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雨势过大,夜晚的东京出乎意料的没什么多余的行人,只有些刚刚下班的社畜撑着伞匆匆走过,低着头没往旁边多看一眼。
琴酒的个子很高,苺谷朝音走在那把打开的黑伞下,倾泻而下的雨沿着伞的边缘低落下去,砸在地面上,又飞溅起来,浸湿了苺谷朝音黑色的裤摆。
他感觉到了衣物被水浸湿之后黏在肌肤上时的湿冷。
琴酒十分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他伸出手来:“东西呢?”
那双经常用来握着伯莱塔的手十分修长而骨节分明,只是没什么血色,皮肤尤其苍白。
苺谷朝音从黑色外套的口袋掏出那枚银色的U盘,放进了琴酒的掌心之中——他的指尖在短暂的瞬间之中轻轻触碰到了琴酒冰冷的掌心,或许是因为苺谷朝音裹挟而来的温热,琴酒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掌心,像是不适般皱起了眉。
“下次这种事就不要专门叫我出来了。”苺谷朝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好歹也是个艺人吧?这种跑腿的事下次喊摩托快递就好了……或者随便找个储物柜。”
他现在可是一分钟几十万上下的身价,天天睡都睡不够还要赶通告,哪有时间天天给琴酒打杂?
但显然琴酒不会听他的。
这里面的资料是能一次性出动四个代号成员的重要程度,他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梅洛找个送快递的就送来,梅洛本人送来必然是更保险的。
“你是不满我的决定?”琴酒掀起薄薄的眼皮盯着他。
作为组织行动组的一把手,很少有人敢违抗他的话、甚至当面跟他呛声。贝尔摩德那个女人是一个,恶心的宾加是一个,还有他面前的这个梅洛……也是其中之一。
被那双碧绿的眼瞳死死盯住的时候,苺谷朝音立刻感觉到了寒意。那种不适的感觉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是啊。”
他简短地回答,在琴酒几乎凝结的皱眉表情之中慢慢地笑了一下。
琴酒抬手,将那枝正在燃烧的烟夹在手指之间。他慢慢地将颜色淡薄的嘴唇微张开一点缝隙,浓郁而迷蒙的烟雾便逸散出来,朝苺谷朝音笼罩而去。
苺谷朝音要比琴酒矮了几乎大半个头,他垂下眼帘去看的时候,便能看到少年抬起来的眼睛,是如同名贵的猫咪般色彩浓郁的、漂亮而耀眼的异瞳,上目线浓郁而弧度优美,拉长的眼尾是上翘的,鸦羽般的睫羽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起来,如同蝴蝶振翅。
平心而论,梅洛的美是客观的。
也就脸还算长得不错了。琴酒在心里评价,其他的方面都只是勉勉强强。
这倒不是说苺谷朝音很差劲的意思,只是在琴酒的心里,对组织那些代号成员只有四个分类:有病、废物、蠢货、勉勉强强。
宾加属于蠢货,贝尔摩德属于有病,卡尔瓦多斯是废物,威士忌三人组和梅洛属于勉勉强强。
烟雾扑面而来,烟味瞬间将苺谷朝音笼罩。他皱起眉,抬起手将那些浓郁的白雾拨开。
琴酒是故意的。这个认知让苺谷朝音相当不爽。
“你觉得那三个人怎么样?”琴酒没在多纠结梅洛对他显而易见的不尊重,大概是因为早已习惯。
那三个人当然是指威士忌三人组:波本、苏格兰、莱伊。
“还行吧,”苺谷朝音清了清嗓子,“我觉得队友们都很优秀,业务能力强,素质优异,心理承受能力良好,有他们当队友我很高兴。”
他张口就是一连串绝对不会被挑出错误来的官方回答,一看就已经被娱乐圈的各种采访和访谈节目腌入味儿了。
琴酒冷冷地说:“说人话。”
“毕竟是通过你们考察的代号成员,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我能有什么不满么?只从那次任务来看的话,他们应变能力都还过关,只要没有妨碍到我,我就没什么不满……就是波本似乎有点针对我。”
苺谷朝音一边说一边耸肩。
正常的对第一次见面的代号成员的评价。毕竟他们只是关系相当淡薄的同事关系而已,甚至是在此之前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同事,如果展现太多的恶意或者善意才是异常。
然后顺势再踩一脚波本,以示“我们之间绝对不是什么小团体”之类的含义——这种评价是符合“梅洛”的。
只是从琴酒的询问中,苺谷朝音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在娱乐圈混迹已久,他原本就擅长的察言观色技能更是点到了满级,即使琴酒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也能感觉到一点被泄露出来的、危险的气息。
“怎么,”他微微笑了起来,“那三个人有什么不对么?”
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浓绿的眼瞳中蕴含着闪动的危险意味。
他开口:“不该问的事情就少问。”
像是含着冰锋的语调在潮湿的雨与浓郁的烟雾之中慢慢逸散,只燃烧到一半的香烟从琴酒的手指之间落了下来,掉进被雨水彻底浸透的地砖缝隙之中,燃烧的星火很快便熄灭了。
在握着黑伞离开前的瞬间,琴酒回过头来,凝视着苺谷朝音。
“……你最好不是那只老鼠。”
毕竟组织里的正常人太少了,冷漠如他也不想总是跟蠢货和废物一起执行任务,贝尔摩德那种有病一样的女人更是烦人。
在黑伞偏离头顶的时候,苺谷朝音就拉起了连帽衫的帽子,宽大的帽子将他的大半张脸彻底笼罩在阴翳之中,只有金绿偏色的异瞳在雨中昏暗的光线之下闪动着微光。
听见琴酒这句十分平静、毫无语调起伏的话,他愣了愣,没等作出回答来,琴酒的身影便远去了。
苺谷朝音站在原地,他垂下眼睫,安静地听着雨水砸落在连帽衫上发出的一连串的作响。过了一会儿,他才抬手扯了一下帽子,转身没入了巷道的阴影之中。
……
而不管是苺谷朝音还是琴酒,都没注意到在这条街的另一边,相隔几乎一整条街的尽头,有一个位于三层的、正在营业中的咖啡馆。
对于某部分有艺术追求的人来说,下雨天通常是灵感最旺盛的时候。
横山先生就是这么一个有追求的摄影爱好者,他最喜欢的就是拍雨天、并且是各种各样的雨天。
他经常会在下雨的时候带着自己的摄像机出门,找一个视野不错的小店坐下,架起自己的镜头,在城市的角落之中寻找能让人为止心动的一刻,然后让那可以被称之为神启的一瞬间成为定格的画面。
但灵感和神启不是每一次都有的。
横山先生扛着可以被称之为大炮的摄像机,在这个雨天辗转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能拍出满意的照片,最后实在累了,选择在街边三层的咖啡厅中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就坐在窗玻璃旁边,在心里默数着砸在窗玻璃上的雨滴,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带着甜味的拿铁,然后不抱希望地调整着镜头——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柄黑色的伞。
横山先生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
其实他看不清那个打着伞的人的长相,黑色的伞面是倾斜的,他只能看到垂落下来的银色的长发与深沉的黑衣,大衣的衣摆在暴雨的风中滚动。路灯昏黄,那个人处于缭绕的烟雾之中,浸染着繁华一角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横山先生莫名地从中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死寂。
直到另一个人闯入被黑色的伞隔绝的世界之中。
被镜头注视着的少年将雨幕割开,将遮住面容的兜帽拉下来的时候,横山先生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形状美好的鼻尖与嘴唇,下颌线格外清晰,眼睛是阳光普照般灿烂的金。
和那个银发男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又能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那把黑色的伞稍微抬起来了一点,横山先生这次能看到银发男人的下颌和嘴唇了。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很薄的嘴唇天生会给人苛刻的感觉,咬着烟时又像是随时会从后腰摸出一把枪来抵着脑门一样。
该不会是黑道吧?他不确定地想。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仅仅从肢体动作和唇角弧度泄露的些许情绪之中,就能体会到苺谷朝音和琴酒之间有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奇怪的氛围。
委实说,横山先生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也没有cp脑,所以在他看来,这就只是两个一看就是好友的男性在同一把伞下说话而已。
虽说气氛好像是有一点奇怪,但毕竟是好朋友嘛,多正常啊?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横山先生十分心满意足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拍到了今天十分满意的照片,他美滋滋地带着摄像机收工回家。又趁着正是灵感爆发的时候,在睡前抓紧时间将抓拍到的图片简单修了修,然后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修好的照片和一段在他看来很有氛围感的短视频。
他是这么配文的。
[路灯与伞,暴雨中我们的世界。]
发完这则博文,横山先生就没再看账号,直接关掉电脑睡觉了。
——所以自然而然地,他错过了这条人生最爆博文热度发酵的第一时间。
*
“最坏的打算”——风见裕也听出了降谷零话语中的意思。
他为这个猜测所震惊,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努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因此而过速的心跳。
“您是说,”风见裕也谨慎地斟酌着字句,“警视厅有组织的卧底?”
他直接将卧底的范围限定在了警视厅内。
“我不能确定。”降谷零的用词很谨慎,“但总之,有很大的可能性。”
警察厅和警视厅是完全不同的部门,警察厅的审核也更加严格,除非是在成为警察厅的警察之后变节,否则基本没有卧底潜伏的可能性。
而户籍档案之类的资料一向是由警视厅负责的,警察厅想要跨部门伸手去警视厅修改户籍资料有一定的困难度,毕竟不是自家后花园,再加上警视厅的警察们对警察厅公安微妙的态度,做这些事绝对会留下痕迹……那么如果说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改掉档案的话,就只能是警视厅的自己人了。
警视厅公安部有问题——这个结论轻而易举就能得出。
能帮组织修改资料、以这种轻率的方式使犯罪分子成为被无数民众追捧的偶像,这样愚弄人心的行为当然是不可饶恕的。
而更重要的是……
风见裕也立刻就忧虑起来:“这样的话,降谷先生您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很危险?”
本来以为警方是大本营,但没想到已经漏成了筛子。
尤其是警方还派遣了卧底警察,虽然摆在明面上的资料早就已经被修改过,但是真正的档案毫无疑问还在警方的手里,如果那个警方的卧底将这些机密的资料找出来,那么所有的卧底警察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的资料在警察厅,问题不是很大。”降谷零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总之,你先试着去查一查弥良,只要他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痕迹。通过他,大概能挖出来一些线索……还有那些有灰色收入、经常出入一些私密场所的警察,查明之后列一份名单给我。”
风见裕也肃然地回答:“是,我明白了。”
“等等,”降谷零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再查一查我警校时的同期,他的名字是——苺谷朝音。”
“好的,”风见裕也愣了一下才回答,“我这就去。”
通话挂断了。
降谷零将手机屏幕摁灭,反扣在桌面上。他闭目向后靠在椅背上,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这时候才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当然不是担心自己被发现,而是担心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隶属于警视厅公安部,而如果卧底就是警视厅的人,那么诸伏景光才是那个最危险、最有可能会暴露的。
难道要去赌警视厅公安部保密的程度吗?或者去赌运气、向神明祈祷不会发生卧底资料泄露的事件?
别开玩笑了。
降谷零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发现了危险,那么在这个定时炸弹彻底爆炸之前,他会竭尽所能地铲除这个危险的根源。
那个卧底一定是在警视厅隐藏很深的人,要不是他突然让风见裕也去查苺谷朝音的资料,也不会注意到资料修改的异常——如果不是嗅觉敏锐的公安,大概根本不会发觉这一点,那么这个卧底的存在也不会被他所意识到。
这个卧底潜伏了多久?到底知道些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至少现在,那个叛徒还没有得到他们这些卧底警察的资料,诸伏景光暂时是安全的。
在解决这件事情之前,得更加小心,尤其不能让琴酒怀疑。
……还有梅洛。这家伙相当复杂,对待他的态度熟稔而暧昧、但经常又有些疏离。
琴酒是要小心的对象,梅洛也一样。
降谷零靠在椅背上思考了很久,时间久到几乎要让人以为他陷入了熟睡之中,连电脑的屏幕都进入了自动休眠,室内一片黑沉的昏暗。
过来很久,他才重新拿起手机,不假思索地输入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那串号码的主人是诸伏景光。
但他没有拨打出去,转而换成了简讯。
[见一面,就现在。]
这件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当面和诸伏景光说才行。
*
降谷零来到安全屋的时候,诸伏景光顺手做了顿晚餐。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幼驯染会突然要求立刻见面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光从简讯的那寥寥数语之中他就能觉察到降谷零的沉重。
降谷零刚换了鞋走进玄关,诸伏景光就塞过来了一份特制的诸伏家三明治。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失笑了,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混杂着蛋黄酱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询问,降谷零也没开口,即使不说话,短暂的静谧也不会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觉得尴尬。
等降谷零将三明治解决完,诸伏景光才开口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认为,”降谷零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直视着诸伏景光的眼睛,他咬字很重,几乎一字一顿,“警视厅有组织的内鬼。”
罕见地,诸伏景光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来。
他在短暂的、数秒的沉默之后,才轻飘飘地颔首:“果然啊。”
这次疑惑的轮到降谷零了:“你早就知道?”
“也不算是知道吧?”诸伏景光摸了摸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唔……大概是很早就有的猜测。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日本警方、CIA、FBI、甚至MI6,不都有往组织安插卧底么?反过来想一想的话,组织不可能毫无动作吧?而且大本营又是在日本,会首先将目标放在日本警方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降谷零啧了一声,“但猜测和确认那是两码事。”
“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诸伏景光的语气十分平静,“zero,冷静。”
他久违地叫了降谷零的名字。
“那个内鬼,我们要找出来。”降谷零倾身,伸手握住了诸伏景光的肩膀,“那家伙很危险。”
“你是怎么发现的?”诸伏景光问。
降谷零斟酌了一下措辞,直视着诸伏景光:“我怀疑梅洛的资料有问题,所以让部下去调查了‘弥良’的资料,档案果然被修改过,但奇怪的是,我认为这其中有警察插手的痕迹。”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就够了,诸伏景光立马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怀疑警视厅……确实。”
他没再作声了,垂下眼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来,紧紧盯住了降谷零。
“比起小心伪装,不如主动出手,将那家伙引出来吧。”
和被其他的警校同期认知中的温柔、喜欢照顾人的个性完全不同,诸伏景光实际上有着格外锐意进取、孤注一掷的一面,在偶尔的时候甚至比号称只踩油门的松田阵平都要激进。
他从来不害怕冒险,若非如此,也不会选择成为踩在染血的钢丝上行走的卧底警察。
降谷零原本因为“诸伏景光可能会因为警方内鬼而暴露”这件事引发的焦躁骤然平息了。
他说,“好。”
*
“阿嚏——”
苺谷朝音打了个喷嚏。
中川助理立刻走了上来,十分担忧地将毛巾和能量饮料递给了他。
“没事吧?”中川助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苺谷朝音的脸色,“是感冒了吗?”
“没事。”苺谷朝音笑了一下,接过毛巾和能量饮料,擦干沿着额角滚落下来的汗珠,“昨晚不是大暴雨嘛,可能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着凉了。”
他脸上带笑,心中却对琴酒骂出了几句不太文雅的脏话——该死的琴酒不做人,大晚上下着大暴雨还要让他去送资料,送东西就算了,明明保时捷356A就停在路边还不上车,硬生生让他跟着在暴雨的秋夜里吹冷风,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边想着,他一边又打了个喷嚏。
中川助理一惊,连忙去将放在一边的外套给苺谷朝音送了过来,披在他的肩上。
中川助理忍不住叹气,“马上就是打歌舞台了,要是现在感冒生病的话就太糟糕了……我去给你找点感冒药吧。”
她话音落下,又急匆匆地出去了,偌大的舞蹈室内只剩下了苺谷朝音一个人。
——是的,他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在结束任务的第二天就被薅到舞蹈室里来练舞了。不练没有办法,马上就是他专辑新歌的打歌舞台,现在不练,等上了台要是忘记动作,这黑历史能跟他一辈子。
苺谷朝音抬起头,他面前就是巨大的一整面墙的镜子,光洁的镜面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眼尾和脸颊上都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绯红,分不出那到底是因为着凉生病还是因为跳舞时过于剧烈的动作,黑发都因此而被浸湿了,汗水沿着他的额角和鼻尖滚落,没入黑色的上衣里。
有点头昏……可能是真的感冒了。
苺谷朝音抬起手,用手背感受了一下额头的温度,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很少会生病,而这次大概是因为突发事件实在太多,又要当偶像又要抽空执行任务还得应付他那几个心眼比筛子都多的同期,实在耗神耗力,一不注意就生了病。
但偶像属实是一份黑奴的不能更黑奴的工作,就算这样他还得继续干下去。
让我偶像毕业吧——苺谷朝音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这么想。
他刚哀叹完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偶像生涯,中川助理就回来了。
她十分贴心地倒了一杯热水,从锡纸板中拆开两粒白色的药丸一并递给他,“这是感冒药,喝了之后先休息一会儿吧?舞蹈老师说你练习的很快很好,不用那么拼命也没关系的。”
苺谷朝音顺从地点点头,从中川助理的手中接过药丸就着热水喝了下去。温热的水裹挟着药丸从喉咙之中吞咽而过,药效分明还没到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但苺谷朝音莫名地感觉到了没来由的困倦。
是发烧引起的吗?
