来。”
本来家里有新丧,也不想太多人打扰。
杜奶奶愣了一会神。
“妈,就让文秀照顾你吧。”杜父道,“这孩子听话,到时候也不用做饭,就是去食堂打点吃的。”
晚上他会回来,到时候他干活。
杜奶奶缓缓点头。
母子俩谁都没有提杜得敏的事。
铁路食堂。
于月莺得了半天假,天都黑了,说是半天,也就是晚上这会不用在食堂帮忙。她听着朱婶的意思,不想管她家里人。
于月莺没有找朱婶歪缠,应下后,转头就带着父亲跟妹妹去了卫家。
老卫跟小儿子正在吃饭,大儿子卫东没回来,可能是煤厂那边加班。
于月莺在外头喊门。
老卫听到后,就让小儿子去开门,很快,于月莺就带着父亲跟妹妹进来了。
老卫看到三人,愣了愣:“小于,这是?”
“这是我父亲,我这是我妹妹。”于月莺不好意思的说道,“他们今天过来看我,我宿舍小,没地方住,卫叔,能不能让他们在这边住一晚?”
老卫听了后,说道:“去招待所住吧,这钱我出。”说着便站了起来,要带于强他们去招待所。
这人跟他们不熟,住他家不合适。
要是自家亲戚,挤一挤也就住了,可这……
于月莺听到是卫叔出钱,就答应了,之后,老卫就领着于强他们去了附近的招待所。
“有介绍信吗?”
“有。”
于强忍着咳意拿出了介绍信,老卫帮着办了住宿,交了一晚上的房费,“小于,你家里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便回去了。
老卫家饭只吃了一半,这会回去把菜热一热继续吃。
招待所。
于月莺看父亲咳得厉害,去外头找了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过来。
于强这才好转,他这是老毛病了,遇寒就咳。
等咳止住了,他才问于月莺:“月莺,你这边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跟贺大富领证吗?”
“爸,那贺家不行,这卫家一家四口都有工作,房子也比贺家大。跟我处对象的叫卫东,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人比贺大富强一些,我觉得行。”于月莺极力的说着卫家的优点,朱婶是食堂的大厨,工资高,还有手艺。
卫叔在煤厂干了几十年了,这资历熬上来了,工资也上来了。
于强眉头渐渐舒展,他听了后,对卫家的情况很满意。
“月莺,还是你聪明。”
这女儿像他,脑子灵活,又会变通。
别看小女儿长得像他,但是性子却是像黄彩荷,有时候一根筋,脾气都写在脸上,容易吃亏。
这时,于月娥拉着被子盖到于强的腿上:“爸,外头冷,你要不先到被窝里坐着。”
于强摸了摸小女儿的头,“累了吧,饿不饿?”
“爸,我去外头买点吃的过来。”于月莺站起来出了门。刚才走急了,应该在铁路食堂拿点吃的,那边还便宜一些。
于月莺手上的钱不多,这段时间还是食堂包饭,她才没花什么钱。
于月莺买了三个包子两个馒头,包子一人一个,馒头谁饿谁吃。
“爸,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妈怎么没来?”于月莺问,“她还在老家吗?”这挺怪的,这老两口感情好,去哪都是一块的,再说了,这外出一趟,她爸这身子不一定扛得住。没她妈,谁照顾她爸呢?
提到黄彩荷,于强吃东西都没胃口了。
于月娥更是生气,“妈跑了!”
跑了?!
于月莺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呢,爸,你说笑呢!”
在于月莺看来,这压根就不可能的事!
她妈当初为了她爸,连城里的户口都不工,工作也不要了,跟亲爹妈断绝关系也再所不惜,付出了二十多年,现在说跑了?
那这一辈子怎么算?
于强眼眶泛红:“你妈说很久没回娘家了,要回去看看,我就答应了。她说怕我回去,你姥姥姥爷见了我生气,我就听了她的,没跟着去。”说到这,于强又叹气,“你妹妹见我不愿意去,死活不肯去。”
还说让小女儿去认认门的。
之后黄彩荷就一个人回了娘家。
于月娥大声说:“妈把家里的东西都搬空了!”
“没有的事。”于强让小女儿不要多话,“就是一些糖啊,干货什么的,上回贺大富买的一点东西。”不是多贵重。
于月莺:“后来呢?”
“你妈走了之后,到如今都没有音讯。”于强愁道,“还去你姥姥家那片找过,没找着人,说是早就搬了家。”
如今住哪,他也不知道了。
没办法,这才来了阳市,找杜母了。
再说了,闺女在这边,要是女婿能帮忙,那那希望总是多一点。
于月莺听得五味杂陈。
她真不明白,她妈这是要干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抛家弃女,一把年纪了,这是想干什么啊?
要是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她们家怎么了呢。
到时候她结婚怎么办?
卫家。
朱婶九点才回家。
老卫没睡。
朱婶跟老卫商量:“你看厂里有没有去进修的名额,把卫东送过去。”
老卫:“这可不好办啊。”
朱婶:“这年头好事都难办,这钱该花的花,人情该用的用!”别看她平日里笑呵呵的,但是卫家拿主意的还是她。
老卫心里不愿意:“这会学校不太平。”
朱婶:“那就送到外省去,磨几年再回来。”
“这是怎么了?”老卫压着声问,“因为于家来人了?”瞧着于月莺的父亲长得挺和善的,就是有些病气。
倒是那个小娃娃,看着不好惹。
朱婶:“听黄姐那意思,怕不是要在这边长住,可能还要冶病。”
有句老话,救急不救穷。
亲戚上门,住个三五天的不妨事,可这要是住个一个月半年的,那谁家都不会有好脸色。这在城里吃饭、喘气都要花钱的。
于月莺家又不是城里人,没户口,没口粮、没工资,这让谁承担?
老卫听了后说道,“明天我就领卫东去领导那转转,看看哪里缺人。”
他也果断。
朱婶放心了,想起一件事:“贺家怎么样了?”
老卫道:“那老赌棍被贺大贵打了,腿瘸了,闹得凶,”说到这,老卫叹了口气,“贺大贵他妈想让大儿子去顶罪。”
贺母都跪下都贺大富了。
死活要保老二。
“那姓王的要是让贺家娶她闺女呢?”朱婶问。
老卫道:“要是娶过门能把这事平了,肯定得娶啊。”说句不好听的,这娶进门日子怎么过,还不是婆家说了算。
到时候受气的就是那个媳妇了。
这结亲啊要知根知底的。
唉。
这次走眼了。
老卫:“这把卫东支出去能行吗?”
朱婶道:“怎么不行?拖个五年十年的,要是小于能等,那咱们就认了。”语气坚定。
机修厂。
女工宿舍。
袁秀红一回来就闻到宿舍的味道有些不一样,“这,是不是野山参的味道?”
杜思苦:“咱们宿舍就数你鼻子最灵。”
是野山参。
用热水泡了茶,倒了三杯,宿舍里的一人一杯。
“怎么还有膏药味?”袁秀红又问。
杜思苦道:“我今天把膏药拿出来了,本来说让我妈带回家的。”结果她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膏药都没来得及给。
她只好把膏药再拿回来,先放着,等19号那天回家再带回去。
没几天了。
余凤敏喝着山参茶,只觉得一股热气往上涌,“你这东西哪个药店买的?”别看放得不多,但是效果还挺明显。
杜思苦道:“我二哥寄来的。”
上回给二哥寄了棉花,二哥就寄了这些东西过来,这一来一回,是她赚了。
余凤敏羡慕,有哥哥真好。
不过,她也有姐姐,她姐姐对她也好。
袁秀红换了棉拖鞋,这才棒着杯子喝了起来,外头冷得很,喝口热茶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秀红,你流鼻血了。”
袁秀红气血太足,喝这补血的东西补过了,鼻血就出来了。
杜思苦真没想到,最娇小的袁秀红竟然是她们三人中身体素质最好的。
“快把头仰起来。”余凤敏说。
“不用。”袁秀红放下杯子,拿着方巾擦捂着鼻子,“我去水龙头那里冲冲。”得下楼。
外头冷,余凤敏不想去。
杜思苦陪着袁秀红一块去,刚出门,就看到脸色寡白的庞清燕神情恍惚的往楼下走,一脚踩空,整个人差点跌下去,被眼疾手快的杜思苦抓住了。
这人看着瘦,还挺重。
杜思苦差点没抓稳,还是袁秀红及时的拉了她一把。
被拉住的庞清燕恍恍惚惚的看着杜思苦,“庞同志,你没事吧?”杜思苦好心问了一句。
庞清燕像是回过神,快速的低下头,“谢谢。”似乎要走,可忽然又回头,怔怔的看了杜思苦跟袁秀红,最后目光落到袁秀红的鼻子上:“你流血了。”
血。
好红的血。
庞清燕像是陷入到一种可怕的回忆里,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
她双手捂着头。
“拉她上来。”袁秀红道。
杜思苦已经伸手去拉了,这是楼梯,以庞清燕的状态在这里站着容易出事。
“她宿舍在哪?”
“209。”
杜思苦对袁秀红道:“你下去冲冲鼻子,我送她过去就行了。”
袁秀红点头。
她鼻血还没止住,看来她最近是不能喝这些补身子的东西了。
杜思苦把受了刺激的庞清燕送到了209宿舍。
门半掩着,杜思苦一推就开了,正好看到文佳玉在里头剪红色的喜字,下个月她要结婚,现在剪一些喜字,要贴到新家 。
文佳玉听到动静,抬头看向门口。
“杜同志。”
杜思苦指了指庞清燕:“她刚才在梯楼差点踩空了,好像受了点刺激,她床铺在哪?”
文佳玉叹了口气,指了靠窗的位置,“这边。”之后,她帮着杜思苦把庞清燕扶了过去。
庞清燕浑浑噩噩的,一点都不反抗,杜思苦两人帮她脱了鞋,将她扶到床上躺下盖上被子,庞清燕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杜思苦:“那我先走了。”
庞清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变成这样,杜思苦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又不是知心大姐,也不是人民警察,这事不归她管。
文佳玉:“我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就看到庞清燕从床上跳下来了,抢过文佳玉喜字旁边的剪刀,紧紧抓住,刀尖对向自己,眼看着就要扎下去。
文佳玉跟杜思苦瞳孔颤动,两人几乎是扑过去的,“住手!”
“别动!”
好在文佳玉离得近,抢得及时,没让庞清燕得逞。只不过两人争抢之时,手都受伤了,不重,就是有些划痕,出了血。
杜思苦把剪刀拿走,交给文佳玉。
文佳玉把手边危险的东西全藏了起来,杜思苦这才说:“我去叫秀红过来看看。”要是秀红还在流鼻血,那只能等一会了。
文佳玉心有余悸:“你跟张阿姨说一声。”
她都有些不敢住了。
这庞清燕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没一会,杜思苦就把袁秀红找来了,袁秀红的鼻子上有两个小纸团,堵好了,上面没血,等一会就能取下来了。
庞清燕又安静了。
袁秀红给庞清燕把握,揭开庞清燕袖口的衣服的时候,袁秀红看到了上面的旧痕,这是自残的痕迹?
她的手轻轻搭在庞清燕的脉上。
袁秀红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庞清燕有过孩子?
杜家。
杜得敏回来得晚,家里留了门。她一回到自个屋里,就听文秀说,“妈,舅舅让我在家照顾奶奶。”
杜得敏眉头一皱:“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文秀望着杜得敏,“舅舅说舅妈明天要回娘家。”
杜得敏转头就出了屋子,找到杜父了。
“大哥,你出来!”杜得敏直接拍门,现在她对大哥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大哥不拿她当妹妹,她为什么要敬着大哥?
杜父丝毫不意外,开门出来了。
“你小声些,妈睡下了。”
“你为什么让文秀照顾妈,你是亲儿子,你的孩子才是亲孙子亲孙女,哪里轮得到我家文秀照顾。”杜得敏不服气。
杜父:“你大嫂娘家有事,她明天要带老五回娘家。我要上班,还是说,你请假回家照顾妈?”
不然谁照顾?
“老三呢,老四呢?”杜得敏高声问,“他们难道也回去?”
杜父看着杜得敏:“你都把孩子算上了,怎么不把自己算上?”
“大哥,我怎么照顾?请假照顾?我这工作还要不要了?”杜得敏盯着杜父,“你是想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吗?”
厂长说了,好这个临时工只要不迟到早退,工资跟正式工一样。
杜父:“你照顾不了,那就让文秀照顾。要是再这样的事,下次让老五老四他们照顾,你看呢?”
杜得敏还是不服气。
杜父:“要是你连这个都不同意,19号那天别带人回来了。”
杜得敏表情一僵。
她跟大程定好了过来吃饭,她不能失约,就算是看在大程的面上,这口气她也得忍下。
“行,那就这一次。”
杜得敏服软了。
杜父:“那姓程的家里你打听过了吗?”
“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杜得敏不想听杜父说大程的坏话,扭头就走了。
大程对她好不好,她能不知道?
次日。
杜母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叫上老五,去了客运站。她娘家就是隔壁市,坐大巴车去还快一些,去火车站得等,客运站这边人齐了车就走。
路上老五问:“妈,昨天晚上爸是不是跟姑姑又吵架了?”
“你小姑脑子进水了,非要嫁个带两个儿子的男人,”杜母直摇头,“这一去就给人当后妈,还带个姑娘过去……”
万一那家里人有歹心呢?
杜得敏上班能时时看顾女儿?不怕女儿被人欺负?
杜母最后告诫老五:“你可别学你小姑。”
这两儿子,还不是自己生的,那多年后这两个继子结了婚,这后婆婆的要不要帮着带孙子?
怎么看都是一笔烂账。
中午。
于强他们退了招待所的房,于月莺带着他们又去了杜家。
“姨妈不在?”
第103章 103
……
“对, 舅妈回娘家去了。”文秀刚刚从食堂打饭回来,回来正好看到于月莺带着父亲跟妹妹站在杜家门口。
娘家!
于月莺扭头看向于强。
于强立刻问:“你舅妈什么时候走的?”
文秀:“不知道。”又说,“你们让让, 我要进去。”
于月莺三人让到一边,文秀进了院子, 于月莺三人紧紧跟上,只不过, 小的那个脸特别臭。
文秀扭头看他们:“舅妈不在, 你们跟来做什么?”这就她跟杜奶奶,这三人来了也没有人招待。
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于月莺道:“家里……”
文秀指着屋里的门:“你瞧瞧, 除了奶奶跟我那屋,其他屋子都上了锁。我可没有钥匙,你们就算想在这边休息, 也只能在椅子上坐坐。”
就连厨房舅妈都给锁上了。
说了,这几天都在外头吃。
大舅手上应该有钥匙, 但是大舅白天不在家。
于月莺一看还真是, 每个屋子都挂了一个大锁。
文秀提着饭盒进了杜奶奶屋,很快就出来了, 把门关上。之后她就回了自己的屋,把门从里头反锁了。
“姐, 我们还没吃饭呢。”于月娥看向于月莺,“我就说在外头吃吧, 你又不肯。”非说到杜家来,能省一顿饭钱。
这算盘是白打了。
于月莺没想到杜母做得这么狠。
她瞧着杜家的厨房,真想把门撬了, 可忽然想到之前来杜家偷东西的贼, 又不敢了。
杜家人心硬, 万一真报警了怎么办。
于月莺想了想:“去食堂吧 。”
于强走来走去有些累,“我在这等着,你们吃完给我送一点过来。”他就不走了。
中午,机修厂食堂。
杜思苦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文佳玉,文佳玉眼下乌青,像是一夜没睡。倒是庞清燕,一改昨日的恍惚,虽然还低着头,可是精神得很,正跟袁秀红一块吃饭呢。
余凤敏坐在杜思苦身边:“秀红怎么没过来?”正在喊,杜思苦制止了她,“那是庞清燕,你见过的,她心情不好,秀红去开导开导。”
昨天袁秀红给庞清燕把脉的时候脸色凝重,后来还让她跟文佳玉出去了一会,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
接着便听到了庞清燕压抑的呜咽哭声。
后来杜思苦就没再听了,带着文佳玉先回了她的宿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秀红才从209宿舍回来,神情轻松得很。还跟文佳玉说庞清燕没事了,文佳玉可以回去休息了。
袁秀红没开口说庞清燕的事,杜思苦就没问。
“我最近睡得不好,老是做梦。”庞清燕声音很小。
袁秀红:“买些酸枣仁,睡前用温开水冲泡着喝,就不会做梦了。”
庞清燕听到这话,忽然抬头:“真有用吗?”