他昏昏沉沉地这么想,身体蜷缩了起来,将额头抵在并拢的膝盖上——这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偌大的、空旷的舞蹈室里,他将自己折叠起来,镶嵌在天花板上的顶灯落下惨白的光线,只在他的身后投下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虽然是光芒万丈、被数千万人喜欢着的偶像,但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中川助理这么想着,伸手将毛巾搭在了苺谷朝音的头上,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听到舞蹈室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苺谷朝音的呼吸十分平稳,夹杂着热气。
不能休息,不能睡过去——他心里有这种暗示。
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苺谷朝音就活在这种对自己的暗示之中。他有要达成的目标,想要完成父亲没能达成的夙愿,为此一刻也不敢停下。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能依靠的只有比其他人更多更多倍的努力。
在这种对自己施加的心理暗示之下,苺谷朝音根本无法入睡。
他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朝后倒去,让自己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地面上。
木质的地板是冰凉的,让他燥热的身体觉察到了一丝凉意。
苺谷朝音偏过头,从镜子之中与自己对视——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不是因为卧底和出道成为偶像,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完整的脸了。
没来由的,苺谷朝音想到了琴酒。
……当然不是因为有什么别的方面的原因,他只是想起了琴酒在打着伞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最好不是那只老鼠……”他呢喃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毫无疑问,这当然是一句警告,但这警告实在来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苺谷朝音细想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作为,自认除了碰到了也在卧底的同期之外,他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交给他的任务全都好好的完成了,偶像方面的活动也有努力地工作,再努力下去他今年就要蝉联“国宝级帅哥”TOP1了,他都已经这么努力了,琴酒有什么怀疑他是老鼠的必要?
与其怀疑他,不如多怀疑一下组织里其他的蠢货和废物……等等,其他人?
苺谷朝音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沉思。
琴酒突然提起“老鼠”是在他和威士忌组合作之后,看样子不像是冲着他来的,如果是他出了问题,琴酒那天就不会只是一句警告了,高低也得是当街掏出伯莱塔顶在他脑门儿上。
至于别的代号成员……那些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威士忌三人组里的卧底含量高达三分之二,看似三瓶酒,实则两瓶水。
难道是降谷和诸伏暴露了?
苺谷朝音皱起了眉。
虽然和同期们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但大家同为警察,他当然不希望同伴出问题,可问题是……如果问题真的出在威士忌小组里,那么为什么?
连苺谷朝音这个卧底警察本人都不知道还有别的警察来卧底,就算他询问作为一把手的白马宗一郎都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凭什么琴酒这么快就能猜到?
……有内鬼。
其实这件事苺谷朝音早就知道,甚至上报过,但看来情况与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虽然不清楚具体所属,但降谷零是通过了高级公务员考试的人,又是警校的第一名,按理来说是会被警察厅挑走的,所以大概率是警察厅的人;
诸伏景光应该和他一样同属于警视厅公安部,要论信息的保密程度,当然是警察厅要更胜一筹,所以苺谷朝音第一个怀疑的是警视厅出了岔子。
开玩笑,如果连警察厅都能让机密文件外泄的话,那以后也不用派遣什么卧底警察了,日本警方已经彻底完蛋了。
只是……如果内鬼真的出在警视厅,那么有危险的人不仅是诸伏景光,还有他。
苺谷朝音不知道自己和降谷零对同一件事情作出了完全不同的曲折推理——但至少结果是殊途同归的。
和诸伏景光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苺谷朝音是在进入警校就读之前就被警视厅公安部预定了。他进入警校就读只是为了紧急进行开始卧底前的岗前培训,就连他的资料也被改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白马宗一郎出手,将“苺谷朝音”的档案改成了还没有成为偶像的弥良;第二次是组织安插在警方的人出手,将梅洛的档案修改地符合“偶像弥良”这个身份。
也就是说,苺谷朝音的档案是套娃,也是剥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但那个出手改掉他档案的内鬼警察应该在他成为梅洛不久之后就被找个借口抓进去铁窗泪了,如果警视厅中仍然存在一个潜伏的内鬼……那么这个人,应该才是真正的核心。
得找出来才行。苺谷朝音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想,但要怎么找出这个人呢?钓鱼执法一下么?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意识便逐渐消沉,吃下去的感冒药发挥了作用,他昏昏欲睡。
可惜没等苺谷朝音睡着,中川助理就大惊失色地闯了进来。
“弥良——!”中川助理十分惊恐,“你的绯闻被曝光了!”
苺谷朝音迷迷糊糊地回答:“哦……和谁的绯闻?”
中川助理:“?”
这真的是一个偶像的嘴里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被哽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视线又慢慢地移向了苺谷朝音:“……说实话,不太认识,但这次你的绯闻对象好像是个银长直大帅哥。”
银长直——这个特征在苺谷朝音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在意识到这个词究竟代表着谁的时候,他猛地从木质地板上翻身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苺谷朝音克制不住地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地望向中川助理,“谁?!”
看这个反应,很显然苺谷朝音知道那是谁。
该不会是真嫂子吧?中川助理想,难道西野女士那句无事爱豆、有事Artist的谆谆教诲这就要派上用场了么?
她和苺谷朝音大眼瞪小眼了五秒,然后默默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苺谷朝音镇定地接过手机,在心里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等觉得自己可以面对“和琴酒传绯闻”这件事的时候,才鼓起勇气去看中川助理的手机屏幕。
点进日趋第一的词条,第一个博文就是那张所谓的绯闻照片。
看头像和id,对方似乎是个摄影类博主。
配文是一段短视频和几张抓拍的照片。
看得出来是稍微俯视的角度拍摄的,照片中是东京倾盆的雨夜,雨点砸在黑沉沉的伞面上,瀑布般流下的雨幕将伞下的一切与外界隔离。分明东京街头还亮着昼夜不息的霓虹灯,车辆轰鸣着驶过,但只看那张照片,却莫名地察觉到了不知名的静谧。
伞下的少年抬起头,像是笑了起来,能看见眼尾和唇角弯起来的弧度。纤细的指尖在银发男人伸出的掌心之中一触即分,像是被猫爪轻轻挠过,带来令人战栗的轻微的瘙痒。
视频有些轻微的晃动,反而增添了真实感与某种隐秘的意味。
霓虹灯的反光落在伞面上,为那两人镀上了斑斓的光圈。
看不清伞下的少年与银发男人说了些什么,镜头中只能看到倾斜下来的伞、以及随着弯腰而拂动的银发的发尾,分不清身体是否在那一瞬间短暂的交叠,只能看到银发男人像是调笑一般,朝少年轻轻舒出了一口呛人的烟。
分明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看不清表情、更看不见在说些什么,但只从这短暂的视频和照片之中,任何人都能感觉到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暧昧。
苺谷朝音彻底傻眼了。
——刷到这段视频和照片的卡尔瓦多斯也傻眼了。
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这照片上的主角就是琴酒,另一位显然就是偶像宅琴酒爱惨了的自推弥良。
卡尔瓦多斯大为震撼。
琴酒这个粉丝终于没忍住私联正主,成功上位成了嫂子吗?
第22章
横山先生因为熬夜修图,一觉睡到了下午才起床。
等他起床、慢悠悠地洗漱、做完午餐顺便再给自己泡了杯手磨咖啡之后,他才打开自己的电脑,去看推特上有没有对他的摄影作品新增的评论。
这一看,他也傻眼了——那条推特爆了。
真正意义上的爆了,不管是评论还是转发全都达到了惊人的9999+,甚至挂在了日趋第一上。
发生了什么?横山先生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张照片已经好看到这种程度了吗?可他也没拍到完整的脸啊!
他在趋势第一的词条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搞明白了。
在他发出图片和短视频之后,就有人在他的评论区开始发表一些让人看不大懂的言论。
[我去这cp感绝了]
[体型差好配]
[想冲进去按头谁懂]
[不是两男人打一把伞,你俩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呢]
[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但是——好名品的侧脸!比我人生还清晰的下颌线!]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亲也没干嘛,但是这两个人站在那里就感觉很暧昧]
[脸红了]
[等等难道就我觉得那个黑头发的人很眼熟吗?]
[其实我也是,这个侧脸看起来很像弥良啊]
[撞脸吧]
从这几条评论开始,走向彻底不对劲了。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有粉丝喜欢自己的推被人撞脸,于是就有人开始放大照片,仔细去看那小半张侧脸,试图证明“弥良和这个不知名路人根本长得不像”。
然而越扒越有,火眼金睛的粉丝对比着对比着,突然觉得……这人好像就是自推啊?
仅靠视频之中的那小半张侧脸当然不能够直接确认,顶多是瞳色相似、长相眼熟,但粉丝深扒从来都是靠各种连正主本人都察觉不到的细节。
比如——饰品。
苺谷朝音出门的时候更多的是遮住脸和标志性的异瞳,不会特别注意要戴上手套、让全身都密不透风。在抬手的时候,他待在食指上的戒指就折射出了一圈反光;还有耳朵上的戴着的耳环和耳骨钉,形状是特别的星芒,尾部坠着一个镂空的菱形。
这个时候不得不提的是,作为艺人,全身几乎都可以被当作是广告位招租来看待——首饰、衣服、鞋子、墨镜甚至洗护产品,在苺谷朝音当红的时候早就签下了代言合同,所以他日常使用的这些东西实际上都是固定的品牌,很少会有变更。
在粉丝通过一些科技手段将视频中人佩戴的首饰和衣服进行高清还原之后,很明显的能看出来,那就是弥良同款。
只是这样还好说,毕竟连粉丝也会买同款,弥良代言主推的这几款饰品的销量又异常火爆,谁说路人不能买一样的首饰呢?
可衣服实在是说不过去。
苺谷朝音确实没注意到衣服有什么特殊的,他只是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纯黑连帽衫外套而已,谁会仔细去看衣服的装饰品飘带上有没有logo刺绣啊?
更实锤的是,这衣服是品牌当季度的新品,只在新品手册上进行了刊登,网店和门店都还没有开始铺货,品牌方为了预热,一般会提前将新衣送到西野女士手上,然后由中川助理将衣服整理好放进苺谷朝音的衣柜。
同款饰品、未发售的当季新衣、同样的瞳色、相似度高达99%的侧脸……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那就绝不能称之为巧合。
被拍到的人就是弥良。
从这一点被实锤开始,各路媒体闻风而动,标题起的一个比一个震撼人心。
而横山先生的评论区也越来越热闹了。
[坏了知道是弥良之后我觉得更好嗑了]
[弥良:一款被嬷圣体]
[弥良不管跟谁站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很有cp感]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绯闻啊,那个撑伞的银长直是朋友吧]
[就是朋友而已,有些媒体不要太缺德了,什么亲密行为都没有就开始造谣说绯闻曝光啦?]
[这个世界就不允许男人和男人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存在吗]
[别人有没有友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弥良肯定和银长直不清白]
[难道没人觉得这组图特别有氛围感吗]
[我懂,不知道为什么品出了一点黑道系的味道]
[溢出来的脆弱寡夫感]
[像是黑道大家长的葬礼结束,大家长的未亡人和二把手在暴雨下撑着伞说话。高冷二把手一开始就觊觎大家长的小金丝雀很久了,现在暗恋的人变成未亡人了他终于可以趁虚而入,于是很暧昧地把烟吐在心上人苍白的脸上,这样全身上下就都是他的味道啦。嗯嗯嗯就是很好嗑啊,我先造谣了。]
住口,这都是些什么?这是能发出来的吗?
苺谷朝音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呼吸难以维持。
你们这帮人醒醒啊这是评论区不是无人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一大堆嗑cp的评论里,还有寥寥数语在坚持为他辟谣。
苺谷朝音翻了几页就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他会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直视琴酒的脸。
接着想起的就是他自己的手机,苺谷朝音不用看就知道那绝对是西野女士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通话,西野女士便急促地发问了:“弥良,你看推特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作出回答,西野女士又重重地叹气:“算了算了,我正在往练习室这边来,等我到了再说!”
苺谷朝音能听到西野女士一边说话时背景音里传来的高跟鞋的声音,只听脚步声就知道她现在必然无比心焦,等下见了面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等西野女士怒气冲冲地推开练习室的大门时,看到的就是瘫坐在椅子上、一副人生惨淡表情的苺谷朝音和不知所措的中川助理。
她的眉梢动了动,面无表情地开口:“中川,去给我倒倍咖啡来,一路赶过来有点口渴了。”
中川助理心知是有什么不适合她在场听的话,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溜了。
等中川助理出了练习室,西野女士才缓缓将视线落在苺谷朝音的脸上。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西野女士发出了呻吟的声音,“至少要注意一下镜头吧。”
苺谷朝音冷笑了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个正常人,并没有千里眼。”
他看过那个摄影师晒出来的日常拍摄设备了,那东西可以称之为是大炮,甚至能拍到数公里之外的人,这种设备大概只有狙击枪的八倍镜可以与之一争高下,至少苺谷朝音不觉得自己的眼睛能和八倍镜比。
有这么一句广为流传的话——你永远不知道站姐究竟是在哪里拍到的图。
就好像昨天那个时候,不管是苺谷朝音还是琴酒,都没发现有人举着摄像机在拍。
下着大暴雨还要让他们发现街道另一端的今天有人在拍照,是否有点太为难他们了?他只是卧底,不是超级赛亚人!
西野女士先是语塞,接着叹气,“你……就算情难自抑,也要稍微克制一下吧。退一步说,你们就不能去找个情侣酒店么?为什么要在大街上?”
她身体摇晃,似乎觉得当下的情况过于窒息,捂着额头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还好你们没真的做什么,粉丝也不会觉得你在谈恋爱……”
毕竟是大街上,公众场合,两个人既没有被拍到当街热吻,也没有从同一个酒店一起出来,最亲密的行为仅仅只是一触即分的手而已,就连嗑起cp来的粉丝也都知道这是博人眼球的假新闻。
“等等,”苺谷朝音察觉到了些许不对,“谈恋爱?我和他?”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此前苺谷朝音一直以为西野女士是组织的成员,所以才会说出“那位先生”;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银长直是琴酒?
琴酒和他谈恋爱……别开玩笑了,任何智商正常的组织成员都不会认为琴酒会爱上任何人。卡尔瓦多斯那个恋爱脑除外。
所以西野女士显然是不认识琴酒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苺谷朝音先是沉默,随后试探着开口:“……你口中的那位先生是指?”
“不就是你的绯闻对象么?”西野女士理所当然地回答,“那位先生,你的金主啊,之前就是他在捧你吧?”
不,苺谷朝音在心里纠正,捧他的明明是强迫他出道的组织,那个真正的BOSS,才不是琴酒这个混蛋。
看着苺谷朝音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脸,西野女士终于慢慢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难道……不是吗?”她眨了眨眼睛,“你们吵架了?”
苺谷朝音盯着她,神情十分严肃:“那家伙才不是我的金主,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西野女士眨了眨眼睛,了然了:“哦——好。”
她懂的,弥良这是真的动感情了,不愿意承认这是为了金钱和利益的包养关系,所以才会表现的这么抗拒。
还是少年,容易动心也正常,西野女士十分理解。
毕竟弥良正是容易爱上不良的年纪。
*
组织里几乎没有代号成员会认错琴酒。
退一步说,就算不认识琴酒,也该认得那辆停在路边的、标志性的保时捷356A。
而在琴酒和梅洛的绯闻冲上日趋第一的时候,整个组织只要是会上网的活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包括降谷零。
他罕见地陷入了失语,翻来覆去地盯着那几张照片和短视频看。不知道是摄影师的技术太好,还是镜头语言的技术过于高超,就算他心里清楚两人的身份,还是看出了一些……很微妙的暧昧感。
没错,就是暧昧。
但梅洛和琴酒?这两个人可能么?说起来之前组织里倒是有传闻,说琴酒是个偶像宅什么的,难道那个时候就开始办公室恋爱了么?
当他因为过于爆炸的消息而思维短暂混乱的时候,风见裕也的电话打过来了。
降谷零立刻将刚才种种复杂的情绪收敛,接通了风见裕也的通话。
“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开口,“关于警视厅公安部的情报我还在调查中,但是您让我查的那位警校同期——苺谷的资料,我现在已经查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降谷零觉得自己的心口骤然高悬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呼吸平稳地发问:“他现在还是警察吗?”
“当然。”
风见裕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档案显示,苺谷朝音在四年前从警校毕业之后,先是在杯户町的警察署进行见习和培训,随后被调入了警视厅刑事部所属的机动搜查队,一直任职至今。”
第23章
风见裕也带来的消息意味着——那个荒唐的想法果然是错误的。
苺谷朝音和弥良并不是同一个人。
想想也是,至少要年满18岁、高中毕业之后才能参与警察的甄选考试,而高中毕业声在警校进行岗前培训的时间通常要比大学毕业的警校生更长,是十个月。
但苺谷是和他们同期毕业的,也就是说,苺谷显然是个大学生……虽然个子稍微矮了一点,只有日本男性平均身高的一米七,但不管是理论还是格斗都过得去,就算是小个子也没有关系。
距离警校毕业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按照推算,苺谷现在应当是26岁左右;而弥良则不同。
弥良今年是19岁,四年前苺谷朝音在读警校的时候,弥良还是个国中三年级的学生,这两人相差了将近七岁,就算长相相似也不大可能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警方的档案中明确地记录着苺谷朝音这个警察从毕业以来的经历,按照正常的流程先在警察署实习、然后升职进入警视厅,但进的却不是搜查一课而是刑事部下属的机动搜查队……勉强算是升职,但这个职位显然并不算多好,在警方内部被称为“万金油”。
但联想到苺谷在警校时平平无奇的各项能力,似乎机动搜查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么看来,现在仍然在当警察的苺谷就更不可能是偶像弥良、组织的梅洛酒了。
“我知道了,”降谷零低声说,“原来他确实还在当警察……”
“那个,我可以多问一句吗?”风见裕也有些犹豫,“为什么突然要查这个警察呢?难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否定了,“不,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而已。”
怀疑一个警察辞职后出道做了偶像、还顺带成了犯罪分子……这猜测不管怎么想都有些滑稽,他当然不会对风见裕也说出来。
他挂了通话,下一秒房门就被推开了。
降谷零转头,和走进室内的诸伏景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诸伏景光的神情中带着些许恍惚,他强撑着镇定,缓缓举起手机——手机屏幕中显示的是那种被舞成了未亡人寡夫文学的撑伞双人照。
“这是琴酒,”诸伏景光游魂一般发出声音,“和梅洛?”
他艰难地措辞许久,才问出了后半句话:“他们是那种关系?”
降谷零本想脱口而出否定的结论,但在话要出口的那一刻,他犹豫了。
“……可能?”
*
“琴酒恋爱了?!”
骤然拔高的音调响彻了空旷的训练基地。
基安蒂刚练习完狙击的精准度,收齐枪时便听到卡尔瓦多斯带来了这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顿时忍不住尖叫出声。
“冷静,”搭档科恩故作镇定地说,“不就是琴酒谈个恋爱么。”
他的语气看似十分平静,实则拿着水杯的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最后手指一松,玻璃杯从他的手中瞬间滑落,重重地掉落在地上,被砸的粉碎。
基安蒂没理会表里不一的科恩,直接抬手抓住了卡尔瓦多斯的衣领:“你确定?”
她满脸狐疑。
要是换做平时,基安蒂高低是懒得搭理卡尔瓦多斯这个被贝尔摩德迷得晕头转向的恋爱脑的,但谁让这家伙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呢?
“我确定。”卡尔瓦多斯咬字清晰地说,“前段时间我有个任务是和琴酒一起的,当时我就发现他在看那个偶像的直播节目,看的炯炯有神目不转睛的可认真了!”
琴酒——此人在各位代号成员的心中完全是个冷酷TopKiller的形象,日常的娱乐活动除了抓老鼠就是抓老鼠,谁能想到这不苟言笑的家伙居然会追星?甚至还会蹲在屏幕前看生放送……
嘶。
基安蒂和科恩十分一致地倒吸一口凉气。
细节和时间都说的头头是道十分真实,卡尔瓦多斯看起来就没那个敢造谣琴酒的胆子——也就是说,这居然是真的。
那个琴酒真的谈恋爱了?对方还是当红偶像?
“所以,”科恩总结,“琴酒作为粉丝私联了那个偶像,然后正在和对方恋爱中……”
基安蒂喃喃:“琴酒该不会是用枪顶在那个偶像的脑门儿上逼着人家和他恋爱的吧?”
“怎么不可能呢。”卡尔瓦多斯幽幽地说。
*
“恋爱?!”宫野明美大吃一惊,“琴酒?和谁?”
电话另一端的宫野志保被姐姐骤然拔高的嗓门惊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机挪远了一些,又无奈地开口,“这件事不是已经登上日本的趋势第一了么?难道你没看?”
“我没注意看呢,你知道的,我不怎么玩这些软件,连推送都被我关掉了。”宫野明美小声地说,“所以,你确定么?”
“这个人——”赤井秀一坐在宫野明美身边,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正对着她,“是琴酒吧。”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照片是在远距离的情况下拍摄的,清晰度委实一般,但即便如此也能看清男人银色的长发、清晰地下颌线与抿紧的唇线。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诸位代号成员确定他的身份的话,那么边上那辆保时捷356A就跟防伪标志一样,绝对不可能认错。
“琴酒旁边那个,”宫野明美困惑地问,“就是他的恋爱对象么?”
赤井秀一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半晌,他才摸了摸下巴,开口回答:“……可能是的吧。”
得益于FBI的优秀观察力,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赤井秀一就通过那小半张侧脸认出来了——很显然,和琴酒撑在同一把伞下的人就是梅洛。
本来只是照片其实也没什么,赤井秀一宁愿相信是波本跟梅洛谈了,也不会相信是琴酒和梅洛在谈……直到他看到完整的、会动的视频。
别的都好说,用手指划掌心是什么意思?往人脸上吐烟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讨厌或者怀疑的话,直接用那把伯莱塔干脆地给一枪就好了,反正琴酒也不是没干过这种痛击队友的事。
而那两个小动作很显然地带有某种极具压迫性的暗示与暧昧,每一个细节里都充斥着挑逗的意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赤井秀一就没见过琴酒会给谁打伞,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中说话。
虽然是在无数车水龙马路过、霓虹灯昼夜不息的街头,但雨水冲刷而过伞面,沿着伞的边缘落下的雨构成了水帘,出乎意料地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嘈杂的声音瞬间远去,伞下仅能笼罩两人的世界变得隐秘而寂静。
这一切都让原本坚定地认为琴酒绝对不会产生情情爱爱的赤井秀一开始了自我怀疑——不会是真的吧?难道是真的?
难道琴酒和梅洛真的谈了?他们是那种关系?
赤井秀一惊疑不定。
“原来琴酒真正的恋爱对象是这个偶像啊,脸真的很漂亮。”宫野明美已经搜索出了绯闻的正主,十分中肯地对苺谷朝音的活动照片进行了点评,“很早之前,组织还流传过琴酒和梅洛有什么特殊关系的传闻呢,都说梅洛只和琴酒联络、平常也不怎么见面,反而琴酒经常见他,现在想来果然是搞错了呢。”
赤井秀一缓缓转头,看向宫野明美:“还有这回事么?”
宫野明美点点头:“对呀,怎么了?”
“不,没什么……”赤井秀一欲言又止,“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一想,似乎很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梅洛只和琴酒联系,因为他们是恋爱关系;为什么梅洛对琴酒的态度敢如此放肆,因为他们是恋爱关系;为什么琴酒只对梅洛这么放任,还是因为他们是恋爱关系。
等等……
赤井秀一陷入沉思。
据他目前所知,梅洛是三年前获得的代号,那么至少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加入了组织,当时还只是高中生的梅洛为什么会突然要加入组织?难不成是被琴酒勾引所以误入歧途?
如果是真的……梅洛当时连16都不到啊,就这么为爱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琴酒你真该死。赤井秀一心情复杂地想。
*
被评价为真该死的琴酒确实很想杀人。
组织最近又在甄选新的代号成员,这些事情一般是由后勤组的人负责的,那帮女人经常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八卦。
而很巧,在琴酒正好去后勤组的基地要资料的时候,听到了后勤组成员兴致勃勃的讨论声。
“想不到琴酒竟然和弥良在交往!”
“所以平时不近人情性冷淡的样子都是假装的吧?看视频明明就很会啊。”
“原来之前说琴酒是偶像宅的传闻是真的……我当时还笑话不知道是谁乱造谣呢,琴酒怎么可能会推偶像嘛。”
“怎么了,你就说他是不是偶像宅吧。”
“哈哈哈,是,确实是!”
这一连串夹杂着大笑声的日语拆开来,琴酒每个字都听得懂,但一旦连成句子,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听不懂日语。
但好在琴酒有相当不错的自理能力和学习精神,很快从她们的对话里提炼到了重要的信息,摸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首页一刷新就刷出了那几张照片。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又点开了评论区,满屏连他这种犯罪分子都觉得十分不堪入目的话。
琴酒如同被烫着了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掉评论区,头一次对眼前一黑这个词有了真实的体验。
他用力闭目,然后一脚踹开了机房的门,和在门里吃着薯片八卦的后勤组成员大眼瞪小眼。
琴酒当着她们的面抽出伯莱塔上膛,语气森寒。
“把那个该死的摄影师的地址给我找出来,立刻。”
第24章
后勤组三位女性成员简直如临大敌,噤若寒蝉畏畏缩缩。
琴酒手中的那把伯莱塔过于有威慑力,她们都很害怕这玩意儿一不小心就擦枪走火……尤其她们刚才是当着正主本人的面在讨论八卦,这在组织内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后勤组组员在琴酒的目光下闷不吭声地开始干活,在这种极度的威压之中,她们立刻爆发出了此生最速度的工作效率,没花几分钟就成功调出了那位摄影师的资料。
她小心翼翼地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面向琴酒。
琴酒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横山先生的资料,毫无征兆地开了枪——但子弹没有击中任何人,只是在她们惊惶的视线中被嵌入了墙壁之中,伯莱塔的枪口因为过热而散发出轻微的白烟。
“管好你们的嘴。”那双浓绿的眼珠中夹杂着寒气,森冷的视线在她们的脸上缓缓扫过,很快又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收了回去。
琴酒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确定琴酒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三位后勤组成员才面面相觑,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呼……吓死我了。”
“我刚刚真的以为差点就要死了。”
“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但是那个摄影师横山先生看起来小命不保。”
“自求多福吧。”
“细思极恐,琴酒虽然看上去要找那个摄影师的麻烦,可是他只是让我们闭嘴,没有否认和弥良的恋情……”
“嘶——”
琴酒确实去找横山先生的麻烦了。
但他当然不是自己去的——开什么玩笑,一个小小的、只会乱拍些垃圾照片的摄影师,还不值得他亲自上门。
他把这个小小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最近物色的新下属——伏特加。
戴着同款黑帽子的伏特加认真记下了横山先生的地址,然后对他问出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大哥,要不要我干脆弄死他?”
他神情严肃,手比作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琴酒不是很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这个下属还算听话,也不是特别废物,但实在有点愚蠢,要不是无人可用,他也不会拿伏特加来凑合。
看到琴酒一个眼神飞过来,按理来说换做一般有点眼力劲的代号成员都该懂了,可伏特加仍然睁着墨镜后那双清澈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TopKiller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无力:“……让他闭嘴。”
撩下这句话,琴酒坐上保时捷356A的驾驶座,重重摔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直接将车开走了,留下伏特加跟在后面吃了满肚子的车尾气。
伏特加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哦!”
他一拍脑门,提着枪就上门了。
……
听到门铃的声音的时候,横山先生一边走去开门一边嘟嘟囔囔,“谁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壳了。
当公寓的门被打开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脸凶恶不像好人的大块头就站在门后,握着枪对准了他。
横山先生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双腿忍不住开始打摆子,慢慢地将双手举了起来:“这、这是玩笑吗?”
他强撑着问。
但凡这个时候换个人来,横山先生可能都不会如此惧怕,但伏特加不管横看竖看脸上都写着“我不是好人”这几个字,让横山先生顿时就怂了。
伏特加握着枪,缓缓将横山先生逼进屋内。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横山先生也逐渐后退,直到伏特加完全进入玄关,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门被合上时的声响让横山先生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伏特加反问他:“玩笑?”
“不不不,不是玩笑!”横山先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这位先生,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吗?我、我没有得罪你吧……如果是想要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我不需要你的钱。”伏特加露出了一个一点都不友好的笑,他稍微用力,将枪口抵在横山先生的脑门儿上,重重敲了两下,“但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横山先生十分惶恐:“什么事?”
“照片,”伏特加冷声说,“删掉,现在、立刻、马上!”
“……?”
横山先生满脸茫然,心说就为这事儿黑道分子居然提着枪上门来找我麻烦?
但他显然不敢多言一句,在枪的威慑下乖乖地摸出电脑,立刻删掉了那则挂在日趋第一上的推文,还储存卡里的照片也删掉了,这才得到了伏特加的首肯。
大块头黑道分子十分不善地用枪口拍了拍他的脸,语带威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最好清楚。”
言下之意:这次放过你,敢报警你就完蛋了。
吓得横山先生连连摇头:“我不说、绝对不说!”
伏特加这才满意地走了,留下瘫坐在公寓里的横山先生。
琴酒当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才没有让伏特加杀人,只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还好,没有露出完整的脸,顶多露了一个下巴,可苺谷朝音是已经被确认了身份的……该死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帮粉丝就跟眼睛自带显微镜一样,从那么糊的视频里都能看出来那是苺谷朝音。
拍到了他们两人的照片挂在日趋第一,热度首屈一指迟迟没有要降温的迹象,正是关注度最高的时候。
而那位拍下这组图的摄影师要是在这个时候离奇死亡,毫无疑问会让苺谷朝音被怀疑。
一旦查到了苺谷朝音的头上,那么他也不可避免地会被连带,谁知道警方最后会查出些什么东西来?
毕竟这件事目前只是传播范围限定于娱乐圈的绯闻而已,现在能挂在日趋第一纯属有一群cp脑的粉丝和杂食路人在起哄磕糖,等过几天再无后续,这件事的热度也就慢慢被平息了,不会再有人在意。
闹出人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没必要因为泄愤而使自己有暴露的风险——这一点,琴酒当然是分的清的。
他只是很不想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挂在网络上,所以强行逼迫摄影师删了推文。
选择路边见面的原因十分地简单——琴酒赶时间。
他急着去截一帮胆大包天的老鼠,能抽出五分钟来给梅洛委实很给面子,大不了以后让梅洛去跟贝尔摩德那个女人去学习一下易容好了。
但并不了解娱乐圈的琴酒显然不知道一件事——有的事情,不承认不否认不理会,就会慢慢地过去;而一旦被刻意地删除了,就相当于是确有其事。
如果是假的,那干嘛一定要删?反正是假的,别人说两句又不会变成真的。
除非是真的,被拍摄的正主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是的,横山先生已经猜出来了,刚才那个逼他删照片的人大概是照片里银发男人的人。
怪不得他看到那家伙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像是个好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横山先生心说我本以为只是cp粉瞎嗑,想不到居然是真的!如果没谈,正主相方干嘛这么着急要删帖?这简直真的不能更真了!
至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粉丝——在他们眼里,这显然是弥良事务所施压,让摄影师迫不得已删了贴。
这行为让只看一张图就嗑到了的cp粉更加热情高涨了。
如果不是真的,事务所干嘛要删帖?就算不是在谈,关系也绝对不一般。
一言蔽之,他们是真的!
*
组织陷入了空前的低气压中。
后勤组的三位成员立刻就把被琴酒找麻烦的事情在两小时内传遍了组织,这下所有代号成员都知道琴酒谈了个偶像的事情。
然而迫于TopKiller的威势,除了有些不长眼的人比如现在不在日本境内的宾加和根本不怕琴酒的贝尔摩德,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面跟琴酒说这件事,全都闭嘴装不知道。
偌大的组织,只有琴酒不知道他已经跟梅洛谈上了。
虽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琴酒将这件事记到苺谷朝音的头上去。
在他正在思考打算敲打一下梅洛的时候,苺谷朝音已经焦头烂额了。
本来对于这件事,事务所公关部的人采取态度是放任自流。
“本来就是假的,而且也不是被拍到了接吻、同居、或者床照,在公众场合打一把伞怎么了?难道犯法么?”西野女士振振有词,“只是粉丝嗑cp而已,没人会认为这是绯闻的,等热度降下来就没事了。”
然而那则热度极高的推文被删了,这下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差不多。
眼睁睁看着热度越来越高,西野女士彻底摆烂了:“……算了,爱嗑就嗑吧,现在谁不麦啊?”
她只求这位银长直真嫂子不要被扒出来。
但她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苺谷朝音的回音,疑惑地将头转过去,看向他。
“怎么了?”
苺谷朝音盯着手机,眉心紧蹙起来。淡色的唇在白炽光下紧抿成平直的线,黑色的额发垂了下来,将漂亮的金绿异瞳遮挡,西野女士只能看到浓密的睫羽投下一片阴翳。
即使没有凑近,西野女士也能感觉到苺谷朝音身上的低气压。
他不是因为和琴酒的绯闻烦恼——俗话说债多了不愁,他已经和同期有过绯闻了,就是和琴酒传绯闻又如何?反正尴尬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只是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他在警视厅公安部的直属上司森冈淳发来的。
[你的两份档案被动过,小心。]
寥寥数语,却让他呼吸一滞。
他的父亲是白马宗一郎警视总监在警校时期就私交甚笃的好友,如果不是友谊深厚,他父亲也不会将他托付给白马宗一郎。虽然他最终入职的是警视厅公安部,但平常并不会跟身为一把手的白马宗一郎联系,卧底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直接报告给他的直属上司森冈淳的。
前脚琴酒才暗示过“组织里混进了老鼠”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后脚他这个卧底警察的档案就被调动过了,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怀疑到他了?