袁秀红点头。
庞清燕喃喃道,“那我回去让我爸买一些。”
袁秀红愣了一下,听庞清燕提到家人的语气,这感情还挺好的。她便问:“你家里人对你好吗?”
提到家人,庞清燕就笑了:“好,我爸妈特别好,我哥也好。”都挺好的。
家里就两个孩子,父母跟哥哥都偏爱她。
就是……
她自己不争气。
袁秀红沉思片刻,才问:“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庞清燕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就在袁秀红以为庞清燕不会回答的时候,庞清燕小声说了:“以前在婆家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婆家?!
庞清燕还有婆家,她才二十一岁吧,结婚了?
袁秀红惊讶:“你结婚了?”
庞清燕慌张的看向四周,怕别人听到。
袁秀红虽然惊讶,但是刚才的声音不算大,旁边的人都吃得差不多,走了,应该没听到吧。她扭头四处瞧了瞧。
这一瞧就发现问题了。
有人。
就在她后面那桌,还是她见过的,不太对付的人,阮子柏。
庞清燕发现自己失言,站起来,想赶紧走,“秀红,我们走吧。”饭吃完了,不用留在这么多人的地方。
袁秀红是她进厂以来第一个跟她当朋友的人,庞清燕很久都没有朋友了。
“你等我一会。”袁秀红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走到阮子柏旁边,“同志,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吧?”
阮子柏抬头:“听到了。”语气没有起伏。
真给他听到了!
该死!
袁秀红眉头紧皱,她坐过来跟阮子柏商量:“那你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说?”语气特别好,眼睛望着阮子柏。
阮子柏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
听到这话,本来都要点头了,可看着袁秀红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有心吓她一下。于是道,“你是说……”
袁秀红手快了,生怕阮子柏说出庞清燕结过纸的事,她冲上前一把捂住阮子柏的嘴。
一位女同志,手捂在一位男同志的嘴上。
这姿势太亲密了。
阮子柏被这小手捂着,脸有些烫。
他扒开袁秀红的手,“我不说就是了。”怎么还上手了。
男女授受不亲。
袁秀红没注意到这些,只听到了阮子柏答应她不往外说。
这就好了。
“阮同志,谢谢你,你可千万保密啊。”
不远处。
丁婉扯了扯阮思雨:“你二哥,你看快!”
阮思雨看过去的时候,袁秀红的手刚从阮子柏的脸上拿下来。阮思雨瞧了又瞧,这两人就是站得近了些,没什么事啊。
丁婉急道:“刚才那个,姓袁的,把手放到你哥嘴上了。”
啊?
阮思雨很是吃惊,“不能吧,我二哥可不是亲近人的性子。”
丁婉:“要不我让你快看呢。”
迟了吧。
没见着吧。
宁市。
大巴车到站了。
杜母带着老五下了车,这会都中午了,去附近找个馆子吃了点东西,吃饭的时候问老五:“今天坐车晕不晕?”
要是晕车,等会就走着回娘家。
要是不晕车,等会坐公交回去,快一些。
“不晕。”老五道。
那就坐公车。
杜母娘家以前在青林路,住了二十年,后来家具厂搬了地方,他家就跟着一块搬了,现在他们家搬到开阳路去了。
杜母吃完带着老五去了最近的公交站,等到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还要走。
“妈,怎么越走越偏了。”
“家具厂在这边。”杜母道,“这边做家具噪音大,不让在居民区。”这边除了位置稍微偏一点,其他都好。
到了。
杜母娘家住的红砖瓦房不在家具厂里头,而是在旁边,地基是自己的,花了钱买下来的。地基大,建了两个平房,左边是黄老汉两口跟大儿子一家。右边则是小孙子的家,大孙子当初分到文化馆了,在市里头,有空的时候会过来。
“妈,我回来了。”杜母高声喊道。
左边屋子很快就开了门,“彩月回来了,哟,我家忆甜也回来了!”黄姥姥高兴得很,尤其是看到外孙女,更高兴了。
她出来拉着老五就不放了,“我家老五这手真好,是学琴的手。”
黄姥姥年轻的时候还是文化人呢,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黄老汉这个大老粗。生了一儿两女,都不像她,不爱学习,倒是隔代的大孙子跟杜忆甜,这两个有天分。
大孙子跟她学了琴,上了学,毕业后分配到文化馆。
这忆甜离得远,这大女儿又是个俗人,只知道让孩子柴米油盐,她以前就说把忆甜放在她这,她来教,杜家不肯啊。
“妈,外头风大,别把您吹坏了,咱们进屋去。”杜母挽着黄姥姥的手就往屋里走。她妈什么都好,就是爱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这跟他们老黄家不搭啊。
黄姥姥另一只手拉着外孙女。
“姥姥,你保养得可真好,你抹的什么香?”
“没抹东西,人逢喜事精神爽。”黄姥姥笑呵呵的。
杜母听到这话,心里一动:“妈,是不是彩荷回来了?”
黄姥姥先是高兴,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是啊,你妹妹回来了。你说她,才四十五岁,这脸熬得比我还老。”这些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之前彩荷结婚那会,跟家里置了气,闹了一通,后来就跟那姓于的走了。
那于的是外地来的,这人一走,他们也不知道去哪找。
这么些年了。
黄老汉只当是没这个女儿了,不管了,黄姥姥心软,倒是惦记女儿的,尤其是这次黄彩荷顶着白发满脸沧桑的回来,连黄老汉都没说什么了,直接就让闺女进门了。
杜母进了屋,瞧了一圈,“彩荷不在家?”
“她说没脸吃家里的,非要去找活干,最近在国营饭店那边打下手呢。”黄姥姥道,“活不重,就是打扫一下卫生,收一下盘子。不用她洗!”
有洗碗工。
杜母问:“那还回去吗?”
“说不回去了。”黄姥姥失笑,“话是这么说,这母女连心,还有孩子呢。”气话不作数的。
杜母:“妹妹怎么突然想通了?九月的时候她带着了丈夫跟女儿去我家,走的时候两口子感情好得很。”
没看出闹掰的迹像。
黄姥姥收了笑,看着老五:“忆甜,你表哥家里吃瓜子,还买了甜糕,你去尝尝。”表哥就是黄姥姥的小孙子,叫黄海,28岁了,这曾孙子都6岁了。
四代同堂了。
“好。”老五知道,这是她姥姥跟妈妈说悄悄话,不想让她听。
她也不爱听这些。
很快出了门,去了右边的红砖平房,“表哥,表嫂。”
老五走后,黄姥姥才跟杜母说:“你妹妹估计是听到那于的家里说了什么话,心寒了,我听她半夜做梦都说这辈子白活了,被人给蒙骗了。”
这是黄姥姥给黄彩荷盖被子的时候听女儿梦里说的。
唉,可怜的孩子。
杜母:“那姓于的带着小女儿又上我家了,我怕有事,就过来看看。”
黄姥姥听到姓于的这几个字,脸色就不好看,“你妹妹苦了大半辈子了,这老了总要换个活法。”
要是姓于的有半点心疼她闺女,也不至于让彩荷老成这样。
看那手,比干工匠的男人的手还糙。
“办离婚?”杜母问。
“不必办,这隔得远了,不必在一起,各过各的日就好。”黄姥姥道,“先这么着。”要是办离婚,又要见面,又要扯在一起。
到时候让孩子哭两声,她怕自己的傻女儿又回去吃苦头了。
阳市。
卫家,老卫带着卫东去见了厂领导,这边安排好了,去北市,出差五年,那边福利待遇都要好一些。
卫东听说会单独分房,立刻就答应去了。
“爸,那我这婚事……”卫东有点发愁,北市离阳市远得很,坐火车都要两天两夜呢。
老卫:“你是要带未来媳妇过去?”
“那不能。”卫东道,“我是去工作的,这肯定工作为重。”
老五道:“就是这个道理,婚事不急。那于月莺在你妈食堂才干了几天,这会要是跟你过去的话,你得安排她,要去派出所办个寄挂户口。她换地方就又没了工作,那就只能吃你的。”说到这,又道,“那这住哪也成了问题,你能住宿舍,她怕是不能……”
卫东听在耳里,处处都要是钱,都是人情,要走动。
他彻底冷静下来了。
北市是新地方,不比阳市,他爸妈都在这,有关系可以走动。
“爸,我还是自己去吧。”卫东觉得自己现在负担不了另一个人。
还是等他安定下来再说吧。
老卫叹气:“这边厂领导催得急啊,可怎么办啊,是明天走吧。”
卫东:“不,厂里说有晚上的火车票,买好了。要是明天走,我们又得另买,还得自己掏钱,我晚上就走。”
老卫:“行,那你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又看了看卫东,“要是来得及,跟小于说一声。”
卫东点点头。
父子俩正说着,忽然有个人找过来了,“卫叔。”是贺大富。
卫东看到贺大富有些尴尬。
贺大富有些天没来煤厂了,他运煤去纺织厂卖,被人给举报了,厂里停了贺大富的职。
老卫看着瘦了一圈的贺大富,叹气:“想好了?”
“想好了。”贺大富眼眶深陷,这段时间被折腾得不轻。
老卫道:“家里人怎么办?”
贺大富:“我顾不上了。”他声音发哑,这工作停了,再不离开,他只能替弟去坐牢了。
他妈跟弟弟一口咬定是他打的人。
他不想跟家里闹翻。
老卫:“想好就行,那晚上你跟卫东一块去火车站。北京那边人生地不熟,虽然我跟老工友打了招呼,但是毕竟离得远,你们俩要是去了,互相帮衬,可别为了一个女的伤了和气。”
贺大富被家里的事搅得早就没了娶媳妇的心思。
家里不顺,工作不顺。
于月莺那边他早就没过去了,他家这个情况,来了也是泥潭,何必把人拖进来。
贺大富脑子简单,事情想开了也就看开了。
卫东瞧瞧老卫,又瞧瞧贺大富,他是听明白了,他爸安排贺大富跟他一块去出差。
老卫拍了拍贺大富的背,“你知不知道,煤厂这边的举报信,是从你家寄过来的。”他找人问过的。
贺大富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话。
只是眼眶微微泛红。
老卫道:“到了那边重新开始,知道吗,好好干。”
这老实孩子,唉。
老卫是可怜贺大富,要不然这次也不会伸手帮忙。
卫东从煤厂回到家,本来说去食堂跟于月莺说一声的,结果去了才知道,于月莺请假了,不在食堂。
“妈,那你跟她说一声,我出差去了。”卫东这会也来不及去找人了。
等会还在收拾行李呢,晚上还在赶火车,他爸说了,北边冷一些,这袄子帽子都得带,没有得去供销社买,这时间紧得很。
朱婶跟卫东一块回家收拾东西,“小于那边晚点再说也不要紧。”
贺大富没有回家,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还是老卫带着贺大富去了煤厂财务那边,把之前卖煤赚的差价给补上了。
让贺大富认了错,煤厂这才恢复了贺大富的工作。
事情解决了。
老卫让贺大富回家拿衣服,贺大富不去:“我不拿衣服,我扛得住。”回去他妈又要给他磕头,让他去派出所自首。
老卫道:“这样,去仓库拿两套工作吧。”
“谢谢卫叔。”
去仓库得打条子,老卫有这个权利。
老卫问贺大富:“那张家就说让你们娶了她闺女,这事就算了?”当初闹起来不就是为了相看吗。
“说了,说让弟弟娶,我工作没了,不要。”贺大富面无表情。
“那现在?”老卫指了指煤工,这工作他帮贺大富找回来了。
这会能要了吧。
贺大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不要跟那样的人成一家人,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那一家子他实在是看得厌恶。
就这样吧。
老卫也不劝了。
晚上。
杜父下班去了食堂,吃了饭,又带了两份,这才回家。
一份是杜奶奶的,一份是文秀的。
得敏不一定回家了,不用备她那份。
等杜父回到家,才发现,家里多了两人,于强跟于月娥还没走,他俩在杜家坐了一下午,终于等到杜父回来了。
“姐夫。”于强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晃。
他坐了一下午,腿坐酸了。
杜父指了指墙上的黑白像:“家里不方便客人留宿,你们去招待所吧。”至于手里的饭,他送到杜奶奶那屋了。
于强尴尬。
于月娥有心想说什么,可看到墙上挂的像,终究是有些害怕。
她不想住这。
“爸,我们去招待所吧。”
杜父从屋里出来,见于强两人还没走,便道,“于月莺在食堂,你们去食堂找她,可以吃晚饭。你也瞧见了,我家里没人,你就算在这干坐着也没用。”
他明天还要上班,也顾不上客人。
杜父原先对于强这妹夫没什么好感恶感,就是于月莺引得他连带着连于家人都不想见了。
自己家的事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姐夫,打扰了。”于强猛咳了几声。
杜父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热水瓶,这放哪了?
本来他还说给于强倒杯热水的。
于月娥扶着于强走出了杜家,杜父在后面跟着,算是送送。
却见于月娥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狠狠的吐了一口痰,“呸!”
杜父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月娥,你干什么,快跟你姨夫道歉。”于强虚弱的教孩子。
于月娥把头一偏,就不。
杜父上前,把院门关上,从里头栓住,转头就回了屋。
一眼都不想多看。
拖拉机厂。
宋良设计的轻量柴油机做出来了,从厂里提了一台新拖拉机安了上去,准备下午就去场地做试验,看看这轻量柴油机的效果怎么样。
下午试验的时候,拖拉机厂的一些技术人员过来了。
宋良不仅看到了他们机修厂的葛老,还看到了杜思苦之前提到的肖哥。
看着不大,倒是胡子一把。
宋良走了上去:“肖……晨?”
肖哥没精打彩的看了宋良一眼:“有事?”
“杜同志托我给你带句话,”宋良说,“她说上次去了纺织厂,那边的凤同志说自己没有对象。”
肖哥疑惑的看着宋良。
看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明白宋良话里的意思。
他跳了起来,“你是说凤同志没谈对象!”
宋良:“不是我说的,是杜同志说的,我只是带话,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话带到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等会,别走啊,”肖哥一改刚才的疲态,这会跟打了鸡血似的,“杜同志是怎么让你说的,你再跟我说说。”
宋良没想到这肖同志这么麻烦。
“这会不行,轻量柴油机要试验,等试完了再说吧。”
第104章 104
……
机修厂。
杜思苦下班就去了图书馆, 旁边堆着厚厚的一摞书。余凤敏为了跟杜思苦一块回去,特意调了晚班。
厂图书馆要关门了。
余凤敏过去帮杜思苦收拾书:“这些又看完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笔记合上,把钢笔别在上面, 这才说,“还有两本没来得及看, 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钢笔是从总务那边‘借’的。
扫盲班的老师要批改作业,总得有只钢笔吧。
墨水也是总务那边的, 剩的小半瓶黑墨水。
“那你明天中午做什么?”余凤敏问。
“我明天去供销社买瓶墨水。”杜思苦摇了摇手里的空墨水瓶, 已经用完了。而且,今天发了工资跟粮票, 总务那边的顾主任给了她两张工业劵,说是之前答应的。
如今杜思苦手里的工业劵富裕,能买墨水了。
再说了, 大哥给她寄了靴子,不用再买胶鞋了, 又省了两张工业劵呢。
两人把图书归位后, 余凤敏带着杜思苦查了一下缺的图书,之后就把图书馆的大门锁上了。
两人一块回了宿舍。
袁秀红正在泡脚, 庞清燕坐在袁秀红床边,两人正在说话。庞清燕原本很自在的, 可看到杜思苦跟余凤敏回来,一下子拘谨起来。
她的头习惯性的低了下来, “你们好,”小声的打了招呼,然后跟袁秀红说了一声, 就匆匆的走了。
余凤敏很诧异:“她怎么过来了?”
袁秀红什么时候哪这位庞清燕这么熟了。
袁秀红道:“她身体不舒服, 想问问我怎么解决。”说是头疼, 还说经常做梦,有时候还会梦到孩子。
余凤敏:“她确实看着一脸病气,”又嘀咕了一句,“畏畏缩缩的。”
长得挺漂亮的一姑娘,把头抬起来,正眼看人,那多敞亮。
杜思苦把笔记放到枕头底下,准备等会再仔细检查检查。
袁秀红泡完脚,用毛巾擦干水。
余凤敏拿着暖水瓶下去打热水,杜思苦换鞋子。
“思苦,你们车间工资发了吗?”袁秀红问。
“发了。”杜思苦转头看向袁秀红,“你没发?”
袁秀红道:“工资发了,领粮票的时候说不够了,明天下午再去。”本来应该是十五号发的,今天都十六号了。
迟了一天,还没发完。
杜思苦:“可能是总务那边太忙了。”
顾主任最近没少往商业局跑,脸都熬瘦了。
余凤敏说是去打热水,半天没回来,杜思苦下去找她,人跟暖水瓶都不见了,这是又去哪个宿舍串门了?