但奇怪的是,森冈淳说的是“两份档案”。
是的,苺谷朝音有两份档案——一份是名为苺谷朝音的现役警视厅刑事部机动搜查队一队的警察;一份是叫做弥良的现役偶像。
和他同届、同在鬼冢班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毕业就人间蒸发去做了卧底,连毕业拍摄也没来,如果再凭空蒸发一个人实在会让人觉得可疑,所以苺谷朝音当年毕业的时候是参与了拍照的。
而弥良这个假身份是在他进入警校之前,警视厅公安部就提前为他安排好的,后来会成为偶像纯属阴差阳错。
为了将弥良和警察苺谷朝音这两个身份彻底割裂开来,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同,就连在警方的户籍档案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份。
弥良是15岁回到日本读书、一路正常生活从普通DK变成偶像的少年。
苺谷朝音则是一直在日本生活,按部就班地读书,又在22岁大学毕业后进入警察学校培训、如今26岁的警察。
弥良是光芒万丈的偶像,苺谷朝音是沉默寡言且性格孤僻的怪人。
绝不会有人将这样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份双保险。
至于那位份虚构的档案——机动搜查队的工作基本就是在固定的巡逻区域内跑外勤,即使常年在办公室不见人影也无人在意,就连搜查一课的警察也不会特别去注意机搜的人。
换而言之,苺谷朝音不在机搜也很正常,就算真的有人疑惑这个幽灵警察,也尽可以说是被别的部门借调了。
但按照日本人的天性,通常不会有人这么多管闲事。
那么谁会特地去查苺谷朝音这个在警校时就平平无奇的孤僻阴角?很显然,警校时的他是毕业分道扬镳之后会被彻底遗忘、哪怕被同期撞见也可能叫不出名字来的人。
不能确定是谁,但那个内鬼绝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即使这次不是那个内鬼干的,接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雷。
苺谷朝音从来不是被动等待的性格。比起时时防备着被毒蛇撕咬,他更喜欢掌握主动权。
西野女士瞅着苺谷朝音神情平静的脸,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弥良?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苺谷朝音正在给森冈淳回复信息。
他回复的内容不算很长,大概几行字而已,几乎是在发出信息之后,他马上收到了森冈淳的回信。
[好,一切小心,我会配合你。]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才略微放松下来,将手机收起来,微笑着看向西野女士:“没什么。”
这个没什么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西野女士满意。
她叹了口气:“你是还在为被拍到的事情烦恼么?没事的,那位摄影师不是也说了么?删掉博文是因为不想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未经允许的拍摄是他那方面存在问题,况且也不是什么实锤,黑红也是红。”
“是啊,”苺谷朝音朝她弯起唇边的弧度,眼角眉梢中透露着微妙的危险气息,“这下节目组那边大概要高兴坏了。”
说的是西野女士刚给他接的一档新综艺,等录制完下一档打歌节目,他就得连轴转去参与综艺的录制。飞行嘉宾在这个时候曝光这种绯闻,怎么想都会被节目组当做梗拿来炒热度。
西野女士撇嘴:“白送他们热度了。好了,刚刚有节目组的导演联系我了,我去回复一下……你记得好好练舞,打歌舞台可不能掉链子。”
她话音刚落下,手机铃声就又响了起来。西野女士叹了口气,握着手机走出了练习室。
门被合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练习室内发出回响。
苺谷朝音慢慢走向占据一整面墙的镜面,将手按在光洁的镜子上,镜面之中显现出他的倒影。他折下脖颈,将额头贴在镜子上,冰冷的温度沿着眉心蔓延。
这个姿势只短暂地持续了几秒,他便将镜子缓缓推开,又直起了脊背。
……
再一次收到琴酒的联络的时候,苺谷朝音正在日卖电视台的休息室中。
他马上就要开始打歌舞台的录制,刚刚做好妆造,浑身上下那叫一个精致完美,眼角贴着亮晶晶的亮片、每一缕发丝都被造型师精心打理出最完美的弧度,打歌服是华丽的军礼服款式,金色的链条在他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言蔽之,这是一个除了唱歌跳舞和拍照之外,不适合进行任何运动的打扮。
但琴酒从来不会管这一点。
后台休息室里没人,中川助理去和负责舞美的staff确认流程去了,只剩苺谷朝音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皮质沙发上,摸出手机查看琴酒发来的消息。
琴酒发来的是一个正在移动中的定位。
苺谷朝音辨认了一下那个红点目前所处的位置,对方距离他只有一公里的距离。
而琴酒临时交给他的任务的内容很简单——从目标的手里截下一个银色的箱子。
苺谷朝音十分难以置信地回信。
[你知道我半小时后就要开始录制节目吗?]
琴酒:已读不回。
……什么意思?
苺谷朝音怨气冲天地在心里问候了一遍琴酒那未曾谋面的父辈,揣着手机就站了起来,走出了休息室。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吃了一惊:“那个,是有什么需要么?我可以帮忙……”
“不用,”苺谷朝音对她露出无懈可击的营业笑容,“我只是去趟洗手间。”
工作人员小姐被这个笑迷得晕头转向,脸后着后退一步,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墙壁上。她颤颤巍巍地小声说:“好的好的,您请……”
等苺谷朝音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弥良去的好像不是洗手间的方向啊?
*
琴酒发完讯息,烦躁地看着大桥上堵死的车流。
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雪莉从国外寄回来的一批药剂样本被偷偷拿走了。
合作的制药企业也许隐约察觉到了他们在进行什么惊世骇俗的实验,而那些贪心不足的人妄图偷走这批药剂,以此进行牟利。
好在为了防止这批珍贵的药剂遗失,用于低温保存药剂的特制箱子中装着定位装置,只是那帮偷药剂的人过于谨慎,随身带着信号屏蔽器,让追踪根本无法使用。
可监控摄像头是没办法被屏蔽的,技术组加紧寻找,立刻就发现了踪迹。
他追到了人,但没能直接将那一伙人直接杀死,好在趁机毁掉了信号屏蔽仪——只是保时捷356A被彻底困在了堵死的大桥内,就算他现在鸣枪也没法让这车流挪动半分。
该死,警视厅交通科的人都是一帮废物吗?!
就算怒骂交通科也没用,显示着定位的红点距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在杯户町内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当然不会是他们的大本营,会在那里停止多半是打算抛弃储存药剂的特殊箱子,转而换别的的方式将之带走。
情况紧急,琴酒扫了一眼地图上的定位,发现离这帮小偷不远的地方就是日卖电视台的大楼。
很巧,苺谷朝音今天要在这栋楼里录节目。
*
“我就知道这种高科技箱子有问题,”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骂骂咧咧地用枪口敲了敲银色手提箱坚硬的外壳,“所以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弄开?”
看起来稍微斯文一点的眼镜男欲言又止:“我学的是药学和生物学,这种电子锁东西我不懂啊……”
为首的、穿着西装的藤本啧了一声,“要是直接毁掉,可能就打不开了。”
“就不能直接用枪给这狗屁锁崩了吗?”
“蠢货,那里面的样本也报废了!”
“那怎么办,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琴酒的人就要追上来了!”出声的男人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刚刚他就杀了古川和松尾,那个家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抗衡的……”
“还是先走吧,停在这里太危险了,我担心那个组织的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确实追过来了。”
不属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声线骤然响起,空气凝滞了瞬间,随后这帮胆大包天的匪徒动作一致地缓缓转头,看见了站在废弃大楼门口的少年。
看起来格外纤弱的少年站在夜色之中冲他们微笑,像是折取下来的一段月光。格外昳丽的眼尾和发梢有亮片在闪闪发光,星芒耳坠在霓虹灯的折射下雀跃地摇曳,金属制的反光落在那张绮丽到逼人的脸上,映出寒意的刀光。
他握着枪上膛,枪口对准了藤本的眉心。
藤本看看苺谷朝音的脸,视线缓缓转动,又看向了窗外对面大厦电子屏上挂着的弥良巨幅海报——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差别。
他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第25章
东京被称为不夜城。
这座城市的灯光昼夜不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深夜之中绚烂无比,LED电子屏幕在街头闪烁,屏幕中的少年偶像冲夜色微微一笑,立刻令黑夜变为被光普照的白日。
那个笑容十分耀眼,连藤本这样的犯罪分子都印象深刻——而和LED电子屏上一模一样的那张脸,现在就出现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位置。
这是一栋被废弃的写字楼,墙体是深灰色,布满灰尘,连带他们这帮犯罪分子都看起来非常狼狈,衣服和脸上都沾上了灰尘。
可苺谷朝音看起来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因为赶时间,他没做什么伪装,简单地在那身华丽到不像样的军礼服外套了件黑色的长风衣,为了不破坏脸上的妆容和定型好的头发,他甚至没戴帽子。
好在这会儿是晚上,他专挑日卖电视台附近的小路避开人群和摄像头,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标地点。
藤本忍不住上下扫视着苺谷朝音。
废弃的大楼已经完全拆除了装修和窗玻璃,巨大的空洞之中冷风灌了进来,将黑色的长风衣吹得猎猎作响,显露出那身挂着许多金色金属配饰的军礼物来,细细的链条和胸口的金属徽章折射出格外晃眼的光。
“弥良……?”藤本十分迟疑地叫出这个名字。
“就算你叫我的名字,”苺谷朝音十分轻松地回答,“我也不会给你饭撒的。”
搞什么?真的是本人?
藤本傻眼了。
他们这帮犯罪团伙显然不是什么山顶洞人,不少人都知道“弥良”这个名字,顿时面面相觑,有人发出了疑问。
“这是在拍什么电视剧吗?”眼镜男忍不住问。
络腮胡有些迟疑:“该不会是综艺录制吧?”
“等等但是他手里拿着枪啊!”看起来思维最正常的格子衫发出声音,“那可是枪!”
“假的吧。”络腮胡坚定地说,“怎么可能是真枪?估计是表演道具什么的。”
“不会真的在录综艺吧……”眼睛男立刻紧张了起来,“这里该不会有什么摄像头吧?跟拍的摄像师是不是马上要来了?”
“什么,我要上电视了吗?”同伙之一竟然显得有些惊喜,“想不到人生第一次见到明星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剧场看live都没有这么近的距离吧!”
格子衫表情惶恐:“老大!还是快走吧!”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件事——弥良当然不会是黑道成员,更不可能是那个组织的人。
开什么玩笑,弥良从17岁出道起就活在大众的目光和无数镜头之下了,这么一个人尽皆知的当红偶像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混黑?
但即便如此,这帮人的讨论也委实让策划了本次偷梁换柱事件的藤本颜面尽失。
为什么他的同伙是这帮丢人的二百五?
不管弥良是因为拍摄综艺而误闯进来、还是别的原因,至少这个人不能留。
藤本眼中凶光必现——他得杀了那个该死的偶像。
他的手缓缓抬起来,摸向后腰放枪的位置。
被消音器压低的、沉闷而尖啸的枪声瞬间响起。
但被击中的人不是苺谷朝音,而是藤本。
在藤本的手摸向后腰的时候,苺谷朝音就发觉了他想拿枪的动作,于是干净利落地扣下扳机——从枪口中飞射而出的子弹疾驰着破开空气,贯穿了藤本的手。
血液喷涌而出,巨大的疼痛在枪声响起后袭来,藤本被巨大的痛苦笼罩,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
那帮二百五匪徒彻底傻眼了——苺谷朝音周中的那把枪竟然不是摆设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当红偶像手里有真枪?东京警视厅的警察这么废物、让犯罪分子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屏幕吗?
“我不想废话,赶时间呢。”苺谷朝音十分诚恳,因为瞬间的过热而冒着烟的枪口缓缓移动,指向了那个被放在桌上的银色的手提箱,“所以,可以把这个东西还给我吗?”
少年冲他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满室月光,绮丽又带着某种冰块般的冷调,那份惊人昳丽的美瞬间变膨胀了,带着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锋芒。
如果这个笑容能被拍下来,绝对是能够挂上日趋第一的程度——可惜看到这个笑容的是犯罪分子五人组,他们只会觉得这个笑实在惊悚。
“你是……”藤本握着汩汩冒血的手,咬牙切齿,“那个组织的人……”
“初次见面。”苺谷朝音轻声说,“我是梅洛……不过今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了。”
藤本受伤,他身后的其他犯罪分子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用枪口对准了苺谷朝音。
但在四把枪的压力之下,苺谷朝音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迎着枪口缓缓走来。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沉静,在走到空洞的窗口时,窗外的霓虹灯光恰好在此时转变了颜色,偏红的光与月光交织着涌入室内,落在苺谷朝音的脸上。
淡金与微绿的异瞳被光线的明暗交界线分割,右眼的金瞳在昏暗之中熠熠生辉,像是潜伏在夜色之中的凶兽的眼睛。
没来由的,藤本感到了一阵心惊胆战。
“一句话就想让我们交给你?”藤本心虚地冷笑,“开什么玩笑!就连琴酒也没能阻止我们,你以为你行吗?”
他倏然做出了一个手势——那是开枪的意思。
在他的手重重挥下去的瞬间,身后的四人几乎同时开枪。
如同被慢放,在金绿的异瞳之中,苺谷朝音的瞳孔瞬间收缩,子弹飞速旋转驶来的轨迹在他眼中格外明晰。
少年轻盈地偏转身体躲开,同时稳定地开枪,子弹将格子衫的腹部贯穿。
他逼近的速度太快,当藤本反应过来的时候,苺谷朝音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在瞬间大惊,从身侧拔出军刀来划向苺谷朝音。
苺谷朝音的表情全程没有任何波动。
他只稍微偏过脸,军刀锋利的刀口就从他的颊边飞过,掀起的风将黑发吹拂耳洞,刀锋只割掉了一丝黑发的末梢。
趁着这个出手的空挡,苺谷朝音十分精准地用枪柄痛击藤本的手腕,强烈的痛感逼迫地藤本不得不松开手指,军刀立刻滑落,又被苺谷朝音精准地接住。
他面无表情地握刀横挥过去,刀光一闪而逝。
藤本的脸上骤然多出一道深刻的血痕,其中一只眼睛的视线立刻变成了一片深沉的红色,眼眶被血灌满。
在左手挥刀夺取藤本视线的时刻,他另一只手抓着藤本的衣领,将他作为人肉盾牌强迫着带动,那四个废物几次的开枪都只是给他人体描边。
“我都说了,”苺谷朝音叹了口气,“我赶时间。”
他不仅赶时间,还很不想破坏身上做好的妆造。
这话语中夹杂着十分浓重的怨气——对临时安排的工作和琴酒。
语调落下的瞬间,苺谷朝音一脚踹开了藤本,被大力踹飞的藤本和身后握枪的络腮胡狠狠撞在一起,两具叠在一起的身体重重砸在落满灰尘的陈旧办公桌上,尖锐的桌角刺向后腰,疼痛感让络腮胡和藤本丧失了几秒钟的抵抗能力。
几秒的时间实在十分短暂,但对苺谷朝音来说完全够用。
他在瞬间暴起,踩着桌面在空中腾跃,迫使格子衫只能抬起头来用枪瞄准他——苺谷朝音在空中无比精准的开枪,子弹没入了对方的肩膀之中,枪因为疼痛和被子弹贯穿的力度而掉落在地上。
苺谷朝音抓住他,用格子衫的身躯作为掩体,枪口抵在他肩膀被贯穿的枪口上,十分稳定地继续开枪,子弹从那个空洞之中被灌入,又十分精准地击中了剩下一名同伙的腹部。
剩下那个文弱的眼镜男实在不足为惧。
在看到苺谷朝音一人单枪匹马解决了大部分同伙之后,他就在苺谷朝音的注视之下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十分恐惧地咽了口唾沫。
他心说你不是偶像吗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干的这么熟练?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条人命啊!
苺谷朝音缓缓走近,在眼镜男惊惧的视线之中将那个银色的手提箱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
眼镜男被彻底砸昏了过去。
苺谷朝音看了满地的犯罪分子,收起枪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边不耐烦地给琴酒拨出通话,一边往外走。
“完成了,东西我拿到了。”苺谷朝音的语速很快,“那几个人我没杀掉,就在这里就留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等琴酒开口,苺谷朝音就把电话挂断了。
琴酒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脸上神情毫无波动。
正在开车的伏特加默默地低下了头——他心说第一次见到敢挂大哥电话的人,梅洛竟大胆至此!可就算这样了大哥都没生气,该不会那个绯闻是真的吧?
梅洛……是大嫂?
……
如果换做是别的任务,苺谷朝音或许还会稍微注意一下下手的程度,只是这帮人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犯罪分子,私底下本来就参与了各种非法的交易,面对犯罪分子,即使是作为警察,他也根本无需手下留情。
他径直往门外走,完全不在意脚下踩过了犯罪分子的身体,还留着口气的藤本被踩了一下痛的眼前发昏。
他视线有些模糊,看着苺谷朝音提着银色箱子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怒从心头起——他拼命地伸手,够住了落在地上的那把枪,将枪口对准了苺谷朝音。
但在开枪的瞬间,那个在月色下格外昳丽耀眼的少年轻轻偏过头来,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他垂死挣扎的身影。
枪声响起,他唯一能够反击的武器被击飞,撞在水泥色的地面。
梅洛。
想到这个代号,他的意识在逐渐的黑暗之中陷入恐惧的战栗。
*
“弥良呢?”中川助理的天塌了,“马上就要上台了,他人去哪了?”
刚刚起她就发现弥良人不见了,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接。
staff小姐迷惑地回答:“之前弥良说要去一下洗手间,然后我就没有看到他回来过了……”
中川助理立刻转身,直奔男洗手间——然而没用。
她先前只是站在洗手间门口叫弥良的名字,反复得不到回答后她只得破釜沉舟地冲进去,然而洗手间内空无一人,苺谷朝音并不在里面。
距离舞台开场还有三分钟,而打歌节目向来是货真价实的直播,现场台下也有数百位素人观众。
事务所很早就官宣了打歌舞台的行程,台下几乎有一大半观众是为了苺谷朝音而来的,可正主本人在这种关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如果苺谷朝音鸽了节目,让台下的观众等不到人、直播垮台,那到时候舆论一定会很难看。
中川助理想到之后可能会有的铺天盖地的黑料通稿,顿时觉得心脏有些支撑不住,恍惚地捂住了胸口。
现在她只能在心里开始求神拜佛,祈祷神明显灵,三分钟内将弥良给她送回来。
然而三分钟显然是赶不回来的——就算苺谷朝音一路已经十分迅速地赶回来了,但在他踏入电梯的那一刻,已经到了他该上场的时间。
节目组后台也一片焦虑。
“弥良呢?”负责舞台的导演堵住了中川助理,“到他上场了,他去哪儿了?”
“他、”中川助理只能顶着导游的目光强撑,“弥良他身体刚才有些不舒服,去了洗手间,他马上会回来的!稍微等几分钟就好!”
在导演惊疑不定的视线下,中川助理欲哭无泪。
——天杀的,这都什么事啊,她要辞职!
*
黑暗之中,已经有观众开始疑惑起来了。
“弥良还没来吗?”
“是节目组那边有什么意外吗?为什么弥良的舞台还没开始?”
“千万不要出意外啊,我可是为了看弥良的舞台从冲绳赶过来的……”
“要不然问问staff吧?”
“好奇怪……”
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又与预定的时间不符,观众席有些小小的躁动。
就在沸腾喧哗的声音逐渐变大的时候,演播厅内最后方的门被骤然推开了。
全场一片静寂,所有人都一致回头,看见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出现在门口。
在众人的目光下,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那种格外夺目的异瞳——昏暗的视线中,那片金绿像是在燃烧。
“是弥良?!”
粉丝们立刻辨认了出来。
导播在这个时候反应十分迅速,一束光便打在了苺谷朝音的身上。
在耀眼的聚光灯下,苺谷朝音微微笑了起来。
提心吊胆的中川助理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疑惑。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一开始好像没有准备军刀的道具啊……”
苺谷朝音一边从后方的通道走向舞台,一边灵活地解开风衣的扣子,随手将单薄的风衣扔开,露出华丽精致的军礼服,细细的金色链子在灯光下耀眼无比,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苺谷朝音手上染着血,他握着一把军刀,在注目下让刀刃在手指指尖偏飞翻转,熟练的刀法让粉丝们忍不住尖叫出声。
他一步一步登上舞台,通道两边的观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这种出场方式让台下的粉丝可以超近距离地看到他,比起相隔一段距离的舞台,这种出场方式无异于粉丝福利。
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苺谷朝音站在无数道聚拢的灯光下。
他轻轻抬起眼睛,手指的指节在唇边不经意地轻轻蹭了一下,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血腥而糜丽。
第26章
在从后门走上舞台的观众席通道之中,苺谷朝音一直在努力地调整呼吸。
日卖电视台大楼和那帮匪徒的直线距离确实只有一公里,但实际要跑过去、还要避开大部分人流和摄像头的话需要绕不少的路,再加上解决那帮人、抢回银色手提箱的时间,导致他赶回日卖电视台的时间剩下的不过七八分钟。
打歌舞台通常都是直播,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在后台准备登场了——原本设计好的出场方式是升降舞台,他会在圆形的升降台上迎着灯光登场。
但他显然没有赶往后台做准备的时间。
在漆黑而曲折的巷道之间快速行动的时候,苺谷朝音就在考虑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就算他已经非常注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造型出现了一点意外——他的手上沾了血,虽然不是他自己的。
被他夺过来的军刀上也沾着藤本的血,他没有太多时间处理这些罪证,只好赌一把。
原本这样提着刀、手上沾着血的样子要是被其他人看见,绝对会被当做是什么当街杀人的变态引起恐慌而报警,但这里是日卖电视台,有无数娱乐圈艺人出入的地方。即使有工作人员最开始被苺谷朝音的样子吓了一跳,在看清楚苺谷朝音的脸后,基本上都松了口气。
当红偶像怎么会当着大家的面犯罪呢?那肯定是特殊妆容嘛!
时间不够他清理好衣服和手上的血迹,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戴上耳返,但时间已经不够了……苺谷朝音思量再三,将手握在了后们的门把手上。
他在赌粉丝的惯性思维。
——而他也成功赌赢了。
比起之前精致完美的妆容和造型,带有一点战损意味的妆容和军礼服似乎更加相得益彰,灯光下那张昳丽到有些锋芒毕露的脸都染上了脆弱感。
伴舞已经就位,在伴舞的簇拥下,灯光的颜色逐渐变成了瑰丽的红,落在苺谷朝音浓密的睫羽上,像是血泪。
他彻底调整好了呼吸,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身后伴舞递来的麦克风,第一句歌词被用格外轻柔的声音吟唱而出。
能成为当红偶像,苺谷朝音拥有的当然不只是一张好看的脸,他的嗓音条件和跳舞方面的天赋也无可指摘。
跳舞嘛,虽然苺谷朝音以前从来没有特地联系过,顶多只有点曾经在英国时学习交际舞的经验,但他很早开始就将成为警察当做人生目标,为此专门进行了一对一的格斗课程,身体协调性自不必说
至于唱歌,那纯属是苺谷朝音天生的好嗓子,再加上事务所的声乐课,用来应付粉丝显然够用。
因为不是男团,作为solo偶像,这首歌的编舞并不算很难,为了配合刚才的出场和设计,苺谷朝音毫无心理负担地使用了藤本的那把军刀。
泛着金属质光芒的银色刀刃在少年修长灵活的指尖偏转翻飞,如同灵活的蝴蝶,在华丽的刀花之后又将之轻松抛起——下一秒被苺谷朝音眼疾手快地横刀握住,只能看到银色的刀芒一闪而逝。
台下的观众瞬间爆发出了尖叫声。
虽然是首次打歌舞台,但这首歌已经公开,会来支持这次打歌舞台的观众们早已经编排好了应援,在歌词的高潮处非常整齐地大声唱了出来,几乎压过苺谷朝音本人的声音。
歌曲的尾声,随着音乐的尾调余韵逐渐地、慢慢低了下来,灯光也重新聚拢,自上而下的打在苺谷朝音的身上。
身着华丽军礼服的少年偶像站在原地,慢慢地抬起眼睛,握着军刀,将锋利的刀刃横在身前,染血的刃面折射出灿烂的金色与绿色——那是他虹膜的色彩。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会无可遏制地因为危险的心理预警而被威慑,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瞬间。
EndingPose结束,苺谷朝音才终于结束了打歌舞台,握着麦克风朝台下的观众们深鞠躬。
台下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几乎大地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在叫他的名字。
等尖叫声稍微平息了一点,苺谷朝音才开口说话。
“感谢大家的应援,今天是《水声》首次的打歌舞台,所以特地做了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设计,希望大家能稍微感到一些惊喜。”他微笑着说,“不过也辛苦了各位staff……真的很抱歉,希望大家可以原谅我的任性,非常感谢。”
话音落下,他再次鞠躬,才在灯光彻底暗下来之后回到了后台。
中川助理一直憋着声,等苺谷朝音回到了后台的休息室里,她才一连串地问出了口:“刚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从那里出场了?你去哪了?还有你的妆……”
这问题太多,苺谷朝音十分耐心地挨个回答:“抱歉,刚刚突然有点胃不舒服,所以去洗手间了,之后去阳台那边吹风冷静了一下……那时候突然想到了更好的点子,这么出场的话或许可以让观众对新歌的记忆点更深吧?”
“等等,”中川助理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胃不舒服吗?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放心,我没事,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连轴转导致的,吃两片胃药就好了,不用去医院,要是被拍到了到时候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苺谷朝音含混地回答。
这本来就是他用来敷衍中川助理的借口,怎么可能上医院?
苺谷朝音时有点小小的胃病,除此之外他身体要多健康有多健康,胃病也是因为要保持身材、再加上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吃饭而搞出来的,属于娱乐圈艺人的普遍疾病。
中川助理接受了苺谷朝音的说法,这才点了点头:“确实……这个出场方式倒是很特别,观众那边超——惊喜呢,之后网络放送的直拍估计又是至少千万级别的播放量了。对了,那个刀是道具么?我之前没见过呢。”
她似乎有点好奇,想伸手去摸那把被苺谷朝音插在大腿的皮质绑带上的军刀。
在她即将触碰到时,苺谷朝音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的手缓缓放了回去。
“小心哦,”苺谷朝音轻声说,“虽然是道具,但是不小心的话也会伤到手的。”
中川助理完全没在意苺谷朝音说了些什么,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愣神。自从当了苺谷朝音的助理,她才知道那些什么看习惯了就脱敏的说法都是假的。
如果是苺谷朝音这张脸,中川助理觉得自己哪怕对着看一辈子都不会有脱敏的那一天——那种美实在可以用惊心动魄这个词来形容。
为了掩饰脸红和慌乱,中川助理连忙将手抽了出来,假装自己很忙地摸出了手机。
她搜索了弥良的实时词条,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片倒的粉丝发疯现场。
[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
[神颜降临]
[天哪是战损妆我们有救了]
[化妆师有品,战损妆太妙了太好看了]
[摄像师也很懂啊好多怼脸拍,脸上那道血痕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个妆造可以封为本年度top]
[太帅了帅的要命,可以踩我吗]
[真的太好看了,请问这个造型可以出本写真吗拜托了我一定会买的]
[美死我了谁懂]
[战损好文明,下次务必多来点]
[夸夸化妆师,战损妆的血做的好真啊]
[弥良明明长着一张美得特别强势的脸,但战损起来好脆弱好可怜好喜欢,眼神还特别倔强,很适合被嬷的一款……流口水了]
中川助理已经十分熟练地忽略了那些虎狼之词,只关注夸夸的重点。
“跟我想的一样,大家的评价都很不错。”她松了口气,“不过下次还是不要灵机一动了吧……我都想好要怎么写辞呈了。”
中川助理的语气十分虚弱,满脸的心有余悸。
苺谷朝音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肩,随口安慰:“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你还想有下次?”
“说不准呢。”
苺谷朝音心说,要是琴酒下次再在节目录制前突然给他安排任务,你少不得要吃点速效救心丸。
他一边回答中川助理,一边摸出手机,熟练地自拍了几张,无需修图就直接上传到了账号上,没过一分钟,评论数量直逼9999+。
苺谷朝音十分有先见之明地不去看不知道会充斥着什么嬷嬷言论的评论区,直接把手机屏幕摁灭了。
“走吧,收工了。”
*
坐保姆车回公寓的路上,琴酒的电话打过来了。
苺谷朝音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立刻接起来,看向开车的佐佐木司机开口:“佐佐木先生,请靠边停,我想下车走走。”
佐佐木先生先生没有质疑,依言靠边停了下来。苺谷朝音在中川助理迷茫疑惑的视线中走下了车,将她的视线挡在了车门内。
路边是自动售货机,苺谷朝音走过去,站在自动售货机前一边选饮料,一边接起了琴酒的电话。
“又有什么事?”
“听起来你好像很不耐烦。”琴酒冷笑。
“我该满意么?”苺谷朝音也不客气,“你知道我差点没赶上录制么?再晚一点你看到的就不是我的舞台而是我的道歉视频了。”
琴酒警告道:“别忘了你的身份,组织的任务才是最优先的。”
“好啊,只要你说可以,我现在就宣布偶像毕业然后退圈,从此以后专心完成组织的任务。”苺谷朝音冷冷地说。
“……”
琴酒沉默了,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那个箱子呢?”
“没丢,放心吧。”苺谷朝音撇了下嘴,“等下把地址给我,最好别选路边,我不想又和你一起被拍了。”
琴酒的语气顿时变得十分凶恶:“不用你多说。”
他摁掉了通话,脸色很不好看——身为组织成员,琴酒当然不想被拍,更不想和梅洛有那种桃色传闻、甚至还被起哄的粉丝称作男嫂子……光是想想,他心中的杀意就开始涌动起来。
苺谷朝音看不到电话那边琴酒的表情,但是光靠语气就能想象的出来那张臭脸,心情立刻变得轻快了。
他伸手朝衣兜里摸了一下,但摸了个空——零钱硬币不在身上。
正当苺谷朝音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身侧伸过来了一只手。
黑色西服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青年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指间夹着一枚硬币,将古铜色的硬币推入了投币口中。
苺谷朝音的视线偏转,和深靘色的眼瞳对视。
有着黑色微卷发的警官先生笑了起来。
“给。”
他从取货口中取出温热的小豆汤,将温热的罐身贴在了苺谷朝音的脸颊上。
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他隐约能闻到小豆汤的香味与淡淡的烟草气息。
第27章
“松田警官……?”
那张突然出现的脸相当眼熟,苺谷朝音愣了一下。
他慢慢地抬起手,握住了那罐温热的小豆汤。松田阵平的手还没松开,在苺谷朝音去拿小豆汤温热的金属质罐身时,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瞬间。
松田阵平的手也是温热的,指腹带着热度划过他的手背,十分自然地收了回去。
苺谷朝音难以形容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挠过一样,有些微妙,带着一点令人战栗的瘙痒,过了一会儿才能被他强压着平息下来。
“谢谢。”苺谷朝音双手交握着将小豆汤贴在自己的手掌心之中,“松田警官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身为在日本几乎已经家喻户晓的TOP级偶像,苺谷朝音对自己的知名度十分有自知之明,下车的时候就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了黑发下那双如同宝石般漂亮的眼睛。
虽然是异瞳,但苺谷朝音的双眼颜色差异并不是鸳鸯眼那样一眼就能发现的颜色,如果不认真和他对视,大概根本不会发现这是一双异于常人的异瞳。
“一眼就能看出来,很明显。”松田阵平从自动售货机里拿出一罐汽水来,“你就当做……警察的基本功吧。”
苺谷朝音用手指勾住口罩的细绳,将黑色口罩取了下来,折好后又塞进口袋里。
他垂下眼帘,一边打开小豆汤的易拉罐拉环,一边低声和松田阵平说话:“松田警官怎么会在这里?”
秋夜里温热的小豆汤格外香甜,绵密的甜味从唇齿味蕾之间慢慢地弥漫开来,熨帖地淌进胸口。
松田阵平扬了扬下巴,示意苺谷朝音往旁边看——那是一栋灯火通明的公寓楼。
“这里是警察宿舍,我当然在这里了。”松田阵平的回答理所当然。
苺谷朝音语塞了。
松田阵平一说他才想起来,这里附近不仅有警察署、还有警察宿舍……毕竟苺谷朝音一毕业就去做卧底了,那个身为幽灵警察的机搜警官苺谷当然是没住过警察宿舍的,自然而然就忘了这一茬。
“听说松田警官和萩原警官被称为爆炸物处理班的双子星呢,还上过警视厅宣传片,我以为像二位这样备受器重的警察早就拥有自己的住所了。”苺谷朝音搬出了客套话。
他的态度显然十分疏离,甚至这话语中还带着一点抗拒的意味。
苺谷朝音和警校时的这些同期向来是没什么交集的,如果说松田阵平他们那五人组是阳角,那苺谷朝音就是典型的、无人在意的阴角;不管是出于淡薄的交情、还是为松田阵平的人身安全着想,他都不打算和这个人过多来往。
“警察宿舍是免费的,住着也不错吧?反正我是一个人,有车就够了。”松田阵平无所谓地回答。
他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将空掉的易拉罐握在手中捏扁,随后精准地扔进了五米开外的垃圾桶中,在安静的街巷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苺谷朝音说:“准头不错。”
“夸奖我就收下了。”松田阵平回过头来,看向苺谷朝音——视线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苺谷朝音被他看的愣了一下,狐疑地慢慢蹙起了眉,“你……”
他想问为什么这么看我,但直说出口了一个字,松田阵平就有了动作。
警官忽然倾身靠了过来,察觉到安全距离在瞬息之间缩短,苺谷朝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握住了手腕,被强硬的姿态桎梏。
这激起了苺谷朝音下意识地反应——松田阵平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肤瞬间紧绷起来,瞪圆了那双异瞳的少年像是蓄势待发想要挠人的猫,但不知为何又收起了爪子,逐渐变得平静。
苺谷朝音确实在瞬间是打算反抗的,但想到自己目前还是偶像的身份,他强行忍住了下意识的反应,没有一拳揍在松田阵平的脸上。
被汽水的味道稍微冲散了一点的烟草气息将他笼罩,苺谷朝音能看清那双靘色的眼睛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松田阵平的手指之间触碰过来时,他忍不住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浓郁的睫羽如同蝴蝶振翅般颤了一下。脸颊上被轻轻触碰的感觉一闪而逝,属于松田阵平的气息又抽身而去了。
松田阵平冲他摊开手,指腹上沾着一片亮晶晶的东西——那是舞台妆的亮片。
“你的脸上有东西。”警官表露出十分坦然的态度。
苺谷朝音欲言又止,心说有东西就有东西吧,你用得着这么暧昧吗?