晚上,铁路食堂。
于月莺头都要炸了,父亲跟妹妹来食堂吃饭,这钱又是从她工资里扣的。这食堂后厨那么多菜,怎么不能就把两人的饭钱给抹了呢?
这吃完,住哪?
又是一个大问题。
昨天是卫叔付的房费,今天怎么办?
于月莺愁得很,刚才她听她爸说了,杜家说家里办过丧事,现在不好让外人住。
“爸,就去姨妈家吧,这住招待所得花钱。”于月莺苦心婆心的劝,那杜家虽然看着冷心肠的,但是真要不走,赖进去住,还是能住的。
无非就是看几张冷脸。
这有什么。
于强不吭声了。
于月娥瞪着姐姐:“我跟爸才不去受气呢,你是不知道,我跟爸在那家里坐了一下午,都没个人出来瞧瞧!”
屋里的那个小的就只给倒了两杯水,后来都不露脸了。
屋里那个老的,一直不出来。
于月莺头疼道:“杜奶奶腿脚不好,在家休养呢,她是长辈,你是小辈,你就没进屋去跟人打声招呼?”
于月娥哼了一声:“借口总多,我们才是客人呢。”
于强道:“你姨夫不欢迎我们,我们就不去招那个嫌了。”他望着于月莺,低声问,“你不是跟卫家定了亲吗?”
现在他们遇着难处了,这亲家看着挺和善的,这大半夜去了总不会赶人吧。
不是还有未来女婿吗。
于月莺心里一凉,“爸,我这八字才有一撇呢,亲事也没定下,只是刚确定关系。”她这几天在食堂算是看出来了,朱婶看着胖乎乎的和气得很,可是只要一板脸,食堂里就没有不怕朱婶的。
于强叹气,“那可怎么办啊?”
剩下的让于月莺自己想办法。
于月莺咬着牙,“要不今天再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你们先回老家去。”她现在工资都是预支的,也不多。她爸带着妹妹在这吃她的,住她的,花的都是她的钱,她心疼啊。
两张嘴,她哪养得起啊。
这时,于月莺不禁又怨起了黄彩荷,她妈说走就走,是鬼迷心窍了吗?这扔下一家子人不管。
于月莺都不敢想她妈要是不回来,这家里的重担落到她头上,她该怎么办。
半夜,于月莺还是带了于强跟于月娥去了昨天的那个招待所。
一块五毛钱一晚上。
于月莺心疼的掏出钱。
她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钱呢。
次日。
机修厂。
杜思苦在车间练习,她之前的训练已经非常熟练了,纸片刮削虽然比不上褚老,但是跟其他人比却是丝毫不差了。
禇老那技术是几十年的功夫练起来的,她想赶上,得长时间的苦练,短期是不行的。
今天杜思苦准备在刀柄处加一百克的法码。
别说,这一百克的法码加上去,手又不稳了。
杜思苦定下心,慢慢的练着。
这种事急不来。
快下班的时候,顾主任过来了,“小杜,中午你把小余叫过来,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杜思苦一下子就明白了:“新车间的事?”
顾主任脸色沉重:“对。”
这《自行车车间的建设计划》交上去,工业局那边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不知道本市的自行车厂从哪得到了风声,在上间拦了一道。
顾主任打听到的消息,听那意思,自行车厂那边准备把这个果子摘去,正在后头使劲呢。
顾主任不能再等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东西收好:“我现在就去找她。”余凤敏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应该是下午去厂图收馆,这会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销售科那边(朱安在那)。
顾主任道:“辛苦你跑一趟。”
“应该的。”
顾主任道:“我在食堂等你们。”说完就先走了。
杜思苦在宿舍找到了余凤敏,余凤敏正叉着腰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吵架呢。
“谁让你进来的,你是我们的厂的人吗?”余凤敏训那老太太,“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老太太眉眼一耷,又苦又涩的说道:“我听人说我儿媳妇在这边,我过来找她的。小同志,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就行了!”余凤敏指着自己的背,“你那力气可不像认错人的,你让我打一下,那这事就算了。”
老太太震惊看着余凤敏,“我年纪大了……”
这小姑娘忒泼辣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左右一找,看到杜思苦过来了,声音更悲切了:“小同志,您行行好,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杜思苦走得更近了。
来了人就好。
老太太似乎放心了,一般这时候,来人都是劝架的,都是劝年轻人不要欺负年纪大的,像是她。
杜思苦:“来历不明就找保卫科,送过去,要是查不出身份,送到派出所去。”
什么!
老太太用更加震惊的眼神看着杜思苦,这女同志心更狠!
怎么就要把她送到保卫科派出所了!
杜思苦问余凤敏:“她打你了?偷东西了吗?”
打人,偷东西。
两项罪名呢。
余凤敏:“我回去宿舍问问。”说完,走到老太太身边,朝着老太太的后背啪的一下,老太太被打得身子一矮。
“别装了,这下可没有你打的那下重。”余凤敏又仔细的瞧了瞧老太太的脸,“你这脸可不像老人家。”
老太太不敢置信自己挨打了:“你竟然打人!”
余凤每看着杜思苦:“我打人了吗?”
杜思苦:“没看到。”别过头。
不好意思,她一向帮亲不帮理。
再说了,余凤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老太太,应该说瞧着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娘,脸上有肉,显得和气,但是那做派……
不好描述。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活了……”
杜思苦对余凤敏道:“顾主任约你吃饭,在食堂呢,你先过去,我去找张阿姨出来看看。”
“顾主任?”
“对,就是上回说的那件事。”杜思苦提醒。
余凤敏想起来了。
杜思苦走近了一些,低声说,“要是你不好答应,就给顾主任牵个线,让你爸跟他见一见,两人自己聊。”
余凤敏懂了,“好。”
两人完全无视了旁边哭得很起劲的五十多岁的老大娘。
女工宿舍,209宿舍。
庞清燕听着楼下熟悉的哭声,身子怕得直打摆子,她捂着耳朵,神情惶恐。
又来了!
又是这哭声!
她缩在床角,脑子里闪过前年的事。
那是她结婚的头一年,丈夫跟她是初中同学,婆婆她早就见过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她家里还打听过,这婆婆的风评极好,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别人,是个善心人。
连丈夫都是这么说的。
她答应过丈夫,嫁过去后会待婆婆好的。
可惜,这新婚甜蜜了不到三个月,这噩梦一样的日子就来了。
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说她对婆婆不好,说婆婆吃饭都不上桌,说吃饭吃她吃剩的菜,她怎么这么霸道。
怎么会呢。
菜她都做好了,婆婆不肯吃,连带着她一起吃剩菜。
婆婆说了,好菜给男人们吃。
婆婆的手擀面的时候被擀面杖弄伤了,怎么就成她打的了?
庞清燕压根就不明白,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出门的时候,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好像她是坏人。
还有孩子……
庞清燕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痛苦的捂着头。
女工宿舍,楼下。
余凤敏看着那老大娘,问杜思苦:“你一个人能行吗?”
杜思苦瞧了眼坐在地上唱戏的老太太:“没事,等会让张阿姨看着她,我去保卫科叫人。”这老太太看着不像是机修厂家属。
哪个家属一来女工宿舍就打人?
“那我去了。”余凤敏道。
“不用等我,你们自己聊。”杜思苦道,“我等会要去趟供销社买墨水。”
“好。”
余凤敏走了。
没走两步,那老大娘一把抱着余凤敏的腿,“你不能走!你打人了!”老大娘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小同志打了人怎么能走!
还骂她了!
宿管张阿姨听到吵闹声出来了,她其实在里面听了有一阵了。
她在女工宿舍干了十几年了,这女工家属什么样的都有,像外头那个那样的,也见过。
“这是怎么了?”张阿姨问。
“这小同志打人啊,打我一个老人家啊……”老大娘见着作主的人了,爬起来哭天抹泪的。
杜思苦:“这老大娘恶人先告状,是她动的手。张阿姨,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余凤敏没走成,心里一肚子火,“是啊,我刚才听到外头鬼喊鬼叫的,出来看看,这老东西上来就狠狠的打我的背。”
痛得很。
张阿姨:“您是厂里的家属吗?”
“对,对,我是家属,我是来找庞清燕的。”老大娘赶紧点头。
庞清燕。
杜思苦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庞清燕的反常,看来祸根在这老太太身上。她见余凤敏张嘴,走过去把人一扒,“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去食堂,我去保卫科。”她转头对张阿姨道,“张阿姨,麻烦您看着她,别让她进宿舍,我听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假装是找家属,出来后宿舍就丢东西。”
“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老大娘气得脸都红了。
张阿姨道:“放心吧。”
庞清燕那天拿剪刀乱来的事她知道,小杜跟她说了,她这两天也盯着呢。到早上为止,小庞的精神一直不错。
张阿姨把宿舍的门带上了,她板着脸,看着老大娘,“有事等保卫科的来了再说吧。”
老大娘嘟嚷着:“我是来找儿媳妇的……”
张阿姨脸沉了沉:“你带介绍信了吗,你带你儿子的结婚证了吗,你说是你儿媳妇就是你儿媳妇了?今天是庞清燕,后来张清燕,大后天是李清燕,这谁说得清!没有证件,就凭你两张嘴,这宿舍的女同志难不成都是你儿媳妇!”
她厉声道:“火车站的人贩子就是这样拐人的!”
张阿姨能应付,杜思苦跟余凤敏一个去保卫科,一个去食堂了。
路上。
杜思苦简单的跟余凤敏说了一下庞清燕那天的情况,也说了为什么袁秀红这两天为什么跟庞清燕在一起。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病的。
庞清燕那种像是心病,得开导,当靠药是不行的。
余凤敏道:“小庞就是气焰太弱了。”人越弱,就像是包子,狗都要跟着啃两口。
杜思苦:“人的脾性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就是种性格,要是遇着好人,也能过好日子。要是遇着坏人,那就是跳进泥潭。
之后两人分了路,余凤敏去了食堂,杜思苦去了保卫科。
到了保卫科。
杜思苦直接去找了吴队长,她跟吴队长说了一下庞清燕的情况。
这姑娘状态不好,不能受刺激。
食堂。
余凤敏刚到食堂就看到袁秀红了,“秀红,你回趟宿舍吧,有急事。”
袁秀红正要去打饭呢,“什么急事?”
余凤敏拉着她到一边,低声说:“有个自称是庞清燕的婆婆的人过来了,刁钻得很。”装和善,别人不上当,就开始倒地撒泼打滚。
袁秀红把饭盒给了余凤敏:“我过去看看,你等会走的时候帮我打点饭。”
说完,袁秀红就往女工宿舍去了。
余凤敏拿着饭盒,找了一会,看到顾主任了。
“顾主任。”
顾主任看到只有余凤敏一个人,便问:“小杜呢?”
“她去保卫科了,女工宿舍刚才冒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不由分说就打了我,还在那闹事呢。”余凤敏反手揉了一下背,“这会背还疼呢。”
顾主任站了起来:“打你了?还敢打人,我去瞧瞧。”又说,“菜我点了,你先吃。”
他们机修厂这会正在小余的父亲帮忙呢,这哪来的人还敢到这边闹事,还把小余打了!顾主任这会挺生气的。
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车间的事还能不能办了?
顾主任叫上了正在食堂吃饭的小赖,一块过去了。
杜思苦带吴队长他们过去的时候,顾主任跟小赖已经先到了。
“是你儿媳妇啊,这人嘛不知道在不在,这样,你跟我们去趟办公室,我们帮你找找。”顾主任笑眯眯的跟老大娘说着话。
小赖在旁边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这么问下去,这老大娘的家底都要被顾主任掏出来了。
这老大娘姓马,丈夫姓毕,是木材厂的,有个儿子,去年失踪了,儿子失踪后,儿媳妇也跑回娘家了。
这一回娘家就不肯来了。
这马大娘是最近打听到了儿媳妇的消息,找过来的。
听她那话的意思,儿媳妇不是个好的,把儿子气走了,还守不住。
顾主任温声细语的劝了一会,然后问:“你这消息怎么来的?这进厂的手续办好了吗?”
马大娘看顾主任这人心好,便一咕噜说了:“我头疼,在机修厂门口就晕倒了,他们把我送到了厂卫生所。”
她到了厂卫生所就偷偷溜出来了,一路打听,找到了女工宿舍。
问清楚了。
没介绍信,偷偷摸摸进来的。
顾主任看到吴队长来了,把老吴叫到一边,“吴队长,这马大娘这边你要着重处理,她刚才打了余凤敏。你知道的,余凤敏她爸是革委会的,跟工业局有关系,咱们机修厂最近的新车间还要工业局批呢。”
吴队长:“放心吧。”
这马大娘没手续就进了机修厂,本来就是他们保卫科的失职。
很快,吴队长就把人带走了。
“你们干什么!”马大娘嚷嚷着,还巴巴的求顾主任帮忙。
顾主任温和的说道:“大娘,没事的,他们就是了解情况 。”
杜思苦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顾主任被人私下称作笑面虎了。
“小杜,走,去吃饭了。”
“好的,顾主任。”
铁路食堂。
于强跟于月娥又过来吃午饭了。
于月莺心里发沉,送饭过去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爸,下午我送你们去火车站。”
买票回家。
于强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105
……
去火车站?
这是要赶他们走?
于强是不想回去的, 黄彩荷走了,家里冷冰冰的,烧水做饭的人都没有, 更别说干活赚工分了。
再加上于月娥这个小的,虽然有心干活, 但是人小,其实帮不上大忙。
倒是大女儿这, 有了工作, 办了寄挂户口,还找了个条件好的婆家, 这眼看着就要过好日子了,就要赶他走?
于强道:“你妈不在,我们回去怎么办?”
于月莺:“爸, 妈的户口还在咱们大队呢,这没户口, 她在外头也呆不久, 迟早会回来的。再说了,你们几十年的感情了, 你还不相信妈吗?”
黄彩荷原本是城里人,后来跟于强来到了乡下, 五几年的时候人口普查,黄彩荷一直在乡下, 直接就给办了农村户口。
当时于强怕黄彩荷回城里,也是劝了好久。
现在于家的户口被于月莺带出来了,说到这, 于月莺把户口拿出来, 给了于强, “爸,这户口你拿着。”
于月娥对城里没有好感,早就想回去了:“爸,我们回家吧。”
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很不喜欢,还是家里舒服,自由自在,有从小就认识的邻居,有一起长大的朋友,多快活啊。
于强拿着户口本,坐着没说话。
又听于月莺说道:“妈会回去的,等姨妈回来,我去问问。”没她爸跟妹妹,食堂是包她吃住的,根本就不用花钱。
更别说是招待所的费用。
于强精神一振:“那我们就不急着回去,等你姨妈来,我们问问你姥姥家在哪。”杜母这不是回了娘家吗。
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于月莺表情僵硬,“爸,姨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先回去,我这边会问清楚的,到时候给你写信。”总之,她爸必须回去了,这开销太大了,她这工资哪里撑得住。
她直说了:“这几天花销大,我这工资低,你们再呆下去,会饿肚子的。”
没钱了。
机修厂。
中午,杜思苦她俩跟顾主任一块吃了饭,饭桌上顾主任跟余凤敏谈好了,下午就去革委会找余父。
这边二点出发。
午饭当然是顾主任结的账,而且,去之前,顾主任还去了一趟仓库。
用厂里的名义提了烟跟酒。
余凤敏要去传达室跟她爸的单位打个电话,说一声下午过去的事,给袁秀红带饭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杜思苦。
杜思苦拿着打满饭菜的饭盒去了女工宿舍。
这会女工宿舍已经清净了。
之前闹哄哄的老大娘早就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杜思苦相信吴队长的办事能力。
到了二楼。
袁秀红不在206宿舍,杜思苦关好门,便去了209宿舍。
门关着,杜思苦敲了敲门。
“谁?”袁秀红的声音。
“是我,送饭的。”杜思苦道。
袁秀红开了口,杜思苦在门口把饭递了过去,顺便往屋里瞧了一眼,只见庞清燕躺着,脑袋上扎着银针。
袁秀红往里头走,“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取下来。”
她还得在这呆一会。
“进来坐?”袁秀红指了指旁边的小椅子。
杜思苦:“我要去趟供销社,走了。”
杜思苦正要关门,袁秀红放下饭盒过来了,门得反锁,不然怕人进来看到她给庞清燕扎银针,不好。
万一有人脑子进水非说这是搞封信迷信,她就麻烦了。
“解决了吗?”袁秀红回头看庞清燕像是睡着了,低声问了一句。
“送到保卫科了,以后估计进不来了。”
杜思苦说了这一句,就走了。
袁秀红反锁门后走到椅子边,打开饭盒开始吃饭,下午她还要去仓库呢。
供销社。
“同志,这墨水怎么卖?”