他抬手捂住脸,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圈。
松田阵平疑惑:“你在看什么?”
“我怕被人拍了。”苺谷朝音的语调毫无起伏,“松田警官,我们俩已经上了两次日趋了,我不想再上第三次。”
好在这次是真的没有狗仔跟拍,毕竟附近就是警察署,这里又是巷道的夹角,很难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偷拍。
“反正是假的,应该不会有人当真吧?”松田阵平的语气顿了顿,若无其事般将手插进了裤兜之中,“还是说,是担心那位真正在交往中的人会吃醋?”
“什么交往中的人……”苺谷朝音先是迷茫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不是,那是一个朋友而已,我才没有跟那种人交往。”
他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真情流露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松田阵平十分隐晦地观察着苺谷朝音脸上的表情,然后才无所谓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那个人是不是交往对象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那个银发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从降谷零那里得知了弥良的真实身份是一点,还有一点……虽然那段视频和照片都有些模糊,但身为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这么久的警察,稍微仔细观察一下他就能得出结论了——对方必然不是什么守法公民。
那么就一定是降谷零正在卧底的那个组织的人。
可与之相对的,松田阵平眼中的苺谷朝音是个相当矛盾的人。
他一直是个观察力敏锐的警察,但从苺谷朝音刚才下意识的反应之中,除了瞬间的紧绷和反抗意图之外,他没察觉到任何恶意,包括在此之前的接触。
如同大众认知的那样,苺谷朝音是个完美而敬业的偶像,私底下时除了偶尔态度略显激进之外,是个无可指摘的守法公民,与降谷零口中的“犯罪分子代号成员”完全不同。
是演技太好了吗?
“我先回去了,最近东京不是很太平,好几起案子的犯人都没抓到,你早点回去吧。”松田阵平抬手在苺谷朝音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和他擦肩而过之后又停下脚步回头,“下次记得请我喝酒。”
他指了指苺谷朝音手中握着的小豆汤,转头离开了。
苺谷朝音注视着路灯下修长的影子逐渐远去,垂下眼帘失笑了:“小豆汤换下次请喝酒,我也太亏了吧。”
……
松田阵平刚回宿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接起通话,对面响起了一连串的键盘敲击声,嗓音中也带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上次让我帮忙查的东西我查到了,因为不是上面许可的调查,所以我只调了交通科的摄像头,这些是有拍到那辆保时捷的视频……”电话另一边的警官开口,“不过只有很少的几段,似乎那辆保时捷在有意地避开,经常拍到几段就消失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所以你查这辆保时捷干什么?该不会是你跟富二代抢女朋友输了然后调查人家吧?”
松田阵平欲言又止。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怀疑这保时捷的主人是跨国犯罪集团的犯罪分子,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搪塞理由,只好这么回答:“……你要这么想也行吧。”
反正不管是他还是琴酒,都是跟同一个人传过绯闻的关系,怎么不算呢?
对面警官的语气立刻变得语重心长谆谆善诱了:“松田啊,不是我说你,你可千万不能私底下对人家打击报复,不就是被甩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你凭借脸一定可以……”
松田阵平把电话掐了。
对面那家伙的话实在越说越难听,他根本听不下去。
掐了电话,他打开邮箱,将传送过来的附件打开,查看截取下来的视频。
视频里其实只拍到了半截琴酒的保时捷356A,他看的不是很清晰,也不能确定那辆车就是琴酒的……因为视频没拍到琴酒上下车的画面。
但抱着“万一呢?”的想法,他还是拜托交通科的同期稍微调查了一下,最终得到了几段视频。在看完这些视频之后,他就能确定了——那个银头发的男人一定和这辆保时捷356A是有关系的。
他看完这些,关上了电脑。
松田阵平是会把油门踩到底的类型,但这不代表他莽撞无脑。对方毕竟是犯罪分子,他还不会傻到打算凭借这辆少见的车就去进行跟踪、打算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抓到对方。
那毕竟是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公安部都严阵以待的组织。
他会特别注意到那辆车,也是因为……
四年前,在浅井别墅区的交通摄像头中,这辆车短暂地出现过一瞬间。
*
琴酒这次给的地址是组织的秘密基地之一。
这个基地位于东京市内某个射击俱乐部的地下。
苺谷朝音带着银色的手提箱,从射击俱乐部的后门进入了内里。他带着棒球帽和口罩,提着手提箱拦住了戴着经理工牌的西装男人。
“抱歉,我想我需要一杯琴酒。”苺谷朝音低声说,“可以吗?”
西装男人的脸色微微变化,随后露出了客套的笑容:“当然,尊敬的客人。请问您除了琴酒,还需要些什么吗?”
苺谷朝音没再回答,只用手指勾住口罩的细绳将之扯了下来,露出了完整的脸——原本便被明亮的白炽光普照的室内瞬间被增添了光彩,变得夺目起来。
望着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西装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嘶……这不是那个当红的偶像弥良吗?
他是组织成员,但算不上是代号成员,对组织里的那些精锐知道的少之又少,当然也不知道苺谷朝音就是梅洛酒。但没关系,他认得弥良的脸,也刷过推,见过之前那则和琴酒有关的绯闻。
于是,一个等式立刻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当红偶像深夜幽会黑道杀手琴酒。
西装男人瞬间心领神会,倾身鞠躬,语气变得无比恭敬:“请跟我来。”
苺谷朝音没意识到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看来,琴酒既然安排了这个地点见面,想必早就交代过那些打杂的人吧?
西装经理带着苺谷朝音走进了员工休息室之中,又打开了杂物室的一间门——门后是和华丽的射击俱乐部完全不同的风格,暗沉而夹杂着冷气。
经理贴心地关上门离开了,而伏特加就等在这里。
伏特加盯着苺谷朝音开口:“梅洛?大哥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苺谷朝音微微颔首,在经过伏特加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扫向伏特加的袖口,他盯着那枚袖扣看了两秒,对伏特加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冲野小姐的粉丝?”
那枚袖口是由两个英文字母YK组成的,正好是洋子的罗马音yoko的首字母。如果只是这两个英文字母那倒没什么好说的,但除了单纯的字母之外,还有别的装饰用的图案,而那正好是冲野洋子的代表性元素,之前和冲野洋子一起录制节目的时候,苺谷朝音恰好见过。
“我、”伏特加立刻支支吾吾,“我……”
“如果你需要的话,”苺谷朝音冲他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来,“我可以帮你向冲野小姐要一份有To签的写真集。”
“真的吗?”伏特加瞬间大喜,双手握住了苺谷朝音的手,“拜托了!”
他心中原本对梅洛的淡淡的不爽瞬间消失,立刻觉得梅洛怎么看怎么顺眼,整个人都散发着神圣的金光,好像顿时和琴酒变得十分相衬。
如果是这个嫂子的话,好像和大哥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吧?
伏特加十分感动地说,“我一定会为你和大哥的恋情应援的。”
就算大家都不看好你们的恋情又怎样?他!伏特加!就是大哥大嫂忠实的爱情保安!
苺谷朝音的表情凝固了。
“……”
滚啊!
第28章
苺谷朝音面无表情地、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自己的手缓缓从伏特加紧握的双手之间抽了出来。
伏特加一愣,对上了苺谷朝音的双眼——那双如同猫一般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的异瞳中,很明显的浮动着对他的不悦。
他听见苺谷朝音用冰冷的口气说出了令他心碎的话:“你亲签没了。”
伏特加碎了个彻底:“?”
“为什么?”
他想说大嫂我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但这话没来得及问出口,苺谷朝音就拉开沉重的门走了进去,顺带用宣泄不满的力道重重关上了门。
沉重的木质门砰的一声合拢了,伏特加下意识想要跟进去,却被关上的门阻止在外,差点鼻子就碰在了门上。
他迷茫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不仅一个字都没说对,还非常精准地每一个字都踩在了苺谷朝音的雷点上。
苺谷朝音走进房间里,将银色的手提箱放在桌上,朝坐在另一边的琴酒推了过去。
琴酒坐在离他很远的另一侧,黑色的风衣衣领竖了起来,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从苺谷朝音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帽檐下银色长发的阴翳之中,透出了几分浓郁的绿色——那是琴酒眼睛的颜色。
他齿间咬着烟,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视线瞥过来看到苺谷朝音的时候,就将烟夹在手指之间,摁在玻璃质的烟灰缸中狠狠摁灭了。
透净的烟灰缸壁上反射出瞳孔的绿与逐渐熄灭的火星的颜色,琴酒盯着那一点火光逐渐熄灭,才收回了视线。
——不是琴酒不想看苺谷朝音的脸,只是一看到这人,他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该死的、荒谬的的绯闻。
“外面那个谁,是你新挑选的搭档么?”苺谷朝音开口。
伏特加是琴酒最近才挑选出来的搭档,虽然人是蠢了点,甚至偶尔显得有点谐,但胜在听话,不像有的蠢货不仅没脑子还喜欢擅自行动。
在伏特加之前,苺谷朝音勉强算是琴酒的半个搭档。
出道、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是BOSS给他的长期任务,而在这个任务期间,苺谷朝音一直是和琴酒联络的。在此之前,也只有琴酒知道梅洛和弥良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查看他的通告单和各项日程更是再简单不过了。
——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琴酒虽然疑心病已经病入膏肓,但还真没怎么怀疑过苺谷朝音。
毕竟他几乎每天都处于公众的视线之下,身边不是跟着经纪人就是助力和保镖,一言一行都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哪怕全副武装出门进个便利店都有可能被无处不在的粉丝认出来,就连自己休息在家都有可能被私生跟踪、被狗仔偷拍……一个私生活约等于零的人,要怎么做警方的卧底?
“是。”琴酒十分简短地回答了苺谷朝音的没话找话,伸手将银色的手提箱拿了过来。
他将银色的手提箱翻转了一圈,确认了上面电子锁的完好。
苺谷朝音对琴酒的冷淡态度已经习惯,他没再说伏特加,盯着琴酒开口,“下次再有这种突发任务不要叫我了好么?除非你愿意替我去直播道歉,给节目组付违约金。”
“你现在赚的还不够多么?”琴酒冷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你连这几个子都没有。”
苺谷朝音面无表情:“那是我的卖身钱,你想赚我可以把福气让给你。”
琴酒懒得回答苺谷朝音这话,类似的抱怨他在这三年之间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从最开始的恼火已然变成了如今的心如止水。
“说起来,这个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这东西就这么重要么?”苺谷朝音的视线落在银色手提箱上,“那帮人你怎么处理的?”
苺谷朝音没对那些人下死手——至少在他离开现场的时候,那些人还是活着的,但绝对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现在肯定已经被琴酒的人给带走了。
“那帮废物还不至于连审讯都做不好。”
琴酒一句话便为那些劫匪的结局作出了定论,那双绿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盯住了苺谷朝音——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像是冰冷的蛇。
“不该你问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很符合琴酒风格的回答,他一向懒得跟别人长篇大论解释些什么。
仗着琴酒不会让他这个当红偶像神秘失踪、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苺谷朝音十分大胆地开口发问了:“研究室新研发的药剂么?是谁研发的?我猜……雪莉?”
组织有研究所,而研究所又是组织核心中的核心——之前他们潜入堀田大臣的宅邸中拿走的那份资料也是。
和警视厅公安部的上级森冈淳联络之后,苺谷朝音就推测出了那份资料大概和组织的某个秘密研究所有关。
而存放在那种特制的手提箱中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必然是和组织的实验相关的……大概是什么特殊的样本、又或者是新研制的药物?
潜入组织已经四年,而成为代号成员的时间则足足接近三年。这三年间,苺谷朝音绝不是只将重心放在演艺圈上,他偶然得知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和那位先生有关。
那位先生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会如此地看重研究所,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某种神秘药物的研发上。
如果能搞清楚这其中的秘密,就相当于握住了那位先生的命门。
当然,这种事哪里有那么容易,所以苺谷朝音只是稍微大胆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雪莉就像是什么不能被触碰的关键词一样,他说出这个代号的瞬间,琴酒凌厉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凝视着他的碧绿的眼瞳之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他倏然出手,握住了那几乎一折就能够轻易捏碎的脖颈,手掌心中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以及脉搏有力地、稳定地跳动。
即使被琴酒卡住了脖子,苺谷朝音也没有任何慌乱和恐惧。
他十分平静地感受着琴酒手指缓缓收拢的力度,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抵在了琴酒的手腕上。
房间内的只打开了昏黄的壁灯,颜色黯淡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室内的一角,又莫名让人觉得这样的灯光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暧昧。
但苺谷朝音和琴酒两人之间的姿势却谈不上暧昧——甚至可以称之为肃杀。
卡着脖子的力度不算致命,但也隐隐让他觉得难以呼吸。苺谷朝音皱起了眉,抬起眼睛和琴酒对视,慢慢的对他露出了一个笑来。
颜色很淡的唇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连带着有些上翘的眼尾也显有似笑非笑的意味。
“明里暗里乱问一些和你无关的事情,”琴酒冷笑,“你是老鼠么?”
“人有好奇心不是正常的事么。”苺谷朝音的语气十分平静,“你不用反应这么过头吧……有些事只要调查一下莱伊就知道了。”
众所周知,莱伊是因为宫野明美进入的组织,而宫野明美会在组织里则是因为她的妹妹——代号为雪莉的宫野志保。虽然她现在仍然在国外修学,但实际上已经开始负责一些组织的研究项目了。
他点了点琴酒的手背。
冰块般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一闪而逝,却在感官中被无限度地放大,让琴酒不适地皱起了眉。
“我明天还有拍摄,你这样我会很难办的。”苺谷朝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卡的太紧会在脖子上留下红色的勒痕,用化妆品去掩盖这样的痕迹多少会显得不自然,十分影响拍摄;而中川助理和西野女士要是看到他被人掐了脖子,大概会大惊失色地要求事务所再给他雇至少十个保镖。
琴酒没作声,只是凝视着他——那双眼瞳一点也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很淡的金像是春日里透过叶影落下的薄薄的初晨,将盈了满腔浓绿的湖水也染成薄绿,在这昏暗的幻境之中如同阳光普照。
像是被烫到了一半,琴酒倏然松手。
为了缓和呼吸被钳制的难受,苺谷朝音的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急促,伸手在桌上撑住时不慎将烟灰缸扫了下来。
玻璃质的烟灰缸重重落地,砸出了一声巨响——这一声让守在门外的伏特加都惊动了。
虽然不觉得琴酒会在武力值上输给一看就纤细柔弱的梅洛,但伏特加还是十分尽职尽责地敲门:“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琴酒面无表情:“没你的事。”
“……哦。”伏特加挠着头回了一个音节,心说大哥和梅洛在里面到底搞什么玩这么大?
“你在调查莱伊?”琴酒盯着苺谷朝音说。
“你不是说组织里有老鼠么?”苺谷朝音好整以暇地将衣领整理好,扶着椅子的椅背坐了下去,“我接触的代号成员不多,所以从我认识的成员开始稍微查了一下。”
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波本和苏格兰除了一个有点沉默寡言一个有点阴阳怪气还喜欢抱团排挤我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老鼠通常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搞小团体。莱伊么,一个走裙带关系进来的,我当然优先怀疑这家伙了。”
他心说对不起了莱伊,谁让他们都是日本公安呢?他不能对不起同期,那就只能对不起莱伊。
可惜这话无论从哪方面听都是满纸苍白,根本没有什么事实依据,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梅洛这个代号成员对威士忌小组的排挤和私人恩怨。
琴酒只听了一遍,就将没用的信息排出了脑子里。
“老鼠的事不用你操心,”他冷笑了一声,“好好做你那令人作呕的偶像去吧。”
在等待琴酒开口说话的时间里,苺谷朝音一直在看他——观察那张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的走向。
直到这句话出口,苺谷朝音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个内鬼目前还没有查出更多的消息来,以至于琴酒只能确认老鼠的存在,而不知道“老鼠”的具体身份。
这是个暂时的好消息。
苺谷朝音得到了答案,立刻便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这个令人作呕的偶像就不在这恶心你了。”
等苺谷朝音走出去,琴酒才慢慢地靠在单人沙发上,盯着自己的手看——山椿的气息似乎隐约染在了他的手心之中,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琴酒立刻皱起了眉。
这味道叫他心浮气躁,只是沾到就觉得格外不适,让他莫名有种失控的感觉。
他带着一点烦躁,将柔软的纸张捏在掌心中狠狠握紧了,将那团纸张揉地不成样子,又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中。
*
苺谷朝音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伏特加不死心地凑了上去,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谄媚的笑容,局促地搓了搓手。
“那个,亲签的事……”伏特加扭捏地说,“要不再考虑一下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苺谷朝音面无表情。
开什么玩笑,他才没空帮擅自给他拉郎配、还配琴酒的二百五去要亲签呢!