“你要哪个?”
“这个。”杜思苦挑了一个英雄牌的。
“五毛,加一张工业劵。”
杜思苦比问了英雄牌的另一个墨水,有二毛的,有三毛的。杂牌的便宜一些,一毛二毛都有,而且瓶子跟这边五毛的一样大。
杜思苦打开闻了一下,最后选了一个英雄牌的墨水,三毛钱的,黑色墨水。
贺家。
贺母急得嘴上冒泡,昨天贺大富一晚上没回来,她去酱油厂找了二儿子贺大贵:“老二,你哥工作没了,这再去顶罪,只怕不好吧。”
贺大贵:“妈,难道你想让我去蹲大牢?”
贺母连忙道:“不至于,那王家不是说了吗,只要娶他姑娘,结成亲家,出点医药费就行。”
贺大贵:“那你跟他们商量吧,反正我是不会娶的。”
他最近搬到了酱油厂住。
现在不回家了。
那姓王的老赌棍腿瘸了,要找也找不到这里来,再说了,当时贺大贵发了狠话:要是老赌棍再来找他,就把他另一只腿也打断。
反正打都打了,一只是关,两只也是关。
贺母:“你哥的事……”
贺大贵:“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要我这当弟弟的管吗?妈,家里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吧,你不要老过来,咱们家可就我这一份工作了。”
再没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贺母怏怏的回到家。
刚到家不久,民警同志就找过来了,还是为打人的事,老赌栏说是贺大贵打的,但是贺家咬定是贺大富打的,这证词不一。
而且当时没有第三方的证人,事情僵持不下。
再说了,那老赌棍是有前科的。
这事情其实对贺家有利,可惜,贺母目光短浅舍不得花钱,贺大富又是个木脑袋,贺大贵除了打人冲动了一把,之后更多的想的是自己的利益。
一家人一盘散沙。
下午二点。
余凤敏带着顾主任去了革委会,见了了余父,顾主任两手空空,之前从仓库支取的烟跟酒,已经提前送到了余家。
“余主任,您好。”
“顾主任,久仰久仰,我家凤敏说你在厂里帮了她不少。”
两人握着手,笑脸盈盈。
余凤敏在旁边看着他们虚情假意。
一直这么笑,不累吗?
要是换了她,她可学不来。
外面的人送来了三杯热茶,人出去后,余凤敏坐到余父身边,跟父亲说了顾主任提茅台酒跟酒送到了她们家里。
余主任听到这话脸都板了:“小顾,你照顾我家凤敏,算得上一家人,还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顾主任笑着道:“余主任,一点小东西,那是单位给小余的福利,不算送礼。”
余主任跟着笑了。
单位福利,那这东西收得。
快到下班的时候,两人终于聊到了正题上,工业局,机修厂的新车间方案审批。
余主任道:“小顾,这样,我跟工业局的梁副局长有些交情,等会我跟他约个时间,看哪天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
“余主任,那就太感谢您了。”顾主任听到副局长这三个字,就知道这事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顾主任说,“我们厂小余同志进厂之后表现突出,今年年底的个人先进我觉得有她一份。”要是事成了,别说个人先进,这机修厂筒子楼的房子都可以给余凤敏一套。
余凤敏就在旁边呢,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顾主任,我真能拿个人先进吗!”她真是又惊又喜!
顾主任笑着:“是啊,之前你说的分房,要是你得了个人先进,肯定有人钱份啊。”
余凤敏扭头主看向余主任:“爸,你听到了吗!我可是优秀干部呢!”
余主任笑呵呵的看着她。
晚上。
顾主任请余主任一家人吃了顿饭,去的是余凤敏说的味道特别好的国营大饭店,东西好吃,就是价钱有点贵。
顾主任爽快的带着他们去了。
这钱,虽然是顾主任出,但这是业务支出,回头可以找厂里报销的。
杜家。
杜父回到家,就看到自家灯没亮。
没人在家?
他妈呢?文秀呢?
杜父赶紧开门往屋里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时,隔壁传来刘芸的声音:“杜哥,婶子在我家,早上你家里就剩婶子一个人,她提着水壶去院子里接水,差点摔着,我就把人接到家里来了。”
老太太腿脚虽然好了些,但是杜爷爷去了后,这老太太像是丢了半个魂,人一直没什么精神。
这提水都没力气。
杜父赶紧去了隔壁沈家,“小刘,这回谢谢你啊。”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刘芸带杜父往屋里走,“杜哥,我瞧你家也没人,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
杜父提着手里的东西,“打了饭的。”
一共三份。
杜奶奶神情憔悴的坐在沈家的桌子边上,倒不是沈家待她不好,而是杜奶奶觉得活了半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活了一辈子,到老了成了家里的拖累,连亲闺女都不待见她。
儿子再孝顺,这儿媳妇一走,就没人管她了。
杜奶奶心凉啊。
“妈,咱们回家吧。”杜父扶着杜奶奶起来,往家里走。
回到家,杜父问杜奶奶:“文秀没在家?”
显而易见的。
杜奶奶:“早上就看不到人了。”这会还没回来,只怕不是文秀的主意,而是女儿的主意。
杜父思来想去:“妈,要不我要老四辞工回来照顾你吧。”
杜奶奶闻言,精神一振。
这主意……
倒是不错。
老五还小,要上学,又不会照顾人,老四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她迟疑了片刻:“老四上班呢,赚着钱呢。”
杜父:“也不是不让她工作,让她换个轻松点的,家附近的工作。早上出门,中午回来,这样上班照顾你两头都不误。”
杜奶奶:“老四能同意吗?”
她有些心动。
老四还会帮她买膏药呢,是个好孩子。
杜父:“我会跟她说的,到时候帮她找好工作,在家留两年,等年纪到了,嫁个附近的。”
杜奶奶扭头往隔壁看,“小刘就不错。”
人挺好。
这两次都是小刘接她过去的,还管饭。
她叹道:“就是沈江有对象了。”沈洋去年摆酒的,那阵仗大,邻居们都知道,把老四嫁给沈洋,这事……不好。
以前杜奶奶身体好的时候不觉得有人照顾是件多好的事,现在人老了,干不动了,就盼着有贤孙孝媳照顾了。
“妈,老四这婚事先不急,先让她回来。”杜父就两闺女,老五年纪小,又在上学,总不能让孩子缀学吧。
只能委屈一下老四了。
姑娘家再能干,终归要回归家庭的。
杜奶奶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机修厂。
杜思苦连打了三个喷嚏。
外头没起风啊。
谁在念叨她?
“杜同志,图书馆要关门了。”
杜思苦抬头一看,是阮思雨,“我这就走。”她站起来收拾东西,把图书归位。
阮思雨看了她一会,“听说你跟宋良同志关系不错。”
“就是同事。”杜思苦把钢笔的笔帽盖好,又把旧墨水瓶的盖盖上,笔记收好,放到袋子里。杜思苦的是个布袋子,自己用布乱缝的,能装东西就行。
是个大帆布包的样式。
“杜同志,你这包是哪来的,样式挺新的。”阮思雨没走。
杜思苦把包带往肩上一背,说道:“自己做的,阮同志……”她惊讶的看到阮思雨头顶上的进度条了。
女二号,似乎对男主角宋良产生了好感。?
这宋良在拖拉机厂出差吧。
有一阵没回机修厂了。
这面都没见过,就产生好感了?杜思苦觉得不可思议。
她可记得前一阵,阮思雨的好朋友丁婉差一点跟宋良成了‘欢喜冤家’呢。
阮思雨发现杜思苦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便摸了一下脸,问道:“杜同志,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杜思苦是说真的,“皮肤真好。”
阮思雨这种应该属于天生丽质的。
阮思雨没想到杜思苦会夸她,都愣了。
杜思苦道:“今天挺晚了,明天我会早点走的,打扰了,再见。”她一脑子问号的走了。主角们的感情线发展可真奇怪啊。
这位杜同志,比想像中好相处多了。
阮思雨心情不错。
被人夸了,肯定高兴啊。
铁路食堂。
于强没走,他不肯走。
于月莺管了饭,可是她心里不舒服,晚上赌气没送父亲去招待所,而是留在了她食堂的宿舍。跟她一块住的秋姨搬走了,这会宿舍就剩她一个人了。
晚上,她直接说没钱住招待所,让父亲在宿舍的床板上凑和一晚,妹妹则是跟她挤着小床睡。
就这样吧。
于月莺觉得,他爸就是过得太舒服了,才不肯走的。
这吃点苦受点罪,应该就会想回家了。
谁知,第二天,于强就受了凉,发烧了。
于月莺没法子,去了卫家。
她知道找朱婶没用,想找卫叔跟卫东。
老卫道:“煤厂派卫东出长差了,得好几年呢。”
“卫东出差了?”还得好几年?
这事于月莺还是头一次听说,“他去哪了?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她又急又惊。
卫东这是不是要甩开她。
老卫道:“你别急,等卫东到了肯定会给你写信的。”
他说完一瞧时间,不早了,“我这还要上班呢,就不跟你多说了。”
“卫叔,能求您件事吗,”于月莺急忙拉住老卫的衣服,“我爸病了,您能借点钱给我吗?”
老卫赶紧把衣服抽回来,这拉拉扯扯的可不好。
“你不是在食堂工作吗,去食堂预支一点,再去铁路卫生所看病。”老卫道,“我家的钱都是你朱婶管着。”
他没有。
谁家不是媳妇管钱?
于月莺说得嘴都干了,老卫咬死说自己手里没大钱,只有一些小钱,喝酒抽烟,让于月莺去找朱婶。
于月莺脸色发苦,转头去了杜家。
谁知杜家又没人!
怎么回事?
屋里静悄悄的。
病歪歪的杜奶奶都不在吗?
于月莺只觉得老天爷都跟她做对,她没法子,只好回了食堂。
“小于,你又旷工了。”
中午。
机修厂食堂。
杜思苦特意在食堂磨蹭了一会,终于看到了丁婉,这位是女三。她偷偷盯了一会,这位女三头上的感情进度条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看来,阮思雨昨天的感情变化是她自己的问题。
“思苦。”余凤敏坐到杜思苦边上。
杜思苦看余凤敏这笑开了花的脸,问:“怎么,有好事?”
余凤敏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嘴角就没合拢过,她太高兴了。她年底就能评上个人先进,还能分套房子,多少人做梦想都的事啊!
虽然她知道是因为她爸的关系,但是,这也是她实力的一种啊。
她爸妈说了,用家里的关系不丢人!
就怕没有!
“我晚上回去跟你说。”余凤敏憋一早上了,要不是这会是食堂,她早就跟杜思苦大说特说了。
“事情办好了?”杜思苦猜。
“快了。”余凤敏看了一眼杜思苦碗里的饭,吃完了!太好了! “思苦,咱们回宿舍说。”
“好。”
回到宿舍,余凤敏一股脑的说了昨天下午在他爸办公室发生的事,说了烟酒是单位福利,说了个人先进,说了分房。
“你知不知道,我爸回家的时候跟我说,这顾主任是个人物,以后这交情不能断。”余凤敏道,“要不是顾主任结了婚,我爸只怕都想让我姐嫁给他了。”
他爸知道顾主任结婚有孩子的时候,别提多失望了。
“今天我爸约了顾主任,跟工业局的梁副局长一起吃饭,咱们厂这自行车建设计划,我觉得年底前能成。”余凤敏很肯定 。
就算是为了她的个人先进跟分的房子,她爸也会努力的。
那就好。
杜思苦也稍稍放了心。
一晃,就到了19号。
杜思苦休了一天假,提着膏药回家,听说新姑夫要来杜家见面。
作者有话说:
前文修了一下,黄姥姥是家道中落嫁给黄老汉的。
第106章 106
……
铁路家属大院。
早上。
杜得敏早早的起来了, 还给女儿换了身新衣服,衣服是去商场买的,花了不少钱。都是她跟小郭以前攒的钱。
不提小郭了。
杜得敏觉得, 以前她跟小郭的夫妻关系再好,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人要往前看, 不能困于过去。
再说了,现在的大程对她也特别好, 不比小郭差。
“文秀, 换上新衣服了吗?”
杜得敏一看,文秀还穿着旧衣服, 今天这好日子不穿新衣服,那这衣服不是白买了?
等杜得敏帮文秀换好衣服,出来一看, 杜家外头冷冷清清的,只有请了半天假的杜父, 跟屋里还没出来的杜奶奶。
杜父这会拿了扫帚, 正准备扫地。
他媳妇不在家,这屋里好几天没人打扫了, 落了灰,今天有客人来, 得仔细扫扫。还有这桌上跟椅柜子上,都能看到薄薄的一层细灰。
“大哥, 大嫂怎么还没回来?”杜得敏沉着脸问,“其他人呢?老三呢,老四呢?”大哥家那么一大家子人, 一个都不回来?
还有大嫂, 是怎么回事?
知道大程19号回来, 特意避到娘家去了?
杜父抬头看了杜得敏一眼:“你大嫂家里有事,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回不回来他也不知道。
杜得敏心里有气:“大嫂是不是故意的!”
杜父:“你管好你的事就行了,你大嫂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他媳妇先头在家照顾老人,操持家务,纵然有些小毛病,但是大事上挑不出理。
不管怎么说,在照顾老人方面,比杜得敏这个亲妹妹是强多了。
杜得敏扭头就去了杜奶奶屋:“妈!”
再一看,杜奶奶躺着还没起来,“妈!今天家里有客人,你怎么还没起来!”
杜奶奶翻过身,闭上眼不理会。
杜思苦回到家的时候十一点多了。
她早上从机修厂出来早了,后来坐在公交车上,半路就下了车,然后慢悠悠的走回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一进院子,杜思苦就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
“老四,你回来了。”杜得敏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早上她跟杜奶奶吵了一架,杜奶奶这会还在屋里不肯出来。
这像话吗?
杜父坐在桌边,板着脸,要不是顾忌大程来了,他都想好好把杜得敏训上一顿。这妹子,一大早的又把妈给气着了。
“小姑。”杜思苦喊了人后,瞧了一圈,也没看到杜母,屋里一点油烟味都没有,没生火做饭?
杜父看到杜思苦,脸上露出笑,老四回来得正好。
他站起来,“老四,你奶奶在屋。”说着便要带老四去杜奶奶那屋。
杜思苦带了膏药,正要送去,便跟着去了。
坐杜得敏边上的大程也站了起来,“我去见见伯母。”本来杜得敏跟他说好是今天上门的,他也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提了一堆东西过来,有罐头,糕点,肉。
他是准备好了,杜得敏的家里人似乎没有准备好。
长辈在屋里躲着不出来,只有一个哥哥接待,嫂子也不在家,说是回娘家了。
大程心里没底。
杜得敏伸手握住了大程的手掌,“没事,我妈就是心情不好,不怪你。”
说着,两人跟在杜思苦后面,跟着去了杜奶奶的屋。
屋里。
杜奶奶听到敲门声,原本不想理会的,可听到杜父说:“妈,老四回来了。”她一下子就起来了,整理好后赶紧去开了门。
“奶奶,你的膏药。”门外,杜思苦把膏药递给了杜奶奶。
杜奶奶宝贝一样的接过膏药,喜得合不拢嘴:“老四,还是你有心。”老四这孩子,还是心善。
她拉着老四的手:“老四,厂里生活苦不苦?这天冷了,在厂里干活,是不是累着了。要是累了,就回家。”
“奶奶,我不累。”杜思苦道。
杜奶奶情真意切的把杜思苦从头到脚都关心了一遍,还说杜思苦身上的衣服薄了,要拿钱给给杜思苦买新袄子。
事虽然没做,但是这份心意比对亲女儿杜得敏还要好。
杜得敏在后面听得脸色发青。
她就知道她妈还有钱!
就是不肯拿出来!
杜思苦听着杜奶奶这话越说越不对,怎么就扯到工作辛苦,回家休息了?说什么在家住着比外头舒服?
这哪跟哪啊?
这是,话里有话啊?
杜思苦把手抽出来,“奶奶,今天不是新姑夫上门吗,我妈让我今天一定要回来。”她说完转头看小姑:“小姑,屋里没生火,中午去食堂吃饭吗?”
她还多说了一句,“下午我还要回厂里呢。”
大程赶紧道:“不去食堂,咱们去国营饭店吃,听说那边的大菜味道好,咱们去尝尝。”
杜得敏点点头:“那家国营饭店菜确实好。”就是价格贵了一些。
还好今天杜家人不多,可以少点几个菜。
自从家里没了补贴之后,杜得敏现在花钱会算价钱了。
“爸,我妈呢?老五没回来?”杜思苦问杜父。
“你姥姥家有点事,你妈带老五回娘家了。”杜父道。
回娘家了?
还是这个时候?
杜思苦瞧了一眼小姑。
“老四,你过来一下。”杜父道,他下午要回铁路上班,这会正好有时间,就跟老四好好说说照顾杜奶奶的事。
这是家里的大事。
当儿女的,该为父母分忧。
杜思苦瞧着杜父的神情不对。
她琢磨了一下,杜母不在,家里还有一个杜奶奶……
哦。
明白了,家里缺个干活的人。
杜思苦:“爸,有事等吃完再说吧,这会不早了,小姑他们不是说请客吗,要是去迟了,怕国营饭店那边没位置。”
杜父眉头一皱,“就几分钟,耽误不了。”
杜思苦不动。
杜父见状,就在这里说了:“你奶奶身体不好,你妈又不在,你把工作停一停,先回来照顾几天。”
杜奶奶心提了起来,紧紧的看着杜思苦。
杜得敏在旁边,原本要催促他们快点,听到这话,神情间多了几分看戏的意思。
果然是这样。
杜思苦猜到了,她不紧不慢的说道:“爸,要不你把工作停几天,回来照顾一下。”
“你不愿意?”杜父有些不高兴。
“对,我不愿意。”杜思苦明明白白的拒绝,“你跟小姑才是奶奶的子女,她把你们养大,你们自己照顾。你跟妈把我养大,以后我会跟哥哥们一起给你养老的。”
至于更上一辈的,不关她的事。
“你妈不在,我要上班。”杜父道,“你才工作多久?再说了,你照顾奶奶怎么了,当小辈的,要孝顺长辈。”
杜父又想起了以前的老四,“以前你多听话啊。”
凭什么!杜思苦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股火,又是那股不属于她的意志,仿佛把上辈子跟这辈的事混在了一起。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委屈,为什么牺牲的总是她?
杜思苦反抗:“我也要上班,难道你的工作就比我的工作精贵一些?”
杜父脸一沉:“你怎么说话的!”
这是什么态度!
杜思苦:“小姑就是这么跟奶奶说话的!”怎么,不行吗?
杜奶奶脸上有些挂不住,在旁边劝道:“老四,不耽误你工作。以后你换个工作,住在家里,有家里人照顾……”
杜思苦回头看向杜奶奶。
看来这事是她爸跟奶奶商量好的,找个工作?住家里?是家里人照顾她,还是要她照顾家里一大堆的人?
又回到以前,洗衣做饭?
当牛做马的?
杜思苦觉得,今天就不该回来,还有那膏药,真是白送了!
行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杜思苦这饭也不想吃了,转头往屋外走。
“你去哪,你给我回来!”杜父生气了,“我是你爹,你翅膀还没硬呢就不听话了!”这么多人呢,还有个外人在,杜思苦毫不客气的回嘴让杜父丢脸了。
杜思苦压根就不听,走到院里,拉开院门,走得飞快。
杜父在后面追:“老四,你给我回来!”
杜思苦直接跑起来了,这小路七拐八拐的,她一溜烟的就不见了。杜父在后面追得火冒三丈,结果还是把人跟丢了。
中午的这顿饭终究还是没有去国营饭店,而是去了铁路食堂,点了几个菜,应付了一下。杜奶奶被老四的话伤了心,不想出去。
杜父被老四气着了,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杜得敏心情很好,高高兴兴的给大程夹菜,“这食堂的菜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文秀一声不吭的吃着跟前的菜。
看着母亲跟程叔叔在一起,她难受,她又没人去说,更不敢写信跟父亲说。
“姨夫!”于月莺惊喜的走了过来,“姨夫,我这两天去你家,你们都不在。”食堂的人说她旷工,她今天实在是不敢早退了。
她爸还在食堂的宿舍住着,朱婶给她拿了药,她爸喝了药,这会睡下了。
杜父看到于月莺,心情更差了,应都没应。
于月莺看出来了,但是她不在乎,“姨夫,我爸病了,您行行好,能不能让他去您家借住几天?”
于月莺的眼泪说来就来,没一会,就跟串珠子似的。
杜父:“家里老人新丧,不方便。”
杜思苦空着肚子回了机修厂。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多快三点了,没什么菜了,彭大厨给杜思苦炒了碗鸡蛋炒蛋,杜思苦沉默的吃着。
“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彭大厨笑呵呵的说。
杜思苦道:“家里的事。”不想多提,她问彭大厨,“彭师傅,过年机修厂这边休假吗?”
彭大厨道,“那肯定是要休息的,不过这车间的机器贵重,有人值班。”那值班的肯定是不能休息的。
最多轮班。
现在十一月份,这日子是按阳历算的,明年过年应该是二月份。
杜思苦决定住宿舍。
宿舍一楼是有炉子的,要是张阿姨回家过年,她就借张阿姨的炉子用一用,自己做饭。这样一来就不用回家了。
杜思苦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还是不应该对杜家人有太高的期待。
吃饱后,杜思苦又充满了干劲。跟彭大厨告别后,杜思苦回到了女工宿舍,拿上自己的笔记本跟一些草稿,她带上笔跟墨水瓶,去了图书馆。
明天20号,她要开拖拉机送厂里的人去拖拉机厂。
杜思苦准备趁着今天赶赶工,把拖拉机相关的稿子再整理一遍,等下班的时候去趟总务,把稿子打印两份。明天带到拖拉机厂去,一份给她三哥,另一份给小孙(孙组长侄儿,原先在大队一起干活的那个。)
图书馆。
余凤敏下午当值,她看到杜思苦的时候吃了一惊,“你不是回家了吗?”还说有什么人上门,估计会晚点回来,怎么这么早就回厂里了?
杜思苦拿钢笔吸满墨水,“吵架了。”
余凤敏瞧了瞧杜思苦的脸色,没再问了。
杜思苦把之前手写的稿子整理了一遍,字不好的又重抄了一页,确定没有问题后,她带着自己的《拖拉机修理》手稿去了总务。
“你不是请假了吗?”小赖看到杜思苦也惊讶。
“是的。”杜思苦问,“这打印机我想借用一下。”
“用吧。”小赖道。
杜思苦拿出手稿,“这么厚,还得打两份。”
小赖瞧了外头,没人,“直接打吧。”厂里的纸都是跟纸厂批发的,纸厂也送有一点瑕疵的纸,都合着一起用。
谁会盯着呢。
杜思苦摸出两毛钱,放到打印机旁边,“多少是个意思。”
小赖,“那就多打几份。”
把钱收了。
他知道小杜这人,不给钱白占公家便宜,良心不安。
杜思苦开始印手稿。
这一张一张的印,很费时间。天都黑了,这才印了两份,小赖收拾东西,“钥匙放这,你等会自己锁门。”
他先走了。
今天难得顾主任不在,小赖准时下班。
杜思苦道:“我明天要去拖拉机厂,估计八点得在机修厂门口集合,这钥匙到时候我让余凤敏她们送过来。”
小赖扭头看了过来:“巧了,我也去。”
真的假的?
杜思苦问:“你去做什么?”不是技术工跟高级钳工去吗。
“化工厂的人要过去,厂领导让我领着他们去。”小赖道,“估计我还得搭你的车过去。”他脑子一动,“要不我坐拖拉机的副座吧。”
跟着学。
“行。”
杜思苦印了五本,印到晚了八点,中途,打印机还坏了一次,杜思苦给修好了,小问题,卡纸。
夜里刮起了大风,后半夜就降温了。
第二天。
杜思苦戴上了大哥寄来的皮手套,怕下雨,还把伞给带上了。虽然她是开拖拉机过去,但是得下车吧,要是下雨,下车还是一样得用伞。
小赖坐到了副座,杜思苦开车的同时,给小赖复习了一下拖拉机驾驶室这些东西的名称。
半路上,下雨了。
雨水噼里啪啦的砸着车窗,水泥路好走一些,车开到石子路的时候,就开始颠簸了。
车斗上的人提心吊胆。
好在开车的师傅技术不错,一路稳稳当当,最后到了拖拉机厂。
拖拉机厂保卫科的检查跟上次一样严格。
杜思苦停好车,熟门熟路的往报拖拉机厂的保卫科走去,“三哥?”
杜老三在保卫科看到,此时看到杜思苦也是一样吃惊,“你怎么来了?”家里有事啊?
杜思苦:“我跟机修厂的同事一起过来的。”既然碰到三哥了,杜思苦把准备好的那本《拖拉机修理》复印稿拿了出来,“三哥,这个是送给你的。”
书?
杜老三接过一看,这是复印的手稿,里面全是修理拖拉机的硬货。
“哪来的?”
他刚说完,就看到了第二页写着,杜思苦著这三个字。
老四写的?!
老四还会写书!!
第107章 107
……
“这是什么。”保卫科的其他人过来了。
他们以为新来的小杜查出了什么东西, 要不然动静怎么会这么大?
杜老三解释道:“我是我妹妹送给我的。”不是什么可疑东西。可这是外头来的,还是要检查一遍才放心。
说是妹妹就是妹妹了?这亲属关系得查证的,得在一个户口本上。
很快, 手稿就被保卫科的人收上去了。
“小杜,这东西检查过之后要是没问题, 会还给你的。”
杜老三也是无可奈何。
杜思苦心想:拖拉机厂到底是有什么绝密任务,保卫科的人查得这么严。
就在杜思苦以为自己今天要在保卫科呆一天的时候, 有人喊她:“小杜, 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是褚老。
禇老今天坐着拖拉机过来了, 要参加拖拉机的技术交流大会。
说是交流,其实是把制作的坦克的难点问题抛出来,各个单位的技术人才想方设法的解决, 解决不了的,回去查书查资料, 下次再议。
当然, 这些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拖拉机厂是非常想把这些外厂的技术人员留下来的,可别人厂里也要生产, 这把骨干全抽走了,那人家厂里还怎么运转?
杜思苦听到褚老喊她后, 也不管保卫科的人,直接往褚老走了过去。
“小杜, 等会跟我一起去会议室,”禇老道,“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如果有不懂的, 你记下来, 回厂里再问我。”
“好的,师傅。”杜思苦心中狂喜,高兴之余这声师傅脱口而出。
褚老哼了一声,“这拜师茶我还没喝呢。”这就叫上了?
杜思苦一脸笑:“你爱喝什么样茶,红茶还是绿茶?还是新茶?回头我去供销社给您买。”
禇老听了道:“这倒不用,总务那边有,你揪一小撮放到杯里就行了。”茶叶不是主要的,关系是要拜师。
而且,“你才上班几个月,这茶叶票你有吗?”茶叶票机修厂这边只有年底才会发一点,轮不轮得到杜思苦还不一定呢。
正说着,保卫科的人过来了。
是那位姓陈的。
“禇老,这位杜同志不是技术人员,恐怕不能跟您进会议室。”陈白虎跟禇老说话,和和气气的。
“小陈,这是我徒弟,是厂里的技术人员,能去。”禇老说道。
等坦克的设计方案出来后,这零件的高精度加工还需要褚老他们这些八级钳工亲手工制作,所以拖拉机厂的很看重这些工匠级老钳工们。
技术人员?
陈白虎盯着杜思苦看了一会,年纪轻轻,才一个月就成了禇老的徒弟,这女同志还是有点厉害啊。
心眼不少。
“那两位请吧。”陈白虎这次没拦了。
杜思苦跟禇老一起去会议室,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呢。
人挺多。
不过会议室更大,边角还有很从空位置。
杜思苦刚坐下一没会,负责会议室的拖拉机厂员工就过来了,带拖拉机去了一个小房间,“您把这个签一签。”
杜思苦一看,是保密协议。
上面没具体说是什么保密任务,但是一旦泄密,这后面的惩罚非常重。
拖拉机厂的人员说道:“如果您不愿意的话,等会我们可以领你去厂里看看。”不签协议,是不能在这个会议室的。
杜思苦拿起笔,认认真真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就出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褚老呢?
旁边有人道:“禇老让我给你留个口信,他有事,晚点过来。”刚才褚老他们几个人被拖拉机厂的厂长叫走了。
又等了一阵。
会议开始了,杜思苦这次终于知道拖拉机厂的保密项目是什么了。
军用坦克。
“我们装甲钢的问题,钢铁厂那边派同志过来支援。现在的新问题是发动机的功率不足,大家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发动机?
杜思苦想了,拖拉机的发动机功率太小,坦克车体笨重,上面还要加上武器系统,像是火炮,枪械。还有坦克下面的履带板轧机,这些都很重。想让坦克正常行驶,要么就是改造拖拉机的发动机,要么就是重新设计一款新型号的发动机。
新型号的发动机。
这个……有点难啊。
杜思苦脑子里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杜思苦听着大家集思广义,慢慢的拿出纸字,记录下来。
另一边。
“宋同志,你这次的轻量柴油机设计得很好,”拖拉机厂技术科的袁主任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宋同志,你有改造柴油机的经验,你能不能改进一下拖拉机的柴油机,扩大缸径跟行程,让新款的柴油机产生更大的功率。”
大功率柴油机?
这个。
宋良皱了皱眉,难点肯定是有的,想攻克需要时间。
他道:“这件事您得跟我们机修厂的领导商量一下,我只是个技术人员,我听领导安排。”要是厂里安排他干这件事,他没有问题。
袁主任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行,没问题。”
宋良答应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增大柴油机功率这件事对宋同志来说,是有把握的!
好事!
袁主任现在就去找机修厂的厂领导!
他站起来正要出门去传达室,可走到门口忽然又回来了,“宋同志,我们拖拉机厂的福利待遇都不错的,你要是过来,我给你争取高级技术工的待遇。你觉得怎么样?”这小宋同志相当有能力啊!
得挖过来!
宋良在想这件事。
袁主任:“我们一个月给你八十块钱的工资 ,等这大功率的柴油机设计好了,给你加到一百块钱,一个月五十斤的粮票,还有布票、油票、茶叶票……的补助。”袁主任拿出这边最好的条件,“小宋,我看你年纪不小了,这成家了吧,我们厂还可以给你解决住房问题。”
这次宋良是真犹豫一下。
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了钢铁厂。
“袁主任,钢铁厂的同志什么时候过来?”他试探性的问。
“下周。”
宋良心里一沉。
果然,拖拉机厂的坦克还是需要钢铁厂的支援。要是钢铁厂的人长期在这边,他就不适合留在拖拉机厂。
宋良:“袁主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觉得机修厂更适合我。”
袁主任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都提这么好的待遇条件,这宋同志就是不答应,看来这不是物质上的问题啊。
“小宋,你别急着拒绝,回去好好想一下,要是改了主意,我这边随时欢迎你。”袁主任说道。
拖拉机厂,食堂。
小赖跟化工厂的人中午才在食堂看到宋良,不用小赖带,化工厂的人就直奔宋良打饭的地方去了。
“宋同志!”
宋良正排队呢,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是化工厂的同志还愣了一下。
这化工厂的人怎么到这来了?
也是跟拖拉机厂合作的?
“宋同志,我们找你很久了!”化工厂的同志很激动,总算是遇到正主了 。这些天他们在机修厂想法子打听过了,上回化工厂的几位技术人员中,只有这位宋同志跟阮同志是最有可能解决苏式反应釜的人。
阮同志是机修厂副厂长的儿子,他们能成功挖到人的概率极低。
这位宋同志不一样,宋同志是新调到机修厂的,还跟机修厂的一位同志发生过矛盾,从这上面看,他们挖走宋同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宋良问。
“技术交流!”化工厂的人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对苏式反应釜有什么心得吗?”
宋良退了一步,“我不熟。”很快又说,“到我了,我先去打饭了。”
化工厂那边宋良是不太想再去的。
孟曼结婚了,丈夫是化工厂的员工,虽然他跟孟曼分开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万一让孟曼的婆家误会了呢?
这样对彼此都不好。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他跟孟曼留苏的身份格外敏感。
另一边。
杜思苦是跟禇老一块吃饭的,禇老吃饭很慢,一边吃一边想事件,杜思苦吃得快些,很快就吃完了。
“师傅,我有一个朋友在这边,我有点东西想给他。”
禇老:“去吧。”
“师傅,我送完这个就回来。”杜思苦把自己制作的全套织毛衣的针展示给禇老看,“我自己做的。”
禇老脸上露出笑容:“粗细一样,误差不超过0.01毫米,很好。”
小杜的眼力跟手大有长进。
杜思苦:“师傅,我现在练纸片刮削的时候刀柄已经加上100克砝码了。”
禇老点头:“要是习惯了,下回加到200砝码。”
“……好。”
杜思苦去找朋友了。
她说的朋友正是小孙,孙豆豆,二车间的孙主任的侄儿。
她刚才在食堂外面看到小孙了。
“小孙!”