“我……”伏特加还想说些什么,有些急切地拦住了苺谷朝音。
苺谷朝音停下脚步,抬起眼睛看向伏特加。
伏特加很想继续刚才没能说完的请求,但想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试图几次发声,都无法顺利控制自己的声带发出声音。
伏特加看直了眼睛——如果他的视力没有出错,那么苺谷朝音黑发下显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上,似乎有什么红色的痕迹……可那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
伏特加悟了,大彻大悟。
原来这就是让他守门的原因吗?
第29章
苺谷朝音没管伏特加心里在想什么,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又退了回来,盯着伏特加看。
“你有钱吗?”
伏特加:“?”
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倒是有……”
下一秒,苺谷朝音就十分不客气地朝他伸出了手。伏特加充分理解了苺谷朝音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沉默了数秒之后从兜里掏出皮质的钱夹来,数出五张万元钞票,递给了苺谷朝音。
他当然是有钱的,只是有些犹豫——大嫂花他的钱,这合适吗?
没等伏特加纠结明白,因为没带钱包而拿到了现金的苺谷朝音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射击俱乐部工作人员才能使用的休息室。射击俱乐部只是组织基地的伪装,但不得不说,他们伪装的很好——除了经理之外,其他的实际上都是真正的普通人,又是服务行业,说他们个个都是很有眼力见的人精也不为过。
苺谷朝音在走出去时就已经重新戴好了棒球帽和口罩,额前黑色的碎发被他随意拨弄了两下,柔软地垂下来,将颜色迥异的眼瞳稍微遮掩了一点,只要不盯着死命地看,一般来说不会发现那双标志性的异瞳;而这身无异于养蜂人的打扮连粉丝也很难认出。
知道他是弥良的也就只有刚才那个是组织一员的经理了。
经理先生一眼扫过去,看见了脖子上的一道红痕——好在他的视线没有半分停留,连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化,以至于让苺谷朝音没发现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果然,琴酒先生和弥良的绯闻是真的。经理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苺谷朝音完全不知道他和琴酒的绯闻已经从谣传变成了实锤,将帽檐压低了些许,这才在经理的目光之中从后门低调地走了出去。
现在的时间有些晚了,但对于东京这座不夜城来说,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间。这家射击俱乐部不在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但街道上的行人和车流也不少。
苺谷朝音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莫名地察觉到了被窥视的、异样的感觉。
他皱起眉,打消了在这里叫出租车的打算,稍微绕了个远路——直到走出一条街,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苺谷朝音不打算坐电车和地铁,也不可能叫自家的保姆车来接他回去,先不说要怎么和助理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大半夜来射击俱乐部,他的保姆车车牌号是在很多媒体和粉丝那里挂了号的,这辆保姆车出现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周围的人:弥良就在这。
走过距离射击俱乐部一条街的地方,苺谷朝音拐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
打歌舞台向来是直播的,而这档节目更是从不修音,为了保证在直播的时候全开麦唱跳不要破音,苺谷朝音是一直没吃东西的。再加上连轴转,先是一挑六、又高强度打歌、接着又耗费精力先后应付了松田阵平和琴酒,他现在觉得累的要命。
恰好路过便利店时,他闻到了从店里传出来的关东煮的浓郁的香气,顿时有点走不动道,痉挛的胃部也发出了十分不适的抗议。
于是他脚步一拐,走进了便利店里。
……
在便利店兼职的店员小姐也有些昏昏欲睡。
这家便利店开在临街巷道的出口处,这个点已经没几个客人了。除了她这个店员之外,就只有两个带着相机的年轻人坐在玻璃窗边的位置上吃廉价便当。
直到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打开,秋夜里的冷风灌入温暖的店面之中,她被冷地打了个哆嗦,睡意退去,这才清醒过来。
深夜进来的客人穿着一身让店员小姐十分警惕地打扮——浑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的连帽衫、长裤、棒球帽和黑色的口罩,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都有些看不清楚,被额前垂落下来的黑发挡住了。
店员小姐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一系列看过的警匪片、刑侦剧和各种犯罪纪录片,自动自发地将这个浑身黑的人和犯罪分子的形象划上了等号。
看着苺谷朝音逐渐接近,她忍不住身体僵硬,颤抖着将手摸向了手机,打算摁下那熟悉的三个数字来报警。
难道真的遇上抢劫的了?可是他们便利店也没多少钱能抢吧?该死就算要抢就不能找银行么?来抢便利店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如果真的是抢劫那就拿钱走人好了,可千万不要杀人啊……天哪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在便利店上晚班?以后绝对……
店员小姐心中不断刷屏的恐惧和吐槽在苺谷朝音开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打扰了,可以帮我拿一份关东煮么?”苺谷朝音指了指竖在收银台前的手写招牌,“就这个推荐组合。”
声音意外地很好听。像是弦乐抚过之后荡出的余音,带着柔和的韵律……不,重点是,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店员小姐止住了心中的恐惧,抬起头来和苺谷朝音对视。
在这种不过半米的距离下对视,她能很轻易就能看到那双藏在黑色碎发后的眼睛——是漂亮的淡金与薄绿。浓密的睫羽轻轻眨动了一下,那双异瞳在灯光下如同玻璃珠般澄澈而美丽。
店员小姐瞬间就将熟悉的声音和人对上了号。
声线、异瞳,再仔细一看连身材似乎都很像……这很显然是她推啊!
是的,店员小姐也是弥良的粉丝。身为爆红的顶流级别偶像,弥良的知名度是随便在大街上拉十个人来问,至少有六个都听说过,而这六个人中又绝对有粉丝存在的程度。
“弥……”店员小姐颤抖着问,“……弥良?”
苺谷朝音愣了一下,对上了她难以掩饰激动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她连手都在颤抖,说话时的音节变得含混起来。
他在店员小姐炙热的视线之中微笑着点点头。
“真的是你……我、我没想到能遇到、还是在这种场合,那个,我……”她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随后又戛然而止,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泛起红晕,“抱歉,我、我先给你盛关东煮。”
她哭丧着脸。
苺谷朝音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没关系。”
好温柔——传说中的盐对应果然是谣传吧?
那双宝石般的眼睛轻轻弯起来,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温暖的笑意。灯光落下,将光斑镶嵌进比宝石还要绮丽耀眼的眼睛里,淡淡的山椿气息涌入感官之中。
店员小姐看呆了,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低下头,连忙将关东煮盛好递给他。
苺谷朝音:“钱……”
他低声提示。
店员小姐显然过度紧张,忘了还有收钱这回事。等苺谷朝音说出这个词,她才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那个,就当是我请客好了。只是几千日元而已,请务必让我来,那个……我是你的粉丝,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合照或者签名吗?”
她又慌乱地补充。
“当然不是要借着请客要求什么的意思,只是我作为粉丝的一些自发的行为,如果不方便的话拒绝也没有关系,能这么偶然地见一面已经很惊喜了!”
“签名可以哦。还有,这是你辛苦工作赚来的钱,如果我能让你觉得开心的话,那也是我理所应当要做的事情,能收获你的支持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哦。”他温和地说,“所以还是让我自己来买单吧,好吗?”
店员小姐迷迷糊糊地点头,在头脑不是很清醒的情况下晕晕乎乎地靠着肢体记忆完成了收银、找零的全部动作,然后拿到了一张牵在便签纸上的签名,弥良两个字的落款还被画上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这就是她上夜班的最好福报!
苺谷朝音拿了包装好的关东煮,走出了便利店。
几乎是他前脚走出便利店,那两个原本坐在靠窗位置吃廉价便当的人也跟了出去。
这两位显然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记者,便利店里没人时十分安静,店员小姐和苺谷朝音说话的声音在他们耳中十分清晰。而身为娱乐圈记者,弥良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已然吸烟刻肺。
“天降大运啊。”高桥记者感叹,“谁能想到随便一家便利店就能遇到弥良这种级别的艺人?”
“要抓住这个机会啊,”前田记者满脸振奋。“我记得弥良今晚没有别的工作,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私人行程,说不定我们等下能拍到不得了的东西呢!”
苺谷朝音又不是傻子,早就发现了跟踪技术不太合格的两位记者。这两位很明显是新人记者,完全不像那些混迹已久的前辈一样擅于伪装,能从各种出其不意的角度拍出离奇的曝光照片,那视线一扫过来就被苺谷朝音察觉了。
他没急着吃那杯关东煮,恰好路边驶来一辆出租车,苺谷朝音伸手拦了下来,坐进了出租车中。
“请送我到杯户町的上野公寓。”
他靠在后座上,通过后视镜去看那两个记者——发现他有走人的打算,两个记者连忙坐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看起来有点年代的轿车之中,发动油门跟了过来。
他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那两个记者上车的时间有点晚了,只是远远地坠在后面,等出租车驶入主干道的车流之中,那辆老旧的轿车就被淹没其中了,估计最多再过两个路口,就能甩开那两个记者。
苺谷朝音开口想说些什么,在瞬间和司机在后视镜中目光相撞了。
他很难形容那是什么眼神——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猎物。
*
啤酒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溅出几滴沾着白沫的酒液。
川口警官发出了十分满足的喟叹:“果然还是喝酒舒服——爽!”
他十分爽朗,伸手拍了拍坐在身旁的风见裕也的肩,“你在警察厅怎么样?突然约我出来喝酒,该不会是碰上什么麻烦事了吧?”
风见裕也对他露出一个笑来:“不是……嘛,倒也差不多啦。”
他也拿起啤酒杯,跟川口警官轻轻碰了一下,啤酒淡黄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晃荡,撞在杯壁上,隐约能看见被酒液扭曲的、模糊的倒影。
可想而知,这是个居酒屋。晚上的居酒屋有很多人,大多数都是上班族,大家都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将袖口一圈一圈地卷起来,露出半截手臂,一边喝酒一边吃着居酒屋老板娘做的烤多线鱼和梅子烧饭。
川口警官是风见裕也警校时的同期好友,毕业后他加入了警察厅公安部,而川口警官则去了警视厅公安部,如今是警视厅公安部一把手森冈淳的下属。
可以说,川口警官是风见裕也能接触到的、离警视厅卧底计划最接近的人。
“你那个上司又安排你做什么了?”川口警官一边喝酒一边随口问。
“我那个上司很喜欢安排人,老是叫我去查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感觉好像是在故意使唤我。虽然他确实很优秀没错,但偶尔也会觉得累……警察的话就没办法说上级是职权骚扰了吧?”
风见裕也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对降谷零疯狂道歉——这些话都不是出自本心,只是为了糊弄川口警官,请原谅他这些口是心非的话吧。
“原来你过的这么辛苦……怪不得你最近都不怎么跟我联系了,今天叫我出来是心里实在不好受了吧?”川口警官有些诧异,“不过之前听你说,我对你上司的印象还蛮好的……对方不是各方面素质都超优秀的人才么?”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个人性格才会差劲吧,毕竟工作能力和性格不挂钩呢。”风见裕也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单手捂着脸十分沉重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比较羡慕川口你的上司啊,听说对方人很不错吧?”
川口警官的上司森冈淳——他是负责苺谷朝音卧底计划的公安警察。
川口警官露出回忆的神色:“你说森冈警视啊,森冈警视的人缘一直蛮好的,对待下属也一直都很贴心,经常和我们一起聚餐,也很照顾下属。”
“你真幸运啊。”风见裕也干巴巴地说。
川口警官放下啤酒杯,将身体侧转过来,微笑着凝视风见裕也的脸。
“我说,上警校的时候你就很不适合套话呢,找话题也很僵硬,约我喝酒的借口也是。”川口警官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森冈警视有什么问题么?”
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完全不见刚才肆意爽朗的样子。居酒屋内的嘈杂在顷刻之间远去,眉宇间的那点醉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川口警官用十分认真的表情盯着风见裕也的眼睛,语气郑重。
“不管你查到了什么,总之,我敢肯定,森冈警视绝不会是那种人。”
特地提到了他的上司森冈淳,来找他明里暗里打听的人又是风见裕也这个警察厅公安部的人,稍微联系一下他就能猜到其中有什么问题了。
能让警察厅公安部去调查的无非就是跟几个跨国犯罪集团组织有关的事情,如果是贪污、以权谋私之类的事情,找上门的大概会是搜查二课的人,警察厅公安部那帮自诩精英的家伙才不会来管这些小事。
风见裕也是他信任的同期,森冈警视是他依赖的上级,这两个人都是在他心中绝对不可能变节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风见裕也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鼻子,思考着措辞。
他心说自己委实不适合套话,要是降谷先生交代的事情办不好的话就为难了。
“和森冈警视无关,只是我对警视厅公安部的内部……有一些疑虑。”风见裕也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我个人认为,森冈警视可能会察觉到些什么。”
他这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就差直接告诉川口警官“你们公安部有内鬼”了。
说出这些话时,风见裕也一直在观察川口警官的表情。
虽然他也认为这位同期好友不会变节,但毕竟世事无常,人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改变的,至少风见裕也没那么信任人性。
如果真的要调查内鬼,那么被调查的警视厅公安部不会察觉不到,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一个突破口,借此来试探一下警视厅公安部那些警官的弹性。
只要内鬼真的在其中,不管是镇定还是慌乱,总会有一些动作的吧?
川口警官十分坦然,在明白了风见裕也的意思之后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给出了答复:“森冈警视他……我去过他家,是很普通的自建房,他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孩子也很可爱。至少我没发现他在经济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平时也几乎是和其他警官一起出入的,一直很为大家着想……对了,森冈警视和白马警视总监似乎是警校时代的好友,我之前有一次撞到过他们喝酒。”
他迟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记错,川口警官记得自己依稀听见白马警视总监拜托过森冈警视什么事情,他到了“拜托了”之类的话,但说不定是错觉……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什么,负责不同案件的警察之间经常会相互寻求帮助,他随意开口的话就直接把白马警视总监给牵扯进来了。
风见裕也注意到了川口警官脸上一闪而逝的迟疑,心中一跳——白马警视总监和森冈警视之间能有什么让川口心中疑虑、又无法说出口的事?这件事一定很重要……看来警视厅公安部的问题比他想的还要大。
……
因为风见裕也突然的喝酒邀请,川口警官一直忧心忡忡,在晚上还回了一趟公安部。
公安部所属的楼层里灯火通明,熬夜对他们来说是常态。
和他同属公安部的同事斋藤和相马还在工位上写着书面报告,森冈警视靠在窗边,一边望着窗外东京都的夜景,一边慢慢喝了一口浓茶。
“您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川口警官随口问,“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只是,我们接下来大概会有个行动了。”森冈警视缓缓转过头来望向他,神情严肃,“有一条和那个组织有关的、重要的线索。”
留在空旷办公室中的三个人同时停止了动作,望向森冈警视。
*
出租车在东京街头的车流之中穿行,车内的车窗紧闭,广播电台的声音安静地播放。
女主持人念完观众的投稿,下一刻语气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近日,东京都内发生了数起杀人抢劫案,受害者的遇害时间均在深夜,希望诸位市民在进行夜晚的活动时注意安全……”
电台主持人的话没说完,便被出租车司机掐掉,切到了下一个台。
这个电台正在播放古典乐,苺谷朝音听了一会儿,辨认出来了——这是命运交响曲。
在流泻而出的音乐声中,车辆逐渐远离了拥挤的车流,进入了复杂而安静的小路之中,那两个记者所开的老旧轿车也不见踪影。
“这不是去杯户町的路吧?”苺谷朝音自然地开口,“司机先生,你走错了么?”
他捧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热源从掌心熨帖地传递过来,带着热意的白雾缓缓弥漫升腾,让他的脸在其中显得若隐若现。
苺谷朝音有点匪夷所思——他这副装扮,谁看了估计都会怀疑他要么是在逃罪犯、要么是预备役罪犯,这司机哪儿来的胆子敢跟他这个一看就是犯罪分子打扮的人玩心眼?
“闭嘴,”司机恶狠狠地开口,“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出租车在偏僻的巷道口停了下来,车窗和车门都被他锁住,司机缓缓转头盯住了他,亮出了手中的枪。
他会盯上苺谷朝音当然不是随机——开在那种商业区的射击俱乐部都是有钱人才会光顾的地方,能被经理恭恭敬敬地从后门里送出来的苺谷朝音在他眼中自然是有些财力的。
注意到苺谷朝音的时候,他被短暂地甩开了一截;但大概是运气格外好,当他开着车路过时,又看到了苺谷朝音,甚至被对方主动伸手拦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按照之前几次惯用的套路,他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金钱。毕竟敢在东京坐出租车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财力的。
苺谷朝音安静地听完司机的威胁,用漂亮的异瞳认真地注视着他。
“你确定要抢我吗?”