“师傅!”
小孙看到杜思苦也很开心,他迫不及待的跟杜思苦分享自己的好消息,“我明年就能考拖拉机驾驶证了。”
现在他开拖拉机开得可溜了。
“能过吗?”杜思苦问。
小孙想了又想,“应该,能吧。”
杜思苦叹了口气,“都是那三本收上的内容,好好看,好好背。”说完,她拿出了拖拉机修理的手稿复印件给小孙,“这个是我整理出来的,你看看。”
小孙接过来,翻开,认认真真的把第一页看完。
他抬头:“师傅,这个说得好清楚!我一看就能明白!”比那书上的讲得简单多了。
这就是简化版的。
杜思苦:“那就好好看,遇着小问题,想不起来就翻一翻。”她说完,又拿出了一包东西,正是她自己作的织毛线的针线,“这个你什么时候去长和大队,帮我送给姜婶子。”
姜婶子上回送过她笋干,她跟姜婶子说以后要过去看看的,一直没时间去。
正好这个织毛衣的针线是她自己作的,送过去,也算是份心意。
长和大队附近有个砖厂,冬天好多人家要修屋子,以防雨雪压垮房屋,对砖的需求量增大。砖厂那边的拖拉机有时候不够用,就会来拖拉机厂的租借。
“好。”小孙记着了。
下午。
会议室那边开了一个小时的简短会议,之后各厂的人就可以自主安排行程。有的留下商讨,有的要先回工厂。
杜思苦则是去找三哥了。
拖拉机厂这边的图书馆得内部人员的职工证才能去。
尤其是管得这么严的情况下,杜思苦想要进去看书,很难。
“三哥。”
杜老三看到杜思苦,赶紧就过来了,“事办完了?”
杜思苦:“我就是个添头,过来学习的,我都听他们的,没什么正事。”又问杜老三,“我给你的手稿复印件,查完了吗。”
还给三哥了吗。
“没呢,说里面的内容要仔细的查,”杜老三摇头,“好像送到技术科去了。”
得亏他是保卫科的正式工,要不然科里其他人都不会跟他说这事。
还要查?
手稿上面的内容写得很清楚,就是一些解决拖拉机故障的方法,以及怎么保养,有什么可查的。
杜思苦摇了摇头,不想这事了。
“三哥,昨天你怎么没请假回家?”杜思苦问。
“请假,为什么?”杜老三疑惑。
“妈先前没来找你吗?”杜思苦也不解,杜母可是大老远的跑到厂里来找她,说19号小姑子要带人回家认亲,她才回去的。
还生受了一肚子的气。
“找过我一次,给我送被褥的。”杜老三说。
杜思苦半天没说话。
合着这杜母是区别对待啊,给三哥送的是被褥,给她送的是破袄子。
她又问:“被褥能用吗?”
“能啊,八成新呢。”杜老三想到了什么,“你的厚被褥妈没给你送去?”
“我哪有什么厚被褥,以前,”杜思苦绞尽脑汁的挖着以前的记忆,“以前天特别冷的时候我跟老五挤着睡的。”
杜老三道:“等我发工资了,给你买一床。”
“三哥,不用,我买棉花了。”杜思苦道,“我已经在学着缝被套了。”棉花也托张阿姨送到弹棉花的那里去了,今天回去要是不下雨的话,就能拿回来了。
杜老三点点头。
忽然又想起来问:“妈让你19号回家干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老四知道,他却不知道?
杜思苦:“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姑要结婚,带人回家认亲。”
“什么!”杜老三又震惊又愤怒,“小姑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杜思苦:“不知道,反正上过门了。”后来怎么样她也不想知道,她跟三哥说这件事,就一点,“三哥,昨天我回去跟爸他们吵了一架,过年我就不回家了。”
“为了小姑的事吵的?”
“不是,爸想让我从机修厂离职,回家去。”杜思苦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不愿意。”
杜老三不明白,“为什么?你工作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让你回家?”这不是耽误老四吗。
杜思苦道:“妈回娘家了。”
杜老三明白了,他道:“小姑不是在家吗?”小姑的冰棒厂可是清闲得很,常常都不去,就不能在家照顾杜奶奶一两天?
杜思苦不想聊这些,只说:“过年我不回家了,到时候你也别来劝我,我就想在厂里安静呆着。省得回家又是吵架。”
过年不回家,这不好吧。
杜老三眉头紧皱。
杜思苦道:“小姑要结婚的事,二叔还不知道呢,你回头写信跟二叔说一声吧。”
杜老三点头:“大哥二哥那边也要写封信。”
杜老三还在工作,杜思苦只聊了一会,把事情说完就走了。
阳市,客运站。
从宁市开来的大巴到站了,杜母跟老五从大巴车上下来了,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黄姥姥给老五的东西,吃的穿的都有。
这会都中午了。
杜母对老五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
要是等回家再做饭,饿都饿死了。
老五:“妈,你说姓于的他们会不会还没走?”
自从了解小姨的事情后,老五对于强的称呼就从小姨夫变成了那个姓于的。
真不是东西,趁着小姨年轻不知事,处了对象,听姥姥说,自从小姨处对象后,就跟家里关系越来越紧张,老是吵架。
那会小姨老是觉得家里人看不起于强。
可姥姥说的可不是那样,他们老黄家没瞧不起于强,于强想娶她闺女,总得拿出一点诚意,怎么能什么事都让小姨在前面顶着出头呢?
这么多年了,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好在小姨现在想开了,想过点清净日子,不回去了。
“这都多少天了,哪能住这么久。”杜母道,“我问过你小姨了,于家现在手里没什么钱了。”城里吃喝都得花钱,这没钱能干什么?
况且她又不在杜家,难道那两人还能硬住到杜家不成?
老五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杜母:“老五,你吃什么,面条还是炒饭?”
“炒饭吧。”
杜母找了个小馆子,要了两碗炒饭,吃完,她就跟老五一块回家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糟了,她把19号杜得敏带人回家的事给忘了!
杜母一阵头疼。
这回去小姑子肯定又要闹了。
“妈,怎么不走了?”
“昨天你小姑不是带人回家吗,我给忘了。”杜母是真不想跟杜得敏吵,杜得敏没理胡搅瞎缠。
这次……
老五听到这事就不高兴,“这事本来就是小姑做得不对,这才离婚多久?爷爷去世多久,她一年都等不了?”
什么人啊。
小姑真以为这左邻右舍的瞒得住?
这以后说起来,亲爸走了不到两个月,这当女儿的就要再婚,哪家听了这事不戳脊梁骨?
小姑还有脸提,有脸吵。
杜母觉得老五说得对,再说了,她是大嫂,何必怕小姑子。
两人回到杜家。
屋里安静得很,杜母把东西放下,往杜奶奶屋里走:“妈?”在家吧。
屋里没人应。
杜母拧门发现拧不开,门从里头锁上了,看来杜奶奶在家。
估计是睡了。
老五则是拿着东西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堆开门,她吓了一跳,“妈,你快来!”
有人在她屋里躺着!
她屋子应该只有一个床的,现在在她的床边又支了一个单人床,这会有人在上头睡着呢。
杜母过来揭开被子一看,是于强!
这混账!
竟然住到她家了!老杜是怎么办事的!
杜母一肚子火,拎着人就往下扯,“你给我起来,谁让你进门的!”
于强身体不好,虽然烧退了,可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身体没什么力气,被杜母一扯下来了。
他看到是杜母,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一把抓住杜母:“姐,你回娘家见到彩荷了吗?”
杜母:“没见到。”
她转头对老五说,“你去铁路食堂,把于月莺找过来,让她带她爸走。”
塞到她家算怎么回事。
杜母发了狠,这次一定要让姓于的滚蛋。
“老五,你跟于月莺说,要是她不来把人接走,她之前黑户口被遣返的事我会去找派出所说清楚的!”杜母咬着牙道。
“好。”老五去了。
铁路食堂。
于月莺打了一个喷嚏,又降温了。
“姐,碗洗完了,”于月娥把手套还给了于月莺,“我去杜家看看爸,你送我过去吧。”城里的路弯弯绕绕的,从食堂去杜家的路她才去过一次,还不熟。
“爸在睡呢,晚点过去也行。”于月莺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被褥不够,等爸身体好一点,你就跟爸回老家去吧。”
于月娥早就想回去了。
是她爸不肯。
两人刚说完,老五就找过来了。
“于月莺,我妈说让你把你爸从我家接走。”老五这会连表姐都不喊了。
没那必要。
于月莺似笑非笑,“都是亲戚,帮个忙吧。”
老五:“我妈说你要不去,就去派出所把你曾经是黑户的事说出来。”
于月莺脸色一变。
第108章 108
……
杜家。
于强捂着嘴, 咳个不停。
杜母脸色难看。
老五带于月莺姐妹俩回来的时候,于强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隐约看到手上有血。于月娥冲了过去, “爸,你怎么了!”她看到血了, 扭头就冲于月莺道,“姐, 爸咳血了, 得送到医院去!”
家里跟她说过,城里是能冶病的大医院的!
于强惨白着脸摆了摆手:“没事, 可能是刚才你姨妈扯了一下,伤着了。”说完,又咳了起来。
于月莺听到这话, 心里一定。
她急急忙忙的走到父亲身边,帮父亲顺着气, “姨妈不是故意的, 爸,要是晚上还咳, ”她抬头看着杜母,“那就麻烦姨妈送我爸去趟医院……”
杜母心里一沉。
这姓于的是赖上她了。
老五走过来:“都咳成这样了, 还等什么,现在就送到医院去。”她对杜母道, “妈,走吧 。”
送姓于的去医院。
杜母拉了拉老五,低声说:“要花钱的。”
万一讹上了怎么办?
老五同样低声说:“你想想小姨, 你觉得姨夫为什么咳成这样?”
不送医院去, 在这住着, 管吃管住,直到他病好?
于强摇头道:“我不去医院,去了也没用,那边不收的。”他的介绍信要到期了。
去医院冶病得另开住院信。
一桩桩的麻烦得很。
他望着杜母:“姐,我不求你帮着冶病,我就想知道彩荷在哪。”
月莺还没出嫁,月娥还小,不能没有妈。
杜母:“你媳妇在哪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打定主意不说。
于强猛咳了两声,又咳出了一点血丝。
于月娥气冲冲的看着杜母:“我爸都这样了,你还气他,你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把我爸送到医院去!”
她都急死了。
旁边屋。
杜奶奶的门开了,杜奶奶声音传来:“彩月,送他去医院,可不能让他死在咱们家了。”
杜母头皮一凉,“我这就送他去。”
杜奶奶:“老五,去邻居家看看有没有力气大的男的,叫他们过来帮帮忙。”凭杜母一个人的力气是搬不动于强的。
这必须把这咳得快死的家伙送走。
老五去了。
杜奶奶对杜母道:“外头冷,去屋里把有胜的厚衣服拿一件过来,给他穿上。”这事情得做得好看一些。
怎么说也是杜母那边的亲戚,不能让外人说嘴。
“妈,我这就去。”杜母拿出钥匙,把自个屋的门锁给打开了,在老旧的厚衣服跟半旧的衣服之间,选了一件半旧的厚衣服。
她拿着出来了,递给了于月娥,于月娥赶紧给于强披上。
很快,老五叫了人过来,帮着把于强送到了医院。
杜母心疼的掏了看病的挂号费。
于强到了医院,头一歪,晕过去了。
于月娥吓得魂都飞了。
于月莺摸了摸父亲的鼻息,是热乎的,没事。
于强头歪这一下,杜母心都跟着猛跳了两下,心里一阵后怕,幸亏送到医院来了。
要是这样歪在她家没了,这怕是要结仇了。
这姓于的真是的,身子骨不好还到处跑,这不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
机修厂。
杜思苦他们是下午回来的,今天这天气,上午下了雨,中午停了一会,他们走的时候,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杜思苦开拖拉机的时候想着,这要是到了十二月下雪的天气,拖拉机上路这轮胎只怕会打滑。到时候得做一个防滑链才行。
仓库里有材料。
回去的路程很顺利。
到机修厂的时候,赶上了这边食堂的饭点,晚饭。
好多同志下了拖拉机直奔食堂,禇老跟着几个老友一块走,边走边聊着,雨小,都没打伞。
杜思苦则是把拖拉机开到了维修部,原本拖拉机就是放这边的。
她下了拖拉机,跟维修部的人交接之后,才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宋良?
“杜同志。”宋良看到杜思苦忙完了,这才走上前,“你交待我的事完成了一件。”让他传的话他已经跟肖同志说了。
“哪件?”
“给肖同志带话。”
杜思苦表情一松,“宋同志,谢谢。”她今天可没见着肖哥,其实,她今天压根就没想起肖哥的事。
忙忘了。
“你哥……”
“我刚才在拖拉机厂见着他了,他入职了。”杜思苦道,“还是谢谢你啊。”
嗯?
等会,宋良的脑袋上怎么多了一行字,
【初露头角。】
下面有两行小字:被拖拉机厂赏识,被化工厂赏识。
杜思苦又仔细的盯着宋良的头看了一会:再没别的字了。
宋良站着不动,任由杜思苦打量。
被赏识了?
然后呢?
很快,杜思苦就知道了。
三天后,宋良升职了,成了技术科的高级技工,他低调的请杜思苦去食堂吃了一顿饭,倒也不是单独,而是带上了朱安跟余凤敏。
袁秀红这段时间被庞清燕粘着,中午抽不开身。
余凤敏瞅着宋良:“你回头看看,那边有人在看你。”
宋良回头,见是丁婉,脸色微沉。
上回他去找了丁总工,倒是清净了一段时间。
余凤敏挤挤眉:“你要不要找个假对象,糊弄一下?”糊弄谁,当然是丁婉啊。
宋良:“不妨事。”
找个假对象,也麻烦。
杜思苦旁边吃着饭,脑子里在想事情,防滑链的钢材跟焊条倒是选好了,就是焊接这块有点小麻烦。
是找二车间的舒师傅帮忙呢,还是找她师傅褚老?
她决定下午先看看褚老在不在车间,要是禇老没来,下班前她去二车间一趟,看舒师傅能不能教教她焊接的操作方法。
总要学的。
“思苦,思苦。”
杜思苦回神,“怎么了?”
余凤敏道:“我吃完了,我们先走了。”
“好。”
余凤敏跟朱安走了。
这会只剩宋良跟杜思苦了,宋良原本要走的,可是余凤敏两人走之后,他想到一件事,决定跟杜思苦说了这件事之后再走。
他等杜思苦吃完,才说:“你送你回车间。”
杜思苦诧异的看着他:“有事?”
宋良点点头:“对。”
行。
杜思苦吃完饭,把碗用水冲洗干净,跟宋良一块回车间。
路上,宋良就说了自己提前知道的一点消息:“我们彭主任说年底会有一次分房的名额,你要不要争取一下。”
他道,“就是我住的那栋筒子楼,还有空余的房子。”
分房名额。
杜思苦:“你已经分了房子,你们主任为什么还会跟你说?”
宋良犹豫再三,低声说了,“厂领导那边早上发了文件,让我当技术科的副科长。”很突然,他也不知道怎么下这样的决定。
之后,彭主任就叫他去了办公室,说了分房名额的事。
彭主任的意思是,宋良可能换个二屋的房子,现在宋良住的是一室的,虽然是边户,面积不小,但是总归是比不上两室一厅的。
宋良想了想,拒了,现在住的地方他已经住习惯了。
楼梯这边的防盗网也安好了。
再说了,搬到新房,也不知道邻居的品性,宋良不太想跟拖家带口的厂里同事打交道。
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生活,挺好的。
“你升职了?”杜思苦并不意外。
毕竟,20号那天下午,宋良脑袋上的‘被化工厂’‘被拖拉机厂’赏识的字可不是白挂的。
瞧瞧。
这升职的速度跟坐飞机似的。
宋良嗯了一声,“不过我跟主任说了,我只想做技术的工作,别的事我不管。”管理上的事,他没那个时间。
接下来的,他的工作有两个方向,一是改良拖拉机的大功率发动机,而是重新设计一款大功率拖拉机。
都是为军用坦克做准备。
杜思苦心想:这就是主角的福利啊!
至于分房的事,杜思苦压根就没想过,她到机修厂的日子太短了,也不像余凤敏一样,有个得力的父亲能帮厂里的忙。
她啊,还是踏踏实实的干活,这些多余的东西想也没用。
那么多厂子弟,厂关系户呢,哪轮得到她。
后头。
丁婉跟阮思雨说:“你瞧瞧前面那两个人。”还说关系清白呢。
这上工都要一起。
哪清白了?
那个姓杜的还有脸说呢。
阮思雨脸色不变:“你不是想调科室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丁婉摇头:“不好办。”
其他科室的人都有数的,没她爸帮忙,她这不好调。
阮思雨:“听我二哥说,仓库那边走了一个人,你要不要过去?”
仓库?
丁婉直摇头:“不去,那边的事情比行政科累多了。”虽然油水多,但是她家不缺吃喝,她不惦记那点油水。
走了一段路,丁婉就跟阮思雨分开了,一个去行政科室上班,一个去厂图书馆。
阮思雨下午一直在想宋良跟杜思苦的关系。
杜同志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志,可现在看来,完全不像。以前阮思雨对于宋良同志跟谁关系近远都不在乎,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宋同志字好,有能力。
长得也不错。
比上周她妈介绍的那个男同志瞧着顺眼多了。
下班后,阮思雨没回家,去了三车间接二哥下班,她记得上次二哥是跟宋良一起去化工厂出差的。
“宋良?你问他做什么?”
“我跟他都是扫盲班的,上回字贴集他面都没露,我就想问问这个人。”阮思雨道。
周围都是下班的工人,人来人往的。
阮子柏道:“回家再说。”
等回了家,他才跟阮思雨说道:“宋良这个人挺有能力的,化工厂那边的人在这里这么多天 ,我估计就是瞧上宋良了,想挖他过去。”他探过化工厂几位同志的口风,这挖人的价钱还挺高。
化工厂的级别比机修厂高,福利待遇也更好,就是不知道宋良为什么不肯过去。
“他要走?”
医院。
于强不咳了。
医院开了出院单,而且于强介绍信过期了,今天得出院走人,不然,被派出所的人知道,又要被当成黑户送走。
于月莺过来接于强出院的。
杜母压根就没露脸,住院费都是她给的!
她跟老杜的存折上数字又一次大缩水,杜母心疼得两宿都没睡好觉。
“爸,姨妈出钱给你们买了两张火车票。”于月莺把火车票递给了于强。
于强默然不语。
于月娥把火车票抢了过去,仔细收好,扭头跟于强说:“爸,咱们回家吧。那家姓杜家的亲戚压根就不欢迎咱们,咱们何必上赶着找气受?”
她就不明白了,老家有什么不好!
这次她爸的咳嗽也冶好了大半,现在都不怎么咳了,以前变天,都会咳个不停的。
看到外面的大风,于月娥又把于强身上的衣服拉了拉,把最早面的那个扣子都给扣结实了。这是那个所谓的姨妈给的旧棉衣,勉强五成新吧。
于强:“我还没打听到你妈的消息。”
他不想走。
于月莺:“爸,我会想办法的。”她又想了想,“说不定妈这会已经回老家了,您想想,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妈不是狠心的人。”
她妈心软得很。
于强:“她心再软也怕有人在她耳边说一些不好的话。”
于月莺有些不耐烦了,“爸,你留下有什么用呢。你觉得杜家还会开门欢迎你去住吗?这天气,在外头过不了夜。我宿舍那边你是知道的,那被褥就够我跟月娥盖的,你去了也只有薄的。”
还影响她工作。
因为她爸生病,她请了不少假了,食堂那边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于月莺心里清楚,要是长期这么下去,只怕她这份工作都要保不住。
最重要的是,卫东走了。
卫家那边朱婶的态度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她怕她爸再折腾下去,这仅剩的一点口头婚约都要折腾没。
于强听着于月莺的话,心里升起一股寒气。
月莺这孩子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了。
把他当成拖累了。
“月莺,你跟卫家的婚事,这还是要长辈出面的。”于强说。
于月莺脸色微白:“爸,卫东出差了,长差,没个三五年回不来。”她连卫东去哪出差都不知道。
卫家人嘴巴太严了,探不出消息。
煤厂那边她现在压根就没有时间去,她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来医院照顾她爸。
于强脸色大变:“他们卫家要干什么!”
于月莺白着脸说:“不管干什么也得忍着,我这工作还是朱婶给的,要是跟她闹翻了,这工作一丢,寄挂户口只怕也保不住。”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了,“姨妈这边的态度您也看到了,这次我这工作弄没了回了老家,这次只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以后就只能在老家嫁人了。
于强眉头紧皱。
“爸,我跟食堂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您这边要是还住着,这债就要一直欠下去了。”于月莺无力道。
又赶人了。
于强瞧着于月莺:“行,我跟你妹妹现在就走。”
于月莺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真要走?
最欢喜的就是于月娥了。
终于要回家了!
终于不用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了,终于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活了!
下午六点。
于强跟小女儿坐上了回松县的火车。
于月莺是盯着他们上车,看着火车走的,确定站台没有人下来,这才放心的回了食堂。
解决了父亲的事,接下来,就是卫东的事了。
她得抽空去趟煤厂,打听一下卫东是去哪出差了。
晚上九点。
杜家门口传来了于月莺的声音,“姨妈。”
杜母心里一沉。
这几天她过得提心吊胆的,这会听到于月莺的声音,只觉得跟催魂似的。
是不是于月莺又把于强送过来了!
杜母心里发沉的去了外头,她走到院门口。
“姨妈,我爸已经坐火车回老家了,”于月莺又恢复了初见杜母那副模样,“你别担心,他们不会过来麻烦您了。”
杜母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又忍不住有疑问,真走了吗?
会这么顺利吗?
于月莺道:“姨妈,我想我妈了,您能不能告诉我姥姥家在哪。”
原来在这等着呢。
杜母:“我哪知道啊。”肯定不能说,要是说了,照于家这个做派,只怕一家三口都要住进黄家了。
她妈年纪大了,可受不住这于强又是咳又是住院的折腾。
“姨妈,都是一家人……”
“于月莺啊,你姓于。咱们这怎么算都不是一家人,”杜母明说了,“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之前怎么对你你也知道,后来是你是做的,你心里清楚。这人跟人之间啊,讲究一个缘分,现在咱们缘分到头了,各过各的吧。”
机修厂,女工宿舍。
张阿姨帮杜思苦送过去弹的棉被做好了。
“小杜,你这被套缝好了吗?”张阿姨把七斤的大棉被送了上来。
“快了!”
今天赶个工,就能好了。
杜思苦加快手上的动作。
第109章 109
……
宿舍熄灯了。
被单还是差一点, 不过没关系,杜思苦把被子搭到了自己的薄被上,之前堆在薄被上的厚衣服(有袁秀红的、有余凤敏的)今天晚上用不上了。
这天晚上, 杜思苦睡得特别好。
在记忆里是头一次盖着这么暖和的新被子,还是属于她的东西。
一夜好眠。
次日, 被子太暖和了,杜思苦都舍不得起床了。
上午。
杜思苦在车间, 传达室的同志过来找她, 说拖拉机厂那边有人找她,让她去一趟, 像是急事。
拖拉机厂?
是三哥吧,小孙那边不太可能。
杜思苦到了传达室,等了一会, 那边果真又来了电话 。
“是杜同志吧?”那边问。
这声音很陌生。
杜思苦道:“我是,您是?”
“我是拖拉机厂维修部的, 我姓何, ”那位自称何主任的同志说道,“你这边写了一本书, 下面详细的记载了拖拉机的修理办法,上面还有履带板轧机的修理办法。”
“对。”杜思苦问, “有什么问题吗?这上面的内容都是正常的技术内容,没有什么老旧思想, 也不涉及反动语言。”
而且,“何主任,这东西是我给我三哥的, 属于内部流传, 我觉得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吧。”
拖拉机的修理手稿绝对没有问题, 她检查过的。
要是真有问题,也该是保卫科那边来找她才是啊?
“对,这手稿是没有问题的,”何主任肯定道,不过他又反复问了一遍,“确定是你写的吧?”
“是我整理资料之后,通过自己的实践写出来的。”杜思苦的话更严谨了一些。
何主任那边长舒了一口气:“杜同志,你下午有空来我们拖拉机厂一趟吗,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聊聊。”
杜思苦脑子一动,难道是手稿上的哪部分内容被看中了?
“那您得跟我们领导说一下,我只是个普通工人,下午还要上班。”杜思苦道。
“你是哪个部门的?技术科还是维修部的?”
“车间。”
车间?
那边的何主任愣了一下,接着问:“几级技工?”
杜思苦久久没有说话。
几级?
一级?
没通过考核跟认证的,都不算级数吧。
“杜同志,你等会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觉得你可能会来这边出个长差。”拖拉机厂的何主任说道。
杜思苦:“何主任,我手稿上的内容都很浅湿,真得用得上吗?”
出长差?
拖拉机制造?还是别的?
“只要你手稿上的内容都是你掌握的,那你就是我们拖拉机厂需要的人才!”何主任语气坚定。
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机密。
很快聊天就结束了。
拖拉机厂。
何主任去带着杜思苦的手稿去了厂长办公室。
这手稿是保卫科的人送过来的,原意是让他们维修部的人检查一下上面的内容有没有问题,存不存在传递消息之类的。
这手稿的内容确实如杜思苦所说,浅显易懂,何主任一开始也没有在意。可当他看到最后面几页有关履带板的修理方法后,他就停住了。
履带板,这可是坦克的重要部件之一啊,把拖拉机的履带板改成坦克履带板,难度很大,从接到任务到现在,已经陷入了僵局。
这个手稿的主人杜同志,显然是对这履带板有些了解的。
在何主任看来,只要知道相关技术知识的,都是人才。得把人给从机修厂要过来,好好研究履带板。
“厂长,您看这手稿,上面写着,把普钢换成合金钢可以延长履带板的强度跟耐磨性……”何主任指着手稿上的内容,强烈建议厂长把人才要过来。
厂长听得仔细,之后若有所思:“这样吧,我跟机修厂的彭厂长了解一下情况,先让那位杜同志过来试几天。要是合适,就留下来。”
要是不合适,那还是回机修厂吧。
何主任面色为难:“厂长,我都跟她说让她收拾行李过来了。”
厂长道:“不要紧,先安排她住招待所,住个三五天,看看情况。”
机修厂。
彭厂长接到了拖拉机厂杨厂长的电话。
“杜同志,一车间的?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杨厂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杜思苦同志。”手稿上写着呢。
“老杨,你要这位小杜同志做什么?”彭厂长就纳闷了,小杜同志还不到二十岁呢。前一阵他才让禇老带着小杜学习。
这会这老杨是从哪知道小杜的,这人才还没长好呢,怎么就被盯上了?
杨厂长道:“彭厂长,具体的电话里不方便说,就借个三五天,看能不能解决一项技术难题。您就放心吧,不会耽误你车间那边的工作的。”
三五天,那还行。
彭厂长道:“行,你把人接过去?”
杨厂长:“没问题。”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你们厂的那位宋良同志,我们袁科长可是相当喜欢啊。他帮我们厂里攻克了柴油机的难关,这次我们大老远的过去接人。您看这样行不行,把宋同志一块接过来,让袁主任跟宋同志再研究改进一下我们的新柴油机。”
彭厂长笑着:“你这是想把我们这边人都给挖走啊。”
杨厂长:“那没有,技术交流嘛。您放心,人来了我们这边,管吃管住,这工资这边也给一份。”
下午。
杜思苦接到了去拖拉机厂出差的通知。
车间的何主任过来跟她说的:“那边说了,包吃住,还另给一份补贴。”何主任瞅了杜思苦半天,这小杜同志这阵子一直在车间勤勤恳恳的练技术,平常也低调,难道拖拉机厂看中了小杜同志开车的技术?
包吃住,还给补贴。
那得去了!
杜思苦:“何主任,我去。”这冬天到了,花钱的地方多,之前杜思苦一直说要买的热水瓶到现在还没买呢。
何主任:“那就回去收拾东西吧,拖拉机厂说会派人过来接。”
前几天机修厂的一些高级技术人员去拖拉机厂开会,那边都没派车过来接,现在就一个小杜,竟然派车来接。
“派车?”杜思苦惊讶。
她是真没想到。
何主任笑着道:“出差这事,禇老那边,还有总务那边,你得去说一声。”禇老那边必须说,总务那边嘛,总务跟杜思苦关系近,时常有任务过来,冷不丁的就到杜思苦头上了,这也得说一声。
杜思苦点头:“主任,你可记得帮我批出差的假条啊。”
何主任批好了,“早就批好了,还有去拖拉机厂的工作信。”都备好了。
技术科。
宋良也得到了去拖拉机厂出差的消息。
“科长,这大功率柴油机还没好,我在熟悉的环境中工作思路更清楚,这去了拖拉机厂那边还要重新适应环境。”宋良道,“耽误时间。”
彭科长看着宋良:“这是厂长的意思。”
宋良道:“那我去跟厂长说。”
彭科长摆摆手,“坐下吧,说吧,拖拉机厂那边又有什么问题?”
宋良沉默了一会,说道:“钢铁厂的人会去,就这周。”他不想碰到钢铁厂的人。
彭科长:“行,我去跟厂长说。”
宋良什么都好,就是身份问题太敏感。
彭科长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把宋良放到机修厂最合适。
“小宋,化工厂的人是不是跟你接触过?”彭科长忽然问。
“见过几次。”宋良道。
“他们给的条件怎么样?”彭科长又问。
宋良:“科长,我这边户口刚办下来,要是再折腾,又得重新办户口整资料,我觉得这些事都挺麻烦的。我觉得留在机修厂更舒服一些。”
彭科长笑了。
他听出来了,宋良不走。
下午。
松县,火车站。
火车到站了,于强带着于月娥下了火车,这边是上小站,下车的人不多。两人手上仅剩一点干粮跟换洗的衣服。
没有别的东西了。
站台四处灌风。
于强身上裹的是杜母之前给的五成新的袄子,别看是旧衣服,里面的棉花填得特别多,穿着特别暖和。
于月娥身上就单薄了一些,只有出来时的那件外套,里面没有夹棉。
倒是多套了一件毛衣,是于月莺的旧毛衣。
两人出了车站后,去了客运站,还是没赶上回五沟大队的班车,招待所在花钱,于强就带着于月娥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借住了一晚上。
“阿强,听说你大闺女嫁到城里了,以后以跟着去享福了吧。”
“还早呢。”
亲戚家也不富裕,晚上没别的菜,清汤寡水的粥,米粒都看得见,菜也就两盘,一盘白菜,一盘萝卜,八个人吃。
于月娥看着这些菜,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这菜跟在医院那几天吃到的相比,差多了。
亲戚家连多余的床板都搭不出来,凑和住了一晚上,于月娥冻得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一早。
于强跟亲戚告别了,带着于月娥坐上了回五沟大队的班车。
他身子骨弱,月娥小,想要在这样的天气走回五沟大队,太难了。
班车到了五沟大队。
于月娥欢欢喜喜的跟着父亲回了家。
回到家里就暖和了,热乎乎的屋子,热乎乎的饭菜。在推开门之前,于月娥都是这么想的,于强用钥匙打开门之后。
屋里昏暗冰冷,一丝热乎气都没有,更别说吃的了。
于月娥愣住了。
往日,她在外头玩了回来,都是她爸妈在家里等她,桌上摆着热乎乎的饭菜,冬天她妈还会给她拿暖乎乎的热水袋。
“爸,咱们家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于月娥脑子没转过弯来。
于强当然知道。
以前他媳妇在家,吃的用的都是媳妇准备好,现在媳妇走了,家里的活都要他们自己干了。
想到这,于强说对于月娥道:“你去拿些柴火过来,我去提水。”
烧柴火,让屋里暖和起来。
提水煮饭。
“算了,我们去你奶奶家吧。”于强道。
机修厂。
顾主任撕下24号的日历纸,现在上面显示是25号,这是第几天了?