第30章
早逝的妻,叛逆的儿,重病的母亲,好赌的他——这这段话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这位司机先生的一生。
妻子早逝,儿子是个学习差劲、已经被学校劝退的不良少年,母亲重病住院,完全是个悲惨的中年社畜,人生已然无望,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在生活的重压下,他又喜欢喝点小酒、再小赌怡情一下,但就是这样才上了套。
直到欠下巨额赌债的那一刻,司机才骤然醒悟过来——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他无力支付巨额的赌债,而家里唯一的房产如果变卖掉就会陷入无家可归的窘境,他和叛逆的儿子都要流落街头,很可能连开出租车这份工作都会失去。
司机当然不是广播中所说的连环抢劫杀人犯,他确实有铤而走险的想法,但还没有那样下定决心要实施的胆子,所以在广播中播放到有关这个连环杀人犯的消息的时候,他紧张地切换了另一个电台。
转折点是一把枪。
叛逆的儿子在被学校劝退后成为了货真价实的“不良”,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极道组织里的小混混……但那样的组织真的动起手来是照样血肉横飞的。
去接重伤的儿子时,司机在现场捡到了一把枪。
他握着那把枪看了很久。
那把能够掠夺人性命的武器有着相当沉重的份量,只是握在手中,他都忍不住双手颤抖,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
但在瞬间的失态后,他下意识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那把黑色的枪揣进了怀中,紧紧地藏了起来。
他模糊地意识到:这就是改变人生的契机。
再次握住那把枪的时候,恐惧和沉重都在瞬间褪去,他满心轻飘飘的喜悦,像是终于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力量。
终于轮到他来做那个主宰他人生死命运的人。
出租车是东京街头最常见的车辆,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不会有人产生疑惑。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接客,然后借住枪和出租车内部绝对封闭的空间实施抢劫。
很不幸,苺谷朝音是他盯上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当苺谷朝音问出“你确定要抢我吗”的时候,手里有枪的司机也十分理所当然地没当回事。
开玩笑,这富二代穿成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是背着家里人来找乐子的,这被酒色掏空的身体难道还能打过他这个持枪抢劫的壮年男性?
但司机想不到——苺谷朝音只是在给他最后一个自救的机会。
“我不说第二次,”司机冷冷地说,“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杀了你!”
说到最后,他显然有点色厉内荏,声音中带着微小的颤抖。
苺谷朝音在当场制服他和老实给钱之中纠结了一下,一看司机这手抖的样子,顿时觉得还是给钱吧。
不会用枪的人比会用枪的人手里拿枪更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从菜鸟手里射出来的子弹会走火偏到哪里去。
苺谷朝音摸了摸口袋,将剩下的那四张万元大钞和便利店的店员小姐找零的一堆硬币掏了出来,叮铃哐啷地塞到了前座。
司机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堆鸡零狗碎,声音拔高:“就这些?你骗谁呢!”
五万日円也就只够从射击俱乐部开到杯户町再开回去一个来回的车费而已,能在那种高级场所消费的人身上怎么可能只有五万?
而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即使被他拿着枪威胁着,面前的这个人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来……半分都没有。
苺谷朝音坐在后座的姿态格外放松,即使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挡,看不太清眼瞳之中蕴含的情绪,光从舒缓的呼吸之中就能察觉到他平静的态度。
面对危险的枪口,他甚至没有试图举起双手来表示投降,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皮质座椅的椅背上,双手握着那杯关东煮,自在地好像正坐在自家司机的车上。
即使拥有了象征力量的枪,他仍旧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敬服和畏惧。
这让司机立刻产生了被愚弄和羞辱的感觉,而手上拿着的枪在无形之中为他增加了心理暗示——如果换在平时,他当然不会这么对待客人,也不敢这么做。
他恶狠狠地用枪口顶在苺谷朝音的眉心,用力地抵住肌肤,示威般戳了两下。
冰冷的枪械抵在额上,苺谷朝音没出声,只是用眼睛看着正在虚张声势的司机。
他额前的黑色碎发被枪口拨弄地有些凌乱,显露出了藏在额发下的眼睛。
车内狭窄而逼仄,安静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路灯的光是黯淡的昏黄色,倾斜着从紧闭的车窗之中透进来,落在苺谷朝音的侧脸上,发梢和金色的右瞳一起被染上了一截黄昏的色彩,在眼底燃烧成了灿烂的金。
异瞳这个特征在日本这个国度中尤为奇特,就像是什么防伪证明一般,只要看到就能立刻意识到这是谁——弥良。
作为每天都在东京市内兜圈子的出租车司机,他在穿行无数条同样的街道时,也无数次同样地在各种LED大屏、商场广告、电车站牌上、杂志海报上看到过这张脸,也不知多少次承载过带着应援扇奔向live现场的粉丝,没有道理认不出这双特别的眼睛。
“你……”司机的声音变得怪异起来,“你把口罩摘下来!”
他的眼睛中骤然迸发出炙热的光来。
如果是弥良的话,那么他的赌债几乎可以一笔勾销了——身为偶像,穿成那样出现在那种高级会所,必然是私人行程、很大可能是一旦曝光就会变成超大丑闻的东西,以此作为把柄,他当然能要到一笔巨款。
做到这种地步的偶像,想必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吧?他想,既然这样,那当然还是前途更重要,只要弥良愿意用钱来换命,那他这一票就能直接干个大的。
苺谷朝音在司机灼热的视线下抬起手,慢慢地用食指指尖去勾住口罩耳后的细绳。
“容我提醒你一句,”苺谷朝音严肃地说,“我的脸买了保险的。”
言下之意:收手吧,你赔不起。
司机冷笑一声,示威般再度挥了挥枪。
苺谷朝音只好无奈地垂下眼睛,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将口罩取下。在即将要彻底摘下口罩的时候,他骤然暴起,抬起的眼瞳之中含着暴风骤雨般的凌厉。
口罩被苺谷朝音捏在手中,以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被狠狠摁在了司机的脸上,黑色的口罩很好地遮蔽了司机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情况,黑暗立刻让他陷入恐惧之中。
苺谷朝音劈手一挥,关东煮便在瞬息之间被泼向了司机。滚烫的汤汁浇在他的身上,烫伤带来的疼痛让司机下意识便陷入了慌乱之中。
在这种心慌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握住唯一的倚仗——也就是那把枪。
但苺谷朝音显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直接狠狠一拳惯在了司机的脸上,隔着口罩,他感觉到了点湿润——那大概是司机的血,很淡的血腥味在车内弥漫开来。
司机被砸的晕头转向,手也几乎握不住。
苺谷朝音偏头,用指节扣住司机的手腕,迫使他将枪口调转。手腕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司机几乎拿不住枪,惊惧让他无法再过多地思考,不管不顾地只想紧紧握住这唯一的倚仗。
子弹擦着苺谷朝音的侧脸废了过去,将黑色的发梢切断。
枪响在耳边炸开,车窗玻璃被贯穿出一个圆形的小孔,逐渐蔓延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纹。
脸颊上那道细小的擦伤立刻渗出了血来,这种伤太过轻微,对苺谷朝音来说跟没受伤也没什么区别。他丝毫没被突然走火的枪给吓到,面无表情握住滚烫的枪口,将枪劈手夺下,抓着司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撞向车窗玻璃——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玻璃碎片流水般倾泻而下,在司机的脸上划出无数道细密的划痕。
血沿着他的额角留下来,将眼前的视野都浸染成血腥的红色。
头发被拽住的痛感迫使他不得不昂起头来,在糜烂的血色之中和那双金绿色的异瞳对视——那样漂亮的眼睛中浮动着慑人的光,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现在清醒了吗?”苺谷朝音温柔地说。
口罩已经被揉成一团掉在了车内的座椅上,那张属于顶级偶像的、漂亮到能称之为惊心动魄的脸丝毫不加掩饰,即使没有任何妆容的修士,也好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你浪费了我的花三千円买的关东煮。”
在刚才瞬间的出手之中,关东煮已经被彻底浪费掉了。浓郁的汤汁和豆腐串洒在车内的地毯上,逼仄的空间中飘散着关东煮诱人的香气。
司机的手被汤汁烫地红了起来,他心说你至于么你,赚了那么多钱还心疼三千円的关东煮,打车的钱就够你再买十份了……一个偶像为什么会这么擅长打人?
但司机不仅无心欣赏美貌,还不敢将心里的吐槽吐出来半个字。
他颤颤巍巍,只觉得眼前温柔微笑的少年恐怖看起来分外恐怖。
……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个尾随的记者已经吓傻了,抱在树上瑟瑟发抖。
至于为什么是树上——开玩笑,为了拍到重量级的料,他们狗仔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的!
那辆老旧的轿车委实在尾随行动中派不上用场,尤其是东京堵成这个鬼样子,繁华一点的商业街里到处都是光污染,出租车也尤其的多,稍微不注意一点就跟不上了。
好在那辆弥良乘坐的出租车驶出了拥堵的车流,进入了安静的小道之中。
在被迫等待红灯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发现尾随,两位记者十分果断地下车,搬出了放在轿车后备箱的自行车,纯靠双腿远远地坠在后面。
只能说,有这样的毅力他们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在察觉到那辆出租车在逐渐减速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两人没有再跟了。
附近没有合适的楼层,他们最终选了一棵树,十分熟练地攀了上去,又掏出了望远镜和无人机……别问他们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无人机,这是身为一个敬业狗仔的职业素养。
在望远镜和无人机悬空放大数倍之后的镜头中,他们看见了对峙的司机和弥良。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司机手里拿着枪。
两位记者面面相觑。
“我没看错吧?那是枪?”前田记者小声说,“还是说这是在录什么节目吗?”
高桥记者狠狠锤了一下前田记者的脑袋,“你是猪啊你,录节目能没有跟拍的PD么?再不济他身上也要戴个麦吧?不然怎么收音?你看这周围除了刚才路过的那个交通摄像头之外,还有哪儿有镜头?”
前田记者默默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抱着的相机。
高桥记者被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良久才慢慢地叹了口气:“……前田,你要记住,我们不是弥良和节目组play的一环。”
前天记住慢慢地害怕了:“难道那是真的?日本可是禁枪的啊……”
“可黑道也是合法的。”高桥记者面无表情地说,“你记住,我们今天可能要拍到大料了。”
“当红偶像被街头枪杀?”
“……”
高桥记者无言以对,头一次对公司负责招聘新人的HR产生了质疑:谁招进来的弱智?
“总之,先报警吧。”他神情凝重,“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节目录制,如果那是真枪……可能今晚要出大麻烦了。”
弥良一看就是私人行程低调出行,否则不会穿成谁都认不出来的样子;而那辆出租车大概也只是偶然出现,不是弥良惯常坐的那辆保姆车,没有工作人员更没有镜头跟拍,这怎么可能是节目录制?
再加上最近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高桥记者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是想拍到重磅新闻,但不想看到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的面前消逝。
得到了指示,前田记者连忙拨通了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捂着唇小声地说:“拜托你们快点派警察来吧,我们好像看到了有人持枪抢劫……”
抢劫还好说,持枪那可是大事。
仔细询问了地址和现在的情况后,接线员马上就将情况通报给了搜查一课。
在等待警察赶来的时间里,两个记者十分紧张地蹲守在树上,通过望远镜和无人机镜头观察着出租车内的景象。
无人机不敢靠的太近,放大数倍后的画面也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两个人隐约的对峙——然后突然就打了起来。
车内弥良一身黑衣的身影在晃动下看不太清晰,对于两个记者而言,他们只能听到骤然响起的枪响声,以及车窗玻璃哗啦碎裂的清脆声响。
玻璃砸在地面上,也将两位狗仔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砸碎了。
“这、这是……”前田记者颤颤巍巍地说,“这是杀人了吗?”
“居然是真的枪,”高桥记者花容失色,“虽然我一直想拍点猛料,但猛到这个地步好像有点过分了吧?”
“警察怎么还不来,那个犯人该不会杀了弥良之后逃逸吧,要是被他看到我们怎么办……”前田记者满脸恐惧。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撤退,这可是抓到罪犯的机会啊。”高桥记者强撑着说,“再说东京警视厅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慢地像乌龟爬。
他最后那半句还没说出来,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刚被他嘴过的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已经开着警车来了。红蓝色的警灯在黑夜之中闪烁,鸣笛声由远至近,但那辆出租车却还停在原地没有开走。
见警察来了,前田记者的胆子瞬间就大了起来,手不抖了心不慌了,气都顺了许多:“这犯人这么大胆,警察来了都不跑?”
“该不会俩都死了吧……”高桥记者心中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当然不会都死,不管是犯人还是人质都活得好好的……只是这境况下,似乎很难说谁是犯人谁是人质。
苺谷朝音没想到东京警视厅还能有这么迅速出警的一天,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了回去。
他在司机惊惧的目光下光速变脸,愣是在短暂的一分钟内让自己红了眼眶,泪水泫然欲泣,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可怜受害者的样子。
司机:“?”
警车在靠近出租车的地方停下,接着是响起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十分谨慎,隔着车窗玻璃观察了一会儿车内的情况,这才一把打开了车门。
被三把警枪对着的出租车内,司机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倒了出来,上半身无力地摔在水泥地面上,而座椅上坐着的少年柔弱无助地蜷缩起身体,害怕地将脸埋进双膝之中,身体因为惊慌恐惧而微微颤抖。
虽然警官先生完全不知道这有哪里值得害怕地地方,但不妨碍他熟练地安抚受害人的情绪:“放心,已经没事了,我是警察,你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便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泪痕,像是受惊的鹿,如同春日的眼瞳中浸润了朦胧的水光,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
*
对于搜查一课的警官来说,加班是常态,正常下班那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而最近娜塔莉刚好有事出差,伊达航顺势就把唯二两个还能联系上的同期给叫了出来。
松田阵平刚回警察宿舍,就被萩原研二拽出来跟伊达航一起进了一家烤肉店。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们都没有喝酒,只喝了一点乌龙茶。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因为烤肉刚吃到一半,伊达航就接到了电话。
“持枪抢劫?”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地址是杯户町二丁目吗……好的,我马上就赶过去。”
“杯户町二丁目?”萩原研二眨眨眼,“我们不就在二丁目么?”
“走吧,”松田阵平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椅背上的黑色西服外套,“又要无偿加班了。”
开什么玩笑,对方可是持枪抢劫的罪犯,他们俩怎么可能放任伊达航一个人去?
“我们先一步去看看现场的情况,派出的其他人马上就到。”伊达航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往外走,“据报警人说,持枪抢劫的那个罪犯是个出租车司机,挟持了一名客人,刚才他们听到了强响声……”
“人质的安全恐怕不好说了。”松田阵平神情凝重。
松田阵平坐进驾驶座,摸出警灯来放在车顶上,红蓝两色的光在黑夜之中闪烁,鸣笛声瞬间响起。
他踩下油门,驶入车流之中。
得益于警灯开道,他们又恰好就在犯罪现场的附近,所以这次出警格外及时。
松田阵平原本已经做好了在现场看到人质……也可能是被害人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和他对视的那个人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还得到了他送的一罐小豆汤。
“怎么是你?”松田阵平匪夷所思地问。
苺谷朝音脸上挂着泪痕,眼尾是靡丽的绯红,他盯着松田阵平的脸,脸上伪装出来的委屈可怜的表情差点就没能维持住。
他也很尴尬,比松田阵平更想问出这句——怎么又是你们?
爆处组和搜查一课很熟吗?是联姻了吗你们天天混在一块?之前四年都没见过你们仨,怎么今年倒了血霉一下子碰见五个?
苺谷朝音在心里怒斥出声,脸上却仍旧维持着完美无缺的表情。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低声懊恼地说。
萩原研二的视线在车内扫来扫去,看了看不省人事的犯人,又看了一眼苺谷朝音:“呃,恕我冒昧,你就是那个人质吗?这位……是犯人?”
苺谷朝音坚定地点头。
伊达航欲言又止。
只看身上的伤势的话,显然是身上挂着关东煮、脸上一片血红、身上衣服还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司机更加凄惨,而苺谷朝音坐在沙发上,除了绯红的眼尾和脸颊上的一道擦伤之外,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事。
松田阵平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车内,视线又落在苺谷朝音的脸上。他叹了口气,朝苺谷朝音伸出了手。
苺谷朝音愣了一下才会意,握着松田阵平的手,借由着这份力量的毫不在意地踩着司机的身体走了下来。
下车时他因为身体前倾的动作而靠了过来,那张好看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浓密的睫羽蝴蝶振翅般轻轻抖了一下,泪珠便滚落下来,砸在了松田阵平的手背上。
明明手是冰冷的,但眼泪却烫地惊人,像是被火烧一般,他的手背立刻晕开了一片淡红。
两个记者摁快门的手都要冒烟了。