工业局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顾主任知道,这《自行车车间的建设方案》年前通过就行,可现在不一样,自行车厂那边盯着呢。多一天就多一个变化,做了这么多努力,厂里已经动工了,这到手的方要是批不下来,那就只能他们厂自个出全部的钱了。
这费用太高了。
正想着。
外头小赖惊喜的声音,“顾主任,邮递员过来了,有工业局的信。”
“在哪?”顾主任大步的走出去。
“在保卫科那边,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小赖喘着气,“这信保卫科要先登记,刚才不让拿。”
顾主任道:“你在这边等着,我去看看。”总务这边等留人。
到了机修厂门口,送信的邮递员已经骑着自行车走了。
保卫科的人不等顾主任说话,就主动的把信递了过去:“工业局的。”上面写着机修厂总务收。
顾主任就在这里把信拆开了。
工业局的审批下来了,上面的红章子格外的招人喜欢。
顾主任拿着信,步伐轻松的去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工业局审批下来了。”
接下来,就等计划委会员的物资分配指标了。做自行车的主要材料,钢材跟橡胶。
拖拉机厂。
杜思苦是昨天下午来的,晚上住在了拖拉机厂这边的招待所,招待所住宿条件不错,单人间,有被褥,还提供热水。
杜思苦不认床,睡得挺好。
就是一点,早上不能去一车间练习,她特别不习惯。
上午,杜思苦见到了维修部的何主任。
“你是杜同志?”何主任看到杜思苦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年轻!这杜同志是女的他知道,电话里听出来了。
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这时,何主任不禁产生了怀疑,那手稿真是眼前这个小杜同志写的吗?
会不会弄错了?
“我是。”杜思苦点头。
何主任沉思片刻,“你稍等片刻。”他出去了一趟,让人去保卫科把那位叫杜全的同志叫过来。
手稿是杜全的。
杜全肯定能认出写手稿的人。
何主任吩咐完,回到办公室,给杜思苦泡了杯茶,等了一会,下头的人把保卫科的杜全给带过来了。
“杜全同志,你来看看,这位是不是给你手稿的?”何主任指着杜思苦问。
杜老三(杜全)愣了一会,老四怎么在这?
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一直在保卫科呢,怎么没见着老四登记啊?
怪了。
“杜全同志,你认认。”何主任又提醒了一遍。
杜老三点头:“这是我妹妹,这手稿就是她写的,没错。”
难道是这手稿出了问题?
他赶紧道:“主任,这手稿是我的,就算是有问题,也是我的责任。”他直接把责任揽下。
还真是眼前这个面嫩的小杜同志写的。
何主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道:“杜全同志,手稿没有问题,你可以先回去工作了。”
杜老三却不肯走了,“主任,您找我妹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他看过报纸,有些出版过书籍的文化人没少被批斗。
他可不想让老四卷到这样的麻烦里,大不了把手稿给烧了!
何主任:“工作上的事,正事。”他看到杜全这警惕的模样,倒是笑了,“真没事,不信你问问小杜同志。”
杜思苦:“哥,我是过来出差的,过几天就回去了。”有补贴她才来的。
杜老三稍稍放心。
之后,何主作就让杜老三回工作岗位了,他则是单独跟杜思苦聊了起来,有关履带板的事。
“杜同志,这里有个保密协议,你签一签。”
杜思苦拿起来看了一下:“何主任,我签过一份。”
“你还参加会议了?”
“对。”
何主任听到这话,稍微放心了一点,“谁带你去的?”
“禇老。”
何主任听到这个名字,更加放心了。
他拿出了另外一份保密协议,让杜思苦签,这份跟刚才那一份不一样。
杜思苦签了。
签完字,何主任说了一下违背保密协议的后果,着重告诉杜思苦不能泄密。之后,这才说起了这次让杜思苦来拖拉机厂的目的:“这次请你过来,就是为了军用坦克的履带板。”他拿出杜思苦手稿,翻到履带板这一页,“看得出来,你对这个东西有些了解。”
原来是这样。
杜思苦看着手稿上的内容,上面只是写了怎么修理,这样就被何主任当成人才要过来了?
看来,现在拖拉机厂确实很缺了解制作坦克的人啊。
“小杜,你有什么想法你直管说。”
“主任,拖拉机的履带板要想改成坦克专用,这厚度跟重都得增加,如果重量增加,轧机这边……”
第110章 110
……
上午终于过去了。
何主任极为满意杜思苦的表现, 虽然小杜年纪轻,但是专业知识过硬,而且对修理拖拉机有自己的见解, 在改造履带板这方面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小杜,跟我来。”
何主任带着杜思苦去领了拖拉机厂的饭票跟进出证, 招待所有热水,他还给杜思苦准备了一些热水票。
冬天没热水可不行。
“小杜, 你这边还缺什么, 直管说,”何主任道, “以后你就专心研究你的履带板改装问题,生活上的问题我们厂里会帮你解决的。”
杜思苦还真有一件事想让何主任帮忙,“主任, 我想去厂图书馆借阅一些书,这边能帮我办下借书证吗?”
她说, “我觉得自己还要学习更多的专业知识。”
借书证?
何主任:“当然没问题, 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年轻人愿意学是好事。
去拖拉机厂图书馆的路上,两人碰到了陈白虎, 陈白虎身后还跟着两位保卫科的新人,他正在带他们巡视拖拉机厂。
陈白虎看到杜思苦, 眉头皱了一下。
杜思苦看到他也没打招呼,正要过去, 陈白虎叫住了杜思苦二人。
“何主任,”陈白虎问,“这位是?”
何主任道:“这位原先是机修厂的小杜同志, 现在借调到我们拖拉机厂了, 在维修部工作, 以后她的安全就麻烦你了。”
陈白虎:“何主任,这位小杜同志是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昨天,今天早上把手续办好了。”何主任活了四十多年,自然看出陈白虎这语气不对,小杜同志是他们拖拉机厂请过来的优秀人才,又不是疑犯,问这么多做什么。何主任语气严肃了些,“陈同志,小杜同志是过来帮忙我们的,又是个小姑娘,你不要这么严肃,会吓着小杜同志的。”
陈白虎看了杜思苦一眼,几日不见,这小杜同志的本事更厉害了。
都成了拖拉机厂都需要借调的人才了。
“何主任,我们的任务是厂长交待的,宁愿错抓不能放过,这您是知道的。”陈白虎语气没有丝毫的软和,他道,“如果小杜同志没有问题,是不用怕我们保卫科的。”
杜思苦:“陈同志,你要是觉得我的身份有问题,尽管去查。”
她家是工人阶级,不管怎么查都是清清白白的,跟黑五类不沾半点关系。
陈白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然后带着保卫科的二个成员离开了。
他走之后,何主任才跟杜思苦说,“这位身份不一般,除了保卫科的法还是厂里特殊调查处的,厂长很信任他。”
陈白虎负责保护一位下放大领导的安全,正是因为他的警觉性强、手上功夫厉害,这才被领导指名过去保护的。
其实这事厂领导都有一个共识,下放的大领导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动乱终会过去的。
杜思苦点点头。
之后,何主任就带杜思苦去了厂图书馆办了借书证,这边的图书馆书的种类更多一些,不过,来这边借阅书的人似乎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拖拉机厂比较忙。
中午。
何主任带杜思苦去食堂吃饭,杜老三调了班,找过来了。何主任见状,就起来去了别处,走前不忘提醒杜思苦:“下次记得来维修部。”
“好的。”
杜思苦答应。
杜老三坐下跟杜思苦一起吃饭,“老四,信我寄出去了。”给二叔还有大哥二哥的信,信的内容正是小姑要再婚的事。
寄出去就好。
杜思苦道:“三哥,你跟二哥他们说你工作的事吗?”
杜老三脸上带笑:“说了,都写在信上了,给二叔信的写得最多。”是二叔介绍他过来的,他把自己怎么考核通过的,全告诉二叔了。
至于大哥,大嫂有喜,大哥部队又忙,他写得简单,只说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正式厂。
二哥那边,他不光写了自己得到拖拉机厂保卫科的工作,还提醒二哥,要是想回城里,爷爷留的那份派出所的工作信有效。
现在天冷,乡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两兄妹聊了杂事,又聊起正事,杜老三道,“最近厂里外来人员多,你自己要好好的注意安全。”
“你们那个叫陈白虎的队长,不是查得挺严的吗,还有漏网之鱼?”杜思苦问。
“查出了两个身份不明的。”杜老三低声说,“都是看着一脸正气的。”说实话,要不是陈队长盯上那两人,他们还看不出有问题呢。
那两人的模样,真不像坏人。
说起来,杜老三还是很佩服这位陈队长的。
杜思苦若有所思。
拖拉机厂除了军用坦克的保密任务,可能还有其他的秘密,要不然保卫科不会查这么紧,还增加人手。
“你住哪?”
“招待所。”
铁路家属大院。
杜家。
自从杜母的存折再一次缩水后,杜家的伙食再一次跌到了水平线以下,昨天,杜母去菜市场买了二十斤的大白菜。
从昨天开始,不是白菜汤就是炒白菜。
杜母还准备再买一些,过年做成腌白菜。
以前两天有一顿白米饭,现在顿顿都稀的,连煮面条都是水多面少。
杜父吃得一脸菜色。
连着吃了好几天,11月的最后一天,杜父休假,他早上起来,就看到了院里又有了一堆的新白菜。
他终于忍不住了:“彩月,咱们就不能吃的别的吗?”
杜母伸手:拿钱来!
杜奶奶吃药要钱,杜得敏吃饭倒是不费钱,但是,文秀在家吃啊,杜得敏一毛钱的生活费都不给,杜母看着文秀那小身材,也没好意思为难,索性就苦一苦大家了。
至于老五,杜母私下买了鸡蛋,老五每天都有一个鸡蛋补身体,她悄悄给的。
杜父:“我工资不都给你了吗?”
杜母:“这都十二月了,这马上就备年货了,不省着点用过年怎么办?”再穷,这腊鱼腊肉得备一些,就不说年夜饭了。去亲戚家拜年,也得提着东西去。还有大年初一老爷子的清香,纸钱、香炉、鞭炮都得买……
这花钱的地方杜母掰着手指头跟杜父算,“你自己看看,你这点工资够吗?”
不省着点花怎么办。
杜父半天说不出话。
杜母瞧了眼屋里,想到杜得敏上班去了,这才低声跟杜父说:“我查过日历,百天就是腊八节那天。你妹子要嫁人,这事好不好的咱们不说。但有一点,咱们今年家里没什么余钱,这添妆什么的事你想要出自己想法子,我这边是真没有。”
小姑子回冰棒厂当临时工后,把钱看得特别重,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再嫁,就以小姑子现在这性子,估计还要再从娘家挖一笔钱。
老太太愿意出,那就出。
但是杜母他们两口子手里是没有余钱的。
杜父摇头:“不会的。”
杜母笑了一声:“你就瞧着吧。”
松县,五沟大队。
下了几天的雨,又刮起了风。
于月娥又冷又饿,家里的柴火快烧完了,米缸里空空的,玉米面也只剩薄薄的一层了。再这么下去,她会她爸会饿死的。
奶奶那边也不能去了,上次从城里回来,只去吃了两顿,大伯娘就骂天骂地了,就差拿棍子赶人了。
“爸,家里没有米了。”于月娥准备问问家里还有没有余钱,能不能去跟别人家换点米面,邻居家能借的都借遍了,现在人家看到她就躲。
于月娥喊了半天,发现于强没有反应,扒开被子一看,于强闭着眼睛,额头滚烫。
这是病了!
她赶紧把被子盖上,出门就往于奶奶家跑。
“奶奶,我爸病了!”于月娥喘着大气,巴巴的看着于奶奶。
大伯娘原本在里屋的,听到这话冲了出来,一声冷笑,“你那病爹什么时候好过,我可告诉你,想来我家蹭饭,门都没有!”两张大嘴咵咵一顿吃,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之前说什么,月莺嫁到城里了,日子就过好了,拉拔亲戚。
瞧瞧!
拉拔谁了?
这于月莺是落到城里了,可连亲爹都不管,还指望帮一帮他们家,做梦呢。
于奶奶面色为难。
她倒是心疼二儿子,可是上回为了于月莺的嫁妆,她在这边帮着凑了一回钱,这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上呢,她也是有心无力。
“奶奶,求您了,你借我一点钱吧,等我长大就还你。”于月娥抹着泪求道。
没人动。
于月娥泪流得更凶,“奶奶,我家米也没了,柴火也烧完了,昨天起了大风,窗户上的油纸被风吹破了没东西糊。您知道的,我妈回娘家一直没回来,家里什么都不好,爸在市里本来就病了一回,好不容易冶好了,回来又是挑水,又是捡柴火……”
于奶奶听得鼻子一酸。
她带着于月娥回了屋,扣扣索索的摸出了五角的零碎钱,一分二分的,五分的,一毛的,都有,最大面额也不超过二角钱。
“我这就剩这么些了。”
她都给了于月娥。
大伯娘已经在外头骂骂咧咧摔摔打打了。
于月娥知道,再不走,只怕这五毛钱都保不准。她抹着泪飞快的跑回了家,心里想着,这会要是还在城里就好了。
那里有姐姐,起码能挤出钱来。
于月娥拿着这仅有的一点钱去赤脚大夫那抓了些药,赤脚大夫说这药要熬着喝下去。家里没柴火,于月娥试着去捡,可是捡不到,周围的树都快被砍光了,冬天各家各户都是抢柴火,有的为了柴火还打起来。
于月娥想了个法子,去了心善的村里人家借了些,“我爸快死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心善人家果然借了柴火。
晚上,于月娥生了火,给于强熬了夜,又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破木板,把窗户上漏风的地方挡住。
于强昏昏沉沉。
那药被于月娥煮了又煮,药渣都加了水煮好好多遍,煮得都喝不到苦味了,她才扔掉。
水很凉,水桶很重,外头很冷。
于月娥第一次觉得冬天是这样难熬。
直到12月2号那天早上,于强像是好了些,能起来了。于月娥端着从外头借来的糙米粥,看着对着她笑的父亲,喜得眼泪都出来了:“爸!”她本来想冲进父亲的怀里,可怕粥洒了,只能小心的端着粥过去。
“爸,喝粥。”于月娥一边抹泪一边把粥递了过去。
于强接过粥,喝了一口,然后将粥给了于月娥,“你喝。”
几天没见,女儿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于月娥直摇头,“爸,我不饿。”
她爸病着,她爸喝。
人病了得吃东西,得补充营养,可惜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于强看着于月娥,又望了一眼门外,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下雪了,以前于月娥最最近堆雪人了。
可现在她恨透了这该死的冬天,这该死的雨雪天气。
于强摸了摸于月娥的头:“月娥,要是爸不在了,你去阳市找你姐。她要是不管你,你就去杜家,找你姨妈,让她送你去你妈那。”
“爸,你胡说什么!”于月娥急急道,“你不是好了吗!”
能穿衣了,能起来了,能说话。
怎么能说自己不行了呢!
于强起身,去了房间,把家里的宅基地使用证找了出来,跟户口本一起,他带着于月娥去了一趟大队,交待了一些事。
又跟大队借了五块钱,打了欠条的。
“月娥,这宅基地证跟户口拿好,谁问你要都不要给。”于强把五块钱也给了于月娥。
“爸,这你拿着,我不要,我还小。”于月娥摇着头。
她不知道她爸为什么要把这些给她!
给她干什么!
于强:“不要怪你妈,她也不容易。以后好好跟你妈生活,不要耍小脾气。”他摸了摸女儿的头顶。
天黑之前,于强去了一趟大哥家,见了母亲。
于奶奶拉着于强的胳膊,欣慰道:“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会好的。”她去瞧过儿子,确实看着不太好,现在可算是好了。
“妈,保重。”
于强说道。
“你媳妇呢,怎么还没回来?这娘家也去得太久了,她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等她回来,我好好去敲打敲打?”于奶奶问。
“不用了。”
当天夜里,于强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的脑子里浮现了很多往事,有他跟黄彩荷恋爱的时候,有他们结婚的时候……
好的,坏的。
也有黄彩荷不想撑下去的时候,也有他冷眼看她难过的时候。
还有生孩子的时候,他是多盼着能有一个儿子啊。
半夜,他强撑着起来,点上油灯,写了一封信,给黄彩荷的,写完信后他太累了,就回床上躺下了。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宁市。
3号早上。
黄彩荷醒来,半天没缓过神。
刚才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于强了。那是年轻的时候,刚谈恋爱没多久,约着去了电影院,去看时新的电影。
忘了电影放的是什么了,只记得他的手特别热。
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黄彩荷又想到了那日他跟于奶奶的对话,往日的温情一下子就散了。
她起床,去上工了。
她这边的户口办好了,寄挂的,用的是亲戚投亲的名义。
拖拉机厂。
杜思苦在这边已经住了一周了,眼看着快到回机修厂的日子,但是何主任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小杜,你得出的改进履带板这边准备制作了,你先在拖拉机厂再住一阵,等改良履带板做好,咱们试试。”
要是效果不好,还得改。
反正,小杜现在不能走。
中午。
杜老三来食堂找杜思苦了,“二哥回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